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七 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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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0-13
一陣風吹來,濃烈的水氣衝進鼻子和嘴裡,彷彿一道真實的水浪砸在臉上嗆得我連連咳嗽,我抹去因嗆咳湧出的眼淚,往河流邊看去。
山谷中心的湖面湧出白色的霧氣,緩緩往森林散開向山坡爬升,冰涼感漫過我的腳踝。有個穿著淡淡草綠色長袍的人站在河邊,朝我微笑著。
「妳來了啊,小纓。」他說,又喊了我一次。
「好久不見。」
聽著他說話,我頓時感到身體完全放鬆了下來,鼻頭發酸。
上學以後沒再和哥哥一起吃飯、和哥哥練習舞劍,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沒有見面,感覺卻像隔了好久好久……剛分開那幾天的強烈思念感雖然在學業忙碌起來後稍微淡化,然而經歷了被通緝、被追殺,連續幾天不得放鬆戒備,隨時得準備撒謊不被看穿身分的緊繃生活,突然的重逢讓我發現——無論認識多少新朋友、新增多少夥伴,還是哥哥身邊最讓人安心。
「哥哥……!」
我立刻跑過去,撲進我最愛的哥哥懷裡,他也緊緊抱住我,撫摸我的頭,手掌的觸感輕輕壓在頭頂,傳來些微的濕潤感。
好香……雖然水的味道很重,仍掩蓋不了他身上標誌性的青草和莓果的香味,小時候還沒和哥哥分開睡覺的時候,我每夜聞著他衣服上這股清香入睡,要是離開太久就會感到不安,花了很長時間才總算戒掉。但終究是最親的人的標誌,平時相處習慣了這香味的存在,隔了這麼久才又聞到,一股飄飄然暖洋洋的喜悅隨之滲透進腦袋裡,令人難以自拔。
多希望就這樣一直抱著不要分開……
緊貼著哥哥的身體許久,我的手心摸到背後的衣服,發現哥哥身上的衣服是濕的,像洗過衣服但還沒曬乾那種半濕半乾的感覺,不至於連我的衣服也弄濕,但也導致了這個擁抱沒有我記憶中那麼溫暖,濕氣的冰涼感吸走了體溫,我也逐漸開始感到身體變冷。
「哥哥怎麼會來這裡?」即便哥哥身體寒涼,我還是多蹭了幾下,才勉強離開路沐哥哥懷裡,拉開斗篷讓哥哥也進來躲點雨,但他搖頭婉拒,我只好將斗篷穿回去,握住他的手。
好冰,哥哥的手從來沒有這麼冰過,是被人魚秘境的大量水元素影響了嗎?或者是因為他淋了雨、下過水,身體著涼了?
我一邊問他,一邊握他的手捂在手心裡輕輕搓揉呵氣,把我的體溫傳遞給他。
「處理一些事情……小纓才是,在這裡做什麼?」
哥哥溫柔的聲音靠在耳邊,他抽出一隻手撥我的頭髮,讓我想起自己有段時間沒綁頭髮了。
想傾訴的事太多,學院的回憶一口氣倒流回當下,一時間竟反而語塞,不知該從何說起。快樂但短暫的上學日子也好,遭到迫害倉皇逃跑的日子也好,我想通通說給他聽,現在、立刻,把那些跑路行程規畫及對未來的審慎思考全部拋開,躲進路沐哥哥的懷抱裡閉上眼睛,在他溫暖的臂膀下,所有的煩惱消失不見。
不要變強也可以,家族的過去跟我無關,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就夠了。
……可惜,這世上沒有任何術法能倒回過去。
「我和朋友來這裡做任務。」我用臉蹭了蹭哥哥的掌心,雜亂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但遲遲沒有回溫的手仍然很冰涼,暖不起來,我有點擔心。「哥哥,我在找一個人,是一個白頭髮的男生,身上有羽毛裝飾。你看過長這樣子的人嗎?我聽附近的小鳥說,他好像到湖裡去了……」
「白頭髮?我知道,我正要去湖裡就看見他下去了呢。」
來不及,已經進湖裡了……我望向那座還在散發白色霧氣的小湖,水面與四周十分安靜,沒有任何生物在活動,包含人魚。
即便雲太和我推測那就是人魚棲息地,但一點人魚活動的跡象都沒有,看著我也不禁懷疑起,那不過就是普通的湖,我在這裡待那麼久了,除不久前連接符的心音溝通功能莫名失效以外,沒有其他異狀。
既然是哥哥在這裡,理所當然可以排除他的嫌疑。或許埋伏者另有其人?他到底躲在哪裡?
「哥哥,這裡有沒有別人?」我壓低聲音問:「我跟朋友用連接符聯絡,可是突然聽不到聲音,是不是被干擾了……」
「當然有,」哥哥正色說道,轉頭指向谷底湖水,拉著我的手帶我往湖邊走去:「就在那裡面,我帶妳去吧。」
哥哥早就察覺到了!我都沒辦法判斷敵人是誰,果然我和哥哥的實力差得還遠呢。
我沒想太多,趕緊跟著哥哥走下緩坡,反正現在有哥哥保護我,不用擔心敵人被發現後第一個攻擊我。
『……離……』
什麼聲音?
「小纓,不要分心哦。」
哥哥冰冷的手輕輕一拉,沒得再細想剛才的模糊聲音是從哪裡傳來,我已經被帶至水潭邊,濃郁的霧氣將我和哥哥的腳掌完全掩埋。
走近一看,這座湖比我想像中小了很多,我以為人魚族住的地方是那種漂亮又寬闊的大湖,起碼也要夏露湖那樣大小,沒想到這湖泊實際只有三公尺左右的寬度,以一族居所而言,感覺頗寒酸。
我在岸邊蹲下,揮開白霧觀察湖水,這水看起來清澈,但完全看不清底下有什麼,只有顏色更深的水,往下逐漸變成黑暗。
「哥哥,你說的人在哪裡……咦?」
我回過頭,方才還站在我旁邊的哥哥忽然就不見了。
他怎麼跑了?
下一秒,我的手被一條不明物纏住,一股巨力拽著我往下拖,「嘩啦」水聲連同冰涼的水拍進我的耳朵,空氣瞬間全部變成了冷冰冰的水,刺痛我的眼睛,灌入我的口鼻。
恍惚間,我聽見我最愛的哥哥笑了,溫柔的男性嗓音扭曲成邪氣的沙啞聲線,像刮在砂紙上割著耳膜,一點也不好聽。
「哈哈哈哈——」
我太大意了。
從哥哥身體冷得不正常開始,我就應該察覺……不,從那個人一開始就含糊回答,不願意透漏出現在此目的為何的時候,就該發現這個「哥哥」的反應不對勁。
畢竟,哥哥不會隨便帶過我的提問,何況他可是有水之守護靈庇佑,在水元素裡泡到感冒什麼的,不可能發生。
只是現在才發現,早就來不及……
……
……
「喂,快起來,裡面的。」
哦,看來我沒死。
睜開眼睛,一串泡沫從我嘴裡溜出,翻滾著向上漂去。我順著泡沫往上看,只見一株株黑色的水草包圍著我,長長的帶狀葉片從我腳邊遍布小碎石的泥土鑽出,長到我頭頂收合成類似牢籠的模樣,但葉片尖端結合處十分不自然,應該是有人刻意綁起來的。
緊密貼在一起的葉片之間有人出聲,一隻手穿了出來,掰開一個縫小聲地叫我,更多光線透了進來。
只有一點點的縫隙,但我看見了熟悉的特徵。
我趕忙伸手過去拉開水草,但葉片滑溜得很,不僅抓不牢,也因為種的位置以及頂端被綁在一起的關係,我沒辦法拉得更開,頂多撐出一個剛好能探出頭的小洞,讓我能看清楚叫我的是誰。我想著乾脆拿劍割斷水草,一摸腰帶上空無一物,符咒和綾霄通通被拿走了。
有個青年在水草牢籠外面。我只看一眼,馬上知道這人就是我和雲太要尋找的失蹤者——他有著烏黑的雙眼,白色的頭髮綁成一條說長不長的辮子,在背後隨水流微微漂起,額前有條繩編的頭帶,幾根翠綠的鳥羽就織在上面。
他穿著和哥哥類似的綠色系衣服,簡單的一件上衣和褲子,只差在他把整條手臂裸露出來,肌肉起伏的線條很漂亮,是精瘦但不粗獷的類型。
我低頭看下去,鋪滿石頭碎粒的水底,白白淨淨的腳掌直接踩在上面。
「夏露村有人通報,說你進入了人魚棲地,我是來把你帶出去的。你叫什麼名字?來做什麼?」
確認特徵一致後,我向眼前的青年表達我的來意,並詢問他幾個問題。這是雲太昨晚跟我說務必問清楚的事情,在他之後寫報告書給主管回報任務時,必須列明這些資訊,方便管理這一帶的傭兵掌握情報做出對策,預防未來發生類似的狀況。
「現在不是問這些的時候吧?妳忘了自己是被抓進來的嗎?」青年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一臉詫異的反問我,「要是我沒及時幫妳,妳早就溺死變成那些魚的食物了,快點出來。」
青年兩手捏住水草一拉,我根本抓不住的水草牢籠頓時被拉開一個半人寬的大洞,而他這麼一說我才驚覺自己完全淹沒在水裡,可居然能夠呼吸說話,除手腳揮動起來有些微阻滯的感受以外,和陸地上活動的感覺基本沒有兩樣。
為什麼我沒有淹死?連我眼前這個人也是,他看起來明明和我一樣是生活在地面上的種族,也能在這水裡行動自如。
我從他撐開的洞口鑽出去,慢慢落在貧瘠的湖底砂土上,像是漂浮在空中的奇妙感覺讓身體不穩,我一踢地面,身體就飄飄蕩蕩地飛起來,感覺可以跳得更高,但移動四肢比在地面上更不靈活,揮劍的精準度大幅降低,我不由得擔心需要戰鬥時,還能否發揮出平時的水準。
不過,有武器總比赤手空拳好。幸好一出來我就看見了我失蹤的防身工具,它們被塞在砂土裡,銀紫色的劍柄和背帶露在外面,想來是假扮成路沐哥哥的傢伙以為我沒辦法出來,也就沒打算謹慎保管,隨便扔在我搆不到的地方就算了。
我把符咒盒和綾霄挖出,一拿起來我就發現劍柄尾端的墜飾不見了,盒子被水泡得發軟,我看見紙材的碎屑從盒子的縫隙漂了出來,顯然裡頭的符咒也已經泡爛到無法使用了……這種皮質收納盒沒有辦法防水。
完蛋,裡面的符要是全都報廢,那我以後該怎麼防身?只靠劍終究只能近戰,不要說以後該怎麼防禦追捕我的學院傭兵,我現在遇上敵人已經用不了咒術,誰知道這水底會埋藏著什麼樣的攻擊?
「妳不要發呆了啦,先上去。」綠衣男子看我焦急地掃視地面還不想走,皺著眉跑過來拉住我的手催促,他腳蹬地面飄身躍起,被拉著的我也不由自主跟著被拉上去。
「等一下!我掛在劍上的東西掉了……」我掙扎想抽回手,同時眼睛快速搜尋離遠的砂石水底。那墜飾不僅是哥哥給我的紀念物,也是強化綾霄能力的護身符,我想要把它找回來。
「沒掉啦!」青年強硬地打斷我,情況緊急他口氣也不大好,但他說……墜飾沒有掉?劍柄尾端的東西分明就是不見了,他是為了讓我趕快走想騙我放棄嗎?
我還在對這個回答發懵,他揮動手腳向上游去,一手不忘抓著我,頭也不回快速解釋道:「妳都不奇怪可以呼吸嗎?我看妳剛好有帶水元素性質的東西,就拿來借用了,放在妳口袋裡。」
我把身上有口袋的地方都翻了一下,果真在上衣後腰處的口袋中摸到個硬質的小東西,拿出來看正是哥哥給的墜飾,上頭依然發著淡淡的藍光。
「離開湖之前不要弄掉,掉了我的術也沒用了。」青年回頭看了我一眼叮囑道,還順便補一句:「怎麼弄的以後再說,現在先離開。」
他怎麼知道我想問這個……我免不了好奇他怎麼辦到的,但他先一步拒絕了,我只好改問其他比較要緊的問題。
「抓我的是人魚嗎?他們住這裡?」
「嗯。」青年點頭,低頭看著腳下的湖底,一邊簡短地解釋,「人魚的幻術很厲害,我之前也差點被騙進來,不過他們主要的巢穴在其他地方,這裡只是他們用來存食物的倉庫,用來住太小了。」
原來如此,難怪我完全沒察覺那個哥哥是假的,而既然人魚把我誘下湖裡,應該也是把我當成了獵物,是不是他們的捕食對象不只有小鳥?
「我在他們眼裡是食物……嗎?」我不確定,弱弱地問了一句。
「人魚是純肉食性,只要會動什麼都吃,為了吃到好東西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沒有結界的話,外面住的人也會遭殃。」
青年回答得很冷靜,但聽這話我仍不免抖了抖,想到如果沒人來救我的下場……我根本不敢想。我以為人魚像我家那座水潭的守護精靈一樣不食人間煙火,沒想到其實他們習性這麼特殊,加上他說的幻術,人魚在我心中危險性又提升了不少。
不過,結界不就是外面那層濃霧護罩嘛,聽他的口氣,那霧牆像是用來防止人魚去外面狩獵似的,人魚族還會自己設下限制自己捕食的結界嗎?
「結界不是人魚族弄的嗎?」
「我不知道。」青年聳聳肩說:「我猜是怕吃掉太多生物引來注意,所以自我限制,還是因為他們不吃魚……?跟自己長太像的會放過吧,所以弄一個讓魚可以自由進出的結界……嗯,我沒想過這個問題欸。」
也許這就是村民們得以湊巧進入結界內的原因,水生生物和村民們身上有濃郁的水之元素,能短暫騙過結界的識別,但具體的機轉,還有很多疑點沒有辦法找到證據證明,一時也無法確定那片霧牆設立的原因——若以上推論屬實,為什麼擁有最濃厚水元素力量的人魚族,卻沒有辦法離開結界到外面來打獵呢?這就產生矛盾了。
他似乎知道很多有關人魚族的事情,還能使陸地種族在湖水裡活動。和雲太會合後,再請這個人把情報轉達給他吧。
我也不好意思一直給人家攜帶,鬆開手踢動雙腳自己游,隨著初次見面的青年朝上方那塊小小亮亮的湖面前進,在水裡持續游泳了十多分鐘。
「有這麼遠嗎?」
綠衣青年緩下了速度嘟囔一句,我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那亮度看上去沒有白天那麼顯眼,算一算從破牆進來到現在肯定過了不下兩三個小時,外面應該已經入夜了。
我不知道游上去實際要多久,但看那湖面的大小……接近時水面應該要逐漸變大才對,現在湖面看起來卻和十分鐘前差不多,彷彿我們只是在原地打轉,根本沒有前進的感覺。
我探向腰間,拔劍戒備。想到青年說過的話,我認為這百分之百是人魚的幻術在作祟,他們可能已經發現我們要逃走,製造了幻境讓我們出不去。
早感到不對勁的青年看我已經準備戰鬥,對我點點頭,仰天直視湖面,大聲宣言道:
「我不是很喜歡殺生啦,但你們這些人要是想攔我跟纓小姐,我也不會客氣的喔。」
嗯?
這話喊完的瞬間,我立刻感到靜謐的湖水隱隱騷動起來,水似乎細細地震動著,游泳過程中偶爾看到的細密泡沫突然一大股一大股地冒出來往上衝,水溫一下子變高了很多,我彷彿回到了當初被楊施以炎靈火焰攻擊的爆炸現場,呼吸間我以為肺也要跟著燃燒起來,巨大的滾燙水泡咕嘟咕嘟擠過我的身邊,碰到的地方像被千萬根針刺一樣的疼痛。原來人魚們打算直接讓湖水沸騰!
「好燙、呃!」一開口滾水就衝進喉嚨,連下意識喊痛都會嗆到……我捂住口鼻試圖抑制呼吸,一隻手忽然伸了過來,搭住我的肩膀。
「冷靜點。」綠衣青年說道。
話音剛落,滾燙的水馬上降回了正常的溫度,激烈滾動著的泡沫也跟著消失不見,湖水莫名其妙地又變回數秒前安安靜靜的狀態,抬起剛才被水泡燙傷的手一看,連一點發紅都沒有,完好無損。
我投去一個感謝的眼神,隨即我發現青年頭帶上的羽毛不知何時變成了淡淡的水藍色,泛白的羽尖隨水流輕輕搖晃,在漸漸隨天色陰暗下來的湖水中變得很顯眼,如燈火般明亮。
「走吧。」
幻術解除後湖面已近在眼前,證實了剛才我們的確有前進。他招呼我繼續往上游,很快地一陣冷風撲面而來,水花的聲音潑灑出來,我摸到自己濕透的頭髮和皮膚被風吹得發冷,瀰漫著霧氣的山谷重現在眼前,代表我已順利浮出湖面。
『雲太,聽得到嗎?』
我爬上岸,確定手背上連接符的印記沒消失,再一次嘗試聯絡雲太,然而我心底依然一片靜默,沒有回應,嘗試感應了位置卻無法確定他在什麼地方,連接符的定位變得很不清楚,只能大概知道我在湖裡的期間他又跑更遠了,可能去了其他地方調查。
『雲太,我已經找到人了,你在哪裡?』
……
唉,那隻能我自己去找他了。不管聽不見我的傳話也好,還是聽得到我現在這些話,他應該察覺得到我這裡出了問題才對,但他卻沒有過來這裡和我會合,怎麼回事?還是我們剛好錯過了?
「妳在做什麼?」晚了一點浮上來的綠衣青年「嘩啦」一下輕巧躍出湖面,和我一樣渾身滴著水的他走到我旁邊,抓著小辮子像擰毛巾一樣用力擰轉擠掉水,頭帶上的羽毛已經變回了翠綠色。
「跟我一起來的人沒有回答……連接符有點問題。」我微微皺著眉頭,和小鳥們交換情報時下的雨雖然停了,全身濕答答的被風一吹還是很冷,我也把斗篷脫下來扭乾再披回身上,現在我的符全廢了沒辦法用火符烘乾身體,只能期待半乾的斗篷幫我暫時擋擋冷空氣,等回到村子再換衣服。
「從妳跟妳朋友進來就這樣了嗎?」他問。
「不,一開始很正常,是到這個湖附近快要被攻擊的時候才突然聽不到。」
青年把濕辮子甩回背後,扠著腰沉思。
「我確實已經把幻術解除了啊……如果是抓妳下去的人魚弄的,他干擾妳的術法也應該要消失才對。」
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和雲太要找的這個人似乎有對抗人魚幻術的能力,可能這也和他順利進入人魚領地霧牆有關,雖然還沒問他到底來這裡做什麼……有他的幫忙,起碼要離開人魚秘境會比進來時容易得多。
「啊,終於找到了!」
雲太的聲音?我一抬頭,剛剛還完全聯絡不到的白虎青年忽然出現,他已恢復成人類的型態,從山坡其中一棵樹後面探出頭,小跑著靠近我們。
連接符的定位明明顯示他在山丘的另一頭啊?我再一次感應心裡的連接定位,模模糊糊感受到一遠一近的兩個人,近的這一個距離抓不準,但方向確實來自正在靠近我們的雲太。看來連接符已經被干擾到無法正常顯示位置了。
「我沒辦法聯絡你,你那邊聽得到我傳話嗎?」我指指手上的連接符印記。
「聽不太到,妳的講話聲變成雜音聽不清楚啊,位置也很奇怪,不知道怎麼搞的,我就在這附近跑來跑去看能不能遇到妳,還好讓我找到了。」雲太呼出一口氣,轉頭打量起我身邊多出來的人:「你是誰啊?」
「你果然沒有聽到啊……他就是我們要找的失蹤者。」我也轉過去看他,對同樣長著白頭髮的青年說話,「這是跟我一起來的朋友。」
「我叫雲太,請多指教啊。」雲太嘻嘻笑著介紹自己。
「多維特。」綠衣的青年總算說出了他的名字,盯著雲太眨了眨眼睛,伸手想和雲太握個手,不過被雲太搖搖頭婉拒了。
「既然找到人了,去個比較好說話的地方吧。」雲太說,轉身向山坡頭也不回的走去。
我示意多維特跟上來,朝著雲太走的方向前進,夜晚的山谷能見度很差,加上雲霧繚繞的,即便這邊的林木沒有一般森林那麼濃密也看不清路徑,好在那顆白色的腦袋夠顯眼,我只要找白白的人影跟著就好。
多維特走在我旁邊,他眼神專注鎖在雲太的身上,突然拉住我的斗篷。
「妳等一下。」
走在最前面的雲太暫時停下腳步等我們,我疑惑地轉頭,只見多維特盯著雲太的眼神變得嚴肅,一手拉住我,一手撥動頭上的羽毛,綠色的鳥羽輕輕顫動著化成了方才那湖水一樣的色澤。
「嘿——」雲太拖長音笑了一聲,「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剛才你出現的時候。」
多維特瞇起眼睛哼聲說道,聲音冷了下來。
聽到這段對話,我連忙又確認了一次連接符的定位,隨即我驚愕地發現,手背上的連接圖紋扭曲了,像暈染的墨水般流動著,從我的手掌邊緣滴落,圖案緩緩崩解成液體落進地面,直到手背變得乾乾淨淨,半點痕跡都不留。
我怎麼都沒發現呢?
持效性的咒術,只要施術者耗盡力量或中斷操控,就會自動失去效果。在我被抓進水裡失去意識的瞬間,需要我和雲太同時操控的連接符就會失去作用了,連接符的圖案不應該還在我的手上。
也就是說,那也是人魚的幻術——
「現在才發現啊?」
哥哥的聲音忽然又出現在我腦海中。
不對,這是人魚在用哥哥的聲音說話!
我才剛反應過來是幻術的作用,有人粗暴地把我往旁扯了一把,一陣風颳過我身旁,兩隻手臂雙雙爆出疼痛,只不過一邊很快就恢復,另一邊的痛感實實在在地扎在我的右上臂,就是剛才那陣奇怪的風吹過的地方,熱熱辣辣的直刺入骨,痛得眼淚差點噴出來。
「雲太」不見了。
我往右臂一摸,衣服的袖子破了一個洞,還摸到一手溫熱的液體,流血了。
「啪嘰啪嘰」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趕緊轉過去查看,有個皮膚白皙到接近慘白的人蹲在五步外的地方低著頭,嘴巴動個不停,紅色的液體從嘴巴的位置滴下來,長長的水藍色頭髮拖在地上,也沾了不少噴濺的血液。
他……在做什麼?
我忍著疼痛把手受傷的地方拿到眼前觀察,腦後一麻。
裂開的袖子和裡頭的傷口歪七扭八,不規則的邊緣雖然被血模糊了,但仍看得出尖銳的齒型,很明顯被咬掉了一大塊。
「唔嗯~細皮嫩肉運動量也夠,好甜~好好吃~!」
像小女孩一樣的聲音說,蹲在地上的人魚抬起頭,讓我看清楚這號稱什麼都吃的人魚的臉——是皮膚長著魚鱗的女性,不得不說那水汪汪的金色大眼睛很漂亮,然而現在半張臉噴滿了暗紅的血,人魚女子正一臉幸福的表情舔著手上的血。
被讚揚肉質鮮美,作為被當作食物的一方並不是什麼開心的事情,我撕下一截斗篷的布料,忍住刺骨的劇痛將傷口緊緊裹住。
人魚女子一個騰躍跳了起來,我看見她上半身穿著一件半透明的薄紗裙,同樣是湖水色的衣服下長著一條長長的白色魚尾,擺動著快速朝我們衝過來。
「她……人魚不是不能離水嗎?!」這和雲太跟我說的不一樣啊,我們明明都已經離開湖水了!
「因為這裡有霧啊,霧氣裡水分夠多,功力夠深的人魚還是可以活動……唔喔!」
「吭!」一聲撞擊聲響,多維特衝到我面前擋開了人魚女子的攻擊,我的目光追著空中如同在水裡游泳般移動的人魚,她沾血的雙手長著蹼和銳利的指甲,像雲太的虎爪那樣充滿攻擊性。
「百年沒見的珍貴獵物居然自己送上門……你敢阻止我吃那個小妖精,我就連你一起吃!」人魚女子擺了擺尾巴,咧開一排尖牙朝多維特厲聲尖叫,伸出利爪用更快的速度俯衝下來。
「誰要給妳吃啊!」
多維特真切地喊出了我內心的想法,只見他的雙臂現出透白的藤蔓紋路,一拳就朝人魚小姐的爪子揮下去,發出類似金屬相擊的清脆撞擊聲。
我想要上前幫忙,糟糕的是我的慣用手受傷了,人魚咬的那一口傷到太多主力的肌肉,光是把劍拔出來我就痛得直冒汗,只是把劍好好的拿在手上已經耗掉太多力氣了。
鏗鏘聲持續著,看多維特一個人抵抗人魚的攻擊似乎還行,但緊接著我感到肩膀被用力一撞,疼痛瞬間貫穿整隻右臂,綾霄被撞掉到地上,被一隻長著蹼的手撿走。
「小妖精啊,聞起來真的很香欸……難怪愛莉一直不回來。」
我後退半步,緊盯著眼前出現的第二隻人魚,水藍的頭髮披散在臉上遮住一隻眼睛,同樣是美麗的臉孔散發著邪氣的笑意。
「喂!妳撐著!」我聽見多維特喊道。
「他打不贏愛莉的啦,沒辦法來救妳哦~」人魚咯咯笑著說,快如閃電的一個衝刺,我只看到白色的身影一閃,撕裂的疼痛從左腿炸開。
「啊!!」衝撞的力道和被咬傷的劇痛迫使我跪倒,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我左邊大腿的裙擺被扯破,下面的皮膚和我的右手一樣血肉模糊,兩滴血、三滴血,一串串血珠爭先恐後往下流。
好痛好痛好痛……
我站不起來。
「好了,讓我想想要把妳分幾塊帶走……嗯~?」
寒光閃閃的綾霄懸在我頭頂,人魚小姐綻開了燦爛的笑容,長著蹼的尖爪輕輕刮著我的臉。
痛到極點、絕望到極點,全身在命懸一線下緊繃著,只顧著專注於等待自己的劍什麼時候要落下來,以至我沒有聽見四周的空氣忽然開始微微震盪,傳來了細微的「滋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