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思悼

「不再因為恐懼……而殺戮的世界嗎？」

彷彿夢囈一般，弗拉卓寧咀嚼著口中的言詞。比起詢問，他更像是在跟自己確認。

「沒錯，而且也是一個不再因為憎恨而殺戮的世界。並非以力量去壓服他人，而是以耐心去理解他人。這樣的世界，很難創造、也很難去維護，然而卻非常值得去支持。我們無法抹去過去的悲劇，然而卻可以預防未來的災難、保護其他人免受我們經歷過的痛苦。這，難道不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嗎？」

我如此勸說後，弗拉卓寧沉吟了好一會，最後還是搖搖頭。

「不行……就算你們所描繪的世界如何美麗、如何動人，那裏始終沒有我的家人。他們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活過的痕跡。要是連我也放下仇恨、把他們忘記在背後，這、這不就太可憐了嗎？！他們現在本來應該和我在一起啊！卻要將被剝奪了性命的家人，當、當作是眼不見為淨的髒東西抹消掉，這不是太過份了嗎？！！」

宛如吐血那樣，弗拉卓寧把自己內心裡最大的哀痛、拒絕我的最大理由傾訴出來。大概，這也是居住於不允許人類入內的魔族共同心聲，以往卻因為害怕而沒有告訴帕娜茜狄吧。

「弗拉卓寧，你的家人早已不在了，他們無法開口訴說對於家族中的倖存者、也就是你到底抱持甚麼期望。」

「我知道！！這種事用不著妳來告訴我！！妳以為過去一年我是為甚麼終日沉沒於孤單與傷病當中度過啊？！正因如此，從妳這個加害者口裏說出『為了綜造和平得把他們忘記才行』，我才覺得格外反胃啊！」

形似雛鳥的魔族的眼瞳再次浮現出激動的血紅色光芒，帕娜茜狄見狀緊張地靠近過來。我舉起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同時也跟帕娜茜狄示意這邊並沒有問題。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並非要求你把逝去的家人忘記。恰恰相反，正因為你是這個世上最為了解他們的存在，所以你才更應該牢牢記住你從他們身上學到甚麼、他們生前給予了你甚麼。仔細回想與你的家人相處的時光片段後，應該就會很清楚他們到底期望你為死者做甚麼。」

弗拉卓寧狠狠地瞪著我，然後突然就跳到我的肩膀上、尖銳的喙部瞄準我頸項的大動脈。

「弗拉卓寧，趕緊給我下來！！」

帕娜茜狄終於忍不住，讓由黏液組成的手掌張大變為網狀、打算把弗拉卓寧抓下來。但是她在碰到這位幼小的魔族前，就被我反手拍下來了。

「艾可，妳這是瘋了吧？！」

「放輕鬆點，我們還在談話中呢。」

我這副隨意的態度似乎同時激怒了帕娜茜狄和弗拉卓寧，才剛說完立刻就感覺到貼在肌膚上的喙部越發用力地壓上來。

「仗著塞爾裘大人站在妳那邊，於是就有恃無恐斷定我不敢殺妳是吧？！我告訴妳，思考過後仍然是得出了把妳碎屍萬段就是我應該為家人所做的事情，哪怕結果會害自己喪命也在所不惜！！怎麼樣，不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為自己開脫嗎？！」

「如果經過深思熟慮後，得出了結論這就是你不惜奉上被家人保護下來的性命也決心非做不可的事情，那麼我會尊重你的決定。只是，尊重歸尊重，作為『魔族事務仲裁機關』的成員我仍然會盡全力阻止人類與魔族互相傷害的行為、塞爾裘與帕娜茜狄大概也是有著相同的想法。」

彷彿整個森林也靜止了似的，所有人都屏息著凝視我與弗拉卓寧對峙著。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漸漸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沿著自己的肩膀流下來。

「妳……太狡猾了……居然問我家人生前對我有甚麼期許、有甚麼願望……他們……父母……肯定是希望我能健康快樂地成長啊！！不只是我，所有魔族都能無憂無慮、不必拚命戰鬥生活在和平的世界裏，這、這就是……他們生前所夢到的世界……被妳這麼說後，我、我怎可能……去破壞當下安穩的現況啊？！」

在弗拉卓寧失控地嚎啕大哭起來後，我向帕娜茜狄點點頭。她一邊歎息著，溫柔地把形似雛鳥的同胞輕輕捧起來放在掌心上。

「謝謝你，弗拉卓寧。」

「我不要妳的道謝！妳聽好了，我、我放棄復仇並不是為了妳這個冷血的殺人狂魔！只是想讓我無可取替的家人能夠放心，讓、讓他們知道……我已經沒有問題而已！」

如此激昂地回嗆後，弗拉卓寧展開翅膀、在眾人驚愕的眼光注視下飛到上空繼而失去了蹤影。

「這……該說是刺激療法成果卓越嗎？不管怎樣，還是先跟妳道謝一聲吧。然後，這次總算可以回去了吧？今天已經足夠刺激了。」

「是的，謝謝妳還有塞爾裘一直陪著我。」

向她們兩人道謝後，塞爾裘揮揮手表示不用在意、並且擺出了一副饒有趣味的樣子打量著我。

「因為太有意思了，就算妳不說吾一樣會從旁觀察。感覺看得越多，就越是覺得吾以前真的完全不了解妳。」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是如今這個樣子的。也是多虧重要的同伴們啟亮，才能在這兩年裏成長了這麼多。」

過去，我輕率地將許多事物劃分為沒有價值，並且因為犯下了許多錯。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有眾多的親友願意給我勇氣去改變。

所以，這次得換我來了。不管被拒絕多少次，我都不會再擅自貶低這些魔族；無論是多少次也沒關系，我也必定會繼續伸出友誼之手。也許最終我們仍然無法成為朋友，但是我希望自己能夠給予他們勇氣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