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八 幻靈之園、蝶舞祭水
本章節 8777 字
更新於: 2020-10-21
「嘰——!!!」
像是被針刺進耳膜一樣,忽然出現的怪異高頻噪音轟得腦袋發疼,我用沒受傷的手把耳朵摀住,但這似乎不是單純的音波,聲音沒有因為我手的遮擋而變弱,連皮膚都隱約產生刺刺的感覺。
舉著綾霄的人魚小姐莫名停止了攻擊,揮到一半的劍刃沒完成剩下那幾公分的路徑,她的身體僵在半空,雙眼驚愕地瞪大,好像被什麼強行凝停似的,連飄逸的秀髮也維持方才移動時飛舞的樣子停在原處。
我艱難地站起,只剩眼球能轉動的人魚恨恨地死盯著我,但她連挪動手指或是齜牙咧嘴對我怒吼都辦不到,任由我一瘸一拐地靠近,捏住護手和魚蹼間的縫隙把劍柄抽走,輕鬆從她手裡搶回武器。
是多維特發動了什麼咒術嗎?
往他剛剛戰鬥的位置看過去,那條她稱呼為愛莉的人魚也發生了類似的狀況,擺著正要改換方向進攻的姿勢,停在一個奇怪的角度全身僵硬,多維特站在她面前,回頭看看我,一臉疑惑,隨後指指兩條動彈不得的人魚,目光裡透露出詢問。
看來不是他做的……那麼應該是雲太了?
果不其然,一陣樹葉摩擦的窸窣聲出現,巨大的野獸黑影鑽過山坡間搖晃的枝葉,破開人魚秘境的漫天白霧跳進夜空,濛濛亮的月光照出他身上白黑相間的紋路,粗壯的四條腿勢如破竹地往我衝來,大張的血盆巨口現出裡面根根閃著寒光的尖牙——
等等,為什麼他開著嘴巴啊啊啊啊?!!
「雲太、你要做什嗚哇?!」
我瞬間被咬進濕黏溫熱的虎口裡,世界猛然翻轉了半圈,隨後景色開始快速移動。剛想慶幸雲太沒咬斷我的身體,還貼心地把頭留在外面讓我呼吸,但腿上的傷口還沒包紮就直接接觸黏膩的口腔,伴隨雲太奔馳時不斷的顛簸撞擊刺激出疼痛,我下意識用力掐了大白虎嘴邊的皮肉一把,差點真的被虎牙一口兩斷。
我掙扎著從嘴裡抽出左手抓住虎臉的毛借力,忍著唾液黏在傷口上發麻的疼痛感調整成方便查看周遭的姿勢,也讓自己在凹凸不平的牙齒上躺得舒服一點,扭過身往上看去才發現虎背上騎著人。
一個是多維特,另一位則是身穿高檔西裝、戴著禮帽的陌生男子,感覺這打扮我有點印象,但想不起來在哪裡看過。
西裝男和我目光一碰,摘下帽子貼在胸前,恭恭敬敬彎下腰向我行了個紳士禮。我看見他戴著白手套的手中握著一根手杖,頂端嵌著一顆小而亮眼的金黃色寶石,男人伸長他細瘦的手臂舉起手杖,飛快轉動數圈立在虎背上,寶石變成了鑽石般的銀白光澤,原本顏色化成金黃的亮粉四散。
「三位請小心,人魚族已破除在下的束縛開始追趕,目測速度約是白虎先生的兩倍。」他說起話來很輕很柔,和外表一樣彬彬有禮又悅耳,明明是在說緊急的事情,語氣卻像在唱著歌一樣輕鬆。
雖然不知道他是誰,既然騎在雲太背上出現、又幫我們擋下了人魚的攻擊,應該是雲太找來幫忙的好心人沒錯吧。
「游得也太快了吧!」我聽見多維特哇哇大叫,他轉過頭去看後面,手上那謎樣的藤蔓白紋再度浮現,擺出了備戰的姿態。
我根本看不到發生了什麼事,只能猜測是那隻叫愛莉的人魚和她的同伴追過來了。我抓好白虎的絨毛探出身體,試著看清楚後頭的狀況,迅速倒退的風景依然白霧茫茫,看四周的樣子已經快要翻越山頂了。
強烈的水的氣味撲鼻而來,身周的霧氣變得濃白,遠遠的傳出好幾道破風聲,以快得誇張的速度朝這裡接近。
「來了!」
秘境中薄薄的霧氣已然濃得不下夏露湖那穿不透的雲霧障壁,視線越來越不清楚,一棵突然冒出霧氣的樹木直逼面門,險險擦過我的臉頰,要不是大白虎及時用舌頭把我捲回嘴巴裡,我應該會當場撞昏。
一回到虎口裡重新拉好斗篷帽,我往半張的牙關看出去,還沒踩穩又慌忙一個扭身,兩支尖刺狀的長桿武器忽然一前一後刺了進來,四顆金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往齒縫裡瞪,幾乎要突出眼眶似地散發飢渴的凶光。
「妳們這些小鬼給我快點!不能讓這妖精女人進白虎的肚子啊!!」外面其中一隻人魚扯開中年大嬸的嗓音大吼。
嘖,為什麼每個人魚都要抓我,妖精有這麼好吃嗎?
我在滑溜溜的虎嘴裡艱難地側過身,遠離那兩支在牙關外一氣亂捅的刺槍,見我躲的位置靠近喉嚨,人魚甚至試圖入侵雲太的虎口,不顧一切地往裡頭扔擲刺槍,沒刺中我,卻是往舌頭旁的軟肉刺了進去。
「吼!!」
白虎痛得怒吼一聲,嘴巴微微張開,我的耳膜再一次被猛獸的吼叫震得發疼。人魚沒成功傷到我,倒是意外破除了尖牙這道阻礙,透進更多月光我看清了這兩隻女性人魚,一模一樣的披頭散髮但臉上明顯有不少細紋,魚尾比愛莉和她的朋友兩個年輕少女粗壯許多,應該是年紀比較大的人魚,戰鬥經驗可能也相對豐富,雲太雖然很快收合了牙齒可根本來不及,兩條魚搶先溜進了牙關朝我抓來。
我幫雲太拔除扎在嘴裡的刺槍,反手刺回去,兩條人魚靈活地扭轉魚尾,雙雙避開了刺槍,昏暗的虎口中只能看見金色的魚眼發著幽幽的光,一眨眼便放大了兩倍不止,一股魚腥味衝進鼻子裡。我左手拔劍砍過去,她們只是冷冷地哼笑了一聲,又濕又黏膩的觸感像蛇一樣爬到我身上,不到一秒的時間我的左手和身體被看不見的物體捆住,動彈不得。
「墨炬森——庫因。」
人魚們轉過去瞪視虎口外,從虎牙縫隙間我看見是那位穿西裝的紳士大哥,他一手攀著白虎毛維持平衡,另一手舉到人魚的視線範圍內,一枚小巧的銀質硬幣在他手指間翻動。他張口唸了一串短短的、似乎是咒文的語句,接著微笑說道:
「美麗的人魚小姐們,請聽我說。」
「你又不能吃,誰要聽你……啊?」
禮帽男笑意加深,手指一動,硬幣「叮」地一聲旋轉著彈了上去,閃過一瞬間銀白的亮光。
「請出來。」
纏住我的黏膩長條物體消失了,我身邊的人魚們在硬幣落回男子手中同時瞬移到了虎口外,戴著禮帽的高個男人倏然替換了進來。他壓了壓帽緣,笑笑地看著被丟出外頭的人魚女性們面露兩秒的茫然,隨後怒氣沖沖瞪著我們,咧開一嘴可怕的利牙尖叫著直跳腳,想要再次破口而入,不過禮帽男不疾不徐,從懷中掏出手杖,不知何時又變成金黃色的寶石一端朝外一指,兩隻人魚馬上全身僵硬停止了游泳,隨著雲太往前衝被遠遠拋在了後頭。
一連串流暢的操作看得我打心底佩服起這個人,他只是簡單操作了一下看似普通的用品,輕輕鬆鬆就翻轉了危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術法?
「那個,謝謝你。」我向他道謝。
「不用多禮,您沒事就好。」他語氣一派輕鬆,和善地對我說:「一切遵照主人命令,我只是完成我的工作。」
「主人?」我不解,主人是指誰?
「我侍奉的主人接收到雲太先生發往夏露村的求救訊息,因此派我前來協助三位離開人魚秘境。另外,雲太先生託我向您詢問一句話……那位少年是兩位受委託尋找的失蹤者嗎?或者是在秘境裡流連的旅行者,和委託無關?」
「他是我們要找的人沒錯。」我點點頭回答,心裡鬆了一口氣,看來雲太確實有發現我這裡出問題,還找來了厲害的幫手。「他在外面……人魚還在追嗎?」
「是,除了襲擊你們的兩位年輕人,我過來協助您之前還出現了三位人魚增援,推測是族中年長者,攻勢猛烈,少年一人恐怕支撐不了太久。」
男子說這些話時似乎聽到了動靜,轉頭又有兩隻人魚追到了白虎旁,那帶著怒容的貌美女性臉孔,無疑是湖邊咬了我兩口肉的姊妹淘。與此同時,禁錮人魚行動的黃寶石又變回了鑽石銀,一直含著笑意的禮帽先生第一次露出了憂慮的神情。
「主人已經聽取雲太先生的轉述,知道了一些狀況,決定在夏露村暫時停留為你們支援。主人推斷,您會被當作目標,是由於人魚族嗜食浸透元素力量的血肉,一旦消化就會轉換為人魚族的力量,但我不記得主人說過她們連妖精也吃……總之,您現在出去很危險,請繼續待在這裡接受雲太先生保護,我上去助少年一臂之力。」他說完這些,急匆匆鑽過窄小的牙縫飛了出去,燕尾形的上衣下襬輕飄飄地揚起,瞬間就看不見人影。
是說,他明明待在虎口裡,身上卻一點沾染唾液的濕痕都沒有,怎麼做到的?而且居然沒有翅膀還能飛!那麼小的縫隙吱溜一下就過去了,骨瘦如柴也不至於過得去吧?
尖叫聲打斷了我對神秘援兵能力的百思不得其解,回過神來觀察外界,少女人魚不死心地在牙關外徘徊,胡亂尖叫著聽不懂的句子,不過雲太學乖了,咬緊牙關收好嘴唇,就算想再投擲一次刺槍也已刺不到嘴巴內的軟肉,她們魚蹼上的爪子也伸不進來,虎形雲太的大嘴如同銅牆鐵壁,我可謂在絕對安全的環境裡。
……嗯,也不能說絕對安全,畢竟嘴裡全都是黏答答的口水,從被咬進來之後我就沒再出去過,全身又濕又臭又滑,要是一個不小心跌倒滑下舌根……
我把斗篷帽再拉低了一些,望了望柔軟濕滑不斷抖動的肉粉色地毯後方,黑漆漆的洞穴裡傳來悶悶的低鳴,溫熱的風從那兒吹出來,還帶著一股含腥的奇怪臭味。
希望我忍耐得了。
「木幽林的妖精小姐,請您小心!」
是西裝男的聲音……這個稱呼是怎麼回事?
我沒來得及想通,白色的霧氣突然鋪天蓋地噴湧而出,鑽過齒縫流進白虎的嘴裡,徹底遮蓋了我的視線,接著腳下一空——
我掉了下去。
不是掉進雲太的喉嚨,而是腳下的地面無預警消失,濃濃的雲霧包圍著四周什麼都看不見,只知道自己正不斷被重力往下拖,掉落的時間長得令我焦慮。
我第一時間以為雲太變回了人形,但細細一想他虎形也沒大到那麼誇張,這墜落的距離絕對超過他虎形的高度,不可能過這麼久還沒到地面。
到底多高?又是人魚的把戲嗎?從這樣的高度掉到地上沒有任何緩衝,那可不是幾根骨折斷就算了的事情,以血肉之軀直落硬地,會直接摔死。
四秒、五秒過去,我掉在一個柔軟的東西上面,下墜的速度瞬間減緩了大半。
「稍安勿躁。」
柔和的聲音出現在耳邊,一抬頭,才發現是西裝男把我打橫抱了起來,帶著我慢慢飄下去,我已經看見下面有座巨大的湖水,向無窮遠處不斷延伸的水域無邊無際,完全找不到湖岸在哪裡。
「妖精小姐,麻煩您幫我一個忙。」西裝男低頭對我說:「我的外衣左側的內袋裡放著聖杯,請幫我把它拿出來。」
「聖杯?……不好意思。」
我小心翼翼拉開他胸前的西裝,很服貼,從外面看不出來有藏著東西,厚實的深紅色布料捏起來卻很輕,我盡量不把他的西裝弄皺,只掀開可以看清楚裡面的小角往裡面窺探。縫在內側的小口袋裡放著一個刻有謎樣線條的窄口金杯,應該就是他說的聖杯吧?
一直貼著人家胸口總感覺很不好意思……我把他的衣服整理好,趕緊把金杯拿出來給他看。
「墨炬森——葛瑞,艾斯。」
他低聲唸起咒詞,手中的聖杯回應他的吟唱微微震動了一下,杯底忽然自己湧出了水,接著我感到杯壁一陣冰涼,那些水又從底部逐漸結凍,直到整杯都凍成冰塊才停止,淡淡的霧氣自杯身緩緩流瀉。
「謝謝您,請把它丟下去吧。」
「咦?」我愣了一下,這樣用完就扔了嗎?
「準確地說,是丟進底下的水裡。」他笑著解釋,「這樣方便立足,我也好透過聖杯破除人魚族的幻覺術法。」
果然,這也是人魚的幻術……他也和多維特一樣有破除幻術的能力,我真好奇他身上還有多少功能特異的工具。
於是我鬆開手,裝著冰塊的金色小杯子「噗」一聲沉入水中,隨後從聖杯入水的位置開始,泛著淺淺海藍的湖面逐漸擴散開大塊的厚冰,西裝男飄身落下冰面後,我目光所及的湖水基本全都變成了白白的冰塊。
「地上寒冷,您小心不要讓皮膚直接接觸,會凍傷。」西裝男把我放下來坐著,不忘用溫柔的聲音叮囑我。
有這麼厲害又個性溫和的人侍奉,我忍不住羨慕起他的主人……
「多維特先生、雲太先生,請趕快從這兒上來。」西裝男四處看了一會,在我不遠處的冰上蹲下,伸出食指敲著那塊冰,似乎在對著底下說話。
……在底下?
噢對,他們也中了幻術的話,應該跟我們一樣掉到了這奇怪的空間,既然沒看到掉下來的他們,整個冰湖也沒有看到人,那可能是他們兩個先行掉進湖裡之後不巧被聖杯給凍在了下面。
空氣靜默了一秒,那塊冰面被一隻濕淋淋長著鱗片的爪子破開,西裝男面色一凜,敏捷地閃過了這一擊,隨後衝過來二話不說將我抱起來,方才那隻落空的爪子在離地瞬間就抓破了我剛剛坐著的地方,長著蹼的尖爪手抽了抽扭曲的手指,鑽出第二條手臂,冰洞裡緩緩爬出一隻披頭散髮的人魚,濕透的長髮蓋住了整張臉看不出是男是女。
「人類的味道……用人類的味道來,欺騙我,騙不了我、我,的。」
蒼老的女人聲音斷斷續續的,我繃緊神經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發現她的身體在發抖,兩隻攀在冰塊上的魚爪沒多久便縮回水裡,看樣子她雖然能夠破壞冰面,卻也不敢接觸寒冷的冰塊太久。
西裝男再度蹲下,騰出托著我背後的手,隔著手套輕輕拍打冰面,破開的大洞開始重新結冰,那隻人魚看見冰塊包圍上來,慌忙揮手拍掉新生的寒冰,但她每拍掉一塊手就越冷,連續碰了兩三次冰面後她的手被凍出了一層白霜。她本身就是水棲的種族,想必身體的組成含有大量的水分,人魚在寒氣裡待久了身體幾乎被凍結,動作不得不慢了下來。
「可恨的妖女,我要吃了妳的心臟!我要……唔!」
在這期間,修復的冰塊已經逼近了她的身體,這條人魚再不甘心也只得怒罵一聲,「噗通」一下鑽回了底下的水裡休息。
「呼……」我鬆了一口氣,總算是趕走了。
「還不能安心。」西裝男神情憂慮,搖搖頭說:「我感覺到下方有大量人魚族在活動,不盡快讓兩位少年脫離水域會很危險。」
這話才剛說完,腳下的冰塊猛地震動了一下發出碎裂的脆響,我緊張地盯著冰地,不透明的冰塊沒辦法看見下面有什麼,但隨後地面又震了第二次,兩步外的冰面上出現了一道淺淺的裂痕。
這次他沒有躲,而是主動伸手觸碰那塊裂掉的冰塊,裂痕在他手下迅速擴散,隨後「喀啦」碎開一個大洞,一個渾身濕透的白色頭顱從那裡冒出來,手腳並用爬上洞口趴在地上,兩秒之後馬上跳起來哇哇大叫:
「嗚啊啊!好冷!冷死了!」
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原來是多維特。
我從西裝男身上下來,趴到冰洞旁邊往下探手,握住水裡探出來的人類手臂,拉出第二個擁有白色腦袋的青年,只不過這人多了一撮顯眼的黑色髮絲。
「咳咳……嘶,冷得要死,我以為我要被冷凍在裡面了。」
說話的人正是恢復成人類模樣的白虎,雲太。他甩了甩身上的水,抓著全濕的頭髮往上撩擠掉水分,整張臉露出來我才發現他額角有三道黑色的條紋,樣子就像他虎形時額上的紋路,之前被頭髮蓋著看不出來。他轉過來看看我和多維特,接著轉向西裝男和他說話。
「你傳的話我有聽到,直接開始吧,下面那些渾蛋女人快追到了。」雲太說著,又偏頭過來看我,微微皺眉沉默了半晌,臉上表情似乎不是很開心。
「至於她的話……算了,等安全離開這裡再說,聯絡到了沒?」
「是的。」西裝男說。
雲太的態度怎麼感覺有點怪怪的?我不知道他們倆什麼時候進行了交流、也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雲太不高興,難道是因為我做了妨礙任務進行的事情?比如連接符被弄壞之類的?
我看向多維特,他聳聳肩表示不清楚。
雲太沒細說,隨便把自己弄得半乾後,馬上又變身成巨虎的型態,伏下身軀讓我們騎到他背上。
「你們剛剛說的是指什麼?我怎麼了嗎?」我趁著禮帽先生把我扶上虎背的空檔偷偷問了一句,然而文質彬彬的高個子男人只是微笑,態度客氣地拒絕回答。
「這件事我不方便干涉,請他之後再跟您好好處理吧。現在要緊的是離開這裡……雲太先生,請朝十點鐘方向前進。」
猛虎才剛開始奔跑,後頭馬上爆出一連串冰塊被砸裂的聲音,回頭一看,凍結的湖面多出了三個新的大洞,兩條不認識的人魚拿著我幾分鐘前見過的刺槍瘋狂掃打,乒乒乓乓快速破出了一條路,魚蹼不用靠近冰塊也就無須被寒冷干擾,其餘人魚就跟在開路的人魚後頭前進,比起用爪子破冰速度已經快了不少,不過仍比不上雲太的全速奔馳,距離一點一點拉遠。
「魔術師大哥,這個幻境我沒辦法解開,你想點別的辦法吧?」坐在最後面的多維特苦著臉說,他摸著頭帶上的羽飾,上頭所有的羽毛都變成了白色鑲邊的湖水藍。
「嗯,這裡很明顯是大量人魚族的心血結晶……雖然以我的技巧可以強行打破,但我擔心主人負擔過重,我不希望她承受無法復原的傷害。」
魔術師?他的名字真的這麼叫,還是多維特給他起的外號?
總之,被稱呼為魔術師的幫手先生不知道怎麼搞的,突然表示怕主人太累所以不想解除幻術,即便他做得到,這是……怎樣?僕人破人魚的幻術跟遠方安坐著等他辦事回來的主人,應該八竿子打不著吧。
「那怎麼辦?」我不放心地回頭看一下努力追趕的人魚們,他們好像發現只靠兩支刺槍太慢了,又再加了兩支上去幫忙,從不斷落後變成差不多均速。
「給幻術結界開個洞。」魔術師先生神秘地笑了笑,手伸進他光滑平整的西裝外套裡,掏出了第三個我沒看過的道具。他先是爬到前面去湊近雲太的耳朵講悄悄話,接著收回笑容轉向我們,正色說道:「我得暫時解除聖杯的力量,要麻煩你們幫忙抵擋人魚族攻擊,也請兩位小心不要被甩出去。」
甩——嗚哇!
後座力粗暴地推了我一把,陡然又一階段的加速險些讓我摔下老虎背,好在多維特幫忙撐住。他擠到我旁邊,綻出一個自信的笑容:
「妳手不方便,我來保護妳吧?」
這人跟流沚的性子根本一模一樣……
猝不及防被這個燦爛的笑臉轟個暈頭轉向,我呆呆的點頭,彷彿看見了那個朝氣蓬勃的過動男孩拍拍胸脯,用五官寫著儘管放二十萬分的心,挺身而出嚷嚷著要贏過某人的戰績。
雙眼一眨,黑髮的人類青年變回了白髮,危機倏然近在眼前。
嘩啦嘩啦地拍水聲和硬物破碎的巨響,有碎成粉屑的冰晶噴到我身上,學聰明的人魚們選擇直接從水下伏擊,撞破冰面跳出來一甩尾巴,魚尾像觸手一樣伸長甩了過來,我頓時明白先前闖入虎口中的人魚,肯定就是用這東西綁我的。
但多維特沒讓魚尾得逞,手臂上光紋亮起,送上一記肘擊,人魚發出慘叫聲摔進了碎冰裡,收回正常大小的魚尾巴上多了一道好似刀割的傷痕。
「吼!!!」
雲太忽然急煞,身為乘客全給摔得東倒西歪,我死死抓住側腹的虎皮才勉強沒一個前滾翻下去,同時我看見了他停住的原因——
收走聖杯後冰層變薄了,水下追蹤的人魚族人們趁隙破冰蜂擁而上,十幾條魚尾巴鑽出破洞纏上了雲太的四肢,想順勢把他往下拖。白虎咆哮著扭頭去咬,抬起腳掌似乎想乾脆一巴虎掌把人魚拍暈,看到裂成片片蛛網的脆弱冰地又收停了攻勢。
我看得出他猶豫了,要是力道過猛砸破了立足點,我們就只能游泳逃跑,等於是送死。
多維特見狀況不妙,叮囑我待好便縱身跳下去,踩著不知何時會碎裂的冰層一拳一個,幫雲太驅趕人魚。人魚們嘶聲要同伴們注意,她們似乎很害怕他手臂上的光紋,紛紛散開,有的乾脆放棄了攻擊雲太,轉往尋找其他目標,五六雙魚眼視線一轉,集中到了我身上。
唔……現在可不是乖乖當傷患的時候!
往上瞟了一眼,魔術師飛在空中,手裡握著一支我想不到從哪兒摸出來的短劍,緊閉雙眼低聲吟誦咒文,好像還沒準備好。
現在沒有人可以保護我,我得想辦法自己撐到他完成突破幻境的術法。
傷口已經止血,我拉緊纏在右手臂上的布,深呼吸命令自己無視依然發麻的刺痛感,用雙手握緊劍柄,在魚尾化作觸手快速抓來時輕踢虎腰跳了下去。
我馬上就後悔了。
腳下冰面破碎、跌進冰冷的湖水裡,那短短數秒間發生的事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睜開眼睛,幽暗的水裡只見好多模糊的黑影在眼前舞動,泡沫毫無章法地亂飄亂竄,一朵朵暗棕色的雲朵冒了出來,侵吞掉那些黑色的影子,把湖水染成更暗的顏色。
他們有著人的外型,下半身卻是流線的魚尾。
人魚住的湖水好髒,流進嘴裡的味道很腥,很黏,類似金屬還有肉類腐敗的氣味,那些很快就散開的雲朵也有股很重的鐵鏽味。
「啊……?」
我發現我只聽得見小到不能再小的水泡聲,湖水也因為髒污及人魚身影的阻擋,能見度降得更低。
得趕快游上去,趁他們還沒發現……
我舉起雙手要撥開湖水,可我的視線居然差到連手在哪裡都看不到,反而更多深到接近黑色的雲朵湧現,在我面前靜靜翻滾著。
野獸的怒吼穿透深水傳進我耳裡,聽起來很遙遠。
有隻手從雲裡鑽了出來,輕輕蹭過我臉覆上我的眼睛,從掌心到手指都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被遮住眼睛之前我看到了,那隻手上有我被撕破的衣服袖子。
「還醒著嗎?」
我在震耳欲聾的水花和撕心裂肺的尖叫聲中回過神來,不解地看向身旁人的臉,面帶倦容的魔術師先生低頭看著我,他的西裝外套此時蓋在我身上,似乎是他把我帶出湖水的。
「幸好有及時救上來,否則您就得被人魚族吞食殆盡了。」他說著,抬頭向前方點了點,示意我轉過去看。
遠方的冰面上有隻巨大的白虎發瘋似地大吼,四肢不斷朝下撲,爪間不時噴出一種藍藍的不明液體,身上雪白的皮毛也幾乎被這液體濺滿。
那隻發狂的老虎周圍,躺滿了女人撕裂的上半身以及長長的魚尾巴,這些殘缺的軀體斷面非常不整齊,像是被兩隻手硬生生從中間扯開,只剩半顆腦袋的女性頭顱睜著黯淡的金色眼睛,在五步外的堅固冰地上看著我。
「怎麼……會這樣?」我茫然地問。
「這是白虎一族的能力。」魔術師說:「獸族擅長肉搏,其中又以白虎族為其中的佼佼者,白虎的獸爪是所有獸族裡最具破壞力的,少數的白虎族人還具有一種天生的霸虎威勢,光站著就足以使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懼,但不是所有白虎都能擁有虎勢這樣的能力,想必剛剛的戰鬥讓雲太先生無意間覺醒了,只不過有點問題……」
「欸?」
魔術師微微皺了下眉頭,把我放到腿上坐著翻找起衣服裡的道具。
「不知道是否是覺醒虎勢的問題,他現在無法分辨敵我,得先讓他冷靜下來。」
如同他說的那樣,蹂躪完滿地的人魚,白色的巨虎接著轉過頭來盯著這裡,突然怒吼著撲了過來!
「看來主人都算好了。」
魔術師拎著我輕身飄退,他非但沒有為雲太攻擊自己人而慌亂,維持著一副游刃有餘的樣子低聲說了一句,接著拿出懷裡的物品——那把短劍。
我忽然感到手臂微微泛起悶悶的痠痛,眼皮沉重起來。
「時間差不多了,您可以放心休息,道路已經開闢好,我的主人即將前來迎接你們。」
可惡,我想看他怎麼弄的啊……
白虎衝到我們面前停下,震動喉嚨的低吼聲一併搔動著我的耳膜,身體裡的器官彷彿起了共鳴般,腦袋有點發暈。
我也不想再動了,疲倦慢慢上漲侵吞全身,我聽他的話慢慢閉上眼睛,視野完全暗去之前,我隱約瞄見渾身雪白的羽鴿在天空盤旋。
是回家那樣溫暖的感覺。
「以拉彌亞維亞之名,呼喚我主……塔羅太洛斯,墨炬森。」
在柔軟清亮的吟唱聲中靜靜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