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二 虎狼窩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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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9-01

 有時候,流沚和楊兩人會相約去武術館,也就是我當初進行武術證明考試的地方鍛鍊身手,除了互相比拚也會練習合作上的默契。我偶爾會被邀去旁觀,或者多半是他們打得忘了吃飯,就會發送存音咒過來託我帶食水,順道讓我幫忙記勝負次數,透過長期觀賞兩人的對決,我逐漸學到一些過去從未嘗試的攻防技巧,也修正了一些我對咒術的認知。
 符咒效果的強弱,憑藉的是發動者使用的法力、以及符咒本身封存的咒力總量,越好的符越能儲存大量咒力,就算只支付微小的力量也能有不錯的強度。多張符可以疊加破壞力,不同符的效果也可以互相影響,比如導電及滅火——但所謂符咒的交互作用,事實上還有更多用法。
 楊曾演示給我看過,把火焰符與水符疊在一起解放,可以製造出熱度偏低、但範圍較炎爆符廣大兩倍的滾滾濃霧,足以把整個武術台和觀眾席全部遮蔽,陷入其中還能感受到這霧彷彿黏在皮膚上,濕度濃重,吸一口就會像嗆到水一樣無法呼吸。這利用的正是以火符瞬間作用於水符,瞬間蒸出巨量水氣的效果,適合用來混淆敵人;如果想讓霧氣更具攻擊性,可以再疊加一張炎爆或雷電符,還能順帶擴大攻擊範圍。
 守護符和炎爆符的組合,是流沚教給我的一招,降低傷害同時藉炎爆的巨大衝擊將自己炸到好一段距離外,可避開身體能力不及躲閃的攻擊,或是用以短時間內縮短或拉大與對方的距離。因為楊出劍的速度太快,使用弓箭的流沚即便熟悉對方劍路,一旦被貼身攻擊仍稍嫌吃虧,於是發明了這方法好迅速脫離楊的攻擊圈。
 只是這方法好用是好用,前提該怎麼分配守護符與炎爆符的力量比例是一大難題:守護的咒力多了,最重要的爆炸推力會抵消過多;炎爆的咒力過大,只怕把自己炸飛的同時也把命給去掉了半條,得不償失。流沚也提醒我此法的容錯率太低,當初他把自己炸得七葷八素才慢慢練起來,拿捏不夠熟練不要輕易使用。
 但今天是拿來應急,就不管那麼多了。
 由於守靈的力量比符咒還強,我粗略估算後決定把守護咒力灌到最大,作為保險推力的炎爆符咒就灌少一點,這一炸我瞬間飛上高空,裹住全身的守護咒藍光抵銷致命的電擊和火焰隨即爆散消失,顯然這陣衝擊已超過守護咒的承受力度,一股巨力轟得渾身肌肉狠狠震盪了一下,我幾乎可以聽見骨頭被撞到錯位的吱嘎聲,但所幸並沒有感覺到哪裡劇痛難忍,應該沒有受傷。
 強風呼嘯而過,感受到被拋飛到最高點的身體開始往下掉落後,我扭身面向地面,發現那座新的小鎮已出現在我的正下方,點點搖曳的燈火照出房舍輪廓,規劃不像石砌住宅區那樣方正規整,略顯髒亂的砂土路面和走動的零星路人們急速接近放大,他們都沒注意到有人從天上掉下來,自顧自地低頭行走。
 我不疑有他,抽出一張新的守護符解放咒力,藍色咒光迸現,將足以摔斷腿的衝擊力全數化散。我穩穩落到地上,仔細觀察起這陌生的小鎮,似乎與我想像的有些不同。


 再怎麼不注意周遭環境,好端端走在路上面前突然憑空冒出一個人,正常都不免要感到幾分吃驚。被幾個路人用愕然的眼神關切,我只能尷尬地笑笑,趕緊裝沒事跑開,隨意選了一個轉角鑽進去。
 從天上看下去,這裡有很多地方被寬大的屋簷和棚架布塊遮擋,但仍看得出此地路徑多半窄小而錯綜複雜,如同一座迷宮,店鋪與普通住家交錯而立,實際踏進來的感覺也確實如此,還能感受到各家生活品質的差異:許多房子看上去像是隨便用幾塊木板和釘子粗略建造出來,結構鬆散,佔地範圍有頗大落差,有的用籬笆圍出一塊庭院,有的則卡在兩家大戶間的夾縫內,僅用數塊擋板弄出一塊低矮空間,要不是確實看到裡面透出燈光,不禁真讓人懷疑那根本不是房子。
 商家門前均掛著一盞古樸的油燈,我順著燈指引,走到提供飲食和住宿店家的聚集地,逐一掃視老舊的招牌。可能是因為很晚了,街道安靜得出奇,沒有叫賣聲,即便是稍有人煙的區域,客人們與店員的交流也很少,安安靜靜完成交易便匆匆離開,不禁讓人感到這裡氣氛太過壓抑了點,和朵思街那繁華的不夜城氛圍完全不同。
 從學校逃亡,只怕我是沒有機會再跟流沚和楊他們一起逛街了。
 每個店家看上去都充滿歲月的痕跡,滿布鏽跡的窗框、邊緣蛀蝕的門扉,只能從門上掛著的「OPEN」字樣門牌,以及從窗戶內幽幽盯視著外頭的店員辨識出有在營業。
 說起來,商人們彷彿有什麼企圖似地直盯著街道上的人,總覺得很不自在啊……
 我四處張望,確定沒有裁決隊追上來的跡象,我遵照穆伊老師臨走前給我的提示,從包包裡找出一件旅行斗篷披上,將連帽一併拉起來戴好,取下綾霄尾端的水靈飾物。
 離開追捕者視線範圍後,再替換衣裝扮成普通的旅行者,日後就算不小心遇上學校的人員也不容易馬上被認出來,除非必要,盡量避免主動和人搭話,也不要隨便向不認識的人暴露自己的身分。因為學校可能會發布通緝令懸賞,不排除會有校外人士參與捉拿,太過張揚恐怕會落入陷阱,我要做的就是想辦法撐到穆伊老師和其他裁決員收集到有力證據,告發學校,只要讓世界首府注意到就能迫使學校收斂一點,去除他們任意施加給受害者的不當責罰,我才能正當地回歸校園。
 老實說,我對於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仍是茫然,變化來得太快,我還沒搞懂自己到底礙到了誰,就被迫陷入了窘迫的局面。
 托路司唐老師教過,守靈是生命能量的根源,其存在是絕對強大的,多幾個第五守靈契約者就多更多戰力。如果那個附身於我的傢伙就是第五守靈,我也許可以理解為什麼學校要把我關起來做研究……不過,疑點還很多,就這麼下定論還太早,必須再找更多資料。
 但是守靈不是創造生命的存在嗎?一個不把人命看成命的危險守靈,為什麼我要替祂造的孽負責啊?
 看著眼前清冷的窄小街道,我搖搖頭將這些無解的煩惱暫時丟到一邊,專心尋找旅店。
 「小妹妹,妳很面生啊,第一次來這裡吧?」
 就在我努力辨認字跡幾乎被磨光的招牌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背後叫住我,我轉過身,看見的是一位矮小的老伯伯,稀疏的頭髮勉強可以遮住頭顱的輪廓,但夾雜著明顯的白絲。他拄著一根細細的拐杖,瞇起來的眼睛搭配眼角的魚尾紋,笑得滿面都是慈祥和藹的氣息,微微低頭向我行了一禮。
 「在這種地方,可不能大半夜一個人到處亂走啊,遇到猛獸連逃的機會都沒有噢……先到老夫經營的旅館裡歇一歇罷,天亮再出發也不遲。」
 猛獸?這裡有什麼兇猛的野獸活動嗎?
 我四處看了看,正搞不明白老伯伯的意思,只見他笑容微歛,揚起拐杖朝我身後揮了揮,貌似在驅趕什麼。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恰巧捕捉到從後方某條岔路口消失的半個影子,我立刻明白有人跟在我後面,而我完全不自覺。
 難道我被發現了嗎?裁決隊居然這麼快就追到這裡來了?不過他們沒有像在前一個小鎮那樣無視民眾,直接跳出來用咒攻擊我……也許經過了一番教訓,他們決定等到沒人的時候再動手?否則又把當地人給惹火,反而製造了我逃走的機會。
 「麻煩您帶路。」
 快速考慮過後,我決定跟著老伯伯走。正巧他就是開旅館的,符合我當下的需要,在這種人潮匯集的地方,諒他們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砸店吧?
 老伯伯笑得更燦爛了,示意我跟著他走——其實也沒有很遠,他慢吞吞地拄著拐杖走了五分鐘,很快便在一間外表完全看不出是旅店的小木屋停下,門旁的舊油燈燃著搖曳的火光,燈架下方吊著一塊不起眼的木牌,刻著細細的兩個字「鶯居」。


 「小店的裝潢不算高級,不過基本的用品都有,整理也都很到位的,您可以安心休息。」
 剛進門,映入眼簾的是和廚房相連通的寬敞客廳,確實如老伯伯所言,從地毯牆壁到沙發和掛燈都是沒多少雕工的素色款式,但配色很舒服,也打掃得乾乾淨淨,客廳裡已有兩三人坐在沙發上聊天,身上都披著旅行外套和方便長途跋涉的裝備,想必是其他投宿的旅客。他們看到老伯伯帶我進來,暫時停下交談朝我們點點頭,簡單打過招呼,繼續談論起他們接下來的旅程計畫。
 老伯伯引我到這群旅客背後稍有距離的另一張沙發坐下,為我解說住宿的資訊。他自我介紹,自己就是這間旅館的老闆,在這裡經營已有數十年,對這個小鎮——璞朗鎮的商家景點和風土民情十分清楚。
 「小店一直以來都有長期住宿的優惠,住越久越划算,如果是旅遊的話,小店還可以提供免費導覽服務……我們這兒住一晚是250芬幣,附贈早餐,住滿一週以後,每多住一天就以7折價格計算。方便的話,老夫可以聽聽您旅行的目的,也許能給您一點建議。」
 250芬幣?這個價格只比我吃一頓飯的錢多一點點,這裡的住宿也太便宜……更別說之後還會打折,讓我不禁懷疑老闆到底有沒有賺錢。
 如果裁決隊沒有發現我,我可能就會當場答應長期住宿方案,只是眼下不能久待,走到更遠更不易被發現的地方再住下來比較好吧。
 「我的行程比較趕,住一晚就可以了。」我婉謝老闆提供的優惠,「您說這裡有猛獸,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答應似乎讓老闆很失望,他臉上的笑容黯淡了些許,但還是認真回答了我的問題。
 「您可能也發現了,這裡的生活條件比較差……因為某個未知的原因,任何咒術和道具在璞朗鎮無法使用,太不方便了,旅人和居民都不願意在此地多留,人口變得越來越少,賺錢也很困難啊。」
 「咒術不能使用?可是……欸?」我來這裡時就是用守護咒落地的呀?我低頭看向身上,發現居然看不到我用來抵禦衝擊的藍色咒光,明明它沒有因為衝擊過大而破碎,理應繼續留在我身上的,卻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消失了。
 由於那之後我就沒有再用過符咒,沒有馬上發現異狀。既然如此,裁決隊沒有用咒術攻擊我的理由,看來正是這個原因。
 我背後的旅客們大概是聊夠了,或者是聽見老闆在解說這個小鎮的特性,默默安靜下來,客廳裡只剩我和老闆的談話聲。
 「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問。
 「沒有人知道。」老闆搖搖頭說,「聽說百年前,這裡被敵人入侵過,把這裡的環境破壞得面目全非,從那之後這裡就變成咒法無效的地帶,連守靈大人的力量也無法留存。目前還在這裡的人,也就賺賺像小妹妹妳這樣路過的觀光客的錢,日子才勉強過得下去。」
 「不過,對某些人來說,只靠交易實在是撐不下去啊……這裡無法對外通訊,也不能使用咒術,對於習慣靠自己的我們來說,那些無意間闖進來的人,可說是絕佳的救命稻草,無論如何都要從他們身上討到最大量的資源。」
 老伯伯意味深長的眼神,讓我明白了他要表達的意思,之所以叫我別待在外面亂晃的原因……恐怕有不少居民為了糊口飯吃,選擇以偷搶拐騙的方式洗劫過路人錢財吧,要是不小心遇上了,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點得記在心裡,明日出發時要多多注意。
 「小妹妹帶著劍啊。」
 老伯伯的目光落到我放在一旁的綾霄,瞇細的眼睛似乎很有興趣地打量著。
 「老夫看得出來,是經歷過強大力量的淬鍊才會有的樣子,妳應該也是守靈使吧?妳承繼了哪位守靈大人的力量?」
 「守靈使……?」我愣了一下,跟著低頭看向我的劍,他是指和四大守靈簽約的意思嗎?原來使用守靈武器的人是這樣稱呼的。「不,我的武器沒有跟守靈簽約,單純是普通的劍。」
 雖然我不知道老伯伯光這樣遠遠看收在鞘裡的劍,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但我想他誤會了。
 「您不用隱瞞,老夫以前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武器商人,雖然現在退休了,但自認看武器的眼光還是很精準的。」奇怪的是,老伯伯不認為我說的是實話,原本半閉著散發和善氣息的眼睛微微睜大,變得專注銳利,死死盯著綾霄不放,繼續滔滔不絕地說:「經過守靈大人的元素之力淬鍊,武器本體的堅韌度和穩定度都明顯高於一般的劍,從磨損痕跡判斷,您的武器應該是出了鍛造爐數十年以上的舊品,不長時間浸泡在元素裡,很難支撐這麼久的損耗。還有,老夫雖然不是很確定,但您的劍上頭有某種老夫沒看過的氣質……」
 「我真的沒有和守靈簽約,您誤會了。」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能讓他接受,我只得再強調一次,他還是不信我也沒辦法了……他為什麼要這麼執著於我的劍?一談起武器,他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此刻的老伯伯變得更接近眼光犀利的商人,類似我在打工途中遇到的香氛店老闆,只是老伯伯的壓迫感更大一些,不把客人抓進店裡消費不罷休的那種。
 我自己是沒有研究過綾霄的來歷,哥哥當初把它交給我的時候,只提過這是家裡留下來的武器,除了揮動劍刃會殘餘短暫具殺傷力的軌跡,其他就普通武器沒兩樣,我也沒有想過問哥哥這把劍的特質怎麼來的,只當那是各個武器都會自帶的一兩種特殊效果罷了。
 看他說得這麼認真,我也忍不住思考著,或許綾霄真的有什麼隱藏的能力我不知道?
 「您說沒看過的氣質,是什麼意思?」我接續他沒說完的話提問道。
 「唔,這只是老夫個人的興趣,恐怕要說很久……」老闆轉頭望了望牆上的老舊時鐘,隨即驚訝地說:「唉唷,再說下去都要天亮了,小妹妹奔波一整天也很累了,要不先休息吧?明天再慢慢說給您聽。」
 我跟著看時鐘,上頭的時間已經超過凌晨三點,確實很晚了。雖說我才從長時間睡眠醒來,加上打過穆伊老師給的藥劑,精神還算不錯,繼續聊天倒沒什麼問題,不過休息也是不錯的選擇。
 「那就明天再聊吧。」我說。
 「好的,請隨老夫來。」老伯伯起身,往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小櫃台走去,那裡有個擺放著許多房間鑰匙的櫃子,不過老闆走到一半,忽然停下來,朝我伸手。
 「其實,老夫有個不情之請……小妹妹,方便把您的武器暫時借給老夫嗎?很久沒見到如此優秀的劍了,今晚老夫想好好研究研究,說不定明天能和您分享更多的東西呢。」
 看著老闆迫不及待伸出的手,以及那又變得銳利的眼神,我忽然想起他曾經告誡過我的話——
 任何咒術在此地都無法使用,包含符咒,以及守靈之力。
 裁決隊知道我進了旅館,就算不會直接從大門闖進來,說不定也會想方設法爬牆鑽窗,我如果就這樣把劍給他,今天晚上的我等於是毫無防備的狀態。這間旅館也看不出來有什麼人員警備,到時候被偷襲,我連符咒都不能用,很難順利逃出來。
 既然是被通緝狀態,還是謹慎一點好了,何況我和老闆也不熟,隨便把劍放在外人那裡有點不安,這是穆伊老師提醒過我要注意的事。
 「嗯……我習慣把劍帶在身邊,不好意思。」雖然很對不起老闆,我猶豫半晌,還是決定婉拒。
 「您不用擔心,明天一定歸還,一旦有損壞老夫會全額賠償的。」老闆放軟語氣再次請求道,看來也清楚我的擔心,但想要研究劍的慾望還是佔優勢。
 「……還是不用,我自己帶著就好,不用麻煩您了。」我搖搖頭說。
 「小妹妹,看來您是小看了小店的警備能力啊。」老闆好像不開心了,嘴角微微下拉,語氣冷下來:「就算不是咒術那樣完美的守備,對於盜賊的防範還是很夠的,希望您不要認為沒有咒術的地方就低劣一等。」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連忙搖搖頭解釋,「因為我習慣用劍防身,既然符在這裡無法使用,我想多一份防備比較安心。」
 「您這不就是承認了嘛。」老闆嘆了一口氣,臉上的和善氣息又退去三分,皺起眉頭。「我們雖然聽慣了外地旅客抱怨這裡的生活,但當面看見視這裡低人一等的態度,心裡還是會受傷的……您寧願留一份警戒睡得不安穩,也不願意滿足老夫如此微小的心願嗎?」
 有這麼嚴重嗎?我為難地又考慮了很久,拿著綾霄的手仍遲遲不敢遞出去。
 「老爹,算了,講不聽也沒有用。」
 我身後忽然響起了陌生男性的聲音,同時一股輕巧的金屬碰撞聲傳來,聽著讓我下意識繃緊了神經,緩緩回過頭去,發現那三個原本坐在沙發上聊天的旅行者,此刻通通站了起來,眼神詭異地盯著我。
 這……情況好像有點不對啊?
 「直接動手吧。」


 待宰肥羊。
 當三個「旅人」拔出佩刀,我腦裡冒出的只有這四個字,恰到好處地形容了我現在的處境。
 我怎麼就沒有早點想到呢?老闆收走了我的武器,他就可以叫人趁隙打劫毫無反抗能力的我,整個旅館都是他的地盤,我就算大喊大叫也不會有人來救我,身為帶著盤纏、什麼都不清楚就闖進來的旅客,正是絕佳的洗劫對象。
 在這個小鎮裡,可是處處潛藏著危機啊。
 我撲向沙發,將我的背包撈進懷裡滾了一圈,滾到靠近櫃台的扶手處,險險躲過第一刀。
 「別讓她跑了!把行李跟武器都搶過來!」
 眼見事跡敗露,老伯伯和藹的面具終於徹底碎裂,他扯開沙啞的喉嚨大聲喝令,那三個假扮成旅客的打手紛紛追了上來,三把短刀胡亂揮舞,想要割斷我的背包帶子,我也把劍拔出,一手護著家當,壓低身體從三個高大男人站位之間的空隙鑽出去,衝到門口猛力一撞,奪門而出。
 我一邊跑,將背包扯上肩膀背好,無視街上其他露天攤商們詫異的眼神狂奔而過,隨便看到有路就轉進去。
 「抓住她!」
 打手們沒有因為我逃出旅館就放棄了,追了過來,我聽見有三個、四個腳步聲遠遠跟在背後,數量漸漸增加到七八個,似乎還喊了其他人來幫忙。
 那老頭子的話不能相信,但我知道,他說的有部分的確是事實,街上建築殘破的外觀、大小明顯不適合居住的屋子,加上完全看不見咒術加工過的用品,現在細細感受一次,確實找不到有術法力量存在的跡象。
 這令我想起流沚對我說過——當初我被封印內容物控制時,也發生了咒術和守靈之力無效的狀況。
 兩者是不是有什麼關聯呢?
 不對。我想了想,又搖搖頭否決這個想法。
 當初是因為森林裡充滿了「封印咒力」,才造成其他咒力被壓抑住的,但璞朗鎮是完全沒有任何力量存在的地方,空蕩蕩的。封印咒力也算一種咒力,而這裡連封印咒力都沒有,兩者的情況不大一樣。
 雖然想不通,但現在也沒時間去測試,當務之急是離開小鎮,最起碼我得先甩掉追著我的居民們。
 我像無頭蒼蠅般到處亂跑,跑著跑著所經過的房屋,看起來比較沒有那麼破舊了,磚砌房屋隔出來的圍牆比稍早的商店區高,品質也比較好一點,應該是這裡的高級住宅區,唯一缺點就是商家太少,路上幾乎看不到油燈,十分缺乏照明。
 我隨便選了一條完全沒有燈的路,就著月光睜大眼睛觀察,勉強能看見這裡左彎右拐的藏了很多小路分支,我找到一個可以躲藏的轉角停下來喘口氣,偷偷往稍亮的巷口外窺探。
 過了一會,打手和來幫忙的居民們追到漆黑小巷外的區域,我聽見他們停在這一帶低聲議論,應該是發現追丟了,正在討論我可能的去向。
 「她跑不遠的,你們兩個去那邊,我跟大哥找後面,姐妳就回頭去問看看,有沒有看到一個綁馬尾的女人。」
 我摸了摸剛才忙著逃命忘了戴上的斗篷帽,決定先把頭髮放下來,把自己的特徵換一換看會不會比較不好認。
 有個人影往我這條巷子接近,我慌忙躲回轉角後,壓低自己的呼吸聲,全神貫注傾聽外頭的動靜。
 「不會在這裡吧?」巷口傳來一個陌生女性的聲音,不確定地說。
 「當然不可能。」剛剛發號施令的人的聲音斬釘截鐵地說道,語氣聽上去還冒出厭惡的情感,音量也壓低了:「妳忘了嗎?這一條開始就是鬼老的地盤,不要說外地人,我們踏進去都會被生吞活剝啊,快走快走!那女的進去也死定了,不要想了,去找別的地方。」
 進來就死定了,聽起來就很不妙!
 即便外面的人離開了,我的神經依然緊繃,只因剛才聽到的資訊讓我更加不安。鬼老是什麼?是人的名字嗎?這裡幾乎什麼都看不到,現在想想,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闖到哪裡去,這裡八成還藏了什麼更可怕的東西……
 快走。先離開這裡再說。
 這小鎮路徑複雜,本以為這裡有容易躲藏的優點,但我想錯了,這反而是更大的威脅。
 隨時都可能踩到地雷。
 我用衣服擦去冷汗,拉上帽子,踏出轉角往巷口跑去——
 「呦,毛沒長齊的小朋友,來了就別想跑。」
 一隻巨大的手掌突然冒出來摀住了我的嘴巴,雙臂也被另一雙手給抓住,粗暴的蠻力幾乎要捏碎骨頭,身體甚至整個離地,我無法抵抗往後拖的力道,只能眼睜睜看著出口越來越遠……
 「唔!唔唔!」
 我慌張地胡亂掙扎,用力把手往前扯,但隨後抓著我的手忽然鬆開,將我甩到一塊凹凸不平的牆壁,後腦和背部猛然一個重擊撞在上面,兩眼昏花,手腳也瞬間因為疼痛失了力氣,跌到地上,一時半會站不起來。
 黑暗的巷子裡亮了起來,有人點了燈火,我一時不能適應刺眼的光線瞇起了眼睛,只隱約看見我面前有很多雙腳,接著一隻手伸過來,逕自將我的兜帽扯下,還扯掉了我幾根頭髮。
 「哎唷?是個妹子啊,長得挺嫩的。」
 暈眩還沒退去,有人直接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頭,我差點又重心不穩撞到牆上,還冒著星星的視野裡有四個陌生的黑髮男人,三個站著的彪形大漢拿著提燈,圍繞在一個身材中等、氣場看起來像首領的青年附近,也就是捏著我臉的傢伙。雖然長著一副還不錯的臉,但他蹲在我眼前,掛著明顯不懷好意的戲謔笑容上下打量我,看著心裡就一陣不爽。
 我伸手拔劍想給他來一刀,不過他很快就伸出另一手,出奇大的力道死死捏住我的手腕,硬是把我的手給拉離劍柄。
 「還滿不乖的啊。」他的聲音有種輕挑的上揚感,微微皺眉做出困擾的模樣,笑笑地說道。他鬆開了捏著我下巴的手,不由分說把我兩隻手給拉舉過頭交叉,單手就壓制在牆上。
 我改用腳踢他,結果這男人只是又笑了笑,身體挪動了一下轉為跪姿,直接用膝蓋壓住我的大腿,骨頭還剛好壓在腿骨上,壓出鈍重的疼痛,這下根本就動彈不得……明明看起來像個文弱書生,力氣怎麼這麼大!
 「失禮囉,我檢查一下。」
 什麼檢查?
 一股怪異的感覺竄過背脊,他空著的那隻手伸進我的斗篷裡,解下我掛著的劍,冰冷的手指居然直接竄進了衣服裡,撫摸起我的身體。
 「不要碰我!放開我!變態!」
 被上下其手的噁心感從喉頭湧上來,摸過的地方泛起雞皮疙瘩,我大聲吼他,拚命扭動身體想找空隙抽回手腳,但毫無效果。可能是嫌我吵,其中一個護衛走過來,拿了一條布過來綁在我嘴上塞好後退開,男人又加大壓制我的力氣,冷冰冰的手指無視我的意願在皮膚上肆意滑動,甚至開始解我的上衣扣子。
 站在後面那些壯碩的護衛只是提著燈,垂眼望著我面前的男人對我非禮,我的皮膚慢慢接觸到更多冰冷的空氣,涼颼颼的觸感比男人的手指還要寒冷。
 很討厭,想逃又逃不了,卻連說不要都沒有辦法。
 我咬著牙,鼻尖酸澀,從未感受過如此羞恥和屈辱,我的視野逐漸被水液模糊,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下來。
 「嗯,哭起來也滿可愛的,應該會有很多客人喜歡喔。」男人輕挑的嗓音反而更愉悅了,手的位置又回到腰間,這次開始解我的褲裙,腰和腿都暴露在空氣中。
 「妳及格啦,恭喜妳,接下來好好努力就不用死了哦。」
 我全身發冷,身體因恐懼而顫抖,客人是什麼意思?他又要對我做什麼?我要努力什麼東西?
 雖然我還搞不懂,但絕對不是什麼開心的事情吧。
 「老闆。」
 其中一個護衛忽然跑了過來,湊到男人耳邊,神色緊張地說了什麼,指了指漆黑巷子的深處,被稱呼老闆的男人一聽,停下了動作,也跟著望過去,剛才輕挑的態度不知為何退了下去。
 我用力眨了眨眼,擠掉眼裡的淚水,跟著向暗巷深處看去。
 低沉的,近似野獸的震動著喉嚨的聲音,從那裡低低傳了出來。
 青年老闆神色一凜,咬牙切齒地說:
 「嘖,準備撤……鬼老來了。」


 鬼老?
 護衛老闆的彪形大漢們轉頭看著巷子內,其中兩個人向老闆示意後,旋即轉身跑離巷子。我察覺男人抓著我的手鬆了些,趁他分神轉過去跟留下的另一個人下指令,我奮力一甩手臂,從他的手和牆壁的縫隙裡掙脫,拉上斗篷勉強遮一遮半裸的身體,撿起地上的劍拔出往變態男人臉上招呼。
 「老闆!」
 身旁的大漢發現我要反擊,急忙大喊,但我已經起了殺心的劍早已貼到變態老闆的喉結前,只差一點就會刺穿他的喉嚨……但變態抓住了綾霄的護手,我沒能成功殺了他。
 我瞪視著這個男人,只想把滿腔怒火都奉還到他身上,右手使盡最大的力氣猛推,刃尖微微陷入他的喉頭皮膚,滲出了一滴細小血珠,可他的力氣終究是比我大,他很快就推開了劍,把我拿劍的手重新壓制到牆上。我索性用另一手揮過去一拳,但這拳被反應過來的護衛接下了,巨大的手捏痛了我的手骨,關節發出細小的吱嘎聲。
 「嗚……咳咳!」
 肚子遭受一陣劇烈的撞擊,痛楚如雷擊般從腹部轟遍全身,我眼前依舊噙著笑意的面孔一片昏黑,接著喉嚨湧上強烈的反胃感,帶著奇怪的腥甜味的液體倒流出喉嚨,嗆進氣管。我反射性地咳嗽,但腹部一用力就又激出被重擊的疼痛,腦袋被接連襲來的痛覺塞滿,暈得什麼都看不見,疼得什麼都思考不了。
 「可惜了啊妹子,今天不走運遇到鬼老,只能勞煩妳代替我們做鬼老的食物了。」
 食物……?
 身體好像摔到了地上,模模糊糊睜開眼睛,那個老闆和護衛已經完全鬆開我站了起來,眼前是昏黃的油燈燈光,照出巷子陰暗的內部,隱約露出一隻白白的、類似腳掌的絨毛物體。
 那低沉的吼聲越來越大,震動著耳膜和身體裡的器官,光是一開始小小的音量,就能感受到一股令人膽寒的威勢,現在這股畏懼感隨著源頭接近越來越強烈,同時我聽見有東西輕巧踩上地面的聲音。
 「本來想牠好一段時間沒出現了,才選在這看能不能撈點好貨,沒想到說來就來呢……」變態男人糊成一團的人影似乎把臉轉向我,對我說道。「就跟妳簡單說說吧,即將吃掉妳的鬼老——我們鎮裡有很多人走到這裡,便再也沒有回來過,像在懲罰我們這些靠非法手段過活的人似的,牠把這些人都給吃下肚……不過,誰教這個世界拋棄了我們呢,留給我們填飽肚子的活,都是些外地人眼裡的髒活,就算有風險,不做也得做,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很抱歉,妹子,為了給我身後的人能溫飽,今天我是不能死在這裡的,妳就發慈悲為我們犧牲一回吧,希望鬼老能給妳死得舒服點。」
 老闆留下了這些貌似無可奈何、卻令人十分不快的話語,便帶著護衛快步離開,兩雙腳步聲逐漸遠去,原有的燈光照明也黯淡下去,周圍回到一片漆黑。
 我死命撐起沉重的身體,肚子裡像有東西伴隨痛楚翻攪著,上半身勉強離開地面後又是一股灼熱感從喉嚨底下衝上來,強迫我再度彎下腰跪倒,猛烈咳嗽嘔出第二口腥甜的液體。
 內臟一定受傷了,那傢伙的拳頭力道真的很大……但我可不想死在這裡。
 必須站起來,想辦法打倒他們口中的「鬼老」。
 我捂著還很痛的肚子,重新握緊了劍,努力看清楚黑暗裡的鬼老,低頻的吼聲又變得更大了,感覺已經湊在我旁邊,並且我明顯聽見一種鼓風般的呼吸聲。下一瞬間,一雙巨大的眼睛自漆黑中猛然睜開,死死盯住我,嚇得我倒抽一口氣,悄悄往後挪退一步。
 「吼嚕嚕嚕……」
 那是老虎的眼睛,足足有我的一拳頭那麼大,白色眼珠中的瞳孔呈現梭形,溫熱帶濕氣的吐息吹在我身上——看來被稱呼為鬼老者是一隻猛虎,牠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逼到我面前,兇悍的獸眼正在打量著我。
 好可怕……
 「碰!」
 一股勁風隨著某個不明物體拍打在地面的巨響颳起,我舉起發著抖的手,打算刺牠的眼睛,那雙白眼珠突然向上移動,同時我感到更熱、還帶著微微發臭的異味的風圍住了我,黏膩的不明液體滴在手上,觸感一點也不舒服。
 不,這詭異的感覺……不要告訴我這是嘴……
 「哇啊!」
 我被絆倒,向後摔進了一片燥熱濕黏的柔軟空間,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同時被拋向空中,撞在某個堅硬但濕滑的石狀物上,手下一滑,綾霄脫手而出,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根本聽不見它落地的聲音。
 眼前的黑已經不是黑,猛虎的呼吸震耳欲聾,似乎正把我往死亡的深淵裡吸。
 原來我的人生,就要結束在鬼老又臭又熱又黏的胃袋裡,好噁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