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架空同人.河伯娶親(八)

本章節 3777 字
更新於: 2020-09-03
  
  
  亥時,四五十名青壯手持火炬與農具,於村長帶領下,緊跟著數十名不得道理便夜不成寐的老弱婦孺,有如灼燒夜雲的火蜈蚣,自農村裡聚往出村的道路,以出征的氣勢吵吵嚷嚷,一路往江口橋去。
  
  「啊,我可憐的孩子……那時候沒能撐過來……」
  
  婦人以帕巾頻頻拭淚,一旁男子隨聲附和:「我二伯也是啊……想當時……」
  
  「想想劉家也真是可憐啊,一個人也沒能留得下來……」
  
  路上,人們哀泣細數起失去的親人、鄰居、友人,意外死、淹死、病死、餓死,甚至殘疾與家道中落者,只要他們記得起的人,無論和明熙江水患有無關係,全被提了出來,予以悼念,並以氣憤之情急欲為他們討回公道。
  
  原先,他們只想著別再惹河神發怒再次發大水便罷,但陸遠的事一經暴露,不平之心便起。
  
  「既然是神仙,就必須做到公平,要不就誰都沒有,要不就誰都有!」
  
  這句話,那早已在江水中央等候已久的仙影聽得極是清楚,卻仍不為所動,腳踏江面月兒倒影,凜然靜候村人們到來,那鋤頭長耙順著火影舞動群聚於江畔,猶如祭典般熱鬧。
  
  若是祭典,也就好了。
  
  如今的村人們,可是張張怒焰高漲的面容、嘴裡鼓罵著悲憤難平、手上揮動農具火把,圍在他的對面岸上,全然不見初次現身時的恭敬,宛如對極惡之人的狩獵。
  
  直到為首的村長抬手讓村人們安靜,他們才慢慢地制止了喧鬧的行徑。村長是位銀鬚冉冉、老顏蒼蒼的不惑長者,抬手高舉起自陸遠身上所得的白石信物,正方啟口,誰知明熙仙君伸手浮空一勾,那白石就像被釣起的魚似地,在夜空劃過一道雪亮光弧,回到仙君手中。
  
  「那、那是……被河神搶走了!」
  
  聽聞此言,仙君讓白石於手中消失,以一向冷漠的口吻回應:「本座讓你拿了嗎?這是本座給陸遠的信物,爾等誰都碰不得。」
  
  「是您給阿狗的嗎?這話好說,我們正是為了他的事而來……」村長軟弱了語氣,低身正要自腰間掏出暫時被充作證物而留在他手上的碎金,明熙仙君卻不待他取出,便以一冷笑道:「金子嘛?這等本座用不著之物,想要,給爾等便是。」
  
  仙君再一抬手,於他身旁腳邊處,憑空出現了一只漆紅寶箱,高至仙君臀下,長有其展臂寬,內裡堆著金山寶石,尖起的程度讓箱蓋蓋不上而大敞著,任岸上村人飽覽無遺。見著那些臉孔由憤憤不平全在瞬間轉變成瞠目結舌貌,其眼目由憤火之光轉為財金之芒,仙君只冷冷道:「若論此事,當怪本座思慮甚少,陸遠實屬無辜。把陸遠帶來見本座,若其身體安好、性命無憂,足見爾等心存良善,此箱金予爾等濟貧助困當屬自然。」
  
  一聽仙君這番話,不少人面容扭曲了:「若……若是阿狗怎樣了的話……」
  
  「本座不與垃圾廢言。」
  
  此言之後,仙君倚坐箱牆邊畔,不再作聲,悠著賞夜賞月,等他們自發採取行動。
  
  幾名青壯糾結著為難的臉,回頭往村子的路上走去:「我們這就去把阿狗帶來……」
  
  儘管心虛難掩,但仍咬牙自我安慰:「沒事啦……我們也就摸他個幾下、踢他個幾腳,應該不至於……」
  
  但當他們花了好些時間來到村長家的柴房、抬起阻止由內開門的門閂把門推開之後,陸遠倒在地上毫無聲息的模樣,驚得他們連忙圍上:「不、不會吧?死了嗎?!」
  
  「他要是死了,我們就拿不到黃金啦!」
  
  「拿不到黃金事小!就怕其他村人因為這件事的關係,把我們……」
  
  一想到當時出手出腳毆打陸遠他們全都有份,如果所有村人把拿不到黃金的罪過怪到他們頭上,他們以後日子就難過了。其中一人慌忙伸指探了探陸遠的鼻息,低頭把耳朵貼上他的胸口,才像安心地吐了句:「還有氣!還有氣!我們還有救!」
  
  「大夫是不是也跟去江口橋啦?」
  
  「快!我們快把他帶過去!還有一口氣在說不定有救!救得回來,河神也會把那箱黃金給我們!」
  
  其中一人揹起陸遠,幾人連忙往江口橋去,就怕陸遠在路上斷了氣,幾乎是大步的跑,揹的人跑累了就換人揹,盡其所能地跑回了明熙江畔,抵達時已累得氣喘如牛、雙腿無力。
  
  但此時揹著陸遠的人,仍大步跨著的腳尚未完全停下,卻感到背後一輕,抬頭一看,陸遠的身子已浮上夜空,朝明熙仙君那方飄去,仙君自箱畔起身,抬起雙臂,將飄來的孩童捧進懷裡。
  
  陸遠被打得幾乎不成人形,可見肌膚無處完好,雙手雙腳皆有斷骨的巨腫之傷,已乾涸的血漬於髮上黏結成塊,浮腫瘀青的臉上血與土沾黏得看不清五官……
  
  他給陸遠的耳石,能阻止試圖汙染他的魔瘴、能聽見村人們汙蔑他的罵語,卻無法從村人們的手上保護他,未曾想過一群尋常人能對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孩子傷害到何種程度,只能說,若是天命,他也無從阻止,正因為他是神仙。
  
  仙君低頭闔眼,以唇輕觸孩童沾染血汙的涼冷額頭。身為河神,他不該心存憤怒與悲傷,就連可憐或同情的心緒也未浮現,此時,他只感覺到心安,而鬆了口氣……就算在早該喪命的陸遠身上,嗅到了魔瘴的氣息……
  
  『應是有魔繫住他最後一絲氣息,那魔魘,現正寄身於遠兒身體裡。』
  
  誕於人心之黑暗,附於身墮黑暗之人身上,『魔』,必有所圖,只不過……
  
  『能撐到我這兒來便還有救,那魔魘想做什麼……已無所謂了,之後再想辦法驅離便是。』
  
  凡人有其天命,過往數百年的輪迴裡,他已經數度於尚未覓見他時便失去他的痕跡,若是此生能再多些時日相守,那便好了。
  
  村人中,突然響起了哀嚎聲:「欸?!痛!好痛啊!」
  
  「我、我的腳!」
  
  「我的手!我的手斷了!好痛啊!」
  
  隨著陸遠身上的傷一處一處痊癒,越來越多村人哀嚎著倒地,就像被人揍了似地,有的人抱頭慘嚎,有的人捧腹倒地打滾,也有幾人,手腳被打斷了地嚎叫不已。
  
  村長愕然地看著身後身旁的青壯與孩童一個個出事,再回頭看向河神那方,明熙仙君身上泛著淡淡金光,金光覆著陸遠讓他看得清晰,一點也不像被打傷的孩子,他在仙君懷裡酣睡,安穩得像做了個好夢。
  
  再蠢也想得到,明熙仙君把村人們加諸在陸遠身上的傷痛,一分不漏地全還給了他們。
  
  至此,仙君那清冷的俊臉,才浮起一笑:「既然遠兒無事,這箱金,就給你們吧。」
  
  隨著他的指尖往岸邊一劃,那箱黃金就被空拋到岸邊村長面前。見著凡人們圍繞那箱金,睜著大眼就像要把眼睛給望穿、張著大嘴快溢出涎液的模樣,若說有趣,也著實是有趣,雖然他並不因此而感覺到有趣:「趁著本座現在心情尚佳,給你們提個醒吧……」
  
  視金銀如塵土的明熙仙君,為何要保留數大箱財寶在明熙觀裡?
  
  明熙江上有靈山,中間也有流經幾處山下,其中便有一山,名為『骨山』。那骨山原是普通山嶺,百年前由一群強盜佔山作亂,他們造了幾只大箱,裝載從商隊搶來的財寶,與官府自山間開採來要運往京城的金礦,因此被朝廷派軍剿滅,但其貪婪入魔的怨靈附於箱上……
  
  「對本座而言,想留在江底的,並非是那些碎金,而是那箱子。那箱子是妖……」
  
  一聲淒厲哀嚎劃破夜空,阻了仙君的解釋。一名孩童,因劇痛而大揮著被切斷手掌的手臂,斷口噴灑出的血瀑濺上已緊闔上的箱蓋……那箱外紅漆,竟與血色如此相似,看得周圍人們寒毛直豎、戰慄不已。
  
  仙君這才淡漠說道:「所有想取箱中金銀財寶的人,無一倖免地……會被咬死。」
  
  盜賊老巢積骨累累,除卻山賊、官兵的遺骨,還有不少對箱中財寶出手的人,『骨山』因此得名。得道高僧渡化箱中惡靈,但箱卻也吸收過多人命而成妖,若要除妖,又因於其未主動對生靈造成死傷,妄下殺手又有違上蒼好生之德、多造殺孽,因此山神將箱妖委以河神保管,於深水之下靜謐度日的明熙觀中長眠百年。
  
  若說為何陸遠得金無事,也不過只因寶殿有術法守護,箱妖未醒罷了。
  
  --喀答!
  
  箱子主動打開箱蓋,照理而言應該落在箱內的孩童手掌與血跡,卻消除地一乾二淨,箱中所現仍是金光閃爍的碎金寶山,不見駭人血漬。
  
  村長既慌又怕地朝仙君抬手高喊:「求河神大發慈悲!為我們把金子從箱中取出來吧!我們不需要那箱子啊!」
  
  仙君以著爽朗笑容回答:「爾等買賣交易時,把貨品包裝好才賣人,這是一般禮儀吧?啊,對了,本座漏提一事……」
  
  「呀啊!!!」
  
  仙君的話又被一聲慘嚎打斷,只見一男子似乎試圖推倒寶箱,將碎金傾倒而出,但其手掌卻像被箱面給磨碎了,只在腕處留下一層血紅的手背皮膚,若非一旁的人即時將他拉開,也許他整個人都會給箱面碎去也不一定?
  
  「啊……它不是只會咬人而已,對於財寶過於執著的緣故,只要有人對金子動念,它會有各種方法阻止任何人取走它的東西。」仙君臉上的笑容依舊天真無邪地像個孩子:「總之想動它的金子,它會變得很麻煩,你們能處理得來,當然金子隨你們拿,剩下就沒本座的事……」
  
  『麻煩』才是真心話,對他而言,能放著不管的東西自然沒必要浪費力氣去處理,與造不造殺孽無關,這是他和他師尊思想不同的地方。
  
  「河神大人啊!!!」
  
  好手好腳的村民們全給他跪了。
  
  「本座要回去休息,若是爾等處理不來,把箱子推入江裡便是……然後是……」
  
  翻臉比翻書還快地,仙君臉上笑容一瞬消失,以著藍瞳冷睨眾人:
  
  「不許再來打擾本座清眠,你們這幫垃圾。」
  
  那一夜,村民終於回想起了被河神厭棄的恐怖。
  
  村人們擅自以為神仙就該對凡人心懷慈悲、公正無私,卻忘了,他們這位明熙仙君很是討厭人類、不該出現在河裡的一律退貨處理、只管河不管人的,儘管他們當中無人知曉這位仙君是妖仙,本就不是凡人化身。
  
  芸芸眾生中,只有一人,對他而言別具意義……
  
  僅僅只有那麼一人而已。
  
  公平?
  
  若神仙講公平,就不會只守護前去寺廟祭拜或把神明請回家的人了……
  
  有求才有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