03 / 月見（下）

夜深。
在草木皆睡的時間裡，我手持著刷子往讀書時期幾乎從未使用過的黑板揮灑我的藝術才能。
拜我那低存在感的個性所賜，我在小時候甚少被老師叫到回答問題。
雖然也不是說因此而有著什麼遺憾，但這時自己確實由於能夠肆無忌憚地在別人的黑板上塗鴉而有些興奮起來了。
用的還不是粉筆而是油漆。
真是的，我到底是有多討厭學校啊。
把眼前的這塊黑板變成自己心目中的傑作之後，我拿起油漆桶，接著隨機進入不知是哪個班的教室重施故技。
油漆狠狠地在周圍留下痕跡。
已經不單是黑板，牆壁和地板也成為了我的畫布。
藝術是沒有限制的。有著廣闊的心胸才能創造出美妙的作品。如是想著的我，持續地進行創作。
而且，將藝術獨佔是沒有意義的。於是，為了讓更多的人看到我的作品，我不停在學校裡奔走——
途中，順便把經過的窗戶都敲碎了。
哈、哈哈哈哈哈……！
好偷快。
真的好開心啊～
要是月見也一起就好了。那傢伙居然在睡，真是錯過了這段美好時光嘛～！
「……就是這樣。總括來說，我就是將整個學校搞得亂七八糟了。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段不堪回首的時間……實在一點都不有趣啊。」
「明明聽起來你做得超開心的耶！？話說，原來你也會後悔啊，你也知道自己幹了什麼事來呢……！」
「雖然也不是說後悔啦，而且我當然知道幹了什麼，就是知道才幹的。我現在這個狀態……大概就是所謂的賢者時間吧～！」
「完全不懂那是什麼！」
我其實也不太清楚。
先不說這個。
「剛才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沒說。我在每個教室畫的和寫的都不相同，但只有一樣東西、一段文字我在哪都有寫——那就是『隔壁班的班長脫掉外套後是巨乳！』。終於能夠將埋藏多年的心結傳遞給別人……感覺超爽的！」
「……你果然就算現在也覺得很好玩對吧！？還有，你是有多留意隔壁班的班長啊！？那種事隨便找個朋友去說啊！」
「不不不不，怎麼能讓其他人、尤其男生知道啊！」
「為什麼！？啊，你喜歡那個班長！？」
「嗯，是初戀～」
「變、變態！」
「不，我從沒說過是因為巨乳才喜歡她啊……」
雖然那的而且確是事實。
「……總覺得戰鬥的時候顧東顧西的我就像個白痴一樣。」
月見坐在後座垂頭喪氣地說道。
但她接著突然又向這邊壓迫過來。
「但你這是在幹什麼！？我可沒期望過你做出那種過份的事耶！」
「妳先聽我說……妳知道把一棟樹隱瞞起來要怎麼做嗎？」
「——就是將它放進森林裡面？啊，原來如此，所以你想做出更大的破壞來掩藏我的痕跡，真是高明啊……你以為我會這麼說嗎！？就算是那樣，也有更好的處理方法才對吧！？一定得這樣嗎！？做任何事都該有個限度吧！」
月見激動得面紅耳赤。
面對著不自覺地把臉越靠越近的她，我將身體縮得像是瑟瑟發抖的小動物一樣。
手臂碰到寶特瓶才發現有買到水。
我把水遞給月見。
被她用手拍掉了。
她不喝的話那我喝吧。每天要喝八杯水，大家有沒有好好實行呢。
「這時候還一副優哉游哉的態度是怎樣！？」
「……啊，妳先冷靜下來。額頭都碰到了。」
「嗚喵！？」
……嗚喵？那是什麼啊喵，害得可愛星人都快要降臨地球了。
我把月見稍微推開，然後說道：
「我也知道做得有點過火啦，但我可是清楚這點才那樣做的喔。」
「因為要把樹木藏在森林裡面？」
「當然這確實是理由，不過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妳之前跟我說，魔獸是由人們的負面情緒所生的產物，是這樣沒錯吧？」
「……粗略來說的話，就是這樣。」
「還有，妳不明白為何學校會誕生出那麼強大的魔獸，對吧？」
「嗯……我是一點都搞不懂。但這個跟你像胡鬧一樣做的事情有關係嗎？」
「胡鬧……我才沒有胡鬧啊……」
至少有一半不是啊。
「我跟妳講過，在學校裡被寬鬆對待的小孩子很麻煩、很討厭，還記不記得？」
「當然沒忘。你那麼激動地表達著意見……那種偏見，我怎麼可能忘得了啊。」
「啊，也是。可是、雖然我那麼說，但我並沒有認為強大魔獸的誕生是因為小孩子——他們不是根本的原因。他們不該負上全部責任。」
「誒？」
月見疑惑地歪起了頭。
是對產生出魔獸的真正原因沒有頭緒嗎？還是對我忽然替小孩子辯護而感到不解呢？
我繼續說下去。
「因為嘛，妳想，孩子們為什麼會被寬鬆對待、為什麼他們會被縱容以至產生出那樣強大的負面能量——歸根究底，那肯定都是大人的問題。」
大人和小孩在根本上沒有分別。
大人們也會犯錯，然後犯錯也不會反省，甚至連自己做錯了都不認為。
我認識那樣的大人。
不如說，我就是那種大人。
小孩子望著大人背後的身影長大、學習，最終變成相同的人類。這真是個難解的惡性循環。
「學校的話，再墜落也有個限度，畢竟有著明確的上下級關係。過去一直放著學生不管是身為上級、老師的懶惰。明明他們肯出手的話，事情很快便會解決——對於體格差了一截的小孩子，一拳打過去什麼都解決了不是嗎？但年長者們依然什麼都沒有做。那是因為他們從不認為在眼皮下的事情是問題，始終不是能夠動搖他們立場的問題吧。」
「…………」
「恐怕做了多餘的事反而會影響自己，可能也這麼想著。所以要讓他們動起來，不幹出能威脅到所有大人的事件來可不行。」
面對共同敵人的話，人們馬上就會行動起來了。
人真是種有夠奇怪的生物。
「他們在乎的是面子、學校的名聲之類吧？那些會直接關係到他們利益和立場的東西。就算學校再那麼封閉，被破壞到這個程度就不能正常授課了。突然停課會讓附近的人們怎麼想呢，總之肯定會傳出各種流言吧。然後那些老師們也會猜疑，到底是誰、是那班傢伙搞出這種事。」
所有學生都會變成疑犯。
將被嚴密監控。
也為了不讓同樣的事情發生。
「以防萬一，我事先打聽了一些只有學生才知道的老師的糗事並寫到塗鴉上，不會那麼輕易認為是外來人幹的吧。」
雖然即使被發現是外來人所為，也不會懷疑跟魔法少女有關。
所以一點問題都沒有。
「…………」
月見依然不發一語。
像是在思考一樣，接著很疲憊似地睜開眼睛。
「……驚動大人們，讓他們來監管學生平時的行為並防止事件出現，這就是你的目的……我明白，也充分理解了。你這樣做是為了從根本上消除魔獸的出現吧。強烈的負面情緒……我所見識過的，大多出自於不安、哀傷或者恐懼，都是屬於『弱者』的感情。這所學校裡肯定存在著運用某種『強大』欺凌別人的人。如果他們會因此而收歛的話，這裡以後大概也不會出現那麼強力的魔獸了吧……」
魔法少女的職責是消滅魔獸。
可是，卻無法防止魔獸的誕生。
「……對不起，剛才還說你做得太過份，其實是我考慮不足才對……我向你道歉，以及道謝。謝謝。不但為我打理各種事情，連善後的工作都做得這麼周到。」
月見向我深深地低下了頭。
「誒！？啊……嗯！不、不用啦！其實我根本沒做什麼值得妳道歉或道謝的事情……哈哈哈哈！」
「你真是個怪人……總是在這種地方莫名地謙虛起來。」
「不……」
不不不。
因為啊，我真的完全沒有打算做她所說的那種事情——想都不曾想過。
不過我還是不說出來好了。
現在這個難得讓我產生出優越感的狀況，好爽～！
雖然這麼說，為了不讓她察覺，也是時候該轉移一下話題。
「我回答妳第一個問題了，那，妳第二個想問的事情是什麼？」
「啊……關於這個……」
月見忽然含糊其詞。
黑色長髮覆蓋臉上，接著又散開並展現出臉容——那是一副下定決心似的表情。
「我、我想打工賺錢！有什麼工作可以介紹給我嗎！？生、生活費之類，我現在很缺少這個！」
啊。
……誒？
因為太過震驚而讓我一時間無法言語。
思忖了一下之後心裡才終於接受了現實。
身為魔法少女的月見——在這個世界也只不過是一名普通的女孩子、為生活和金錢而苦惱的平凡女生……
這簡直是理所當然到幾乎給完全忘記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