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六　人魚秘湖之霧雨

　無論炎熱寒冷、飢餓飽足、睡眠充足與否，以及損傷狀態，保持身體健康完全對武者而言大為重要，尤其是在使用術法時，法力的充沛程度和精準度更是和精神狀態緊密相關。我曾經聽楊和流沚閒聊，有一次流沚不小心喝多了有提神效果的飲品，整夜翻來覆去完全睡不著，導致隔天做委託任務精神恍惚，射的箭大失準頭，差點被怪物當場生吞，好在楊收到求救存音符及時趕到救人，才僥倖逃過一劫。
　在露天旅店歇息一夜後，老闆特別招待了一頓豐盛的午餐，說是提前作為我和雲太前來處理任務的酬謝，希望我們吃飽補足能量，接下來工作才有精神。
　夏露湖盛產海鮮，其中最為知名的是名為「蓮尾」的淡水魚，蒸煮過後鮮甜可口，做成魚乾也不減美味，還有恢復些許法力和體力的治療功效，當地人經常食用蓮尾滋養身體，亦有不少外地遊客專門來這裡「進補」。
　蓮尾真的是我吃到現在覺得最好吃的魚，無論哪種烹調法都適合，我嚐了糖醋魚丸、魚粥、鮮蔬魚皮拌飯，魚皮燉湯和最奇特的生魚拌菜——我很少看到餐廳把沒烹調過的肉直接當成一道菜，至少朵思街上沒見過，哥哥說生肉沒處理乾淨很容易吃壞肚子，因此不大讓我吃生肉。但在老闆大力推薦和保證下，我勉強嘗試了一小塊生魚肉切片，一吃才發現，生蓮尾的口感和味道與熟蓮尾完全不同，看著像果凍一樣Q彈，咬下去則如棉絮一樣柔軟，回味帶點微甜，我從來不知道生肉原來這麼好吃，不禁佩服起發明這道料理的夏露村人。
　老闆請我們享用的蓮尾宴，平時是拿來招待人數龐大的旅行團，煎煮炒炸烤樣樣作法俱到，種類多樣，份量也同樣巨大，這道生魚伴菜只是生肉料理的其中之一。老闆為了雲太特別大的食量，把每道菜加成兩倍的份量，再好吃我也不得不在只吃掉桌上四分之一的料理後忍痛放棄，眼睜睜看著剩下的蓮尾料理全進了雲太的肚子。
　雖說由於胃小，嚐不了全部的料理有點失望，但瑕不掩瑜，我對吃進去的東西非常滿意，坐在躺椅上消化兼準備的同時，我也確實感受到體內的法力量緩緩地增漲，有種按捺不住想連轟幾張符咒的衝動。
　不過，還不知道那連接符會如何消耗我的法力，現在先保留力量比較好。
　我只帶劍與符咒盒，不需要用到的物品就留在躺椅上，由旅館的員工幫忙保管。老闆讓我們給他幾分鐘準備船隻，等我們都調整好狀態再和他會合。
　按照昨晚睡前制定好的計畫，我接過雲太的連接符，將藏在符咒盒最後方的一張空白轉換符拿出來，與連接符相貼合。轉換符發出微弱的白色亮光，紙張緩緩在我手裡拓展成連接符的大小，不久後光芒消失，轉換符已經完整地變成一模一樣的粉色連接符，刻滿相同的複雜圖紋。
　我把複製完成的新連接符塞回自己的符咒盒，雲太捏著他原本的那張符，示意我也碰觸連接符的紙面。
　粉色符紙上的字樣亮起粉紅的光澤，化成光點聚集在我和雲太碰觸符紙的位置，迅速從紙上浮出、移動到我們的手背上，扭成一個類似花形的標誌，表示已經連接完成，原本的連接符則變成了一張空白的粉紅紙。
　『聽得到嗎？』
　有個聲音從腦袋裡傳出來，我詫異地看著就在我面前的雲太，毫無疑問這是他的聲音，但他的嘴巴壓根就沒動過。雲太一臉好笑，舉起手背又指了指自己的頭，我這才反應過來是連接符的作用。
　『昨天說過了吧？妳只要在心裡想事情，無論多遠我都聽得見，妳要是有什麼不方便讓我知道的事情，就先盡量不要想唄。』
　這倒是挺危險的啊……我現在有麻煩事纏身，不能在雲太面前亂說話，但現在用想的也不行……必須控制一下自己的腦袋。
　「麻煩？」雲太歪了歪頭，一臉不解。
　「呃，沒事。」我慌忙說。『泰奈先生應該差不多好了，我們先過去吧？』
　「嗯……」
　雲太看我不想說，聳了聳肩轉身往湖走去，我跟在他後面，戰戰兢兢練習控制自己的思考，偷偷瞄著他壯闊的背影，我不禁懷疑起他是不是察覺了什麼。
　啊，不行，不能想這個。
　不能亂想，不能亂想，不能亂想不能亂想……
　「妳其實還挺吵的欸。」雲太回頭扔來一句。
　「不好意思。」我趕緊道歉。
　我還是閉腦的好……專心想任務的事情吧。



　泰奈先生搖動划槳，村人用來捕魚的木筏輕快駛向湖水中心，漸漸靠近那片佈在湖面上方的濃霧，水的氣息到這裡又變得比村內濃重許多，似乎夏露村內特殊的水霧空氣正是由此而來。
　越接近就越緊張，我下意識伸手探向綾霄握著，一低頭，赫然發現劍柄尾端的水靈墜飾發出了微光，自垂在最下端的深色水滴珠子變得透光，延伸到整串飾品都散發著淡淡的螢藍光芒。
　雲太沉默地看了我一眼，心聲從腦海傳出：
　『看來跟妳說的一樣，這附近的水元素很豐富。』
　就在今天，雲太起了個大早去找旅館老闆討早餐，順便聊天，打聽有關曾進入霧氣裡探險的人的情報。老闆早就不記得那些人的詳細身分，不過他間接提到了一點——負責去湖裡捕魚的村民們都有曾陷入霧中打轉半天的經驗。
　村民們都成功進入霧裡一段時間過，沒有人像外地遊客那樣進入霧馬上退出來，雖說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只知道霧氣會阻擋外人，久而久之也沒人想到去探討這其中的差別。
　根據雲太的推測，這層霧氣應該是人魚族防止外敵入侵設立的保護牆，將進入霧氣的闖入者送離，可能村民們擁有什麼特殊的體質，否則不可能恰好所有村民都切中進去的機率，遊客又恰好都沒有，住在夏露村的村人和偶然跑來探險的遊客之間一定有不一樣的地方。
　我想到夏露村滿是水氣的環境，說不定就是這水空氣造就了村民們能騙過保護牆的體質，現在來到湖上接近霧氣，水味變重，我的水靈墜飾與豐沛的水元素產生了共鳴，證明了我在村中聞到的水氣根本不是水氣，而是水元素過濃，濃到我的身體產生了反應——我本來就是對咒術力量特別敏感的妖精族，在我詢問雲太聞到水氣的問題後，我更加確定了。
　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聞過什麼濃重的水滴氣味。
　「老闆，這個東西幫我們保管一下，麻煩你在這裡等。」
　船隻很快行進到安全帶盡頭，雲太拿出那張只剩顏色的連接符，交到旅館老闆手裡，招呼我跳上木筏後方連接著的備用小船，解開繫繩。
　「哦，路上小心啊。」
　泰奈先生將符紙握入手中的瞬間，我的心中浮現出一股隱約的異樣感，手背的紋路亮起微弱的光。
　『就照昨天說的，妳開路吧。』
　雲太滑動船槳，超越老闆的木筏，駛向濃霧壁壘。
　初步的作戰計畫，是我使用能消除咒力的綾霄減弱霧牆的力量，以此避免霧牆把我們傳出去，一路往前直行突入人魚棲息地。可是，不知道這霧牆是單純在外圍分佈一圈，還是連棲地裡面都佈滿了水霧，視情況得再調整我們接下來的行動。
　我站上船頭，於船隻不穩的搖晃中努力維持重心，拔劍揮向濃霧。
　一點砍到東西的感覺都沒有，就和空揮是一樣的，好在外層白白的霧氣碰到綾霄的刃尖，真的順著軌跡散開了一個缺口，被濃霧遮住的湖面稍微露出了點頭。
　我轉過去向雲太點點頭，示意他往前划，然而在船隻前進不久，我砍開的霧氣馬上開始往回湧，想要將缺口補回。我快速連揮數劍劃出大範圍的圓，逼開霧氣，但濃霧補充的速度也很快，前進沒多久我劍揮慢了些，不慎讓補回的霧氣包住了我們的身體，前方的霧氣散去，旅館老闆訝異的臉出現在我眼前。
　「喔？這麼快啊？」
　「不是不是……被趕出來了。」
　雲太乾笑一聲解釋，努力划槳把小船調頭，重新折回剛才的出發點，我在那兒砍的第一下已然完全看不見痕跡。
　『嘖，這個保護罩的保護機製做得很好嘛。』我聽見雲太抱怨道。『就不要裡面的還派人監控。』
　『希望不會。』我在心裡問：『你有其他辦法嗎？』
　『有，但不知道行不行。』
　雲太伸進衣服口袋裡掏呀掏，拿出那和我的長得很像的盒子，從裡頭翻出一張炎爆符和守護符。
　嗯？這個組合……
　『妳知道？』
　沒錯，這不就是流沚教的速移法嘛！用守護符保護，接著靠爆炸的力量轟飛自己達到快速移動的目的。當初流沚說這是他自創的，沒想到雲太也會這招。
　『只要稍微動腦就知道怎麼組合啦，又沒有很難。』雲太似乎不以為意，接著又問：『妳說的那個流沚是誰？妳朋友嗎？我怎麼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有點忘了。』
　唔，糟糕。
　『糟糕什麼？』雲太狐疑地望了過來。
　哎，連接符還真是……我慌忙點點頭，在心裡回答：
　『是……以前認識的一個人，教過我一點東西。』
　……
　「這樣喔。」雲太說，低下頭去把守護符貼到船身上，設置守護咒。
　應該……不，現在先不要想這種事情。
　『雖然我不喜歡跟臭龍有同感，但妳的秘密好像真的很多欸。』
　『這個……有機會的話我會說的。』
　現在只能先這樣應付了。
　雲太又抬頭丟來一個懷疑的表情，隱約聽見他心底嘟囔著『女人真難懂』、『以後應該也不會說吧』之類的話，我也顧不得回應，乾笑著等他設置完符咒，約束自己的腦袋不要亂想，收掉任何心裡話和任務目標以外的注意力。
　我偷偷看了一下旁邊的老闆，他看著我們的表情十分疑惑，目光在我們兩個身上轉來轉去，滿臉寫著問號，不曉得我們在搞什麼名堂。
　在他眼裡，我們看起來就像是在眉目傳情的感覺吧，心裡的對話老闆聽不見，自然不知道這期間我們在進行對談，擬定新的計畫。
　「我們走啦。」雲太再次對老闆道別。
　「喔、喔。」
　我重新站上船頭，也向旅館老闆揮揮手，拉開弓步，舉起劍刃。
　「走！」
　一聲令下，只聽船尾猛然爆出巨大的「轟隆」巨響，我繃緊肌肉快速舞動起右手，胡亂大圈劈砍，船隻在炎爆符炸開瞬間飛速衝了進去。



　我埋頭猛砍猛揮，配合高速前進的船全力攻擊，不敢有絲毫停頓，只想趕在霧氣恢復以前盡速穿越缺口。
　撕裂的雲絮呼嘯而過，紫色的流光旋轉跳動著，舞成一隻美麗的蝴蝶，牠展開薄如紙的大翅膀急飛向前，羽翼所到之處殘屑紛飛，僅只輕輕一碰，白茫茫的元素水霧便毫無招架之力，化作細碎的亮粉消散而去。
　任何力量都無以與之匹敵。
　「碰咚！」
　不知前進了多久，飛馳的小船終於衝出了濃霧，但同時船也往某個不明物體狠狠撞了上去，劇烈顛簸了幾下，我撐不住強烈的反衝往後摔，跌在一個柔軟的東西上抵銷了反挫，幸運地沒有摔出傷。
　是雲太的背包吧……嗯？怎麼會動？
　「妳……起來起來！很痛啊！」
　『好重！』
　雲太的大叫和心聲同時灌入耳中，嚇得我趕緊跳起來，回頭才發現白髮青年躺倒在船板上，對於被當成緩衝墊滿臉哀怨的神情。
　噢，我忘了他根本沒把背包帶出來。
　「對不起……你沒事吧？」我向他道歉，趕快把他拉起來。
　『有點痛，不過等等就會好了。』雲太揉揉肚子，用心聲回答：『剛剛不知道撞到什麼，船停下來了……喔？』
　我張望四周，只見那層湖面的濃霧在船隻後方靜靜漂浮，方才暴衝時被我砍開的路正在緩緩收合；小船停在一塊湖畔的草皮上，岸邊則有一條短短的、草皮被掀開的泥土痕跡，想來是小船靠岸時收不住力道刮出來的。
　內部不是沒有霧氣，但相對湖上的濃霧已經淡了很多，薄薄的雲氣蓋著山丘，使棲地裡顯得不如外頭那麼明亮；說高不高的坡地出現在眼前，看得出是兩座坡度和緩的丘陵，它們中央的縫能看到後頭冒出第三座山丘的山頭，茂密的林木長滿山坡，隱約還聽見遠方傳來似乎是瀑布的沖刷聲。
　這應該是人魚的地盤沒錯了。
　我將綾霄收回鞘內，跨出小船踩上草地，熟悉的地形讓我想起了木幽林柔軟的草皮，一絲懷念感湧上心頭。沒帶背包輕裝上陣的雲太走在我前面，先用雙眼巡視了附近的環境一圈，豎起一根指頭放在唇上，指著山丘，心聲從腦袋傳出：
　『失蹤的人特徵記得吧？』
　我點點頭。
　『我剛剛看到，那邊有一條被人踩出來的路。』
　我順著雲太手指的方向看去，通往山頂的草地上確實有稀疏的草皮，雖然不明顯，但要踩出這樣看得到走向的路，需要一定程度的人流。
　這裡除了失蹤者，是否還有其他人來過？
　『嗯，這裡還有別人，妳要是碰到了先不要接觸，確認一下他們是來幹嘛的再說。』雲太的心音繼續說道，『妳幫我先去山上看看，我在山腳這裡找，找到人就回來這裡集合，要是遇到危險或是被人魚族發現的話立刻叫我，我馬上過來……先這樣，有其他問題在心裡問，妳自己小心喔。』
　『好，你也是。』
　我在心中回應完，雲太轉過身變形為白虎，並縮成貓咪的大小，白黑相間的身體輕巧一彈，瞬間就消失在林木的枝椏中。
　身體可以自由變大變小，無論戰鬥還是勘察都好方便啊……走過去的人只會以為他是野生動物，根本不會注意到，反觀我這麼大一個人，明顯多了。
　我來到雲太方才指的小徑路口往上走。這條路真的很不明顯，從原地看只能看到直線往上五、六公尺的部分，若遇到轉彎的路徑就會被草蓋住，得邊走邊檢查腳下才能找到。
　進來人魚的棲地後，我感覺周遭的水氣又更重了——重到已經感到負擔，濕答答的觸感黏在皮膚上，身體也有點發冷，捻動手指彷彿可以搓出水來，但張開手又什麼都沒有。
　水靈墜飾持續散發著瑩潤的微光，隨著我往山頂走，亮度漸漸變得更強，我乾脆把整支劍解下來拿在手上，用墜飾的亮光驅散薄霧，繞過枝幹纖細的樹木和花草。
　『喔喔！太好吃了吧！』
　……
　他在幹什麼……搜人搜到在吃東西？
　『不好意思，剛剛看到一條河裡面有一堆蓮尾，忍不住就抓了一條……』不小心洩漏出心聲的雲太尷尬地解釋，『不過這也表示，蓮尾其實是從這裡來的欸，夏露湖的魚蝦貝類那些應該都是人魚養出來的。』
　原來是這樣。夏露村之所以環境特殊、水產們都具有特殊的功能，原因就在於這些全部來自這塊人魚棲地，長久浸潤在豐沛的水元素之中，久而久之獲得了水之元素的特點。
　雖然老師上守靈史沒有特別講到，楊他們已經和我提過，長時間接觸純粹的生命元素力量，自身的體質也會漸漸轉化，產生與元素之力相應的特質，甚至不需要召喚守靈武器，就能自行操控少量的元素。比如流沚長期使用雷靈之力，未來的他就可能會產生雷之元素敏捷快速、瞬間爆發力強大的優點，現在速度不如楊的他，長久下來有可能後來居上；不過，由於身體轉化為容易帶電的狀態，若不學會收斂也會有自損的風險。
　『妳學的東西很多欸，難怪這麼多人搶著當守靈使，一直進化下去不就強得跟守靈一樣？』
　雲太的心聲傳來，原來他都聽見了啊……我老是忘記心聲會傳給另一邊這件事，自顧自地想一大堆，然後被聽光光。
　說起來，雲太就不會這樣，他用心聲和用嘴巴說話的感覺差不了多少，我很少聽到他不小心洩漏什麼真心話出來（唯一的一次就是剛剛的抓魚），這怎麼做得到啊？
　『這就是商業機密了。』雲太呵呵笑道，『反正事情做完就會解除了，妳忍耐一下吧！有個經驗也不錯，以後還有人要跟妳用連接符的話，比較快上手。』
　好吧。
　我再一次提醒自己不要亂想，專心往前走，雲太的心聲識趣地沒再傳過來。



　山丘並不高，我很快就爬到山頂，此時耳邊傳來滴答滴答的細響，四周又暗下不少，水聲潺潺。我舉高墜飾，藍色的光芒穿過薄霧，照出眼前一段平緩的下坡路，有一道河流從對面的山頭奔騰而下，沖進山丘與山丘之間的交會點；這附近還有另外兩條延伸的河流，看河道方向是來自另外兩座山丘，三條河灌注入谷形成一座小湖泊，上岸時聽見嘩啦啦的水聲就是從這裡來的。
　我感到有水滴在身上，本以為是身體對此處水元素的反應，但低頭一看衣服有了深色痕跡，是真的被水打濕，往天上一看才發現烏雲覆蓋了天空，細密的毛毛雨滴落了下來。
　『妳那裡下雨？』雲太的聲音忽然又冒出來。
　『對，我剛走下山就下雨了，山谷裡有湖。』我在心裡答是，一邊把斗篷帽拉起來，免得頭髮被淋濕。
　『我這裡沒雨欸，還是有一點點霧，不過天氣還不錯。』雲太語氣疑惑，『果然有湖，那肯定就是人魚住的地方了，妳有看到人嗎？』
　『沒有。』我回答。『我先找找看旁邊的森林。』
　『嗯，自己小心。』
　雲太的心音消失後，我沿著河道向下走，四周蓊鬱的樹木偶爾會看到幾隻嬌小的身影穿梭，我仔細觀察那些小生物們飛行的方向，大致敲定十步以外一棵像栗色樹幹、長得比周圍樹木還高的植物。這是在木幽林邊境常見的樹木，叫做冰紋木，因為果實上有冰凍的裂紋得名，葉片柔軟又茂密，是鳥類很喜歡的築巢地點之一，對牠們而言住起來很舒服。
　我走到那棵冰紋木前面，抬頭觀察樹頂，我已經看到有幾顆小腦袋從葉片裡探出來，警戒地往下看。
　我微微張開嘴，牙齒收合，讓氣息從齒間流瀉出類似口哨的聲音：
　「打擾了，我想請問你們一點事情。」
　樹上的小鳥兒面面相覷，更多的探頭往下看，似乎是不理解怎麼突然來了個外人，還說起了牠們聽得懂的語言。
　從小在森林長大的我，自然隨著所有木幽林生物們的友人——也就是路沐哥哥，學會了與鳥類溝通的能力。聽哥哥說，大部分住在森林裡的小型鳥都能用這樣的方法與牠們對談，因應地區會有口音差異，但大致都能聽懂。
　我見牠們還沒反應過來，放慢語速再說了一遍，小鳥們才放下戒心，一隻圓滾滾的麻雀從樹上飛下，我伸出手，本想讓牠站在我手心裡，誰料這麻雀拍拍翅膀轉個方向，突然往我手指上來了一口。
　「你做什麼！」我痛得縮回手，不過用正常的人類語言牠當然不懂，麻雀在半空中撲騰，疑似哼笑了一聲，往我另一手飛過去，這次就乖乖坐下沒有啄我了。
　「很久沒人來了，見面禮而已。」麻雀的小腦袋仰得老高，說起話來得意洋洋的。「我早就知道了啦，妳跟外面的那頭大貓咪是來找水裡的傢伙吧？」
　「你知道人魚？」我說。
　「妳回去吧，不要去招惹他們。」麻雀搖頭晃腦地說：「那些長了魚尾巴的人很恐怖的，喜歡吃肉，他們會埋伏在河旁邊，突然跳出來把我們抓進水裡，我們失蹤的夥伴們都是被抓下去當晚餐的呀，可怕可怕，太可怕了。」
　「我不是來找人魚的，我想問的是……你們有看過一個白頭髮、黑眼珠的男孩子嗎？他光著腳，身上有羽毛的裝飾。」我回憶著當初記下的特徵，向麻雀詢問。
　「白頭髮，黑眼睛？」麻雀歪著頭，朝樹頂啾啾叫了兩聲。
　雜亂的拍翅聲響起，將近有十隻的麻雀從樹上飛下來，紛紛停在我的頭和肩膀上，嘰嘰喳喳的鳥語你一句我一句嚷個不停，只勉強聽到「前幾天」「綠衣服」和「會飛」等等字詞，剩下句子因為太多鳥兒同時講話全雜在一起，根本聽不懂。
　我決定閉上嘴，先不聽解鳥兒的語言，等牠們討論完。
　雨不停下著，滴滴答答的聲音依然，這雨聲即便在吵雜的鳥叫聲裡也十分有存在感。我轉頭望向背後的河流，發現沒有一隻麻雀下到草地上，似乎全停在我身上，應該就像剛剛說的，麻雀們是擔心人魚衝出來獵捕牠們，能離河多遠就多遠。
　原來人魚是吃小鳥的，我本來想像他們在水裡抓魚來吃，但後來想想他們可是水棲生物啊，水中的魚蝦對他們來講是同類……人魚不會吃同類吧？
　『雲太，我有線索了，這裡的麻雀有看到過失蹤的人。』我用心聲傳訊。
　……
　嗯？沒有聲音？
　算了，等麻雀們討論出來了再說也不遲。
　就在我這麼想的同時，小鳥們也有了結果，站在手上的麻雀頭頭清了清喉嚨，命令眾麻雀安靜，像要宣布重大消息一樣抬頭挺胸地說：
　「咳咳，經過情報整理，我們有好幾位夥伴曾經遇過這個的人，還有說過話。」
　「什麼，他跟你們說話？說了什麼？」這個人也擁有和鳥類溝通的能力！我趕緊追問。
　「很多很多呀，他說他是來旅行，還說過想找到一個他侍奉過的人什麼的……這我就不太懂了。」
　侍奉的人……難道那個人是誰曾經的僕人嗎？他是出來尋找主人的？
　「他要找的人是誰？」
　「那個人又沒說，我怎麼知道？」麻雀回答：「大概被主人拋棄了，想重修舊好吧？」
　嗯……到底是他和主人走散了，還是單方面的想找人，我無法判斷。
　「那個人去了哪裡？」我問，這是我最主要想知道的。
　「他往那裡走，然後就掉下去了……」
　麻雀抬起翅膀，指向了山谷中央的湖水。
　他居然跑進人魚住的湖裡？進去做什麼？
　「謝謝你們。」
　總之知道位置了，先聯絡雲太過來，再想看看有什麼可以偷偷溜進去那座湖裡調查的方法……
　麻雀一隻隻從我身上快速飛走，我再度用心聲傳話給另一邊的雲太：
　『雲太，麻雀們告訴我他在湖裡，你先過來吧？雲太？』
　『喂？你有聽到嗎？』
　……
　一陣靜默。
　奇怪，是不是發生了什麼？還是連接符失效了？我閉上眼睛，心念緩緩延伸出去，從遠方傳來了兩個微弱的反應，一個在幾百米外，一個在我後方更遠的位置，應該是雲太和旅館老闆沒錯——感應得到，表示連接符效用還在。
　那，為什麼雲太不回答我？
　四周越來越冷，我發現雨變大了，趕緊走到樹下面避雨，打在葉子上淅瀝瀝的聲音傳入耳中，滴滴答答的和我的心跳聲疊在一起。
　我抬頭想看看飛回樹上的小鳥，不過一抬頭，麻雀早躲得不見蹤影，安靜異常。
　不對，這情況很不對勁。
　『雲太！回答我！你在聽嗎！』
　我有點慌了，用心聲大叫，無奈一點迴音都沒有，腦袋裡一片寂靜。
　我把綾霄掛回腰上，握住劍柄，繃緊神經四處觀察。
　滴答，滴答，滴答。
　雨聲……不，好像有點不一樣，剛剛小鳥兒們說話時也有這個聲音。
　這個聲音是什麼？是這個聲音搞的鬼嗎？
　「誰在那裡？！」
　我索性拔劍，大聲喊道，肯定有人在干擾我和雲太溝通，說不定就在附近。
　給我出來！
　……
　……
　「小、纓。」
　聽到這熟悉的稱呼，許久沒聽見過的聲音，我愣住了。
　路沐哥哥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