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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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0-24
夜鐘次時報響,蒼狼吹熄蠟燭,帶著書也準備離開。
琪卡絲突然呼吸急促、喘息著,兩手也在身旁不安地躁動,原本已走到門口的黑狼聽到動靜、停下腳步,回頭擔憂地看著她。
「佐蘭,佐蘭!」她低喊著驚醒,撐坐起身、冷汗直冒,卻差點跌下床。
蒼狼見狀,再度燃起蠟燭,走回她身邊,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強迫她鎮定:「丫頭,沒事、沒事了。」
她點點頭,大口喘氣、胸膛劇烈起伏,她把臉埋進腿間,蒼狼拿了水坐到她身旁餵她。
喝了水的琪卡絲情緒平復不少,蒼狼見她呼吸漸趨穩定,才摟著她和藹問道:「做惡夢了?」
她緩緩轉向蒼狼、神色憂傷,長嘆一口氣說:「不是惡夢,只是想起...我把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副將推下懸崖。」
門邊的黑狼聽到她的話,瞳孔緊縮、渾身一震,他對那天河畔的事仍記憶猶新。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因為那天是她回到他身邊的日子;同樣地,他想她也不會忘記,因為那天是她一切苦難的起點。
「願意跟我說說嗎?」蒼狼態度溫和、極富耐心,像個慈祥的長輩,和剛剛訓斥黑狼的模樣判若兩人。
她點點頭,喘了口氣才把當天的事簡略說了下,蒼狼聽完嘆了口氣,不動聲色看了門邊神情黯然的黑狼一眼,緩緩問道:「你...怪他嗎?」
琪卡絲偏著頭,顯得迷惘而茫然:「誰?統領嗎?我不怪他,他很仁慈了,易地而處我肯定比他更狠。敢動我的人,我多的是法子讓那人生不如死。」說到後來,她眼睛微瞇,透出一股陰鷙的殺氣。
但很快地,那股狠戾便被深深的無奈所取代:「我只恨自己無能,明明努力變得強大,卻還是誰都保護不了。」
她嫣然一笑,卻充滿苦澀。低著頭,明明看不見,但那雙失去神採的金眸卻好像盯著纏滿包紮的雙手,她滿懷惆悵低述:「狼爺,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沒了靈術,我真的是個廢物,什麼都做不好,我不懂縫紉、不會織造,連洗滌都做不好。」
「每個人都各有所長,不必庸人自擾。」蒼狼坐到她身旁,替她推揉右半肩膀和背部,他輕嘆一聲說:「你知道嗎?鱷手告訴其他馴狼師,要是他們有你十分之一的實力,他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在狼場,那些個小崽子都以你為榜樣,你還覺得自己是廢物嗎?」
琪卡絲對蒼狼說的話一笑置之,她再度開口問:「狼爺,曾經有人對我說過,唯有強大起來,才能夠保護自己、保護別人。我最近一直問自己,難道我還不夠強大嗎?」
「你也許很強大,然而我的傻丫頭,你,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蒼狼由衷地說。他蒼冰色的眼裡透出的不是清冷,而是深刻的憐憫。他不知道這單純的年輕女孩經歷過什麼,但她身上散出的是濃烈的悲傷和痛苦。
「是嗎......」琪卡絲環著自己的腿,下巴靠著膝蓋思索著,她不懂為什麼足夠強大,卻仍無法保護自己。
看她陷入糾結,蒼狼幽幽開口:「跟你說個故事,黑暗圍籬剛破的時候,聯軍勢如破竹,我從南岸往內陸退守,集合軍隊準備在巴許涅給聯軍迎頭痛擊。那時我安排我的副將在半路截擊聯軍,但他聽聞附近城鎮被襲擊,我已在數百里之外,絕不可能分兵去援,所以他違背命令率軍去支援那個城鎮。」
「那城鎮最終救下了,他趕走了襲擊那裡的聯軍、保護了人民,是個英雄對吧?」見琪卡絲點頭,他才繼續說:「原本我那兄弟算計一定能在時間內趕回來,但等他回來時,聯軍早已越過他的防線向前進擊。因為失了先機,我死傷了不少部下才堪堪守住塔城。」
「他犯了這麼大的缺失,造成這麼多傷亡,雖然我知道他無意背叛、也不是臨陣怯戰,但不給眾人一個交代實在過意不去。我下令重責,他拚死趕回助防早已渾身傷痕累累,最後沒捱過就去了。」
聚精會神聽到此,琪卡絲嘆了一口氣,她伸出那麵團般的手臂碰上老人的背、臉頰靠著他的肩。戰爭沒有勝利者,只有一道道難以抹滅的傷口。
門邊的黑狼也是第一次聽見內情,蒼狼王─以森榭的一代傳奇名將,竟也有如此令人不勝唏噓的過往。
蒼狼攬著她的背、佈滿厚繭的粗糙大掌罩著她的頭揉了幾下,繼續說:「我一直很自責,那傢伙是我最信任的人,多少次跟我一同出生入死、並肩作戰。他比我更正直、更願意為人民著想,而我不過倚靠家世和政治手腕當上將領。你看我讓這麼多人死去,但得到了什麼?什麼都沒有,我也很沒用,根本擔當不起什麼蒼狼王的名聲。」
「對不起......」琪卡絲的頭垂得更低了,她閉上眼低聲說。
蒼狼失笑、輕拍她的背說:「又不是你的錯,為什麼道歉?」
「我也是聯軍的一分子,這麼多年來殺過、傷過很多以森榭人。而且...」她眼眶濕潤、嚥下剩餘的話語:要不是我破了黑暗圍籬,聯軍根本沒辦法登陸北域。
他敲了她的額頭,微笑著說:「傻丫頭,我們立場不同,在戰場相遇,本就得拼個你死我活。不怪你!就像你不怪黑狼統領一樣。」
琪卡絲勾了勾嘴角、乖巧地點頭,但金眸里仍有著無法釋懷的憂鬱。
蒼狼提起她包得厚厚的手,笑道:「你啊!別想那麼多,好好養著你的手,千萬別傷著筋脈。統領說了,不讓你再去幹洗衣挑水的粗活,配你去做些輕鬆的工作。」
「我無所謂,做什麼都好!反正對他而言,要是我不說出降詞、投降於他,就一點用處也沒有。」她挑眉賭氣、對他的怨憤還沒消除。手上的包紮纏得很緊,現下又麻又癢,難受得很。
門邊的黑狼眼神暗淡,一臉頹喪,他張嘴想申辯,但蒼狼對著他搖搖頭,警告意味濃厚。
蒼狼像個慈愛的父親般靠著她的頭頂,循循善誘:「不是的,你誤會他了。記得那晚我領你去狼場時說過的話吧?」
琪卡絲默不作聲好一會兒才勉強說:「記得。」
「那你應該明白其實他......」
她別開臉出聲打斷他的話、表情僵硬:「狼爺,可以再給我一點安眠藥水嗎?我想我該睡了。」
黑狼擰眉閉上眼、雙拳緊攢著,心裡沒來由地一陣刺痛。
蒼狼被搶白後沉默了下來,知道她氣還沒消、不想談。他終是嘆氣起身倒了些安眠藥水給她,吩咐道:「嗯,喝下吧!安安穩穩睡一覺,我也該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在醫官說你可以離開之前,我不准你亂跑。你要是敢偷跑,我會把你關起來!聽到沒?」
「是。」琪卡絲笑著喝下藥水,態度有恃無恐。
他扶著她躺下,替她蓋好被子、又翻了翻炭爐裡的火。
她閉上沉重的眼皮,藥力發作、很快便進入夢鄉,但她的雙眉仍緊蹙著,呼吸不順,顯然睡得並不香甜。
蒼狼見狀,順了順她的髮,寵溺低語:「傻丫頭,夢境應該要是快樂的;要是連夢裡都不快樂,實在是太悲哀了。」
黑狼走回床邊,輕柔地抬手撫平她的眉間,沒想到熟睡中的她仍下意識地躲避他的觸碰,讓他心裡不是滋味、無力感加重。
老人見狀無奈搖頭,語重心長提醒:「統領還是快些回去安歇吧,免得誤了明日出發的時刻。」
黑狼收回手,向蒼狼致意後轉身步出診療處,比來時更添幾許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