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託付

一年級與姐姐大人所率領的冰之薔薇與大邪神戰鬥，二年級算計帕娜茜狄、然後親眼見證著莎凡妮亞為我們開闢了嶄新的道路，三年級自己也加入了「魔族事務仲裁機關」。然而背後這位年紀比我小、接觸了魔族不到三個月的學生卻說比我還要理解魔族。

只可能是恩密卓過於自以為是，或者是我一直都過於自以為是。

「那麼你說說看，關於魔族有甚麼是你知道而我卻不清楚的。」

「前輩妳不懂弱者的心情，可是我卻對此相當熟悉。當魔族最為堅實的後盾、大邪神被前輩徹底消滅時；還有之後破釜沉舟地反擊、卻被前輩你們識破並且反將一軍時，魔族在一次又一次的敗北當中感受到的絕望與無力，前輩並不理解，可是我卻明白。畢竟，自己也有過類似的經歷。」

不知是因為飛到了一定高度還是別的原因，總感覺周圍變冷了。然而身後的恩密卓的彷彿不受影響似的平靜地訴說。

「由大約一年前開始，魔族被逼遵守人類所訂下的法規、努力融入到大杜西里公國的體制裏。原因無他，只因為這是他們的首領在莎凡妮亞前輩等人的幫助下爭取到的最好條件而已。要麼承認自己大杜西里公國國民的身份開展新生活，要麼就作為危害國家穩定的野獸被殺死。」

……我從來都不曾想過，魔族跟恩密卓一樣、每每都身不由己被巨浪推湧到各種困境裏。而且不止一次，衝擊他們的浪濤就是我本人。即使如此，他們仍然對我以禮相待。也許當中有少量成員是真心而為之，但肯定亦有為數不少的魔族在恐懼下別無選擇。

「聚集到我旗下的塔朗爾與他的同伴，已經是整個魔族群體裏最為信任人類、對於跟我們交流反感程度最低的成員了。前輩若果是真心希望推動兩族融合，理應去找那些無法壓抑憎恨與恐懼、最為排斥人類的那一群溝通。可是，前輩卻連塔朗爾他們都無法信任、直言那些忠實的部下未必能保障妳自己的安危……說實話，剛才我聽到這裡時可是非常憤怒。」

總算是明白，為甚麼恩密卓能如此迅速跟部下的魔族打成一片了。他對於魔族感同身受、會認真聆聽部下的言語與心情再作出回應，而且也願意信任他們。恩密卓跟魔族之間確實存在著羈絆，而我卻沒有。

「前輩，妳想做的事情沒有改變是吧？妳仍然希望促進人類與魔族融洽相處是嗎？」

「是啊，我希望能說服其他人好好地看著魔族、並且明白只要給他們多一次機會，魔族是能夠改變、不再擔當以往與我們互相廝殺的敵人……我也希望能說服自己，不再以過時的固有觀念看待他們。」

真是諷刺啊，一邊高喊著自己的目標卻停滯不前。而這位比自己還要遲起步的後輩，卻達成了自己做不到的目標。

「那麼由我來幫忙吧。只要讓前輩體會一下弱者的感受，也許就能打破與魔族的隔閡了。」

「……好吧，可是你打算怎麼——等等，你在幹啥啊？！」

在我的驚愕中，恩密卓把手伸到我前面、開始解開繫在鞍具上保障我們二人性命的安全繩。我慌忙按住恩密卓的雙手阻止他繼續如此做。

「害怕嗎？明明就算發生意外下墜，部下的魔族也會接住我們。」

「笨蛋！要是你手下的那些魔族失誤、或者壓根不想救我們，結果會怎樣？」

在仍然緊抓著恩密卓雙手的情況下，我怒吼著反駁他。然而換來的卻是一陣笑聲。

「真要是這樣的話，我們兩人都會死翹翹吧。正如當初魔族全面放棄鬥爭、從隱秘的躲藏處走出來一樣。若果大杜西里公國食言決定將他們一舉殲滅，都不需要前輩出手、派出一半的軍力以及魔力持有者也足以讓他們屍骨無全了。可是，他們仍然放棄了僅有的保障，相信著莎凡妮亞前輩他們微弱卻堅定的聲音能夠說服其他人走向與以往不同的道路……」

周遭呼嘯而過的烈風變得越發響亮有力，彷彿是配合著恩密卓質問我那樣。

「一味要求魔族去信任人類，然而自己卻不信任魔族；只希望能夠將魔族套進現有的社會框架裏，對於魔族的本質卻不曾理解。前輩，妳要繼續維持這種不平等的扭曲狀況到何時？不客氣地說一句，這方面連我也比前輩做得更好。妳以為之前我騎乘魔族飛行多少次了？每一次，我都是將自己的性命交在他們手裏。」

明明臉頰本應被風吹得快要凍僵了，此刻卻莫名地感到火辣一片。心臟怦怦狂跳像是隨時都要爆炸似的、呼吸也越發變得急促起來。我拚命地深呼吸希望穩定自己的情緒，在總算讓自己的雙手停止顫抖後才再度開口。

「恩密卓，給我放手。」

從背後傳來一聲失望的歎息同時，恩密卓也把手掌縮回去了。我從懷裏掏出義父贈送的匕首，割斷了自己與恩密卓的救命繩索。

不能假手於人，我必須親自捨棄這份保障、這份安舒、這份傲慢才行。為了能夠直接面對魔族，為了能夠以對等的立場與他們對話。

「是時候下去了，恩密卓。」

「不愧是前輩，只要有這個意思、就一定能提起足夠的勇氣。」

這樣說畢後，恩密卓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把我拉入了後方的虛空當中。此刻我們已經不再是穩穩地坐在塔朗爾的背部、而是從高處不斷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