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步:鹹點心與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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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8-22
「欸——想跨過黑龍山嗎?小姐已經知道道祖結界出現缺口的事情了啊。」
休斯一把抓起桌上水果盤裡擺放的其中一顆蘋果,用袖子隨便擦了兩下就放進嘴裡咬,然後將水果盤推向芭芭拉。
舉起手婉拒休斯好意的芭芭拉回答:「是的,就算不抬頭看向東方,到處流傳的詩歌也讓人不得不知道這檔大事。」
回想剛剛在食堂聽到的詩歌內容,芭芭拉認為關於自己斬殺黑龍道祖的事情應該已經傳開了才是,於是經過考慮才杜撰出了希望前往黑龍山對面的女戰士身份。
休斯借用來與芭芭拉閒聊的房間是位在侯爵所在的會議室隔壁,只有擺放一張直徑小於一米的圓桌,還有相對擺置的木椅,是一間相當狹小的房間,桌椅緊鄰著可以眺望森林的石窗,雖然這間房間所處位置約略有十層樓高,但是動輒一兩百米高的巨木組成的森林化作屏風,令視線無法到達更遠的彼方。
從石窗外吹來的風送來樹葉沙沙作響的樂章,還有要塞內那還未成熟的麥苗香,工房內打鐵叮叮不絕於耳,孩子們在要塞裡隨意穿梭玩著捉迷藏的歡笑聲則迴盪在石製的堡壘之中。
要不是休斯與車伕頭目說的話,芭芭拉可能不會知道這是座前線要塞,要不是芭芭拉早從精靈的聚落那裡得知兩方的戰爭,芭芭拉可能也只會把這裡當成單純的難民營。
只是不管在哪個前提下來看,這連門都沒有裝上的小房間與其說是喝茶聊天的茶室,更像是偵訊室,休斯是辦案的警察,芭芭拉自己則是受訊的犯人。
雖然很不想這樣想,但芭芭拉發覺自己好像總是被人當成犯人般審問,心裡頗不是滋味。
「詩歌裡所描述的女武神大人是雪髮、赤瞳,頭戴黑帽、身著如火的甲冑並腳踩黑靴,貝琳達小姐這身行頭是為了迎合詩歌的內容嗎?」
「我不認為假冒神明有任何好處,能力高下只要一試就會露出馬腳,我沒有那麼愚蠢,只是碰巧有相同的特徵罷了。」
「有一兩點相似之處就算了,貝琳達小姐除了身邊沒有巨狼相伴之外,所有的條件都符合,很難不讓人懷疑身份呢。」
將蘋果核往窗外一丟,不知落在了哪裡的屋頂上,抑或誰的頭頂上,休斯舔了舔食指跟拇指,然後看了看沒裝上門的出入口,口中喃喃唸著「點心跟酒還沒來嗎?」,手則不安分地再度伸向水果盤。
「說起來可能會遭天譴,但不得不說這突然冒出來的女武神大人對我來說也是相當困擾的存在,到哪裡都得被人懷疑身分。」
芭芭拉擺出一副困擾的模樣,可這有一半是真心話,斬了黑龍道祖之後基本上沒給芭芭拉帶來任何益處,但只要說那次討伐主要是為了救人,在面對這些麻煩事情的時候,心裡就多少能好受一些。
「那還真是辛苦了啊——我懂我懂,在戰場上被年輕的敵兵誤認成殺父仇人,是誰都會覺得困擾呢。」不過我也不記得我到底有沒有殺掉他老爹啦——休斯張著他那沾滿蘋果汁液的嘴笑著,說了難以讓人笑出來的老兵笑話。
「不,我覺得這是兩回事了。」
聽了芭芭拉半真半假的訴苦,休斯點點頭表示贊同,只是舉出的個人經驗實在太糟,芭芭拉只得搖頭。
「說起來,休斯閣下說過要回答我的疑問,現在能否開始了呢?」
休斯點的葡萄酒跟點心還沒上桌,芭芭拉也沒打算等豬排飯出現了才開始話題。
「喔,好喔。」休斯把流到手掌上的蘋果汁舔了個乾淨,接著問道:「剛剛我們是說到哪裡了?」
「關於這座要塞是如何在一夜之間建成的。」
對芭芭拉而言這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但既然已經成為問答的開頭,那必然得讓他獲得解答才行。
只見休斯把第二顆蘋果吃了個乾淨,說著「喔對,是那件事啊。」這樣的話,將蘋果核再次扔出窗外,他先是望了望門口,似乎是在期待送來點心跟葡萄酒的人快點出現。
「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秘密,大概三年前,有個年輕的建築行繼承人從設計到施工一手包辦,並用能夠塑型萬物的神賦,建起了這座要塞。」
「神賦?」
「不知道嗎?戰場上還挺常看到的吧?難道是戰士國用的說法不一樣嗎?」
「……可能吧。」
那是一個將天賦與神兩種詞混合而成的新詞,芭芭拉來到這個世界還未有聽過與之相關的事情,休斯這一上來就難倒了芭芭拉,讓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該怎麼解釋呢?如果小姐是從戰士國來的就是西南方那邊的戰場嗎,那裡我不熟啊……那就隨便舉個例子吧,我有個以前的朋友名叫麥可,他的神賦是能夠在水面上踩三步。」
「原來如此,是一種魔法對吧。」
「不不不,這不是他後天學會的,而是一出生就有的,聽說他老媽給他洗澡都得讓他腳碰水三次,有夠麻煩的哈哈哈。」
「原來如此,你說的是這個啊。」芭芭拉裝作很瞭解的樣子,心裡不斷祈禱休斯看不出自己臉上的心虛。
「看來是想起來了呢,說到麥可那小子,就不得不說那傢伙怎麼死的,他居然是忘記自己只能踩三步,結果踩了第四步,掉進水裡溺死的!哈哈哈——」
「啊——這還真是挺有趣的。」
休斯說著已故友人的玩笑,自顧自地大笑起來,可芭芭拉的視線卻已經飄向遠方,感覺上就快要能穿越泰坦的森林了。
自嗨成性的男人真的是很難應付,芭芭拉克制住了自己想要離席的衝動,默唸起了唐詩三百首。
不看不打緊,一看嚇一跳,遠方湖畔的林地被砍平了大半,苔蘚因為陽光曝曬而死去,泰坦森林的翠綠大地化做一片枯黃,散發死寂的巨大樹墩遠遠看上去像是天神的棋盤,且此時此刻還有工人正在對下一棵樹出手。
「那邊是在做什麼?是打算開闢農田嗎?」
芭芭拉嚴格來說不是什麼環保人士,若是感受到熱,他會選擇打開冷氣,若是碰巧忘記帶了購物袋,他會選擇花上兩元買塑膠袋,可在鄉間成長的芭芭拉有著對偉大之物的崇敬之心,這景色在某些人眼裡或許是在展現人定勝天的力量,但對他來說則是一種殘酷的破壞。
「田地啊,是有這打算,但那不是最主要的原因——這是為了逼出躲在森林裡的混蛋種族啊。」休斯咬著手指,染滿了邪氣的笑容讓人渾身不對勁。
芭芭拉吞了吞口水,控制著自己想要逃離的衝動,鞭策自己那軟弱的內心,讓問答繼續持續下去。
「可以知道這場戰爭的起因嗎?」
「貝琳達小姐為何想知道這件事情呢?」
芭芭拉深吸了一口氣,回答道:「因為我不想參加連前因後果都搞不清楚的戰鬥。」
「嚄——小姐是有打算要加入這場戰爭的嗎?我還以為小姐只是湊個熱鬧、借個地方暫時休息而已。」
「誰會特地跑到戰地找旅館——而且我也需要增加做為旅費的資金。」
「啊啊旅費啊,但對面有沒有活人誰都不知道吧?」
「到達黑龍山還有段路,總會有需要用到錢的時候,對面的事情等到了再見機行事吧。」
「嗯——我就稍微跟你說說吧,反正老闆叫我出戰前我都很閒,而且這是我們的約定。」休斯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伸出三根指甲已經被咬得坑坑巴巴的手指,「這樣就是三個問題了,對吧?」
「……」芭芭拉看著休斯那三根長滿老繭的手指,吞了吞口水後點頭。
「那就從破壞神季節的起因開始說起吧!」一邊說,休斯拿起了僅剩的最後一顆蘋果,確認芭芭拉還是不吃後,一如往常不在意形象地啃了起來。
休斯沒有立刻開始話題,而是咬了幾口蘋果之後,將右手手上的汁液抹在了衣服上,並從領口下拉起了一條掛著金屬製的十字架項鍊。
「先問小姐一個私人問題吧,因為你有說過不能問你個人隱私,所以要不要回答就看你個人了——貝琳達小姐今年幾歲了?」
「……二十三。」
「喔,實際年齡比看上去要年長很多呢,順帶一提,我剛過三十七歲生日。」
芭芭拉挑起一邊眉毛回答道:「你希望我給你道聲恭喜嗎——生日快樂。」
「謝謝,只是聽起來有點不情願啊。」
「理所當然。」
「我的生日怎麼樣就先擺一邊吧,小姐知道光明聖十字教的十字架是什麼的象徵嗎?」
「……」芭芭拉盯著在休斯手上的十字架項鍊,那十字架與芭芭拉故鄉世界的天主教或是基督教一模一樣,但芭芭拉不知道回答耶穌受罪時被掛在十字架上這個答案是不是正確的,最後只能搖頭回答:「不知道。」
「哈哈,不知道正常,傭兵只會知道戰神嘉威恩而已。」
「你說得對。」休斯的反應讓芭芭拉內心鬆了一口氣,雖然她也不知道戰神嘉威恩是何方神聖,但她還是點頭附和休斯的話。
「我說過吧,我是教會養大的,原本我是想成為神職者的,所以知道不少一般人不知道的神話故事。」將第三顆蘋果核扔出窗外,休斯吸了兩下手指繼續說:「最上面這端象徵至高三神,掌管靈魂之河的河岸貴婦、掌管時間與空間的漂泊者、掌管破壞與創造的領受千萬之名者。」
「等等。」芭芭拉打斷了休斯的說明,對休斯講古的內容提出質詢:「掌管破壞與創造的不是無名之神嗎?」
「小姐不知道十字架的象徵,卻知道無名神呢,一般人都會稱祂破壞神,所以以為祂只掌管破壞呢!」
「只是稍微聽過一點而已。」
「不過領受千萬之名者,正是因為名字太多了,所以稱之為無名,故為無名神——這是教典上寫的,那位大神不斷轉生為人,因此從父母那裡得到各式各樣的名字,其名多到連那位大神都不清楚數量。」
「重複轉生?」
「小姐也是不聽羅曼故事的類型呢。」
「這有關聯嗎?」
「當然了,因為也有人稱無名神只為真愛而愛的神,他是為了一位女性,不斷轉生去追求擁有同一個靈魂的女性——不覺得很浪漫嗎?」
「如果每次都是成功收場,那就還不錯,但如果相反就是除不掉的污垢了。」
「你這話可不能讓教會的人聽見,會遭天譴的,嘿嘿嘿。」
「所以十字架的剩下四個角呢?」
「別這麼著急嘛,我們時間還很多呢,倒是希望送吃喝的傢伙可以稍微著急一些呢。」休斯說完又看了一下門口的位置,但他期待的東西依舊尚未送達,只得聳聳肩繼續說:「左邊的是神族,右邊則是泰坦,下面則是古龍。」
不過這下面三個角都跟我們的戰爭無關就是了——休斯說明完便開始甩玩起十字架的項鍊,這完全不像是原本立志成為神職者的人該有的行為。
「就如同你所說的,我們擁有偉大權能的領受千萬之名者,每次的轉生、每次的戀愛都,無一例外全是失敗收場,每當那位大神失戀,世界就得受罪,陷入漫長的無名神季節——不過教會對外是說大神是為了懲罰世人才開啟了破壞神的季節,二十八年前帝國軍攻入泰坦族建立的大公國時,無名神降臨在大公國的戰場上,一揮手讓十七萬帝國大軍灰飛湮滅,這恰到好處的時間點也給了教會加深這項說法的機會,說是帝國的暴行惹怒了無名神。」
「把教會的秘密說給我聽,真的沒有問題嗎?我可不想增添麻煩。」
「那就隨便聽聽,說不定我是唬你的,是吧?嘿嘿——」休斯那戲謔的模樣真的就像是隨口胡扯的。
「請認真點。」
「好的好的。」休斯揮了揮手,又開始咬起指甲,「比季節開始還早,帝國軍開始侵略的時候是三十年前,那時我才七歲,老爸被徵召加入抵抗帝國軍的行列、死在戰場上,故鄉被帝國佔領後,老媽只帶著我得逃到布魯斯欽公爵領,將我託付給教會,老媽則去給有錢的商人當傭人。」
一說起經歷過戰爭的童年,休斯的表情卻沒有變得特別凝重,而是有些懷念,苦笑著說當時母親會偷偷帶鹹點心來看他,那點心的味道到現在休斯都還記憶猶新。
「戰爭奪走了一切,人、糧食……什麼都缺,包括我在內有十幾個小孩被託付到教會,教會也沒有養這麼多人的餘裕,我們時常是餓著肚子挖樹根果腹,修女們總是安慰我們——這些都是為了能讓國家獲勝,從帝國軍的邪惡野心下保護赫魯汀尼亞王國的國民們,出征的軍士與送往前線的糧食,這些都是必要的犧牲。」不過修女說這些話的時候,是在餓死的孩子們的墓碑前說的——休斯笑得事不關己,又或者單純是覺得這畫面十分滑稽。
「……真是辛苦了。」以芭芭拉自報的年紀,她是在戰後才出生的世代,在原先的世界,芭芭拉也是遠離了戰爭的孩子們,聽到了關於戰爭的艱辛與殘酷,除了慰問對方的辛勞之外就沒有其他能說的了。
休斯搖搖頭,又望了一會門口,嘴裡抱怨著吃喝還送達的速度太慢,接著說道:「後來無名神降臨,就跟我剛剛說得一樣,帝國軍遭受重大傷亡之後全軍撤退,我們成功抵擋了侵略,但也付出了巨大代價,也必須做好迎接帝國軍觸怒神明帶來的惡果。」
「明明不是我們的錯,我們卻跟帝國一樣必須因為接下來的季節而飽受苦難,我們只能用至少國家在付出犧牲之後成功獲得勝利,而不是血本無歸來安慰自己。」休斯說到這裡就握住了十字架,臉上那直上雲霄的憤怒讓人為之戰慄,這是幾經生死交關的戰場老將才能露出的表情。
「……」芭芭拉不害怕泰坦巨人的鐵鎚,也不害怕古龍的怒吼,更不怕蛇神的邪眼,但無論是何時,對他而言最可怕的都是人類的言行。
「這件事情是我成為傭兵之後聽說的,赫魯汀尼亞王國派了七位使者來到泰坦森林,毫無例外都被殺死,精靈們拒絕遵守任何應盡的義務,於是赫魯汀尼亞發起了制裁的戰爭,但最終卻以失敗告終,又有一批可憐且忠誠的士兵死在了戰爭中,這次還是死在了一群獨善其身的國家蛆蟲手上。」
「這……」
芭芭拉是為了阻止王國侵略森林,阻止這場戰爭,但他沒有想過王國這方也有著足以開戰的理由,加上休斯這名切實活著的戰爭受害者的憤怒,芭芭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該做些什麼?才能阻止戰爭的車輪將其中一方碾斃。
「不覺得很不公平嗎?不覺得很狡猾嗎?不覺得應該把他們也拖進泥沼,感受一下啃樹枝、吃同伴屍體的美妙生活嗎?」
「……」
「他們不盡義務,窩在這赫魯汀尼亞王國境內的森林之中,那群精靈與野獸連成一氣、把泰坦當作靠山,不繳納稅務,不接受兵役,在赫魯汀尼亞全國上下人民勒緊褲帶,只為戰勝敵國的時候,他們在這座森林享受著他人犧牲得來的和平與豐饒!」休斯的拳頭狠狠砸在了木桌上,使之出現了裂痕,在這同時,那如劇烈燃燒並閃著耀眼光芒的憤怒之火一瞬間彷彿成了湛藍的但卻更加高溫的蒼藍之炎,休斯咬著指甲、嘴角留著口水、露出嚇人的笑容,「所以這場乘載著萬千國民憤怒的戰爭開打了,有我跟素有軍神之稱的老闆,這回森林裡的蛆蟲們得把百年來欠國家的,連本帶利全部吐出來!」
被休斯給震撼住的芭芭拉目光閃爍,不知道的事情還是太多了,赫魯汀尼亞的歷史,泰坦森林的風精靈們是從何時開始居住在這裡?要求風精靈服從國家義務的合理性?芭芭拉搞不清楚自己只是被休斯給嚇得腦袋空白,還是這個問題根本沒有解答,即便想要用「雙方不能坐下來好好談嗎?」這種話來提供和平的解決方案,只是拒絕談話的風精靈已經將七名使者的人頭作為答覆遞交的大前提下,這項提案不過是愚蠢的重蹈覆轍。
當然,作為這個世界上能夠戰勝道祖的強者,芭芭拉也是有考慮用單純的暴力來阻止雙方,把雙方的首領都五花大綁,強迫他們面對面對話,只是芭芭拉作為一個異界人,真的有資格談論這場恩怨的是非對錯嗎——於是芭芭拉的立場開始動搖。
不要退縮!——芭芭拉內心如此吶喊著,不知道的話就問,只要避開聽上去是這世界常識的言論,那就什麼都可以問才是,這個國家的歷史,對自稱來自戰士國的芭芭拉而言,不清楚才是最合理的,於是他又接著問了下去。
「赫魯汀尼亞打算如何處置泰坦森林的土地與精靈們呢?」
「這個嘛,森林的土地應該會有一半開墾成為農地吧,這場仗我方派出的士兵有八成都是難民,死了能減少國家的負擔,戰後難民也能作為現有的勞動力加入對森林的拓荒工作——處理難民問題跟非法居民,就是表面上的理由啦。」至於精靈大概會變成奴隸吧——休斯有遼闊的窗外景色不看,依舊望著空空的門口,說著殘酷的話語。
「奴隸、非法居民……」芭芭拉低聲複誦著這兩個詞,目光飄向了窗外的森林,然後深吸了一口氣來穩住自己的軟弱內心,她向前傾身、表情嚴肅地低聲說道:「不管你再怎麼用悲傷悽慘的過去,亦或是大眾的意志來掩飾,你果然都還是個令人遺憾的混蛋,這場戰爭也跟你那如一灘混濁泥沼般的遷怒心一樣醜惡。」
「唉呀,直覺敏銳的傭兵要是管不住嘴,大多都得早死喔。」
休斯原先四處逸散的殺意忽然一口氣全部朝著芭芭拉襲去,芭芭拉沒有先拔刀,而是直接蹬地向後一躍——事後證明這是正確的選擇,原本芭芭拉腦袋所在的位置上,現在正有一把散發著耀眼光芒的金色矛槍,穿破了木桌直指天際。
翻倒了椅子,芭芭拉穩住底盤,抽出狂雲就是一發十字劍氣,這回與之前初次和傭兵團相遇時不同,芭芭拉並未拿捏力道,突如其來的襲擊也讓他只得將動作交給反射神經,幾乎是平常砍頭目時用的百分之百力道的劍刃迸發而出,廣大的劍氣直接貫穿了要塞的牆壁,砍出了十字形的新窗戶。
只是休斯似乎早就預料到芭芭拉能閃過攻擊並反擊,在芭芭拉手碰到刀柄的時候,休斯就已經朝著門口飛撲而去,因此十字劍氣沒有傷到休斯分毫。
「你這傢伙——」
「我等好久了!你這傢伙送東西也太慢了吧!」
芭芭拉還想斥責休斯突然的襲擊,但此時休斯卻完全脫去了剛剛那身邪氣,變回了吊兒郎噹的混混形象。
只見休斯撲倒在地,但手還是接住因為被如此場景給嚇得鬆了手的送貨人落下的、裝滿點心的盤子和同樣差點浪費掉的小木桶裝葡萄酒。
「咦——但是我已經是立刻送過來了耶!」
「莫魯夫?!」
出現在門口的送貨人不是別人,正是芭芭拉在食堂時撇見,與莫魯夫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但唯一不同的是,這個人的耳朵跟人類並無差別,所以當時芭芭拉只覺得是看錯,只是現在近距離一瞧,不得不說這個人若是把耳朵遮住,認識莫魯夫的人應該都會把他與莫魯夫當成同一人物,就像是半精靈的三胞胎一樣。
「唉呀,你看你送這麼慢,我餓到都要跟客人打架了,這牆壁上的刀痕修補費用得你來賠喔——不過,莫魯夫你認識貝琳達小姐啊?」
「太不講道理了吧?我哪出得起修復要塞的錢啊,不要小看獨行商人的羞澀錢囊阿!」莫魯夫著急地說著讓人流淚的現實,然後將視線擺到了芭芭拉的身上,「喔!是貝琳達小姐,真是好久不見了!」
「見過這種大美女,又是武藝高強的戰士,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啊?」啊,果然點心還是要鹹的好——休斯一邊摟著莫魯夫的肩膀、一臉壞笑地質問莫魯夫,同時將切成三角形的鹹派塞進嘴裡。
「我沒說過嗎?抱歉啦!」
「我看你就是想私藏對吧!你這可惡的好色小偷!」
「你才是好色小偷吧!」
看著兩個成年男人勾肩搭背地說著胡話,原本氣勢洶洶擺著架勢的芭芭拉不知不覺也放下了手中的刀,皺著眉頭看著與剛剛的休斯完全是不同人的強勢鬍渣大叔,還有臉蛋漂亮卻少了半精靈耳朵的弱氣小哥,總覺得內心有什麼東西要覺醒,只得扶著額頭,想辦法將那種散發腐海氣息的糟糕想法給拋到宇宙盡頭。
不過芭芭拉也注意到了,莫魯夫雖然說與芭芭拉好久不見,卻是用第一次使用的化名『貝琳達』來稱呼芭芭拉。
「請你解釋一下,剛剛那是怎麼回事?」
「嗯?喔!」嘴裡塞滿了鹹派的休斯聽到了芭芭拉的質問,轉過頭一口氣將派都吞下肚,說道:「抱歉抱歉!我肚子餓的時候就控制不好自己了嘛!這還請小姐不要太計較——不過這也證明了小姐確實是個一流的高手,不僅能閃過我剛剛那招,還能在瞬間給這特別加固的要塞開出一個通風口,不愧是能砍下晶熊右掌的戰士,真是不錯!」
「……」雖然很想大喊自己剛剛可是連命都差點丟了,但芭芭拉還是忍住了這口怨氣,將刀收進了刀鞘之中。
重新將倒落在一旁的椅子擺好,休斯從莫魯夫手上接過兩個木製高腳杯,笑著對芭芭拉示意,「讓我們重新開始問答吧,配這桶好酒!」
「抱歉,我不喝酒的。」
「別這麼掃興嘛,這酒可是難得的珍品喔,是我用老闆的名義偷偷買來的——喂,莫魯夫,幫我叫人來收拾這張破桌,去別的房間找張新的搬來吧!謝啦!」休斯熟練地拔開木桶上的軟木塞,從瓶中倒出有著成熟褐色的葡萄酒,給兩盞酒杯斟了個三分滿,在將酒杯遞給芭芭拉的同時,也對一旁站著的莫魯夫發號施令。
只見莫魯夫嘆了口氣抱怨休斯太會使喚人,卻還是甩甩手接下了這聖旨。
回想起自己只是喝了一碗米酒就直接倒下的過往,自那之後就幾乎不喝超過一口酒的芭芭拉難卻休斯的熱情,只得乖乖接過酒杯,然後盯著杯裡的褐色液體發楞——當然,現在的身體與過去不同,說不定意外是個酒豪,但現在跟自己喝酒的傢伙剛剛還想要一槍崩掉自己腦袋,芭芭拉實在不想在這時候醉倒。
之前喝的麥酒有兌過水,現在手中這高級品可是高濃度酒精飲料,要是喝下去被人在酒醉的時候暗算,或是更慘地被人拉上了床就不好了,想到這個芭芭拉就更不想喝了。
再抬起頭看看那催促著要跟自己撞杯的休斯,芭芭拉總有種雖然從來沒參加過所謂的應酬酒會,卻能體會到可憐日本上班族被上司催酒的苦惱。
「別這麼緊張嘛,剛剛那下真的只是要測試小姐的能耐而已,要是小姐躲不過,我也會及時收手的——應該吧。」
「……」
「總之乾過這杯,我就代替老闆正式簽下了貝琳達小姐成為我們戰力中的一員——不過若是聽完剛剛我說的,不願意淌這渾水的話,不喝也行。」
如何呢——休斯的酒杯舉在了半空中,瞇成兩條線如狡詐狐狸般的雙眼像是在實施詐術,又像是在考驗芭芭拉。
芭芭拉沒有考慮太久,只是祈禱自己不會因為這一杯酒而倒下,與休斯碰了杯,將葡萄酒一飲而盡,然後豪邁地擦了擦嘴,「那就請休斯閣下多多指教了。」
「那真是不錯!歡迎你,黑鐵克拉的貝琳達!」休斯也不落人後,讓酒滑入自己的咽喉之中。
那我們繼續剛剛的問答吧——打算以這作為開局,休斯又將酒給倒入酒杯。
「這回輪到我提問了囉!那麼貝琳達你——啊!」
休斯的問題還沒能說出口,手中的酒杯就被不知不覺出現在房間中的第三人給搶走,並且毫不猶豫地喝光了酒杯中的葡萄酒。
「這酒可不是這樣喝的啊,休斯。」
「老闆?!」
這人不是莫魯夫,而是不久前還在隔壁房間的卡文狄希侯爵。
若說休斯的四肢修長卻有著武人的身體線條,卡文狄希侯爵就完全是相同類型,不同型態的展現,高大纖瘦而缺乏運動的肢體套上了寬大簡約、不失尊貴感的披風,給人一種雨傘骨架的病態感。
反光的黑色圓框眼鏡下是無神而混濁的雙目,有些斑白的頭髮好似說明這人平時可沒少被操勞的機會。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壯了膽,芭芭拉瞇著眼睛偷偷給卡文狄希侯爵取了個邪惡科學家的綽號。
「聽好了,品高級酒的時候啊,得用透明度高的玻璃酒杯,而不是這種木酒杯,這樣才能看出酒的顏色跟透明度——」
「行了老闆,我這種粗人不適合那種高貴的喝法啦!」
「這可不行啊休斯,你好歹也算是貴族的一員了,況且這也算是尊重酒與釀酒師的作法,你如果還想喝就給我學會。」
「也不過就是不傳子的一世爵位,不需要計較這麼多啦!」
「所以我不是說了,以你的身份跟戰勳,一堆家族都想招你入贅,只要找個合意的就能正式躋身貴族之列,這不就解決問題了嗎?」
「我才不要散發奶油跟砂糖臭味的貴族小姐當老婆勒,老闆你也知道我喜歡的類型就該是身手高強的又健康強壯的女戰士,最好膚色是小麥的顏色。」
聽到這裡,芭芭拉看了看自己白晰的手背膚色,鬆了一口氣。
「話說回來,這一身紅的女士是哪位?」
完全不像長官與下屬關係的爭論,話題不知不覺就在芭芭拉看完自己手背膚色的時候,轉到了芭芭拉的身上。
早些時候明明才到侯爵的面前自我介紹過,誰知道侯爵似乎根本沒聽進去,一臉這人怎麼會在這裡的表情看著拿著酒杯的芭芭拉。
「老闆你這人真是太過份了,我們剛剛才到你面前介紹過呢!」
「行了,我的錯,請再說明一次吧。」
卡文狄希侯爵完全沒有貴族的架勢,比較像是怕麻煩的大叔,只是聳聳肩,很果斷地道歉,並要芭芭拉重新說明一次。
「久仰大名,卡文狄希侯爵,我是來自黑鐵克拉戰士國的芭芭拉。」
「嚄——冒昧問一下,你今年幾歲了?」
「二十三歲。」
「這不可能呢。」
「咦?」
卡文狄希侯爵天外來的一句不可能,讓氣氛為之凝固,就連休斯都將雙手摀住臉,彷彿不忍直視現在的場面,而作為被反駁的對象,芭芭拉更是被這一著給搞得摸不著腦袋,半張著嘴愣在原地。
「六十年前,早在帝國侵略戰爆發之前,黑鐵克拉戰士國就因為內亂而用魔法築起包圍國境的高牆,除非長了翅膀,不然誰都別想出來——黑鐵克拉戰士國外不可能有小於六十歲的國民。」
「呃,我——」
失策了——原本就是為了迴避遙遠之國的芭芭拉這個稱號而選擇了戰士國的貝琳達這樣的化名,結果卻因此而露出了大馬腳,被熟悉戰士國現況的侯爵給一眼識破,恐怕遮住了臉的休斯也是一開始就知道了吧?
「而且戰士國國民不使刀劍,他們認為那是軟弱人用的武器,他們不是空手的武鬥家,就是使用斧頭的戰士,絕不會有第三種。」侯爵指著芭芭拉腰間配戴的武士刀,道出了戰士國的風俗民情,「使用那種武器的人絕不會自稱戰士國人,也不會被當作戰士國人。」
「……」侯爵指出的種種,直接戳破了芭芭拉的偽裝,讓芭芭拉啞口無言。
「基於這些理由,你不可能會是戰士國的人,你為何要假稱戰士國人來到這要塞?」
隔著圓框眼鏡的鏡片,侯爵那雙病厭厭卻不失威嚴的眼睛直視著芭芭拉因為謊言被戳破而顯得空洞的雙眼。
是不是該召喚妮可,大鬧一番之後逃出要塞——芭芭拉已經開始考慮退路的事情,完全沒在想開脫的藉口,畢竟這不是他的專長。
「老闆別欺負人了,獨行的流浪傭兵總會有一兩個不想說的秘密嘛。」休斯拍拍侯爵的背,替芭芭拉緩頰:「現在貝琳達小姐也是我們戰力的一員了,懷疑吃同一個烤爐烤出來的麵包的夥伴,可是會遭天譴的喔!」
「抱歉了,遇到疑問總是會想要問到底,還請見諒。」被休斯這麼提點,侯爵推了推眼鏡,硬擠出一點都不和善的笑容向芭芭拉道歉,「我跟休斯接下來還有點事,我會派人來帶你去宿舍,順道給你說說計畫。」
還請養精蓄銳,好面對接下來的戰鬥——撇下這句話,侯爵便將對酒跟派還戀戀不捨的休斯給帶走,留下還未緩過來的芭芭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