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架空同人.河伯娶親(七)

本章節 3875 字
更新於: 2020-08-28
  
  
  「嗚!娘,好疼啊!」
  
  陸遠在回家的路上,偶然看見路旁跌倒的小童緊抱母親嚎啕大哭的場景,只是擦破點皮而已,卻哭得呼天搶地,那母親也頗有耐心地安撫個不停:「別哭了、別哭了,娘買支糖葫蘆給你。」
  
  曾經有段時日,這樣的畫面令他羨慕、心生嫉妒,有爹娘的孩子真好啊……
  
  只是如今也已釋懷,內心的平靜一如臉上所表現那般。舉步欲行,卻讓過去常玩在一起的孩子們給喚住:「喂!阿狗!上哪兒閒晃呀?」
  
  陸遠這才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他們:「……也沒有,你們瞧,太陽都要下山了,當然是回家啊。」
  
  「那麼急著回家幹嘛?你家又沒人。」
  
  一名孩子話才剛說完,另一名就緊接著問:「最近你幾乎都不找我們玩,是在忙著跟人分飯還是在幹嘛啊?」
  
  孩童們看似天真無邪的笑容下,出口的盡是惡意的試探。
  
  陸遠也只回答:「說我不找你們,是你們太忙了吧?瞧你們忙著讀聖賢書,我哪敢耽誤呢?」
  
  他們圍上他,以著譏諷笑意低語: 「村裡的大人們都說,最近也沒怎麼缺工了,怎麼你看起來一天過得比一天好?肉也肥了不少,該不會……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
  
  「如果有什麼甜頭,你不會忘了咱是好兄弟吧?」
  
  其中一人伸手抓上他腰間繫的白石,他連忙護住,從他們之中尋隙鑽出,難掩心慌地:「你們少亂說,人正不怕影子斜!什麼偷雞摸狗的事我絕對不會做!」
  
  「真的嗎?」
  
  陸遠沒再回答他們,只顧抬腿奔回家。
  
  那是陸遠察覺不到的事,於災難時人人自危,沒人顧得上說他人閒話、管他人閒事,但日子一平穩安定,有些人就有閒心七嘴八舌了。
  
  「明明是個沒爹沒娘的小乞丐,怎麼看起來乾乾淨淨,還比之前圓潤許多?一天到晚不幹活,就在村子裡四處閒晃……該不會……」
  
  「是去誰人家裡幫工,偷了錢吧?」
  
  類似的謠言,張巧兒家也聽了不少。
  
  「尤其你們,和他住得近,聽說還常叫他去你們家吃飯?」
  
  「小心啊,小心你們的錢罐子,別被偷了啊。」
  
  雖然巧兒總會說:「阿狗很乖的,絕對不會偷錢。」
  
  但只要一被問「那妳知道他平時在幹什麼嗎?」時,她也啞口。
  
  時近傍晚,當她把庭院裡晾掛的衣服收起時,正巧看見陸遠從她家門口經過,那孩子又像很開心能見到她似的,遠遠就朝她揮手。
  
  她只是不動聲色地看著那孩子一手護著腰間白石,生怕被人摸似地……陸遠已經不知有多久沒有抓兔子或野雞來她家,見到他時總是兩手空空地,也不怎麼見他和附近的孩子一起玩鬧,總一個人按時出現,不知何時又消失,感覺這孩子,越來越神秘了。而且,似乎個子長高了,也壯了不少?
  
  儘管心中縈繞許多疑問,但她還是在陸遠正要跑向他自個兒的家時,提醒他:「阿狗,我娘也有準備你的飯菜,待會兒來我家拿吧。」
  
  「好!謝謝巧兒姐!」
  
  喊完後他踏進空盪盪、依舊幽暗的家裡,其實他已經沒有回這個家的必要,若不是這裡還有爹和娘的回憶……除卻明熙觀,這間房子已經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歸處,儘管這裡什麼也沒有……
  
  沒有人等他,也沒有人回來,但卻是他唯一的『家』,無論明熙仙君待他再好,明熙觀都不能稱得上是『家』。
  
  雖然在這屋子裡,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拍拍桌椅上的灰塵,檢查一下有沒有人偷溜進來亂動,把躲進來窩著的野狗野貓野鳥趕出去,地掃一掃,然後把被子拿起來抖一抖,想著什麼時候拿去洗一洗。
  
  抬頭自破損無人修的窗口望去,凝視以昏黃天色為背景的枝葉搖曳、燕鳥歸巢,思及田裡的稻子也已抽高結穗,時序逐漸往金秋邁進,冬季……即將到來的冬季時他要怎麼過?再這樣下去,也許哪天開始,他就會慢慢的不再回這間房子了吧?他似乎,未曾好好想過未來?
  
  在離開房子往張宅去前,他抬頭回望,赫然發覺這屋子,有些陌生……
  
  漸漸地,已經沒有『家』的感覺了。
  
  父母的笑語呼喚、回憶中的飯菜香氣,與一去不復返的時光一同,無論再怎麼想、再怎麼使勁去抓,仍是指間流過的風沙,要用上多久時間,才能直面無能留住一切的自己?
  
  他不願再去想。
  
  到了張家門口,開著大門在前廳圍成一桌吃飯的張家人就見著他了,巧兒起身拿過一碗,碗裡盛著些粗菜與半個饅頭,那是張氏特別裝給陸遠的,那只是個孩子,吃不了太多。巧兒往門口去,將碗給陸遠,依舊親切地微笑:「這些給你拿回家去吃吧。」
  
  說沒受到流言蜚語影響是假的,張氏逐漸像這樣先裝好飯菜給他,不太願意讓他進家門與他們同桌。只是陸遠尚未察覺到張家人態度的轉變,只是一貫嘻嘻笑地接過碗:「謝謝巧兒姐,謝謝張大娘。」
  
  雖然遠遠看著張家大桌上有半隻燒雞他也會饞,但張家本就沒有義務給他吃的,還願意給他一點粗食就已經是大發善心,再嫌她們小氣可是太不懂感恩了。
  
  像這樣白拿別人的食物,也難怪有些人開始叫他小乞丐……
  
  「啊……如果要柴我可以幫忙撿,要水我可以幫忙挑,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做儘管開口……」陸遠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著,順便掩飾了方才偷看張家食桌的視線。
  
  張氏一聽到他的話,像觸動了防衛本能,擺出極難看的臉色說道:「不用,不需要你幫,你只要別打我家什麼主意就謝天謝地了。」
  
  陸遠為之一怔。
  
  巧兒連忙圓場道:「娘今兒個心情不佳,說話難聽了點,你別往心裡去啊。」
  
  「喔……」陸遠也只愣愣回。
  
  「啊,你瞧你,人長高了,衣裳也短了。」巧兒伸手拉著他的衣裳,在陸遠小心著別砸了手上的碗而困擾不已時,已經拉著他轉上一圈:「我看看你的衣服能不能改長一點?啊……」
  
  「等等啊!巧兒姐姐!」
  
  在陸遠想閃躲而不慎被拉開了腰帶的時候,一顆金亮的東西落到地上。
  
  「這……」巧兒臉色大變,低身拾起那塊碎金:「為什麼……阿狗你會有金子?」
  
  「那、那個是……」陸遠正慌著啟口回應時,卻被巧兒凝眉一口堵住:「河邊撿到的?」
  
  「對!是河邊撿到的……」
  
  一聽到『金子』兩個字,巧兒的爹娘、祖父與兩名弟弟全出了屋,重重圍住她,十隻眼睛全盯著她手上的碎金:「什麼什麼?居然是金子!」「哪來的黃金?」「我看這不是河邊撿到的,是在誰家撿到的吧?!」
  
  「我沒偷東西!」
  
  陸遠想解釋,但已是百口莫辯了。
  
     *     *     *     *     *
  
  「至今為止沒有人報官說家裡被偷了金子,這金子上也沒任何標記,誰要說是他們家丟的都行啊。」
  
  「但是我們可以確定這阿狗手腳不乾淨!」
  
  「他腰上的白玉也是偷來的吧?」
  
  「說什麼是河神給他的,一定是騙人!」
  
  「欸?這說不定是真的,我們幾個曾經偷偷跟蹤過他,他會跳進河裡,然後很久很久之後才會再從河裡出來,一定有什麼秘密,不然一般人沒辦法一直待在水裡。」
  
  「說不定就是那塊玉的關係!他全身上下就那塊玉最奇怪了!」
  
  「為什麼河神要給他?因為水患死的人又不是只有他爹娘,憑什麼只有他得到河神的補償?」
  
  「如果向河神要求就能得到好處,那就讓我們往江口橋去一趟吧!」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就更該死了!居然一人獨享河神那裡得的好處,難道不是對我們忘恩負義?!」
  
  「說不定是要給我們村子全部人的黃金,他卻偷偷藏起來一人獨享!」
  
  「虧我們待他不薄……竟然……」
  
  「他辜負我們的信任……既是個偷兒,也是個騙子!」
  
  「把他關起來!」
  
  「在那之前先揍一頓再說!」
  
     *     *     *     *     *
  
  那種聽來就像栽贓的話……
  
  汙蔑他是偷兒的理由,只因他無父無母、家徒四壁,卻看似過得逍遙自在、衣食無缺?
  
  他想起仙君的話:『拿了超出自己命格所能承受的福澤,易遭橫禍。』
  
  原來,
  
  在村人眼中,他就是個不該帶著金子的乞丐。
  
  村人沒把他抓去官府,而是把他扔到村長家的柴房關起來,也許他們自己也知道那理由太過牽強……
  
  只是,被打斷的手腳連抱上劇疼不已的肚腹也辦不到,更別提從這簡陋的柴房爬出去一事。
  
  『今天,我就算死在這裡,也不會有人被抓去官府定罪……』
  
  因為他舉目無親,不會有人替他抱不平,也沒人為他的遭遇流淚或蹙眉……
  
  包括一向待他極好的巧兒姐姐,只在他被人毆打時別過冷漠的臉面,絲毫未替他出言求情,彷彿他就該遭罪、他就該死。
  
  『如果在我死去之後……他們會怎樣處理我的屍體?』
  
  會丟到河裡去嗎?
  
  如果仙君知道了,會替他報仇嗎?
  
  他很希望他能替他做點什麼,來洗雪他胸口這不白之冤,但他……
  
  卻不想令仙君悲傷。
  
  雖然仙君的臉上一向沒什麼表情,但他一直待他極好,白石和金子,都是仙君給他的……
  
  『所以你不認為你現在的災厄,正是明熙仙君帶給你的嗎?』
  
  摻進嗡嗡耳鳴的聲音……但陸遠已逐漸模糊的視線,只能在黑暗中勉強辨識出一對紅眼,他似乎見過這對紅眼睛?
  
  ……在一隻老鼠身上?
  
  已然瀰漫鐵銹腥味的唇齒開闔不了,儘管他想回應:『不……那都是我向他要的……原先……他並沒想過要給我那些東西……』
  
  『真是麻煩……事已至此,你無恨、無怨嗎?』
  
  『我恨……我怨啊……』
  
  痠熱浮上眼眶,滑落成臉上兩行濕癢,想拭去,卻連根指頭也動彈不得。
  
  他想把每一張可恨的面容再複習一遍,一遍又一遍,死死刻在魂魄深處,死了也不要忘,化為厲鬼一個個索命……但此時,他能想到的,盡是仙君的衣袂、仙君的指尖、仙君的長髮、仙君的面容……
  
  明明身體已感覺不到疼痛與冷熱,但回憶卻令他身在仙君的懷抱,如同每晚相擁入眠,那樣地安詳。
  
  『仙君……對不起……我睏了……』
  
  『我就……先睡了……』
  
  『晚安……』
  
     *     *     *     *     *
  
  『魔,皆是由人所化,有人之處便有魔,此乃常理。』
  
  紅舌輕舐已漸冰冷的眼淚與鮮血,孩童尚未斷氣,卻也離死不遠,就算他未化出魔瘴,孩童身上也已纏繞死氣。
  
  『然而此椿悲劇卻非我所為,一切皆是你所埋下的禍因啊……』
  
  血盆大口咧嘴惡笑,髒黑利爪撫上沾染血汙的稚幼面龐:
  
  『這全都要怪你,金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