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章 敘古

（恩密卓‧達加的視角）

「從塔朗爾那裏聽說，經過前輩幾次探訪後、離開人類禁區的魔族增加了不少。」

於周末回到自家領地的我向獲得休假的涅泰爾報告後，她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是啊……我聽塔朗爾他們說，好像原因是『受不了艾可頻繁地來訪，寧願跑到外面跟別的人類接觸也不想再看到她的臉了。』」

「不久之前還處於你死我活的敵對狀態，心裡的芥蒂不可能一下子消退的。不過，他們其實也感受到前輩的誠意、對她的觀感應該也有所改善。」

涅泰爾默默地盯著我的臉好一會，嘴角越發往上揚。

「恩密卓，你看上去好像挺高興嘛。」

不對，看上去很高興的人分明是妳才對吧？才剛想這麼回應，不自覺地摸在自己臉上的手掌卻證實了自己確實在展露笑容。

「人類與魔族的緊張關系能得以緩和是好事。這樣達加家族內部對於塔朗爾他們的質疑聲音也會減少、我們與魔族擴大合作的可能性亦會進一步增加。」

「哦~~這樣啊，原來恩密卓是因為這個而感到開心嗎？說起來，最近恩密卓跟塔洛辛家關系不錯呢。每次前往尼貝娜爾王國的商隊回來後總是立刻把預留的部份分出來送到他們邸宅去，以前討霍度當家的歡心都沒有這麼勤快。」

涅泰爾又在說些意義不明的話了，總覺得自從認識了艾可以後就有這種奇怪趨勢。

「畢竟之前欠下的人情實在太大，這麼做也是理所當然的吧？要是因為處理不慎而被塔洛辛公爵家認為我不知感恩，那可是相當嚴重的問題。而且涅泰爾妳不是每次前輩送來回禮的鬆餅時都吃得津津有味嗎？」

「那是肯定的啊，畢竟艾可的手藝如此高超！哎，不是啦，我想說的重點是……恩密卓你其實……」

怎麼辦，由剛才開始我就不太能聽懂涅泰爾所說的話了。只見她語帶模糊的沉吟著、最後乾脆重重地歎息，望過來的眼神彷彿正看著還未開竅的弟弟似的。

「算了，由我來告訴你感覺像是揠苗助長似的。沒關系的，這事你早晚也會明白。」

哪有這麼把話說到一半吊人胃口的，正當我打算向涅泰爾追問之際、一名家僕卻率先插話進來。

「打斷兩位的談話實在非常抱歉，但是老爺現在希望跟少爺談談。」

******

「父親大人，您找我有事想要談嗎？」

進到義父的書房後，對方一早就坐在桌前端正著身子，散發出淡薄的透明感、彷彿旣看得透徹但又甚麼也看不到那樣。從他收養我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覺得義父實在是捉摸不透。

「最近，你拿出了不少實績啊。就連你那位表哥萊雷都表示心悅誠服願意跟隨你了。」

「父親大人過獎了，這些都是家族成員與近來增員的魔族共同努力得出來的成果。」

義父先是默默地凝視著我好一會，感覺把我內心的想法都看透以後才再度開口。

「那麼，也到了得認真談談未來的時候了。恩密卓，你是真的希望繼承達加家族嗎？」

就這麼一句話，使我全身被恐懼以及無力感捆鎖著。明明已經一段時間沒有嚐到這種挫敗的滋味了、明明義父剛才也承認了我的功績！！結果到頭來，義父仍然在考慮著到底是否任命我為下任當家嗎？

「……繼承人的事宜，父親大人覺得誰合適就讓誰去擔任吧。孩兒不敢妄自測度。」

「誰跟你討論我的心思了？現在問的是你自身的想法、你的願景。怎麼，連自己的打算幹的事情都說不出來嗎？還是說，根本就沒有考慮過？」

不經意間，父親向我提問的臉龐跟艾可重疊了。那是在她出發前往恩維領地之前，狠狠地給我一記巴掌後氣憤地撂下的狠話。

『旣然自稱是繼承人，就應該豪邁地展示出家族理想的未來、自己心裡的願景，而不是整天自怨自艾地歎息這個做不到那個又做不到！！』

「……是，對於達加家族未來應該如何發展，孩兒有一套想法。事實上，這幾個月裏所採取的行動，也是為了自己實現自己希望看到的光景而去做的。」

「如果說，我對於你為達加家族的製訂的航海圖並不認同，你打算怎樣？」

跟過去完全無法比擬的緊張感把舌根壓得無法動彈、我甚至幾乎不能呼吸了。接著，我想起了艾可義無反顧地前往疫區、涅泰爾好幾晚通宵研發出解藥、我在那段時期努力統籌物資的輸送、之後順勢招攬到意氣相投的魔族、跟萊雷一起於空中翱翔時他那發自真心的笑容……

「我會盡力說服父親大人改變主意，若果到最後我們仍然意見相左……正如剛才所言，達加家族繼承人之位由父親大人作定奪。」

說出來了，有生以來第一次、我向義父明言就算與他唱反調也要堅持自己的做法。在我等待答覆這一分鐘不到感覺卻像幾年般漫長，冷汗都開始從額頭滲出來了。

義父歎了一口氣後全身靠著椅背，像是累積起來的疲勞一下子全都浮現出來那樣。

「十年……都已經十年了。你總算能夠找到自己想要走的道路。」

「父親大人？」

「我沒有刻意從巴拉格特那些單憑你的出身就瞧不起你、說出尖酸刻薄的難聽言辭之輩中保護你，因為你如果真的成為當家，就必然會在內部外部面對同樣的質疑。本來，繼承人的位置只不過是讓你能在達加家族名正言順地被我們照顧以及接受教育的道具而已。我只是希望補償失去了父母的你，讓你有能力選擇自己的未來。」

聽到這番告白，我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以前，我都沒有聽義父如此深入地分享自己的內心想法。

「然而，你在長大的過程裏卻越發在意他人的臉色、被繼承人這個名號束縛著。比起自己的內心想法，你對別人對自己的評價更為緊張。我對此相當擔心，恰巧在與奧路夫前殿下合作時聽他提到有一位不管是平民時期還是被貴族家收養後仍然貫徹活出自己風格的女孩。儘管她很粘自己的義姐不想嫁人，但是我仍然覺得你和她見面會有所幫助。」

這還真是……一時間我都感覺整個房間都在震動。然而，當義父的藏書從木架掉下來時，我才意識到這並不是因為情緒波動所產生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