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破壞與創造的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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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0-17
在埃利爾的某一條暗巷中,驚悚的喘氣聲與奔跑聲迴盪在巷子內。
一名身穿高貴禮袍的中年女性正在奮力的奔跑著,往深不見底的暗巷中跑去,那張慌張的臉不斷轉過身後確認著甚麼,似乎是在躲著誰。灰暗的陰影將女士的恐懼襯托得十分到位。
頸部上的珠寶項鍊斷了好幾截,只剩下零散的汙濁寶珠掛在斷繩上,隨時都要散落於地面上,以高級絲綢織成的禮袍也破了好幾個大洞,彷彿被狗啃一樣的破爛,細緻的皮膚上除了黏稠的粉妝外,還有濕黏的汗水以及慘淡的血水。
一個剎那間,疲累的女士突然雙腿無力,一個重心不穩的整個人向前撲,被汗水稀釋的妝容就此大力的親吻著地面,左腳的腳踝也九十度大扭,痛得女士無法再爬起來。
女士露出絕望恐懼的眼神,抬起因害怕而僵硬的頸部,逐漸將落魄的臉龐望向了自己身後那令人寒蟬的怪物。
此時,緩慢且悠然的腳步聲朝慌張的女士靠近。
一道高挑的身影逐漸朝女士接近,暗巷中的黑暗無法看清這道身影,只有那雙閃爍殺氣的眼神,清清楚楚的散發著光芒,盯向落魄的女士。
「拜託!您想要多少錢或是甚麼我都願意給您!只求能放小的一條小路!」
為了展現自己的誠意,即便全身疼痛,甚至因為壓迫而無法正常呼吸,女士仍然吃力的挪動著身子雙膝跪坐在地上,磕著頭向神秘人哭喊著,身體的顫抖無法停下,不具名的寒意已經占據全身的細胞與情緒。
神秘人停下腳步,並微微蹲下,藐視著苦苦哀求的女士。
「既然如此,請問有關『亞蒙』侯爵的消息,能否將相關情報提供給我呢?」
「啊啊!這當然沒問題!」
被熱氣阻塞的喉嚨吃力地吞下難嚥的口水,為了竭盡證明自己用處,女士深吸一口氣,急忙理清混雜的思緒。
「關於『亞蒙』侯爵,其實他本來是管理埃利爾資金的『財政大臣』,原本埃利爾的開發資金都源自於一名自稱『垃圾之王』的負責人,為此兩人長年也保持著相當不錯的合作關係。直到黑蛇組織的『黑白雙煞』賄賂了鎮長——馬爾札哈之後,不僅亞蒙的雙眼被黑白雙煞弄瞎,甚至還被當作殺雞儆猴的工具,也因為這樣,那名垃圾之王的勢力也因為侯爵的背叛而逐漸沒落。」
「原來如此啊,也就是說亞蒙侯爵與黑蛇組織的立場是完全對立的吧?」
「是……是的!」
「那麼,你可否知道『黑白雙煞』的真面目?」
「不……不知道,那兩位神秘人至今只有鎮長親眼見過,其餘的則無緣會見,就連『亞蒙』侯爵都沒見過。」
「是嗎是嗎,那麼這些就是你所知道的全部嗎?」
「對對對!這樣是否有幫到您呢?」
自認貢獻良多的女子連忙點著頭,撐起早已成為爛妝的笑容,醜陋的阿諛奉承著。
神秘人只是微微點著頭,暗巷內的光線過於陰暗導致神秘人的表情沒能看清,不過從語氣來看,似乎沒有女子想像中的那麼高興,那淡然的反應彷彿早已知道答案一樣,表現得枯燥乏味。
「也就是說,那位『亞蒙』侯爵其實並沒有與鎮長,甚至與黑蛇有任何勾結,只是保持著不情願的合作關係,雙方的對立關係也是明確的,只不過礙於權力的壓迫之下,他也只好聽著話順從黑蛇的命令。的確是一段資訊量豐富的消息呢——」
「是嗎!能幫到您實在太……啊!!!」
女士還未說完﹐一生淒厲的慘叫聲傳出,腹部傳來的劇烈疼痛讓女士驚恐的緩緩低下頭,含著淚水的看著。
那是超越生產的疼痛,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試圖從女士的腸內爆發,且是往四面八方的亂衝。
不等神秘人的解釋,那被撐大到宛如懷孕十個月的腹部表面開始出現了變化。
只見一條身形細小的鬼面蜈蚣先行穿破了女士的肚皮,大小隻約一根小拇指,但卻強而有力的翻攪著肚皮內的肌肉,伴隨著新鮮的鮮血緩緩地鑽了出來。
神秘人相當冷靜地看著這駭人的一幕,果不其然地,這是由神秘人暗藏在女士體內的殺機,其發動時機則是等待女士道出所有線報。
不知道是以怎樣的視線看著這殘忍的手段,神秘人只以無趣的口氣說道:
「可惜的是,你說的這些我早已聽過了。」
「為……甚麼……」
女士緊咬雙齒,劇烈的苦痛在體內竄流,佈滿血絲的雙眼怨恨的瞪著神秘人。
「沒有為甚麼,只是為了確認。誰叫人類是個言而無信的生物,不多加驗證是無法斷定一件事情的真偽。」
語畢,神秘人便轉身朝巷口離去,留下即將迎接死亡的女士一人。
「你一定會……啊!!!!」
慘叫聲再次傳出,不斷撐大的肚皮已然爆破,三隻、五隻、十隻、百隻、千隻……,已經多得數不清的毒蜈蚣如洪流般大肆衝破了薄嫩的皮肉,甚至連頭顱、喉嚨、雙手雙腳都開始有蜈蚣的衝出,容納不了如此大量的蜈蚣,纖瘦的身體最終如氣球般優雅的炸開,血肉橫飛中飛出密密麻麻的小蜈蚣,落地後便開始啃食著殘骸。
噴濺四方的血液如雨水般朝神秘人噴去,只見一條巨大的鬼面蜈蚣突然顯現於神秘人的腳邊,快速的以肉身包圍著神秘人,作為防水功能的替神秘人擋住血水的噴濺。
血水噴盡,慘叫聲也就此沒入死寂。巨大蜈蚣也鑽回神秘人的腳邊,逐漸隱匿在深不可見的陰影中。
神秘人瞄向噴濺在自己腳邊的鮮血,臉色有些嫌棄的離開了巷子內。
走出巷子後,晨間的陽光也暴露了神秘人的真面目。
神情泰然自若的夜閣走出了巷口,就好像甚麼事情都沒發生似的。
「看來我的猜測並沒有錯,這樣一來也是為福特斯大人做出一個貢獻了。不……應該說是贖罪。」
夜閣難掩高興的露出隱晦的笑容,自言自語著。
正當夜閣準備離開現場時,一名抱著皮球的小女孩卻走入了他的視線中。
幼小的身軀緩緩朝巷子走去,好奇的面容完全不怕眼前撲朔迷離的黑暗,那雙熱心的眼眸探望著不可見的暗巷中,似乎是被剛剛的慘叫聲吸引住。
身穿純白的洋裝,白嫩的小手與雙腳如同水晶般的晶瑩剔透,一頭耀眼的金黃色長髮垂落在女孩的胸前,渾身的高貴氣息是凡夫俗子無法靠近的,即便只是個小女孩。
身形矮小與塞壬差不多,身上帶有清淡的花香,看似柔弱的身軀,步伐卻踏實有力,不太像是名門貴族的驕女,反倒有一點戰士的氣息。
小女孩的舉止引起夜閣的注意,他轉過頭並將目光盯向了女孩。當下自己並沒有對這女孩有任何的看法,只是在心中衡量著這名女孩的死活。
依照奈亞拉托提普化身的啃食速度與那名人類的體型,估計需要十分鐘的時間才能完全啃食乾淨,屆時若這名女孩走進這冗長的暗巷內,仍然有可能被發現。
既然如此,那就順便殺掉吧。
趁著女孩的注意力集中在暗巷中,細長的右手掌指甲頓時化作尖銳的利爪,閃爍著寒光並緩緩朝女孩的頸部伸去,打算進行一次無聲無息的暗殺。
陡然間,奈亞拉托提普透過意念連忙阻止了夜閣。
「報告夜閣大人,請您先放下殺刀,容小的說個幾句話。」
「喔?甚麼事情?」
緩下手中的利爪,保持著充滿殺意的姿態,將視線瞄準女孩頸部。
「非常感謝夜閣大人。首先,饕餮大人先前曾與您說過,絕對不能動到目標外的生物,這女孩大概也就四五歲,肯定與外頭的勢力扯不上關係。倘若您對此女孩動下殺機且被饕餮大人,估計饕餮大人會因此怒髮衝冠。」
「呃……你說得也是,一時糊塗忘記了。」
頓悟的夜閣連忙將手中的利爪變回原本的指甲,不過戒備的視線仍然不離女孩的背影。
然而夜閣雖然收起殺心,但奈亞拉托提普卻繼續呈報他的看法。
「再者,稟報夜閣大人,小的在這位小女孩的身上感受到不同的氣息,這股氣息相當特殊,既沒有人類的低俗,也感受不到絲毫的平凡,依照我的感覺,是令我非常厭惡的氣息。」
「你的意思是……這女孩可能不是人類?」
「雖然不敢斷定,但也許正是如此。」
「是嗎……我了解,你可以退下了。」
「是的,非常感謝夜閣大人的聆聽。」
就此奈亞拉托提普的聲音消失,但夜閣心中的疑問卻就此增生。
奈亞拉托提普的感覺一直以來都相當敏銳,不過自己的察覺能力應該更勝於奈亞拉托提普,如今自己卻對眼前的這名女孩完全無感,甚至自己再怎麼努力洞察,始終覺得她就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女孩。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基於饕餮的命令與自身的好奇心,夜閣已然徹底放棄殺害女孩的動機,進而邁出小步伐靠近著女孩。
「孩子,請問妳想去哪裡呢?」
突如其來的問題與陌生的男子聲音讓小女孩嚇得鬆開手中的皮球,並緩緩滾落到了巷子內。
「我……剛剛聽到了……有人的慘叫聲……我在想說不定是有人遇到了危險,我才想去一探究竟。」
「原來如此啊!」
夜閣微微一笑,輕輕地蹲在女孩面前,溫柔的摸著女孩那一頭柔順的金長髮。
這樣溫柔的舉止讓女孩有些愣住,但如同紳士般的行為也使女孩莫名安心的讓夜閣輕撫著自己的長髮。
「真是了不起呢!小小年紀就懂得助人。是這樣的,剛剛有位女士一個不小心就摔倒了,而我已經攙扶那位女士起來,也確認了她的身體狀況。慶幸的是,那位女士並無大礙。」
那一臉溫柔的微笑冷靜的解釋著來龍去脈,語氣也是那麼的溫順又安心。
「是嘛!那真的太好了!」
女孩露出安心又開心的笑容,同時也對夜閣露出一絲仰慕之情。
「不過,我剛剛皮球掉進暗巷中,我還是得要進去拿回我的皮球才行!」
「妳是說這顆嗎?」
一聲中年女性的聲音從暗巷中傳出,只見身穿禮袍的女士從陰暗的巷口中緩緩現身,手中正抱著女孩遺失的皮球。
一身貴族氣息的女士保持著靦腆的笑容望視著女孩,美麗的妝容上沒有一點髒汙,身上的服飾也都新穎乾淨,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從滿是垃圾與汙穢之氣的暗巷中走出。
女孩踮著腳接過女士懷中的皮球,在確認過後便開心的點著頭。
「啊!對對對!等等……您就是剛剛跌倒的那位嗎?」
從先前聽到尖叫聲作為辨認的基準,女士的口音正與先前的尖叫聲相同,也讓女孩斷定眼前的女士正是夜閣口中的「不小心摔倒的女士」。
「是啊!多虧有這位先生的幫助,我才能安然無事呢。」
「是嘛!真是太好了!」
女孩開心的緊抱著皮球表達內心的高興與純真的正義感,向夜閣鞠躬道謝後便輕快的跳躍著,小跑步的離開了。
不過就在女孩跑到街邊另一頭時,她突然停住了腳並回過頭來,向夜閣大聲地說道:
「先生!我叫作『拉姆齊.坎貝爾.貞德』,您可以叫我貞德就好。請問您的大名是?」
對於女孩自報大名的舉動,夜閣對此有些訝異,內心黑暗混沌的他並不了解人類孩子的純真善良,更別說眼前這名如同鑽石般閃耀的純潔女孩。
難道說,奈亞拉托提普口中所說的厭惡氣息是指這個嗎?不過就以這道平凡的氣息作為種族的判定實在太過狹隘,也非常不客觀。
「很謝謝妳願意告訴我妳的名子,但很抱歉的,我的名子可是個秘密喔!」
「是嗎……那好吧,要是有機會的我會再來找先生玩的!」
「有機會?我們日後應該沒什麼機會見面的喔。」
「即便如此,我也會創造這個機會,創造出見面的各種機會。因為我覺得夜閣先生一位相當特別的人喔!」
話一說完,稚氣的身影就此跑向街頭的另一處,也消失在夜閣的眼前。
在這番表白之後,夜閣徹底愣住,更是無法理解這女孩的意思。
這應該是既饕餮之後,第二個令自己感到望塵莫及的存在。
那番話並不像是一個小孩說出的,甚至更不像是童言童語一樣毫無重量。堅定的語氣與充滿正向的發言不自覺的令自己渾身發抖,心中異樣的思緒不斷萌生,敲擊著自身的理智。
——那是想要摧毀那名女孩的慾望。即使只有一點點,但這陌生卻又熟悉的感覺就此誕生。
也許正如奈亞拉托提普口中所說的一樣,那名女孩確實有可能是非凡的存在。
而那名女孩也絕非信口開河,因為她已然用行動做出證明。機會的確是可以創造的,當然也包括自己與那名女孩的初次見面,正在無意之間被「創造」出來。
也許她並沒有意識到,而自己也沒能及時發現,這一切的開端正是由她開始的。
向來只對饕餮低頭的夜閣,至今心中竟對這陌生女孩感到一絲的佩服,但正因為這樣的情愫,反倒增生了殺了這女孩的慾望。
複雜的思緒一直停擺在貞德的身上,直到一旁的女士不解的向他詢問著,這才讓他從幻想中抽離,回到現實中。
「夜閣大人?您還在意那名女孩嗎?」
「恩……正如你所說的,她的確散發著一股熟悉的感覺,這種感覺並不會讓我感到厭惡,但卻萌生出妄圖消滅的意念。」
「原來如此,不過那不正是您的一部分嗎?您正是破壞的化身,也是眾魔神景仰的存在呢。」
女士相當景仰的誇著夜閣,然而夜閣臉上並沒有因此而表現出開心的神情。
「儘管如此,饕餮大人依舊是我與眾魔神心中的至高存在,這事實並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改變。」
「的確!」
點著頭的女士相當認同夜閣的結論,同時她舉起右手彈了聲響指,正聲響指聲使纖瘦的軀體開始不規則的扭曲著。
華麗的禮袍被扭曲的身體撐破,原本和藹的臉龐竟變成無臉狀態,纖瘦的身材正開始融化,堆積成一攤漆黑的爛泥。
那正是由奈亞拉托提普扮作的女士,這也正是身為「無貌之神」擅長的事情——「佯裝」。
在大陽光照射之下,噁爛的軟泥就此融入夜閣腳邊的影子裡。
「好了!得趕快回去跟福特斯大人呈報此事了。」
拍一拍西裝上的塵埃,夜閣也無聲地離開了巷口。
迪爾科特憤而離席,凱薩也不知所措的跟在迪爾科特身後,一起離開了院長室。
見好戲結束,外頭的導師們一鬨而散,只有漢斯緊張的衝進院長室內,不安的詢問著面無表情的蕪。
「福特斯!你怎麼這樣就答應迪爾科特大人了?」
「即便我拒絕,你認為對方會放過自己嗎?」
「這……」
蕪不以為然的為漢斯的反應發出一聲輕笑,並將目光轉向一旁偷笑的芙羅爾。
「院長大人,冒昧問一下,『薔薇騎士團』是一個甚麼樣的組織?」
「簡單來說,就是維持埃利爾正義的民間團體。」
「那能透露一下,薔薇騎士團為何不親自捕獲黑蛇組織呢?」
這問題讓芙羅爾微微一笑,她輕搖著頭,無奈的說道:
「黑蛇可是與政府勾結的大型犯罪組織,僅憑我們的實力還不足以與對方抗衡。」
「有時間浪費在這種決鬥上,卻不盡力抓捕,還真是有閒情逸致呢。」
蕪面不改色的諷刺著芙羅爾與騎士團,芙羅爾沒有表示出半點駁斥,只是揚起嘴角的點著頭,默默承認了蕪的暗諷。
這麼龐大的組織長年居留於埃利爾,更何況成立的目標與自己相同,都是為了剿滅黑蛇,但至今卻不主動告訴我這個組織的存在,直到現在事態暴露才被動的解釋著,眼前的女人……究竟是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現在並沒有必要將芙羅爾認定為黑蛇的一方,不僅是因為證據依舊不足,也因為目前的自己已經沒有餘力關注這些。初來乍到這座城鎮也快要一個禮拜了,說平靜也不算平靜,但事情卻發生的很沒道理且唐突,相較之下也就沒有必要思索一切的來龍去脈。
換言之,與其浪費時間思索著一切的由來,倒不如順其自然的讓它發生,再以將計就計的解決。不需要未雨綢繆,更不需要一絲的憐憫,畢竟自己早已抱持著「寧可錯殺百人,也不可放過一人」的心態。
兩人的對話主題無形中在這空間內畫下一條分隔線,漢斯等人完全不理解兩人的談話內容,畢竟上一秒還在討論著蕪與迪爾科特的決鬥,如今卻又將談話中心放在薔薇騎士團上。
更讓漢斯不解的是蕪的那份從容,似乎完全不把迪爾科特放在眼裡。
「福特斯你好像不怎麼緊張呢?」
「有嗎?我認為我已經很緊張了。」
話雖如此,蕪仍然不以為然地看著漢斯,語氣更是平穩的與平常一樣,毫無二致。
「呃……是嗎?」
這份從容非常自然且真實,甚至讓原本擔心蕪的自己感到一瞬的安心。正因如此,漢斯非常好奇蕪的這份自信是從何而來,竟能在不了解迪爾科特的實力之下,保持著百分之百勝算的淡然。
然而漢斯還沒將心中的問題從口中吐出,蕪的一陣發問卻間接回應了漢斯的問題。
「說到這個,院長大人,方便問個問題嗎?」
「請說。」
「有關明天的戰鬥,要是我失手殺死迪爾科特,應該不影響吧?」
這是何等的自信?不僅是漢斯,甚至連諾亞都驚訝的發出一聲狐疑的疑問聲。只有了解蕪實力的伊芙靜靜的看著,即便有些擔心蕪的安危,但心中卻對蕪抱持著莫名的自信。
「當然。雖然我與他同為騎士團的同伴,不過我是相當排斥實力不濟的無用之人,你這樣做我自然是沒有異議。」
看來芙羅爾也相當相信蕪的實力,第一反應並不是懷疑或是駁斥,而是以在所難免的口氣回應著蕪的問題。
迪爾科特可是鎮內實力強勁的威望人物,更是勝過院內大半A級導師的存在,傳聞他能與中階魔物單槍匹馬,在大戰三天三夜後親手奪得勝利,即便蕪隱藏著怎樣的暗牌,別說是失手殺死了,能不能在短時間內奪得勝利都是問題。
不過顯然的,漢斯並不知道蕪的說詞還算是非常的收斂。
芙羅爾觀察著蕪的雙眼,那雙深邃卻空洞的眼神,並沒有將迪爾科特放在眼裡,那慾火延燒的眼眸毫不隱諱的表現出想要吞噬迪爾科特能力的心機。
任務,在蕪的心中永遠是第一位。
像迪爾科特這種人,只不過是推進任務的一個必要條件,甚至只能當作壯大自己實力的糧食罷了,不然蕪也不會就此答應迪爾科特提出的戰帖。
難以言喻的期待在芙羅爾的笑顏中顯現,她無疑好奇著蕪會拿出怎樣的手段戰勝迪爾科特,抑或是如何虐殺這位城鎮中的大人物。
「既然事情結束了,我也該準備下一堂課了。」
話一說完,蕪便轉身離開院長室。
當蕪的腳步聲消失於走廊間時,漢斯終於難掩心中緊張,低聲下氣的懇求著芙羅爾,希望她能靠著自己的身分提前終止這次的戰鬥中。
「院長大人,您身為騎士團的團長,難道不能命令迪爾科特大人原諒福特斯的過錯嗎?」
面對漢斯的求情,芙羅爾沒有表示出反駁,反而針對這般求情提出疑問。
「漢斯啊,你認為福特斯犯了甚麼錯?」
「呃……」
支支吾吾的漢斯愣在原地,臉色十分尷尬。
芙羅爾小啜一口熱茶,不以為然的拖著腮,以看著幼稚小孩的眼神嘲笑著無言以對的漢斯。
「既然沒有任何過錯,這件事情很明顯就是迪爾科特的無理取鬧,理當也要讓他接受一點懲罰吧?」
「可是!迪爾科特大人的實力你也清楚,這樣對福特斯實在是太危險了!」
激動的漢斯仍然試圖說服著芙羅爾,然而芙羅爾的臉上仍然沒有一點回心轉意的表現。
「我當然很清楚迪爾科特的實力,但同時,我也很清楚福特斯的實力。那你呢?漢斯,你知道福特斯的實力嗎?」
「這……」
「那就對了,總之就相信福特斯吧。同時呢,也為迪爾科特祈禱吧!」
「祈禱?」
那一臉狡詐的笑容直視著狐疑的漢斯,充滿期待的神情一覽無遺。芙羅爾沒有對這般發言做出進一步的解釋。
「好了,你們也該去上課了吧?漢斯先生,還有伊芙跟諾亞。」
「呃,是的!」「是的!院長大人。」
異口同聲伊芙與諾亞兩人故作鎮定的走出院長室,走廊間的腳步聲平息的消失,留下漢斯因緊張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抱著源源不絕不安與疑惑,漢斯也只好忐忑不安地跟著離開了院長室。
大門輕輕的關上,院長室內恢復往日的平靜。隱約中,一絲聒噪的嗡嗡聲傳出,朝座位上的芙羅爾接近。
芙羅爾伸手一抬,一小斑黑點停滯在她的右手指上。
仔細一看,那黑點正是一隻小蒼蠅。
她將蒼蠅靠近在自己的耳朵旁,像是在聆聽著甚麼。
只見芙羅爾點了點頭,便將手中的蒼蠅當場捏爆。
一小攤鮮血黏附在芙羅爾的手上,她伸出舌頭舔舐著血跡,平靜的神情中暗藏著一絲雀躍。
看來芙羅爾似乎得到了甚麼有趣的情報,甚至能令她表現出真正感興趣的笑容。
「接下來,得要好好準備明天的事情了。」
蕪與迪爾科特的決鬥一事如同疾風般的快速傳開,各種賭約在師生之間下注,當然最終的結果都是壓倒性的認為蕪會輸給迪爾科特。
然而整間學院內除了芙羅爾之外,只有伊芙與諾亞兩人不完全這麼認為。
伊芙——她親眼見識過蕪的力量,雖然那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施展出的魔法,但卻在她的心中留存著難以抹除的徬徨。
至今,即便翻遍各種魔法書籍,詢問過每位導師,卻無人知悉蕪所施展的魔法,甚至還認為伊芙在胡說八道。
諾亞——雖然沒有真正見識過蕪的力量,但面對了數十名菁英刺客仍能依舊全身而退且毫髮無傷,這說明了蕪肯定具備著能與迪爾科特一戰的實力,雖然不至於落魄的輸掉,但最起碼還能打個平手吧。
午間時刻,蕪一下課便回到了辦公室,卻見自己那空蕩的桌位上,竟擺著一塊小蛋糕以及一張小紙條。
蕪拿起小紙條並打開。
泛黃的紙上只寫著「加油!」,字跡有些潦草,墨水的痕跡還斷斷續續,明顯是毛筆的問題。
看著鄰桌的漢斯,正埋首趕著公文,即便蕪回來了也不打一聲招呼,裝作不知道蕪已經回來一樣。
故作認真的他死盯著桌上的文件,手上那破舊的毛筆不停息的寫著,充滿「藝術氣息」的字跡快佈滿了整張羊皮紙。
但他卻沒發現,整張羊皮紙早已放反的,內容完全顛倒著。筆下的字也完全沒有寫到正確的欄位,由此可知他的心中非常的緊張呢。
冰冷的心像是被一曙陽光照耀,乍現的溫暖在蕪的心頭溢出,卻很快的又消失在無盡的黑洞裡。
蕪拉開座椅並緩緩坐下,他拿起蛋糕旁的小叉子,切了一小塊蛋糕並插起,接著緩緩放入口中。
毫無味覺的蕪露出滿意的笑容,瞥向一旁的漢斯,發現他的眼角餘光正在偷看著自己,臉上露出隱隱的微笑。
蕪一口接一口地吃著,很快的小蛋糕也被吃完。
故作意猶未盡的蕪閉著雙眼,快速的舔拭著盤上的殘渣,舔的一乾二淨。當然自己是完全吃不出半點味道。
向來斯文沉靜的蕪也有舔盤子這般狼狽搞笑的模樣,的確挺搞笑的。
如此大的反差讓一旁偷看的漢斯憋著笑,但小小的「噗哧」聲還是不爭氣的傳出。
此時,一聲突如其來的道謝聲從漢斯的右旁傳出。
「謝謝你啊,漢斯。」
蕪小聲的說著,聲音被嘴前的盤子擋住,變得更不清楚。
即便聲音含糊,漢斯仍然聽得很清楚,他露出驚訝的表情,自以為隱藏的很成功的他停下手中的毛筆,終於肯將整張面孔看向一旁的蕪。
那一臉誠摯的微笑,正毫不掩飾的表露在蕪的臉上。
這是漢斯第一次見到蕪的笑容,這和藹的笑容與往日的冷酷絲毫不同——微凹的酒窩與紅潤的雙唇,加深了這般美妙的笑容。
漢斯看傻了眼,被這張冷淡的笑容嚇得愣在一旁,一句話都說不出。
放下手中潔白的盤子,蕪指向了漢斯桌上的文件,小聲地說道:
「放反了喔,你的文件。」
話一說完,蕪隨手整理著桌上的文件,帶著空盤與叉子離開了座位,走出辦公室。
「呃……啊!?」
漢斯看著不知何時被寫亂的文件,懊悔的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何會暴露了。
離開辦公室的蕪獨自一人走到學院頂樓的陽台上,獨自一人的坐在地上望著天上的白雲,享受著難得的清靜。
不論是以怎樣的身分生活,自己喜歡悠閒的個性依舊不變。縱使自身所在之處有所不同,這片藍天永遠都是心中那依存的溫情與美景。
享受與彌留之際,意識中的尼克斯主動的向蕪搭了話。
「小子,關於明天的戰鬥,你果真打算殺掉對方嗎?」
尼克斯好奇的問著。看來他也聽到了自己與迪爾科特的戰帖了。
「怎樣?又希望我把靈魂送入你的冥界之中嗎?」
「這倒不是,只是就這麼殺掉不覺得可惜嗎?他好歹也是這座城鎮的大人物,將他掌握在手中不是更加有利於你的計劃嗎?」
面對尼克斯的問題,蕪選了沉默,但並不是有意的拒回,而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在剛進入饕餮的身體時,自己本不想殺掉任何一個人類,甚至是傷害。即便得知自己擁有毀天滅的的力量,也從未想過要翻覆這個世界。
然而身體卻反射性的殺了一個又一個的無辜人類,每次的殺害都體現著自己的暴戾之氣,也不免承認了自己相當享受於殺戮的快感。
其實尼克斯的問題自己早就有盤算,迪爾科特的存在與身分對於自己的任務而言,絕對有實質上的幫助,雖然殺掉並沒有損失,但相對的也沒有半點理由。既然如此,我究竟是為何想要殺掉迪爾科特?
又有誰會知道答案呢?畢竟就連自己都不清楚。
為何自己要毫無意義的殺掉迪爾科特呢?明明他的死對任務沒有實質上的幫助,更不會讓黑蛇瞬間消失,那麼自己這樣做的意義是甚麼?
其實很簡單——為了力量!為了吞噬並得到更強大的力量。
但自己並不願意麵對這個現實,故才未能理解其緣由,又或著說自己是故意否定這個答案。即便得到了新身分,那逃避的懦弱心態仍然不變。
一旦吞噬了更強大的力量,「暴食」的副作用便會更加嚴重,這也意味著自己將會更加迷失原本的自我,蛻變成「下一個饕餮」。
曾經,自己打算試著拒絕使用任何半點饕餮的力量,以防止這股力量反噬自己的慘境。
但事實非常殘酷——我失敗了。倘若是不用饕餮的力量,我便甚麼事情都做不了。
「小子?小子!怎麼不說話了?」
「呃,抱歉,在想些事情。你剛剛問甚麼來著?」
「我說——你不覺得殺掉那個叫迪爾科特的傢伙很可惜嗎?他好歹也是這個城鎮的重要人物呢。」
「恩……這的確是很惱人的選擇,要是殺了他,也許就能吞噬他的力量,獲得新的力量。若是不殺他的話就像你說的,我能利用『精神竄改』使他成為自己的棋子,以此揪出黑蛇的底細。」
「是嘛,那還真是不容易的抉擇呢。」
「是啊……」
抱著無奈的嘆氣聲從蕪的口中細水長流的發出,迷茫的雙眼只能繼續看著雲朵發著呆。
陡然間,身後突然傳出一陣開門聲,吸引了蕪的注意。
「是誰?」
「是我啦,凱拉。」
「凱拉?」
蕪轉過頭一看,凱拉的左手正提著便當,右手正朝蕪揮著手。
與先前一樣,凱拉的雙手都戴著純白的手套,看那提著便當雙手不再發抖,看來貧血的症狀已經解決了。
「老師,如果可以的話,方便一起吃飯嗎?」
「恩,沒問題啊。」
「那我就不客氣了!」
凱拉愉悅的小跑步到蕪的身邊,一屁股的坐在地上,興高彩烈的打開便當盒。
蓋子一掀開,豐富的菜色令人垂涎三尺。
熱騰騰的白飯、新鮮的紅蘿蔔絲炒高麗菜、烤秋刀魚片、兩顆烤肉丸與一支炸雞腿。滿滿的白飯再堆上厚厚的配料,一個小小的便當盒都快要爆滿,也間接證明了凱拉那驚人的食量。
「凱拉同學,你平常都吃這麼多嗎?」
蕪略為驚訝的問著,凱拉一聽變得有些羞澀,低著頭的喃喃道:
「原來這樣算多啊……」
這樣還算不多嗎!?這食量還真驚人。不過從那天買的麵包量來看,這女孩的食量的確不是普通的可怕。
但食量這話題似乎是女生之間的禁忌,這樣繼續說似乎有點太不解風情。為了不傷凱拉的心,蕪只好連忙說道:
「不,我只是覺得你的擺盤讓菜量看起來很多,而且聞起來也是那麼的垂涎動人。」
「真的嗎!?既然如此……」
凱拉小心翼翼的挾起其中一顆烤肉丸,並將其遞到蕪的嘴前。
「老師,您要吃一顆嗎?」
剛剛自己的失言似乎有些傷人,現在要是再拒絕凱拉的好意,只怕成為二度傷害凱拉的導火線。
蕪閉上雙眼,「啊」的一聲,一口便咬下筷子中的肉丸。
飽滿的肉丸吸滿了濃郁的烤肉醬,肉汁隨烤肉醬在口中噴出,扎實的肉感進攻著蕪的味蕾,在嘴中譜出一段美好的樂章。
可惜蕪沒有味覺,沒能享受著這般美妙。
凱拉緊張的盯著蕪,彷彿新婚妻子期待著老公的誇讚。只見蕪嚼了幾口,不久後便比著「ok」的手勢,表示對這顆肉丸的肯定。
這樣的肯定無疑讓凱拉更加欣喜若狂,再次夾起一把高麗菜並餵給了蕪。
若是拒絕,只怕凱拉會誤會自己在逞強吃著他的飯菜。
無奈之下,蕪只好一口接著一口的吃下凱拉的飯菜。不一會,便當一掃而盡,凱拉一口都沒吃到,而蕪卻被餵到都無法張嘴說話了。
雙頰鼓的像隻青蛙,完全沒有平時的沉靜。蕪自從以饕餮的肉體生活後,就未被迫表現得如此狼狽。這般搞笑樣實在難以想像剛剛的多愁善感,也讓體內的尼克斯失心瘋的大笑著,在整個腦海裡全都是瘋狂的大笑聲。
「閉嘴,尼克斯。」
「啊哈哈哈!你這樣子還真好笑,我可是一輩子都忘不了呢!」
「……」
受不了尼克斯的嘲諷聲,蕪主動切斷了與尼克斯的連接,暫時隔絕了尼克斯的意識。
凱拉雖然一口都沒吃到,但她仍舊非常高興。
「凱拉同學,這不是你的便當嗎?全部給我吃這樣好嗎?」
「那有甚麼關係呢~」
「是嗎……」
要是生前的自己,這樣菜量肯定會讓自己吃到吐……
原先十一分滿的便當,如今全都積累到蕪的肚內。雖然沒吃到半口飯菜,凱拉仍然幸福的收起空蕩的便當盒,兩人也靜靜的看著天上的雲朵。
凱拉似乎非常享受著與蕪在一起的時光,幸福洋溢的臉神毫不修飾的顯露。
「對了,凱拉同學,我有件事情想問問你。」
「嗯!!是甚麼問題呢?」
「那就是關於那天的約會。臨走前你看起來十分痛苦,現在好多了嗎?」
「喔!那個啊……」
凱拉的神情從愉悅轉為一絲的緊張,但並沒有很明顯。
「已經好了,非常謝謝您的關心。」
「是嗎?那就好。」
故作理解的點著頭,而眼神卻相當戒備著那雙潔白的詭異的手套。初步觀察之下與第一次的感覺一樣,似乎不是魔道具,只是普通的手套。
但倘若真的貧血,那雙手也不應該表現出詭異的抖動,那天的不自然震動,簡直就像雙手痛得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此時午休結束的鐘聲再次響起,也中斷了兩人之間得談話。
「回去上課吧,凱拉。」
「是的!」
愉悅的凱拉拿起便當並站起身來,她深深的向蕪一鞠躬,便以輕快的腳步走離了天臺。
待凱拉離開後,蕪也將恢復了尼克斯的意識,將其與自己的意識重新連動。
然而即便過了一段時間,那一陣嘲笑聲仍然沒有半點銳減。
「啊哈哈哈哈!真的是笑死我了……」
很明顯的,尼克斯還在未了剛剛那副醜態大笑著,照著這豪邁的笑聲,看來將是跟著自己一輩子的笑柄。
無奈的蕪搖著頭,再次將尼克斯的意識切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