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步:神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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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9-12
  清晨,太陽還未能從這片動輒一百公尺的巨木叢中探頭,只能以天邊的一抹魚肚白來宣示自己的到臨。
  維巴要塞的渡水石橋照著安排好的順序、陸續從水中升起,全副武裝的士兵們一個接著一個穿越要塞的城門、在潔白得不像是世間之物的石橋上邁開沉重的步伐,那腳步發出的是渴血的嘶吼,今天是狩獵的時候。
  砍碎、絞碎、碾碎……直到其中一方死盡,否則絕不會停下來。
  戰爭的車輪老早就開始轉動了,而最終將碾死何方?只有乘坐於飛龍戰車上的戰神嘉威恩知道!願戰神嘉威恩護祐我等!願戰神嘉威恩護祐我等!——兵士們高呼著戰神之名,願神保佑他們,剷除異端之民。

  望著這群嗜血獸的隊伍如河一般朝著戰場流去,站在愛馬身邊、身穿輕便盔甲、背後背著一把短槍的休斯將剛燻製完成的肉乾塞進嘴裡,嘴角是同樣渴望新鮮血肉的笑。
  站在與休斯一步之遙的是卡文狄希侯爵,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深鎖的眉頭不知是為了士兵祈禱、憐憫即將陣亡的將士,抑或只是看著一排排的棋子列隊出陣,等待著已安排妥當的棋盤上的博奕開始。
  「老闆,你怎麼看?那位貝琳達女士。」
  「還用得著問嗎?」
  「呵呵,不愧是老闆,看來是我多嘴了。」咀嚼著嘴裡那耐咬的肉乾,休斯繼續說道:「不過還真想把她帶到前線好好瞧瞧她的真本事,但礙事的傢伙們太多,實在是不方便,真讓人傷腦筋。」
  聽到休斯這番話,卡文狄希侯爵側撇了一眼不遠處聚集在一起的黑袍人們,「不過沒想到會在這時候出現,老實說太不湊巧了,時間上實在來不及做更完善的準備,我這邊會盡可能牽制,但要是出了什麼差錯,你就臨機應變吧。」
  「嗯——那就是跟往常一樣對吧。」休斯伸了伸懶腰,手指關節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嘛,就是這樣了。」

  這時候,穿著有眩日天秤刺繡的黑袍、臉上刀疤觸目驚心的男人來到了休斯與侯爵兩人身旁,「還沒問你們呢,卡文狄希閣下、哈羅德,你們打算怎麼處理那女人?」
  「那女人?」
  刀疤男嘴上叼著顯然不像是這個時代該有的紙捲香菸,將滿是尼古丁的煙霧吐到了休斯的臉上,手一把抓住了休斯的腦袋,兩者的眼睛幾乎就要貼上,外表似乎正值壯年的刀疤男氣勢完全不輸給被認定為十大英傑的休斯,「時間寶貴,老子懶得跟你打啞謎——當然是在說昨天早上來到要塞的芭芭拉・卓歷。」
  「那位是流浪的傭兵——貝琳達小姐,她本人也說對於被人誤認成名人這件事非常困擾,還請別弄錯了啊,第三司祭大人。」休斯臉上雖堆滿了笑容,但泛起的黑色殺意幾乎都要把方圓五百公尺內的魚都給逼得翻起白肚。
  「算了,你們只要知道那是我們的獵物,要是隨便出手或是搞丟了……吃聖餐長大的你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好自為之吧,尿布小鬼。」身高在休斯之上的刀疤男粗魯地將休斯的頭髮揉得更加亂,隨後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向原來的隊伍。

  「真是的,從以前就不怎麼喜歡這群傢伙的風格啊。」卡文狄希侯爵把眼鏡摘了下來,用乾淨的布擦拭乾淨之後才又戴了回去,然後拍了拍休斯的肩膀說道:「好了,你也別這麼容易就被激怒了,你接下來還得跟他們一起行動呢。」
  看著刀疤男那隨意卻又沒有任何破綻的背影,休斯撿起剛剛被自己的一口利牙給咬斷的肉乾,並將之重新放進嘴裡,笑著拍拍自己的後腦杓回答:「抱歉抱歉,我從小就很不擅長——跟那老不死的傢伙說話,啊!真想在那個老是吃乾草灰的老害頭頂種上一發。」
  「那這次也交給你了,等到大魚咬餌,我就會去跟大隊伍匯合。」
  「明白了,就交給我吧!」休斯胸有成竹地拍拍自己的胸膛,另一隻手又往嘴裡塞了幾片肉乾,然後拉著樁頭、腳採馬鐙,敏捷地跨上了一身漆黑的駿馬。

  「可謂人要衣裝,休斯大人,這可就是在說你了。」
  彷若未變聲少年的女性嗓音從休斯與侯爵的背後傳來,兩人都不約而同地轉過頭望去,那裡正站著一名穿著一襲赤焰戰袍的白髮女性——化名貝琳達的芭芭拉,她的表情嚴肅,微微皺著的眉間讓人感受到她那認真過頭的本性。
  「喔——你還可以繼續睡的啊,能睡的孩子長得快喔,貝琳達。」休斯一臉訕笑地從高大的馬背上俯視芭芭拉那就算兩人同立於平地依舊殘念的身高。
  「我不認為繞個彎嘲笑別人矮是成年人該做的事情。」
  「那你覺得成年人就該下馬彎著腰跟你說話囉?」
  「……」
  休斯那百折不撓的如簧巧舌讓芭芭拉明白了一件事情——跟這男人認真對話是在白費唇舌,可顯然她沒注意到自己起頭的那句話富含挑釁意味,只是就算知道這互相傷害的對話是由自己起頭,她也不打算繼續與這人說話,因為她很難保證不會說到一半就拔刀摘掉他的腦袋。
  為了對方的安全著想,於是芭芭拉只得轉移對象,將視線放在了同樣人高馬大的卡文狄希侯爵身上。
  「侯爵大人,這安排真的妥當嗎?」
  「你是指什麼?」侯爵反問。
  「把我留在要塞防守,讓我跟著休斯大人去前線作戰才能發揮最大作用不是嗎?」
  「貝琳達小姐,這座要塞現今最強的戰力就是休斯,而你或許是這裡唯一能與休斯相提並論的人物,在要塞派出過半兵力的時候,要塞的守備力量是最薄弱的,我們自然需要像你這樣的優秀戰士來代替休斯。」況且——侯爵望向大隊前進的方向,繼續說道:「這次還只是試探性的攻擊,雖然之前就有不少小衝突,但這是第一次派出如此多戰力出征,我們只求點到為止,確定對方戰力大致總數後會再從要塞派出剩餘兵力進行總攻。」
  「說、說得有道理。」
  派出混合了許多難民兵與部分王國精兵的大多數戰力,要塞作為王國攻略泰坦森林的重要據點,此時此刻的守備力量確實大不如前,雖然比起派出的總人數,留在要塞內的人數都還多些,但那也都幾乎是老弱婦孺,難以列入戰力之中。
  芭芭拉知道自己真正的目的應該是阻止戰爭、拯救半精靈的三胞胎姊妹乃至於即將喪命的人們,但芭芭拉並非萬能的神明,戰爭遠比從未去認真瞭解過的他想像中還要複雜,恐怕單從說理上芭芭拉沒有任何勝算,且去談論自己不瞭解的事情只會招致麻煩,這在自稱來在黑鐵克拉戰士國的下場就明白道理。
  那麼退而求其次,單單在戰場上妨礙雙方作戰或許是當下唯一能辦到的手段,只是侯爵道出的理由讓芭芭拉難以反駁,卻又不能在不知會觸發什麼難以預料的事件的情況下明目張膽抗命。
  最終芭芭拉只能牙一咬,說服自己必須等待時機,接受了侯爵的安排。

  「那麼,我會留一些殘羹剩飯,給總攻才上前線的朋友們當作聖餐享用的。」
  休斯腳跟輕踢馬腹,握緊手中的韁繩,英姿颯爽地朝著大隊前頭飛奔而去。
  卡文狄希侯爵也不多說什麼,吩咐了一下身旁的人,讓他們去把橋收回水下,便打算自顧自地回去。
  但芭芭拉卻沒有放過侯爵的注意力還在線的時候,急忙跟上了侯爵的腳步,「侯爵大人,真虧您在發現我假冒戰士國人之後還願意僱用我,雖然我是十分感激,但能請教大人是怎麼想的嗎?」
  「沒多想什麼。」侯爵停下了腳步,回首望向芭芭拉,眼鏡下那雙眼睛與昨日看到的炯炯有神相比顯得有些呆滯,可或許就是這樣的眼神才能證明侯爵所說的沒有任何隱瞞,「我啊,還蠻討厭別人問我在想什麼,因為絕大多數時候我真的都什麼沒想,被人這樣問了還得思考該怎麼回答才能讓對方滿意,這麼做很累,所以我才爬到了現在的位置,至少除了聒噪的文官跟王室,有膽量問我在想什麼的人就變少了很多。」
  「這真是失禮了。」
  「雖然我覺得麻煩,但不代表我會生氣,所以不需特別道歉,我也沒有如此不講道理,只因為這事就把你關進牢裡。」侯爵搔了搔自己的後腦杓,如此回答,「你剛剛問了為什麼願意在知道你說謊的情況下僱用你,其實也同樣不需要做太多考慮——我們缺人、你缺錢,所謂僱用關係就是這麼簡單的回事。」
  「但侯爵大人不擔心我會是他國間諜之類的嗎?」
  間諜?說是離家出走的武家深閨小姐還比較有人信——侯爵的冷笑與他的低聲喃喃,芭芭拉並沒有聽漏,只是選擇假裝沒有聽到。
  「他國派來的間諜才不會像你這麼不小心,特地選了誰都知道封鎖起來的戰士國作為偽裝。」侯爵敲了敲自己僵硬的肩膀,著實一副隨處可見的大叔模樣,「隱瞞身份的流浪者屢見不鮮,一個一個去考慮來歷就沒完沒了,貝琳達你是不是間諜,或是想要不利於我們,這點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有什麼根據嗎?」
  「像你這樣表裡如一、耿直得過份的人,就算在圖謀些什麼也很容易就表現在臉上了——相對的,什麼都沒有想,又或是沒有必要去深究的想法,也不需要我特別問。」
  簡單來說,貝琳達小姐究竟是為何說謊,對於僱用關係來說,沒有任何需要擔憂的問題存在——侯爵說完便打了一個大呵欠,要芭芭拉除非有要緊事,否則別打擾他。
  說是要去把通宵三天的睡眠給補回來,無論芭芭拉怎樣打算繼續追問其他問題,侯爵都依舊沒有回頭。
  
  「表裡如一、耿直得過份嗎?我這種人……」
  低聲複誦侯爵形容自己的話,芭芭拉在內心咀嚼著這句話,過去的夥伴也總是用差不多的話來說芭芭拉,這讓芭芭拉感到有些懷念,但臉上卻又覆上了一層陰霾,伴隨著身後城門重重落下的聲音,芭芭拉的內心似乎也落入了名為回憶的深淵。
  只是迴盪在要塞之中,難民們生活的聲音,很快就把芭芭拉拉回了現實,她搖搖頭,努力讓自己專注於當下,所以她邁開大步,再次走進了要塞的堡壘。

  昨日還人滿為患的大堂,現在只剩下零星數人聚集,芭芭拉找到了在這之中外表特別顯眼的莫魯夫,出聲叫住了他,「莫魯夫,現在方便說話嗎?」
  「那這邊就照我說的去執行吧。」莫魯夫讓看起來像是下屬的人們離開,這才轉身回應芭芭拉:「貝琳達小姐,早安啊。」
  離開的下屬們瞧了一眼芭芭拉,芭芭拉沒有正眼對回去,而是用眼角餘光觀察他們,他們的不像這座要塞的大多數人那樣以好奇、崇拜或是下流的眼神看芭芭拉,更接近像是背負著眩日天秤的隱者們,有一種類似於爬蟲類的冰冷感。
  目送離開的人們離開,芭芭拉輕聲問道:「你是知道我的本名的吧,為什麼配合我?」
  「因為揭穿的話,小姐會困擾的吧?所以我才沒有說——還是說小姐比較希望我說出來?」
  「不,幫大忙了。」
  「那真是太好了。」莫魯夫用他那張精靈特有的精緻臉蛋擺出了憨厚老實的笑容。
  看了莫魯夫這副模樣,讓人難以去懷疑他,芭芭拉現在就因為自己內心揣懷著的想法而感到愧疚。
  「你的耳朵是怎麼回事?」
  「一點簡單的小法術啦。」莫魯夫用右手撫過自己的右耳,光粒隨著莫魯夫的動作逐漸剝落,莫魯夫便成了左耳還維持著人類的圓形耳朵,右耳卻是半精靈的尖耳,「順帶一提,知道我血統的除了小姐之外,這座要塞就只剩隱者的第三司祭大人、侯爵大人,還有休斯跟文官大人,這四人知道了。」
  也就是所有這座要塞的上位者都知道了嘛——芭芭拉很想這樣呼喊,只是顯然這件事情不適合張揚,尤其是在王國與精靈爆發戰爭的現在,自己人之中混入了半精靈,被一般人知道可能會引發混亂。
  「還請小姐幫我保密喔。」莫魯夫重新給耳朵上了偽裝。
  「彼此彼此。」
  這對話之後,兩人陷入了沉默之中,像是都在等對方開口,活像是初戀的小情侶,但顯然他們並不是,且莫魯夫神態從容,恐怕只有芭芭拉一個人在緊張。
  該不該開口問身為泰坦森林的風精靈後裔的莫魯夫在這座要塞的意圖——這個疑問在芭芭拉心中打轉,再次得罪救命恩人的事情她不想幹第二次,且要是打草驚蛇就不好了,要是對方是會狗急跳牆類型就更加不能亂來,只是現在要是不問,之後莫魯夫引發什麼問題,芭芭拉鐵定因此會自責……於是問題又回到了第一個糾結點重新來過。
  只是莫魯夫似乎不打算跟芭芭拉瞎站在這裡浪費時間,率先開口說道:「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就先去忙其他事情啦。」
  莫魯夫打算要走,躊躇不前的芭芭拉就算問不出口也沒打算放莫魯夫自由行動,立刻叫住了他:「能帶我參觀一下要塞嗎?我昨天才剛到這裡,若是事情真的太多要忙的,我就只是跟在你後面,不會打擾你工作的。」
  莫魯夫歪嘴一笑,臉沒有面對芭芭拉,而是轉到了對側去,嘴裡低聲說著:「被傳說中的芭芭拉・卓歷給跟著,很難不打擾吧?」
  「這——其他人並不知道吧。」
  「我說啊,芭——貝琳達小姐,就算再怎麼否定,這裡大多數人還是會把你當成是本尊吧。」
  「為什麼?我應該已經在三號車隊來的時候就已經說明過了吧?」
  「那也是跟門衛、車伕,還有休斯他們說了吧?其他難民們看到你這打扮,聽過詩歌的人都會那麼想。」莫魯夫扶著額頭嘆氣,雙手插腰、搖了搖頭後繼續說道:「人啊,基本上都是靠第一印象去判斷他人的,我們商人去跟大客戶見面時也會把平時不穿的昂貴衣服給拿出來,好讓自己看起來有那麼一兩下子,像小姐這樣在王國內穿著飛炎鎧,赤瞳、白髮、黑帽、黑靴,身手高超又長得不像髒兮兮的平民百姓,論誰看到都會認為是現在話題正熱的女武神。」
  「……」芭芭拉的表情隨著莫魯夫的解釋越發難堪起來。
  「就算第三車隊的人跟其他人說你並非芭芭拉・卓歷,而是女戰士貝琳達,最終謠言一定會逐漸變成芭芭拉・卓歷因為某些原因化名貝琳達——人們並不笨,這點程度的關連,要猜出你的身份一點都不難。」
  雖然莫魯夫是以早知道芭芭拉身份——這樣的答案,去推理人們的思考流程,他自己一開始在路邊撿到芭芭拉時也沒有第一時間將其與傳說中的人物聯想在一起,但芭芭拉知道莫魯夫所言有其合理性,自己只能摸摸鼻子認栽。
  「照你這麼說,休斯大人跟侯爵大人也已經察覺到了這件事嗎?」
  「大概吧,卡文狄希侯爵可是被稱為軍神的大人物,而休斯那人外表看上去那樣,其實直覺很敏銳的,這點程度的偽裝應該是瞞不過他們的。」
  已經不是單純因為戰士國那檔事被抓到說謊,而是被早就看穿的人們給看一場笑話——此時此刻的芭芭拉抱著腦袋,想就地把自己給掩埋了,但她還是堅持了下來,搖晃著問:「那我現在繼續自稱貝琳達還有意義嗎?」
  「最好還是裝一下吧,大家猜歸猜,你承認之前大家都還是會把這事擺心底,要是你現在改口,人們一下子狂熱起來也不太好,對吧。」
  「說得也是……」芭芭拉小聲地回應,開始為自己各種不細心的地方反省,「所以我該換件裝扮嗎?」
  「小姐還有其他裝備可以換嗎?我看你是兩手空空的來耶。」莫魯夫看上去有些詫異。
  畢竟芭芭拉把背包跟妮可一起收進了刀裡,論誰來看,芭芭拉都是一身隨時上場打仗的裝扮、半點累贅都沒帶。
  「我有我的辦法,且裝備——」話說到一半,芭芭拉稍有停頓了一下,像是有什麼顧忌,「確實是還有一套。」
  「這樣啊……不,我覺得小姐還是這樣就好了,這節骨眼上換裝幾乎就是在說原本的裝備有什麼問題似的,更讓人多做遐想。」
  「……」說這麼多,那到底是怎樣才給人跟——芭芭拉不自覺露出了一臉哀怨,死命地瞪著莫魯夫,像是纏著父母要跟出門的小孩。
  「別那樣看我啊……」被散發著怨念的芭芭拉給盯著,莫魯夫的表情掙扎,閉著眼睛將臉轉到了反方向。

  我想起我還有侯爵大人交代的急事要辦!先走一步——即便芭芭拉用眼睛送了大量電波攻擊莫魯夫,莫魯夫卻是牙一咬、心一橫,撇下了個不知道是不是藉口的理由,當場逃之夭夭,絲毫不管芭芭拉在後頭的叫喊。
  「嘖,逃走了。」沒有發現自己無意識施展魅惑術卻用力過猛的芭芭拉沒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搖頭想著所有事情都不大順利的現在,要達成內心訂好的目標,實在是前途多舛。
  芭芭拉也沒有打算偷偷跟過去,昨天早上芭芭拉就已經深刻體會到自己的隱密行動是如何糟糕,被發現時會如何束手無策,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本能制約下,或許不會嚴重到十年都不願意搞跟蹤或是潛入這檔事,但幾週乃至於幾個月,芭芭拉都不會再把偷偷摸摸行動放入自己的計畫之中。
  明明許多異世界穿越題材的故事裡,主人公做什麼幾乎都是一帆風順,要不然就是能力足以支持其實現目標——相較之下,芭芭拉開始埋怨起自己只有『戰鬥能力高人一等』這種一點都不方便的長處。
  可要是在這裡自怨自艾,篤信船到橋頭自然直,最終自己一定會後悔——過去自己在昏暗的房間中登入遊戲的身影,似乎一瞬間在芭芭拉的腦海中閃過,她如此給自己打氣,好讓自己趕緊振作起來,把臉頰給拍得微紅,好拍去自己的怠惰與膽怯,
  「再去見一次侯爵閣下吧。」芭芭拉低聲喃喃,給自己訂下了下一步行動。

  沿著昨日休斯領著自己前往卡文狄希侯爵所在房間的道路上,正踩著螺旋向上的石階,通風的瞭望口吹來了麥苗的氣味,隨風擺盪的長髮染上香氣,芭芭拉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望向窗外,意外地看見了第三車隊的人正將昨日送來的物資胡亂地疊著小山,那種手法顯然不像是現在最為珍貴的糧食該獲得的對待,反倒像是在處理廢棄物一般。
  雖然感覺到奇怪之處,但芭芭拉沒有多做停留,很快她又再次邁開步伐。
  或許是因為沒有一個又高又瘦還話嘮的傢伙擋在前面,這回她只花了昨天一半的時間就到了擺放戰略桌的房間。
  推開門,房間內沒能看見卡文狄希侯爵的身影,這裡怎麼看都不像是臥室,說要補眠的侯爵自然不可能在這裡,而芭芭拉只是對那樣彷如程式員般熬夜工作的人可能會有睡在工作場所的習慣有著不切實際的幻想,現實也打破了她的幻想。
  不過也不能說芭芭拉誰也沒見到,這間擺放著戰略桌的房間還是有人正勤勞地收拾著重要的地圖與道具,這人正是昨日見過的文官——愛德華。
  
  「愛德華大人,您知道侯爵大人在哪嗎?」
  名為愛德華的年輕貴族沒有停下手邊工作,甚至沒有回頭,手相當俐落地將皮製的地圖從桌上卸下,然後捲起、用繩子綁好,最後放入絨布袋中。
  眼見年輕貴族沒有回應,芭芭拉再次呼喚了對方的名字:「愛德華大人?」
  「唉——」愛德華的反應完全不在芭芭拉的預料之內,他拍了拍手好清去手上的灰塵,隨後將手背在了後面,煞有其事的擺起不符合他先前形象的老派貴族架子,說道:「我可不記得我有同意你直接稱呼我的名字,給我認清自己的身份。」
  入室前該敲門並徵詢同意也是——愛德華舉起了手,指著芭芭拉背後那對開門,提醒了芭芭拉關於禮節的事項。
  愛德華的舉動就像是在努力凸顯自己是貴族的事實,只是他越是努力,就越是會弄巧成拙,若是保持自然,文官愛德華就是一位像是菁英上班族的有為青年。
  「非常抱歉。」沒人提到過愛德華姓什麼,芭芭拉也沒學過什麼宮廷禮儀,自然不可能懂這些,只是關於敲門這點芭芭拉確實是理虧,所以她非常爽快地低頭道歉。
  在此同時,芭芭拉也看見了愛德華食指與拇指沾上的白色粉末,不只是手指,就連深色長褲的膝蓋部分也有些許未被拍乾淨的白色粉末。
  未等芭芭拉發問有關粉末的事情,愛德華便率先開口:「侯爵大人現在正在房間裡休息,如果不是很要緊的事情去打擾,事後處理會很麻煩,你該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那人起床氣很糟,雞毛蒜皮小事吵醒他,事後一定會被整得很慘——芭芭拉揣摩著愛德華話中的意思,大概擬出了這麼一段在三天沒睡覺之後,好不容易能夠睡上一覺的爆肝工程師,還沒睡飽就被通訊軟體的訊息音給炸醒,因此憤怒地丟手機洩憤的場景。
  「明白了,那麼可以請文官大人至少給我一件現在可以做的工作嗎?領人薪水卻只是坐著,我心裡會不踏實。」
  「在正式上場前,傭兵最重要的工作不就該是養精蓄銳嗎?」愛德華挑起了一邊眉毛,疑惑地看著芭芭拉。
  「這話說得有道理,但這該說是我個人的習慣……」壓根就不是傭兵,也沒當過傭兵,雖然短暫與傭兵一同行動,但芭芭拉根本就不知道冷兵器時代的傭兵在待命的時間都在幹嘛,在芭芭拉貧瘠的想像裡,也就勉強能夠想到保養裝備跟自主鍛鍊,只是這些對芭芭拉來說都不是必要的事情,「那麼至少可以安排個人讓我能稍微熟悉一下要塞的地形,在遇到襲擊的時候也比較好利用。」
  「你就不能自己安靜地晃晃、愛怎麼看怎麼看,這點事情有必要來問侯爵大人,抑或是我嗎?」
  「不,如果誤闖了禁止的區域,不管是我還是你們都會很困擾吧?我可不想額外招惹麻煩。」
  「你覺得因為雞毛蒜皮小事勞煩貴族,就不是額外招惹麻煩的行為嗎?」愛德華用沾著白粉末的食指按了按自己皺成一團的眉心。
  「啊。」看到果不其然出現在有著幹練上班族外表的年輕貴族眉心出現的白色指紋,芭芭拉發出了驚愕的呼聲,那是來不及阻止的反應。
  「怎麼了嘛?」
  「這個嘛——」在一個很適合戴黑色方框眼鏡的男性眉間出現了彷彿印度女性點上的吉祥痣,只不過是白色的,這畫面滑稽到讓芭芭拉實在不忍心提醒,但不提醒也相當殘忍,最終她還是指著自己的眉間來告知對方,「粉,沾上了。」
  「……」被這麼點出失態的愛德華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看了芭芭拉的動作,然後看看自己的手指,最後從懷中拿出乾淨的手帕把眉間的白粉給擦乾淨。
  
  氣氛實在太尷尬,芭芭拉想就這麼悄悄溜出房間,照著愛德華說的,愛怎麼逛怎麼逛。
  「等等,還沒准你走。」
  只是在芭芭拉右腳剛往後滑出一步,還來不及轉身,年輕貴族就已經迅速把眉間的粉末擦去,現在正在處理手上粉末的愛德華卻出聲叫住了芭芭拉。
  「在下認為在下不該繼續打擾文官大人整理儀容,所以打算告退,並遵從大人的指示,去瞭解要塞地形了。」
  「我怎麼覺得你的態度變了……唉,算了——」這是芭芭拉今天第二次聽見愛德華嘆氣,愛德華一邊將手帕收進懷中的口袋,一邊繼續說道:「就給你件差事吧,去監督一下焚燒廢棄物的作業,去找第三車隊的車隊長,就說是我吩咐的,之後就讓他帶你參觀吧。」
  「明白了。」
  芭芭拉點點頭,但沒有立刻轉身離開。
  「還有事?」
  「沒有了。」
  「那還杵在那邊幹嘛?」
  「大人還沒准我走。」
  「唉——你可以走了。」
  「是。」
  不知怎麼,芭芭拉覺得這個年輕的文書官好像很好欺負,所以忍不住開了點小玩笑,緩和下心情,當然另一方面也是覺得自己多少該測試一下所謂異世界禮儀的標準在哪裡。
  
  依照文書官愛德華的吩咐,芭芭拉四處問人關於第三車隊長的下落,並很快找到了目標。
  第三車隊長就是昨日那個替芭芭拉說話的頭目,他是個一臉大鬍子的粗獷大叔,手臂因為骨折所以綁了塊三角巾固定,但顯然昨日的經歷並沒有讓他有半點的創傷症候群,現在正與一群老人家圍成一圈席地而坐,喝著不知哪來的酒,大聲地聊著不知何方的事情,發出高分貝的大叔笑聲。
  「第三車隊長,文官大人吩咐我來監督雜物的處理。」
  「喔!這不是我們的大恩人——貝琳達小姐嗎?犯不著這麼拘泥,還叫那麼長的職稱,叫我牛爺就好了!」
  自稱牛爺的第三車隊長露出他那張嘴裡烏黃的牙齒,配合那恣意生長的蓬鬆鬍鬚,組成一張親切卻又邋遢的笑臉。
  像是遇到了一點都不熟卻還要硬套近乎的親戚,芭芭拉苦笑著稍微退了半步。
  「瞧!這位就是昨天救了我們車隊的貝琳達小姐!昨天太陽神剛略過正中沒多久,我們車隊遇上了一大群平時根本不會成群結隊的魔獸晶熊,其中還有這群晶熊的頭領!那晶熊站起來啊,可比擬亞巨人那般高大——」
  沒等芭芭拉反應,牛爺就開始向旁邊的老人家泡茶團體說起了書,內容當然就是昨天芭芭拉斬晶熊的事件,牛爺也不是全部照實說,加油添醋給說成了晶熊們落荒而逃,且不止砍下晶熊泰戈的腳掌,還砍死了好幾隻晶熊嘍囉——完全沒有下殺手的芭芭拉聽得直搖頭。
  但聽故事的老人家們倒是聽得十分起勁,紛紛誇起芭芭拉長得漂亮又身手高超,順道開始說起各自的當年勇。
  擋不住老人們的熱情,在放任老人們的自吹自擂的時候,芭芭拉藉由四處張望來閃避著老人們的視線,並觀察起難民營地。
  因為大隊出征的關係,難民中的男性壯丁已經全數被徵召,安排進入了隊伍,現在整個營地就只剩下老弱婦孺,顯得冷清許多。

  「咳咳——」芭芭拉乾咳了兩聲示意老人們的自誇停下,然後對牛爺說道:「那——牛爺,關於雜物。」
  「喔喔!那些廢棄物的處理是吧?明白明白,今早隊伍出征之後,那位年輕爵爺就已經吩咐過我們把要處理掉的東西都集中起來了,我帶小姐過去吧!」
  「麻煩了。」
  「不會不會,貝琳達小姐可是我們的大恩人,我怎麼會覺得麻煩呢!」
  牛爺發出了「唉呦——」的聲音,扶著自己受傷的手臂慢慢起身。
  原本芭芭拉想要出手扶一把,但快要接觸到牛爺時,那來自牛爺的色老頭目光一瞬間閃過,讓芭芭拉立刻收手,似乎是想著肢體接觸卻犯行未遂,牛爺表情似乎有些許失望,搖搖晃晃地敲了敲自己的腰後,小聲地嘆了一口氣。
  
  牛爺領著芭芭拉來到了麥田旁的一處空地,這裡正是芭芭拉早前從樓梯上看到的地方,而這裡棄置的東西卻讓芭芭拉大吃一驚。
  「這些不是昨天運來的糧食嗎?!」
  「是啊,不只是昨天運到的,早一步安全到達的車隊送來的也全在這裡了。」
  「現在這國家不是糧荒嗎?把這麼貴重的糧食——」
  「這我們也不清楚,只是遵從指示照辦而已,爵爺們也嚴格吩咐我們不能吃這些糧草。」
  「就算貴族們再怎麼不愁吃穿,也不能這樣浪費糧食吧?何況現在還是非常時期,但如果不照指示處理掉——」如果不照吩咐焚燬,誰知道那個態度做作的菁英文官會怎麼在侯爵耳邊評斷自己。
  愛德華看上去再怎麼好欺負,現在也依舊是芭芭拉的頂頭上司之一,在還未找到和平終結這場戰爭的關鍵之前,芭芭拉說什麼都不能被提早解僱。
  
  當芭芭拉還望著這堆糧草猶豫不決的時候,旁邊的爭吵吸引到了芭芭拉的注意。
  「你們知不知道現在幾乎整個自由王國的國土都種不出莊稼,季節源頭的大公國聽說人民餓到都在吃人了,而你們卻打算在這裡燒糧食?!」
  「你媽當年到底是怎麼把你養大的,餵你吃屎嗎?是她教你燒糧倉嗎?」
  「反正最後都是要變成土,不如把這些給我們分著吃。」
  扯著嗓門大聲對著搬運工人們叫罵的是十幾位蓬頭垢面的難民大媽,他們四肢消瘦、臉頰凹陷,看來在這破壞神的季節中沒少挨餓,但罵人的音量卻不受影響,中氣十足。
  搬運物資的男工人們原本面面相覷,這群男人看來都深諳女人那張嘴可是能一抵十。
  眼下情況男性工人們的數量占優,但婦女們的數量乘十可就是壓倒性的戰力碾壓,所以沒有一位工人敢說什麼,只是用肢體阻擋他們靠近廢棄糧食的堆積處。
  可當話題罵到自家老媽頭上,有些年輕人就忍不住了,紛紛向前站一步與婦女們正面起了口角,使得現場更加紛亂。
  「我是奉侯爵手下文書官的指示前來監督作業的貝琳達,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這話說得像是哪裡來的西部保安官,芭芭拉感到一陣彆扭。

  「是芭芭拉大人——」
  「芭芭拉大人來了——」
  「女武神——」
  類似的低語在人群中蔓延開來,所有人都開始打量起芭芭拉這位白髮紅瞳的女性。
  芭芭拉乾咳了兩聲,閉起眼睛、拉低毛帽,迴避了與任何人視線對上的可能性,「我、我的名字叫貝琳達,跟鼎鼎大名的女武神搞混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本人沒有發現,但能瞧見芭芭拉的臉都能看到她的臉已經因為不習慣受人注目而紅成一團,這下婦女團體之中更是出現了「在害羞呢!」、「好可愛!」之類的言論,雖然在生物學上芭芭拉毫無疑問是個女人,這些話語卻還是能敲打到芭芭拉身為男性的靈魂與尊嚴。
  面對逐步逼近想看看傳說中的女武神長得是圓是方的婦女團體,芭芭拉沒做什麼壞事卻還是被步步逼退,可對方也不是打算造反,讓芭芭拉好是困擾。
  努力忍著不要丟臉地雙手並用來遮檔表情,芭芭拉幾乎是用求救的語氣在說話,「所以說,誰能來跟我說明一下情況?」
  被這麼一說,婦女中總算有人想起原本聚在這裡的目的,一位顯然鶴立雞群,身高可能在三米上下的高大女性彎著腰說著借過,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這身高是芭芭拉來到這裡之後遇到的人中最高大的,兩人站在一起,芭芭拉就像是成了矮人或是半身人一樣,雖然芭芭拉還沒有看過這兩個人種。
  「我是難民代表的歐菈,我們只是想要分點那些要被燒毀的糧食,希望巴——貝琳達小姐可以通融一下,今早離開的大隊幾乎把所有糧食都帶走了,這樣下去我們又都得挨餓了。」
  「所有?」
  高大的歐菈對芭芭拉的疑問表示肯定,再次拜託芭芭拉能夠通融。

  『這次還只是試探性的攻擊,雖然之前就有不少小衝突,但這是第一次派出如此多戰力出征,我們只求點到為止,確定對方戰力大致總數後會再從要塞派出剩餘兵力進行總攻』——這是不久前的早上,侯爵對芭芭拉所說的。
  難民所有壯丁都配入軍隊,且大量糧食被帶走,殘存的糧食還要銷毀……這樣的安排莫非是打算拋棄整座要塞?或許這次出征根本不是試探打擊,而是正式的總攻擊,還是有著絕對勝算,認定森林方面不會有餘力派出別動隊襲擊要塞。
  但這樣的可能性基本上都會被侯爵與文書官兩位核心等級的貴族還待在要塞這件事給打了回票,這座要塞都可預料到會被當成標靶,貴族應該不會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
  若是侯爵一開始就打算總攻擊而不是試探攻擊,那麼將芭芭拉留在要塞就說不過去了。
  當然侯爵考量可能還有著無法信任芭芭拉,抑或是半精靈莫魯夫有可能是間諜的可能性。
  將這些線索聚集在一起,芭芭拉腦袋也只會越想越混亂,許久無法得出結論。
  
  看著陷入思考的芭芭拉,歐菈出聲將她從漩渦中一把拉起,歪著頭詢問:「貝琳達小姐?」
  「啊!是。」
  「所以我們可以分一點糧食嗎?我們不會要求全部都給我們,這樣會讓車隊的人們,還有小姐很難對上面交代,但只要一點點就好,至少讓我們拿走能在接下來一週內吃飽的量就行了。」
  歐菈的要求聽在芭芭拉耳中並不過份,全部轉讓給難民們一定會被文官給發現,但如果只是一小部分,同時要現場的人三緘其口,那麼就不會被上面的貴族們究責才是。
  「這個嘛。」芭芭拉仰頭看著歐菈那張憨厚老實的臉,再側眼看看搖著屁股、單手把腰帶往上提的牛爺,最終看到了在婦女們後面探出頭、留著口水的孩子們,心中萌生一個想法,於是說道:「如果你能答應我一個請求,雖然我不知道夠不夠讓你們一週內吃上飽飯,但我能允許你們拿取一小部分。」
  一聽到芭芭拉這麼說,男人與女人爆出了截然相反的聲音,婦女們理所當然是放聲歡呼,且紛紛說起芭芭拉不愧是將要解放人民的神明,搞得芭芭拉又開始緩緩後退,完全沒有去做解釋餘力。
  另一方面,負責搬運的車隊工人們則是表示出不滿,認為要是放任婦女們拿走這些必須銷毀的物資,之後上面怪罪下來,受罪的可能是他們這些負責處理的人。
  比起傭兵這種一旦出事大可一走了之的亡命之徒,車隊工人這種可能會牽連家人的正當百姓在這種情況下就顯得特別無力。
  這下芭芭拉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草率,而打算收回成命再次考慮時,原本一直站在旁邊不說話的牛爺出來說話了。
  只見牛爺一隻手提著鬆垮垮的腰帶,吸足了整個肺的氣,額頭幾乎已經能看到突起的青筋,扯開嗓門大聲吼道:「貝琳達小姐是上面爵爺直接指派來監督處理這些物資的,也就是說她有這些物資的正當處理權,不要囉囉嗦嗦的,照著小姐的話辦就對了!」
  一直在芭芭拉眼中都是個慵懶色老頭的牛爺瞬間讓芭芭拉完全改觀,不愧是帶領一整個車隊的頭目,該有的架勢還是有。
  現場有著文書官指令這道金牌的芭芭拉反而像是隻狐假虎威的紅狐,也正好是紅的,還紅得一塌糊塗。  
  多虧牛爺助陣,才讓男性工人們的騷亂平息下來,但牛爺也小聲地拜託芭芭拉,要是事後究責,得多幫幫他們說話。
  本來就有此意的芭芭拉,默默點頭答應了下來。
  之後,在芭芭拉的允許下,難民婦女們從堆積起來、待廢棄的物資中取走了五分之一,這些已經足夠給還留在要塞的難民吃上幾週都沒有問題了,剩下的糧食則在逐漸劇烈的沖天火焰中迅速化為了灰燼。

  薪火漸逝,一場罪孽的焚燒在芭芭拉的監督下結束。
  聽起來有些誇張,這並不是在燒活人或任何有意識的生物,但毫無疑問的,這些東西原本都可以讓更多人活過飢寒交迫的今日,對度過這場浩劫增添些許的可能性。
  貴族們的指令而糧食告罄,難民們及遠方的挨餓者們確切能前往的更遠方的未來,就如同化為灰燼的麥穗一同沒入塵土、消失殆盡。
  芭芭拉不是這場季節的受害者,浪費如此大量的食物仍然讓他感到良心不安,將一切歸咎於貴族的不食人間煙火或許可以讓心裡好點,但選擇不去多加干涉,不去向上級爭取保留糧食,僅是偷偷分出一點點救濟難民——這些都是芭芭拉自己的選擇,芭芭拉還是有這點自知之明,無法輕易去責怪自己之外的人。
  最終芭芭拉只能祈禱這場戰爭能有個兩全其美的結局。
  
  「那麼,芭——貝琳達小姐希望我做什麼呢?」
  「不是什麼危險的事情,你不必緊張。」
  歐菈的身高快要是芭芭拉的兩倍,綿羊一般的自然捲長髮蓋住了她的雙眼。
  以比例來說,她的手掌比人類要大上不少,手腕骨也是粗上一些,身上穿著與其他難民婦女無異的村姑長裙。
  大多數人在初次相見時,應該都會被她那異於常人的個頭給嚇到,芭芭拉自然是不例外。  可雖自稱難民代表,事件過後的歐菈顯然是恢復了本性,她有著少女般的嬌羞氣質,對於芭芭拉口中的請求,臉上滿是惴惴不安。
  搞得芭芭拉覺得自己像是成了什麼壞員外,只能盡可能撫平歐菈的情緒。
  「我只是希望你能帶我熟悉一下要塞而已,我昨天才到這裡,還不太熟這裡的構造。」
  「呼……原來是這樣啊——」歐菈鬆了一口氣,接著問道:「但為何不找其他更高階的人物呢?我只是一介難民,這座要塞我很多地方是沒進去過的。」
  「沒進去過就只要陪我進去就好了,比起嚮導,更像是跟班的感覺,你可以拒絕沒有關係,我不強迫。」
  最糟也就是按原預定,由牛爺來帶路而已。
  也不是討厭牛爺這個人,芭芭拉在這兩天也受牛爺不少幫助,可要是能選,芭芭拉還是希望由女性來當地陪。
  聽到芭芭拉的話,歐菈猶豫了一會,看不到她的眼睛,但總能感覺到她下定了決心才回答道:「不,小姐都信守承諾給我們糧食了,那就輪到我守信了,信用是很重要的。」
  「那就這麼說定囉。」契約在兩人的雙手交握下成立。
  


  暫且將那火帶來的罪惡感拋在腦後,芭芭拉與歐菈兩人一大一小穿過冷清的難民營地。
  芭芭拉的身高只有歐菈的一半左右,讓兩人站在一起時就像是大人帶著小孩去街角的便利商店買飲料一樣。
  他人或許會感到自卑,但芭芭拉只感受到了滿滿的安心感。

  「這裡是工匠街,平時這裡會有超過三十位工匠負責裝備的製作。」歐菈指劃著方位,給芭芭拉介紹起設施。
  「真是大手筆呢,這座要塞。」
  「可不是嘛,我聽軍爺們說,這座森林的佔地遼闊、土地的魔力豐富,所以赫魯汀尼亞的大人物們也是在這裡下了重本吧。」
  往這裡走,貝琳達小姐——歐菈帶領著芭芭拉走進要塞旁一處較為隱密的地下道入口。
  通往地下的樓梯每隔一段距離都有一盞油燈,讓這裡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

  「喂!大塊頭的女人!這裡未經許可不得靠近!」
  樓梯的盡頭是一面鐵欄桿製成的門,後面應該就是軍事重地了。守門那穿著全副正規裝備的守衛不知是不是被歐菈的體型給嚇到,態度有些緊張,舉起手上的短矛指著歐菈。
  手無寸鐵的歐菈自然是更加地害怕,連忙退了一步,舉起雙手好讓守衛明白自己沒有惡意,「我是帶芭——貝琳達小姐來這裡參觀的!應該有得到上面的允許才是。」
  聽到前面的對話,芭芭拉繞過歐菈的身體,介入歐菈與守衛之間,說道:「我有得到文書官的允許,在熟悉這座要塞的設施,能讓我們過去嗎?」
  「貝琳達?喔,是早上跟莫魯夫……」守衛嘟囔了一陣,雖然放下了手中的短矛,但依舊沒有拿出鑰匙放行,「上面沒有通知,如果想過去就拿更正式的文件過來!」
  「好吧,我也不勉強,但至少可以告訴我這後面是什麼嗎?如果是重要設施,在敵人打過來時就得列入重點保護的考量當中。」
  「……這後面是升起與陸地相接的渡水石橋的操作機關。」
  守衛的說明簡短,隱隱能感受到他其中飽含著催促兩人快滾的意涵。
  芭芭拉沒有打算硬碰硬,既然知道這後面是什麼,那也沒有多看一眼的大必要,芭芭拉從以前就不是什麼懂得擺弄機械的人,好幾次打算自己修電腦卻把電腦給送進墳場,雖然不知道中世紀的升橋機關複雜程度到哪裡,可要是芭芭拉那雙機關毀滅手給碰壞了,下場或許不是開除可以解決的。
  「我們走吧,歐菈。」
  「啊?喔,好的。」
  或許是以為芭芭拉會拿職權硬闖,歐菈似乎有些困惑。
  但事實是芭芭拉沒有什麼職權,什麼廢棄物的監督權啦,參觀設施的通行權啦,通通都只是文書官口頭的允諾,芭芭拉手上可沒有玉璽或是聖旨、令牌之類的東西可以證明自己說的話屬實,就是端看聽者信不信而已。
  知道自己若是被深究一定會露出馬腳,所以芭芭拉才會決定摸摸鼻子、扭頭就走。
  
  「真是奇怪呢。」
  「哪裡奇怪?」
  「那位軍爺不認得我呢。」歐菈小聲地在芭芭拉耳邊說道。
  「啊?」
  「啊!不是我太自我感覺良好喔!這裡吃飯時間時會由我們送飯給各單位的衛兵,我的體型又特別突出,所以軍爺們幾乎都叫得出我的名字,所以我才會覺得奇怪。」
  大塊頭的女人——剛剛那衛兵是這樣稱呼歐菈的。
  「這樣啊——」芭芭拉原想轉頭看一眼那衛兵的長相,但頭轉了兩格還是打住,最終拍拍歐菈的腰後示意歐菈繼續走。
  說不定那個守衛是新來的,又或剛好是歐菈口中那幾乎所有人中的例外,線索與證據太少,芭芭拉也不好直接轉頭質問對方。
  
  接著,歐菈領著芭芭拉到達圍牆邊的階梯。
  「這裡平時也會有軍爺守著不讓一般人爬上去,但今天看起來是沒有呢。」
  「人手不足吧。」
  雖然不知道圍牆跟地下機關哪邊比較重要,但一邊有衛兵,一邊卻沒有,違和感要多少有多少。
  「請小姐小心腳下。」
  走在前面的歐菈不時轉過頭確認芭芭拉的狀況,防止芭芭拉失足跌落,同時歐菈因為步幅較寬,一次可以踩上三階樓梯,要是不停下來,芭芭拉很快就會被甩在後面。
  
  以一座有著七十公尺高的主建築來說,圍牆說不上高,頂多也就三十公尺上下,可能是有著遼闊的天然湖面做為護城河,讓要塞能夠不必太過於擔心遠程兵器的威脅。
  爬上圍牆之後可以看到整齊排列的大砲,城壁上還有不少開口讓巨弩的巨型弩箭探出頭來。
  可對比大砲的數量,此刻牆上的人數卻是遠遠比不過,就算一人操作一座大砲,也完全不夠讓所有大砲都有人負責。
  芭芭拉在牆上左右張望了會,沒看到昨日咄咄逼人的衛兵,只瞧見了一群穿著破爛皮甲、將重要的武器架在肩上、隨意地坐在地上圍成一圈談笑風生的男衛兵們。
  「歐菈,可以幫我問問他們,其他衛兵去哪了嗎?」
  「好的。」
  歐菈點點頭之後朝著衛兵們的小聚會跑去。

  不一會時間就跑回來向芭芭拉報告,「他們說他們是臨時被叫來當衛兵的,正規軍的衛兵都跟早上的大隊走了。」
  同時歐菈也說她認得這些裝備不一致的衛兵們,因為他們全是難民營的成員,但因為身體殘疾所以沒被選上成為這次出征的成員。
  「連衛兵都被帶走了?那這要塞到底還剩多少兵力啊!?」芭芭拉有些吃驚。
  這幾乎已經在唱空城了,卡文狄希侯爵的軍神之名莫非是虛名?將整個重要據點的兵力都派出,如果不是太有自信,那就是太過愚昧,芭芭拉忍著想要現在就衝去侯爵房間質問的衝動,皺著眉頭望向牆外的世界。

  不巧的是,湖面正起大霧,什麼也沒能看見。
  「這裡常起霧嗎?」
  「這個季節的這個時間都會起霧,但不用擔心,很快就會散了。」歐菈信心滿滿地掛起了保證。
  芭芭拉苦笑回應,然後靠近城牆邊緣向下一看,那個的景象讓芭芭拉有些驚愕,那是大量被烏鴉及蒼蠅啃食的動物屍骸,且無一例外是被烈火灼燒而死。
  「那些是!?」
  「喔,那是前段時間攻擊要塞的魔獸——獨角河馬,但是教會的神父們用火焰的法術把他們全部燒死了。」歐菈假裝手上有根法杖,動作誇張地演藝起當時的狀況。
  大概是芭芭拉來到要塞的三天前,那時芭芭拉還在精靈的聚落療養,那時數百頭強悍的獨角河馬游過湖水,用牠們的結晶獨角施展魔法,配合牠們擅長的衝撞攻擊,打算直接在牆上開個大洞。
  只是背負著眩日天秤的隱者們手持法杖,法杖經過詠唱後發出了炙熱的火焰,輕而易舉地將獨角河馬全數燒成焦屍。
  雖然歐菈的演繹與說明出奇地糟糕,但芭芭拉還是在腦海中描繪出百頭河馬在烈火中哀嚎的地獄圖,一想到牠們或許都跟甘比一樣是能通人話、有靈性的獸神,芭芭拉內心就揪成了一團、難過不已。
  「為何不清理掉牠們的屍體?這樣放著會滋生病菌,有可能會給人體帶來危害,而且——」讓牠們如此曝屍也太過殘忍——芭芭拉沒把話說完,她不能讓這裡的人知道自己對於獸神等森林方的想法。
  不過屍體確實會招來疾病,若是不妥善處理的話會出大問題,芭芭拉雖然不是什麼醫學專家,但這點知識還是有的。
  反觀聽的人卻是一臉困惑,歐菈歪著腦袋,似乎正在努力在腦中檢索有關病菌的相關知識,但最後還是無果,只得開口問道:「逼居是什麼?」
  「這個嘛——」想想這世界可能還未知曉微生物的存在,就算有,這類知識又或許跟農村人民太過遙遠,芭芭拉思考了一會,如此回答:「你就把他想像成一種從腐敗的物體上誕生,會使人生病的惡靈或詛咒就行了。」
  「咦!?太恐怖了吧!」與高大的體型出現了反差,歐菈被芭芭拉的言論嚇得退了兩步,不敢再接近牆邊,「軍、軍爺們只有清掉城門口的部分,其他說是之後神父們會再用法術一次燒乾淨的樣子,要我們不要多管。」
  「原來如此,既然是上面的安排——」芭芭拉明白自己不好再多嘴,只得轉身離去,讓自己不去想關於這些逝去者的事情,硬是將笑容堆上臉,「帶我去下一個地方吧,最好是能看穿這片霧的地方。」
  「啊——」可能是感受到了芭芭拉的情緒,歐菈遲了幾秒才做出回應,跨出比常人還寬的步伐追上芭芭拉,「好的。」

  兩人穿過食堂,從食堂後的門出去。
  一處比一處冷清的現況讓芭芭拉對卡文狄希侯爵是否唱空城的質疑越發猛烈,她在心中暗自決定這一處地點看過之後就去向侯爵一問究竟。
  「我的兄弟現在正在這上面,所以就選這裡吧。」
  「你的兄弟嗎?」
  「是的!」
  歐菈情緒有些高昂,能給工作中的親人探班或許讓她覺得有趣吧。
  這裡是維巴要塞的瞭望塔之一,維巴要塞的瞭望塔一共有四座,且是依照正東西南北的方位設立的,高度全部都高過要塞主建築。
  負責放哨的哨兵都必須爬上將近二十五層樓高的的高塔環狀階梯,看歐菈輕鬆邁步的模樣是完全不在意這點體力消耗,所幸芭芭拉現在的肉體也不將這種程度的階梯數放在眼裡,可要是芭芭拉那孱弱的本體來爬,可能不到一半就得舉手投降。
  花了一些時間,兩人才終於爬到塔頂。
  歐菈推開天花板的小門,並且勉強擠了進去,隨後轉身對芭芭拉伸出了手,將芭芭拉也拉了進去。
  這裡有個狹小的空間,歐菈只得跪著,若是一個成年男性在這裡跳一下也是能撞上屋頂,面積則大概是榻榻米的剛好四疊半。
  有個缺了條手臂的枯瘦男人盤坐在監視窗口的旁邊聚精會神,但窗外依舊是白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喬,我來探班了。」
  「歐菈?已經到吃飯時間了嗎——咦?」面容枯槁的瘦弱男子轉過身來,看到了姊妹歐菈以外的來客,顯露出了驚訝,左眼那裝著的單邊眼鏡若是沒接住,就得再添一條裂痕,「喔,神啊,感謝您的恩賜,這下邪惡異端必能見您的光。」
  被稱作喬的男人握起胸口的十字架,對著芭芭拉跪拜,並開始禱告,讓芭芭拉好不自在,只得要歐菈趕緊拉喬起來。
  「不要對我行禮禱告,我不是什麼神明,我是流浪傭兵貝琳達,只是個普通人類。」芭芭拉對喬的行為退避三舍,就怕這人也是必須迴避的克努特信徒。
  「非常抱歉!喬他以前曾跟著村裡教會的神父學習神學,原本是打算去大公國的神學院修行成為神職者,所以說話總是這麼怪裡怪氣的,還請多多見諒。」
  「呃,不——好吧。」芭芭拉很想吐嘈歐菈說神職人員說話都是怪裡怪氣的可能會遭天譴,最後還是如往常一樣忍了下來。
  「歐菈,你怎麼可以說我怪裡怪氣的,我說的可都是神喻,是上神在夢中告訴我的!吟遊師人們唱的歌謠,更重要的是眩日天秤的神父們也證實了我的說法!」
  「行了,一談到信仰你就會這樣,所以我才不想跟你說這些。」
  「歐菈!你這樣會遭天譴的!」
  「這季節還不夠嗎?」
  這對不知誰大誰小的兄妹或姊弟你一言我一語指著對方的鼻子吵了開來,一時讓芭芭拉難以插嘴。
  「好了,你們別吵了。」沒有椅子,只能跪坐在地上的芭芭拉敲打了地板,好讓這對異種族姊弟或是兄妹能消停一會。
  這同時,芭芭拉也突然對自己身為台灣人卻非常自然地採用了跪坐的姿勢感到神奇。
  
  「你剛剛說的神喻,我有點興趣,能稍微跟我說一些嗎?」
  「那當然了,新神芭芭拉。」
  「別那樣叫我,我是貝琳達,不是那位芭芭拉。」
  「這樣啊,這才是真正的名字嗎?那得好好訓斥一下那些誤傳的詩人。」
  喬一邊說,一邊就真的打算起身下樓去找人算帳的模樣讓芭芭拉好是緊張,急忙要喬坐下。
  話題完全無法推進,跟狂信徒說話簡直就是雞同鴨講,芭芭拉覺得頭痛,扶著額頭讓喬繼續話題,並且隨便喬怎麼叫她。
  「女武神大人,請饒恕我無法在得知您來到要塞之際立刻前往拜會,駐守此處是我的重要職責,若我擅離職守,那失去右臂的我將無法用僅存的眼睛來守護家人。」喬再次對芭芭拉行了一個禮,而芭芭拉也已經懶得糾正或阻止了,緊接著喬繼續說道:「關於神喻,這是在半年前我在夢中收到的,掌管著時空與命運的上神告訴卑微的我,在這東北方靠近黑龍神的地方將降臨一位新神。」
  「然後呢?」
  「那位神聖而慈悲,人稱命運編織者的上神告訴我,這位新神將會終結無名神的季節,打破道祖的結界,重新讓世界連結起來。」
  「命運編織者?我沒有聽過這位神明的名字呢。」
  「這是至高三神之一的稱號,因為祂會眷顧流浪者而有了漂泊者的異名。」
  「原來如此。」
  正如喬所說的神喻那般,芭芭拉確實是在黑龍山附近被召喚來到這個世界,並且也因為打敗了黑龍道祖而破壞了一處結界支點,使得結界出現破口。
  但芭芭拉很清楚,自己並非什麼神明。
  「將終結無名神季節的新神,女武神芭芭拉,請選我成為您的門徒,我將服侍您,我將獻上我的血肉,為您鋪好前行的道路,為您傳授新的福音。」
  喬說著說著又開始行跪拜禮,讓芭芭拉看得實在是受不了,想著要趕快離開這地方而打算起身,並隨口拋出一句:「你還是保護好你的姐姐跟父母吧。」

  「「嗯?」」
  沒想到芭芭拉卻得到了歐菈與喬的同時回應。
  「喬是我的哥哥喔。」
  「歐菈這傻孩子雖然長得一副大塊頭,但可比我小上十一歲呢。」
  因為英文中的兄弟並沒有針對說哥哥或是弟弟的詞,只會在前面加上老的或年輕的來區分,可歐菈從頭到尾都省略了形容詞,而單從體型上芭芭拉也做了最直觀的判斷,結果答案卻是完全相反。
  「小十一歲?喬今年幾歲了?」
  「三十七歲。」
  「所以歐菈是十六歲!?我以為歐菈已經結婚有孩子了呢!」
  芭芭拉完全是脫口而出,沒有考慮到自己所說的話有多失禮。
  歐菈則像是被戳到了痛點,趴在旁邊的牆壁上像是在哭的模樣,渾身都在發抖。
  「要說結婚也確實是到了適婚年齡,但這孩子嫁不出去的吧?因為是亞巨人的關係,體型就讓大多數男人接受不了了吧,更可怕的是個性也糟糕。」
  「少囉唆啦!嗚嗚嗚——」
  歐菈反應非常大,趴在地上哭了起來,芭芭拉也終於感覺到自己傷害到歐菈了。
  一開始歐菈那充滿氣勢的印象,讓芭芭拉心裡認定歐菈的年紀可能與自己差不多,甚至在自己之上,沒想到歐菈居然還是個含苞待放的待嫁少女。

  「所以你們不是親兄妹?」
  「不是的,她的親生父母是從大公國那裡逃來的難民,那時候布蘭多東部的農地還算可以種出莊稼,但大公國似乎已經不行了,她的父親好像是遇上強盜死了,母親則是在我家牛棚生產時難產死了,我父母不忍心丟下她,才收養了她。」喬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五年前布蘭多爆發偽王內亂,我們家才從祖國那逃來赫魯汀尼亞,聽從赫魯汀尼亞官方的安排暫居於此,一住就是將近三年。」
  雖然芭芭拉沒問這麼多,但喬似乎非常擅長揣摩上意,開始介紹起自己一家的簡單經歷。
  「因為我們是最早來到這座要塞的難民之一,我又是少數識字的成員,所以很自然地被選為難民代表,而且——」說到一半,喬拍了拍歐菈的頭,臉上不知是自豪還是嘲諷,瞇著眼睛微笑說道:「而且您看,我的好義妹歐菈,這外表夠嚇人吧,基本上只要她出面,不管是誰都會讓步三分。」
  「就是因為你跟媽老是叫我幹這檔事,我才嫁不出去的啦!」趴在地上大哭的歐菈,那如綿羊毛一般蓬鬆的頭髮底下發出了抗議的悶聲。
  但抗議卻只惹來了喬的低聲竊笑。
  芭芭拉親拍著歐菈的背來安撫歐菈,用責備的神情瞪著喬,說道:「像歐菈這樣的女孩,獨立與堅強正是她的美麗之處,請不要隨意地貶低。」
  「……」喬因為芭芭拉的眼神而愣了半秒,他低下頭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很抱歉,我說得太過份了。」

  「其實我也很希望歐菈能快點找到好人家,但現在的情況誰都沒辦法去考慮那些吧,所以——」喬再次端正了坐姿,又一次地向芭芭拉跪拜,他語帶懇求,說道:「不選我為門徒也沒關係,但希望新神,能夠解救我等,撫平無名神的哀傷,賜我等肥沃之地,賜我等安樂及和平。」
  「我——」芭芭拉第一次受人如此殷切而正式的請託,那句再次澄清自己不是神的話語卡在了喉嚨說不出口。
  她不忍心擊碎這位虛弱男人的一點點希望,但自己卻僅僅是要阻止這場戰爭便已焦頭爛額,破除季節、讓魔力回歸大地,芭芭拉完全沒有任何解決的頭緒。給予不負責任的承諾又是否是好的呢?芭芭拉也無法下判斷。
  左右為難的最後,芭芭拉只能抬頭望向瞭望台的開闊窗外,期盼著真正的神能給她什麼啟示。

  「那是什麼?」
  灰白的霧氣之中出現了數個黑點,隨著時間流逝,黑點越來越大,能夠判斷這些黑點都是衝著要塞而來。
  喬急忙轉身定睛一看,他只看了一眼便做出判斷,拉響了敵襲的鐘聲,大鐘與小鐘完全不同音調的警音隨即響徹整座維巴要塞。
  「是敵襲!是魔獸!」喬大聲喊道。
  聽到喬的叫喊,芭芭拉立刻從地上跳了起來,並迅速打開地門,在跳下去之前對著擦乾眼淚的歐菈說道:「去把難民們聚集起來!我先去請示貴族的長官們!」
  歐菈點點頭表示收到,確認了歐菈回應的芭芭拉從地門跳到了塔樓梯終點的平台。
  跳下去的瞬間,芭芭拉隱約看見了喬那病奄奄卻又祥和的笑容,以及他口中那句:「願您武運昌隆。」

  芭芭拉直接一口氣從螺旋階梯的中間空洞跳到了一樓,加足了馬力衝向文書官愛德華可能在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