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共情

配合著眼前這位小小魔族的高度，我單膝蹲下來、盡量與他的視線持平。

「你的名字是？」

「弗拉卓寧。去年，我與所有兄弟姐妹都被研究所的人員剪掉了翅膀。當爸爸想把我們救出來時，是妳將爸爸打傷，然後還把爸爸的翅膀也削掉。都是因為妳，我所有家人才……！」

就算他不重提舊事，其實剛剛我已經把當時的經過、以及自己的所作所為全部回想起來了。我望向後方那位自在地操縱著瘴氣、能夠輕鬆地把身體搓成與我一模一樣的那位魔族守護者。

「塞爾裘，關於弗拉卓寧的翅膀，妳能想點辦法嗎？」

「吾早就已經把他的雙翼修補得完好無缺了。他之所以現在仍然無法飛起來，是心理層面的問題。」

如果是這樣，那麼就算運用塞爾裘的力量也對於解決這個問題沒有任何幫助。我把臉轉回去，直面著弗拉卓寧從他那赤紅眼瞳投來的凌厲視線。

「光之聖女，真虧妳有臉跑到這裡。若果不是妳、還有那個甚麼研究所，我的家人就能活下去！我現在就不會孤身一人了！給我去死，妳和那些害死了我家族的人類統統都應該去死！為甚麼你們不早一點去死啊？！如果你們早一點去死、如果你們根本不曾誕生於這個世上就好了！！！」

本來以為眼前這位遺孤只是想發洩內心的滿腔怨憤，所以我就只是靜靜地聽著。然而，他話鋒一轉把矛頭指向了別人。

「可是……我們的族長、還有大邪神大人，卻跟妳成為了朋友、關系很好地一起過來、還特地囑咐我們絕對不能傷害可恨的光之聖女。為甚麼啊？領導我們的人、守護我們的人，不去幫助我們報仇、反而包庇最為可恨的敵人。難道說，我錯了嗎？難道說，我的家人、就應該被屠殺嗎？！」

「弗拉卓寧……」

當帕娜茜狄以顫抖的嗓音輕輕呼喊著同胞的名字時，淚珠已經在她的眼眶裏打轉著。我清清喉嚨，拿出自己最為溫柔的聲線打沉默。

「弗拉卓寧，你沒有錯。盡情去恨我、以最惡毒的言語去咒罵我吧。沒關系的，因為我確實奪去了你最為珍惜、無可替代的人。你有這份權利，能夠至死也不去原諒我。」

不止是弗拉卓寧，塞爾裘與帕娜茜狄、還有整個禁區裏的魔族，感覺都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了。不管是誰看著，我要做的事情都不會有任何改變就是了。我繼續將內心裡的真實想法，坦率地告訴面前被我所傷害過的魔族。

「至於塞爾裘和帕娜茜狄，她們都是真心為你們著想。尤其是帕娜茜狄，她一直面對著艱難的抉擇、為著你們這些同胞鞠躬盡瘁。也許你現在未能理解她們的選擇，但是請相信她們所做的都是為了保護所有人。沒錯，是所有人，包括你、其他魔族，還有我、以及其他人類。」

弗拉卓寧看著我、原本只是純粹充滿著憎惡與痛苦的目光，開始混雜著一絲遲疑。

「我想殺了妳。因為妳奪走了我的家人，所以我對妳恨之入骨。那麼，妳當初為甚麼要加害我們？也是因為對我們抱有仇恨嗎？還是說，身為光之聖女，殺害魔族就是天經地義的。」

「不是這樣的。雖然你們好像覺得我生來就是魔族之敵，但是我由出生到十四歲都沒有任何特殊力量、也完全不引人注目，就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女孩。結果我在入學後，才剛交到第一位朋友、掌握了些許使用力量的竅門，你們就先殺過來了。」

儘管那時已經擁有照子的記憶並且預料到事態的發展，可是我旣沒有作出挑釁亦沒有設下陷阱、僅僅只是預見即將到來的衝突而跟莉莉亞進行特訓而已。到頭來，魔族仍然依照他們自身的意志襲擊我們了。一邊憶起兩年前的往事，我一邊挽起自己的袖子。

「在人類當中最為堅定地主張與魔族和睦共處的莎凡妮亞‧埃葵斯，你也有聽說過她的名字吧？她差點就在那場戰鬥中喪命，而我為了保護她受了重傷。看，就是這裡一大塊肉被狠狠咬掉了。就算現在回想也覺得非常痛啊。我想自己就是那時開始，徹底把魔族當成了敵人。」

「這就是妳的理由嗎？因為是魔族先襲擊妳，所以就能理直氣壯地對我們所有人趕盡殺絕？」

弗拉卓寧提高聲量逼問著我，看來他還未明白我的意思。我苦笑著搖頭，平靜地告訴這位魔族自己過去的想法。

「不對哦。我之所以強烈地主張要把你們斬草除根，是因為我害怕你們。只要這個世上還有魔族存活下來，說不定在未來的某天又會像上次那樣突然發動襲擊、危及自己以及親友的性命。與其這樣終日擔驚受怕，倒不如先下手為強把你們一股腦滅掉。」

「怎麼會、就因為這種荒唐的理由——」

「嗯，親口說出來後自己也覺得很無稽。不過呢，以往大家可都是將此奉為真理的，就連你們也是如此。魔族在對我這個人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僅僅因為歷代的光之聖女都在大邪神復活之時從中作梗，於是就忌憚我的力量、不分青紅皂白派員企圖把我抹殺掉。我說啊，我們哪裏不一樣了？真的有甚麼不一樣嗎？」

弗拉卓寧懊惱地低下頭，不發一言。我環視著周圍其他居住於禁區裏、潛伏於密林中窺伺我們對話的魔族，他們也紛紛把赤紅的雙眼別過一邊。

「我說這番話並不是想要指責任何人。剛才也提過了，我自己也只是一丘之貉而已。當我們都被恐懼所支配著、不斷重覆著永無止境的廝殺時，一些比我們更有勇氣的人站了出來，告訴大家我們理應能做得更好。不要再把自己封閉於害怕與拒絕中，應該鼓起勇氣去接納對方。他們為了改變過去那個把異類標籤為敵人再隨意貶低其價值的世界，一直努力到現在。我個人是希望支持他們的，你們對此又有甚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