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一 鋌而走險,焉知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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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8-25
距離事發到底過了幾天,我無法精確判斷,因為時間的流逝已經和我的判斷產生巨大誤差,我好不容易讓自己混亂的思緒穩定下來,才得以好好回顧我的逃獄歷程,搞清楚在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判決結束,裁決員們把我關進了一間狹小的房間,嚴正要求不準擅自離開房間,隨時聽候指令,視需要讓我做些協助的工作。所謂2年的勞動服務,也就是我必須義務性地替學校打雜,什麼樣的內容都可能有,據關我進來的人說,那些很長時間沒人接的委託也會給我處理,如果好好表現,關在這裡的7天將可以抵償我的懲罰時數。
除了房間小了點,衛浴和床舖等等基本設備都有,不時也會有人送吃的來(雖然份量頗貧瘠),生活環境倒也不算惡劣,就是裁決員們提出來的要求讓我百思不解。
我要做的很簡單——睡覺。
他們在這個牢房裡投放了催眠性質的無味藥物,待在這裡的每分每秒,我都感到頭昏昏的很想睡覺,睡著就算了還要被強迫繼續睡,剛醒馬上又被牆上的廣播喇叭要求閉上眼睛,不久眼皮又變得沉重,再一次昏睡過去。
有的時候,我還沒被要求躺到床上去進行「睡眠工作」,難得有十幾分鐘醒著,會進來兩個我不認識的裁決員和護士幫我抽血,搬來一些不知名的儀器給我做身體檢查,說是委託需要,再進一步的細節就不讓我問,只會不耐煩地叫我乖乖聽話不準問東問西,否則就威脅要加重刑罰。
怎麼想都很奇怪,有什麼委託要身體檢查,還需要我的血?而且每次需要的血液量還不少,往往我被抽了兩大袋的血液頭昏眼花,也來不及躺到床上去,兩眼一黑什麼都不知道,接著又迷迷糊糊被搖起來抽血,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是睡著了還是昏過去了。
時間流逝得異常緩慢,由於大半天都在睡眠,飯也往往在我入睡了好幾次才被叫去吃,由於是藥物作用入睡也沒被餓醒過,往往身體延遲一會才傳來隱約的腹鳴,我無法準確推算過了多久,但我感覺得出自己的精神變差許多,裁決員來抽血時即便停止釋放催眠藥物,我的身體也沒有因此比較清醒,反而抽著抽著直接在他們面前睡過去都不自覺。
哥哥有說過,睡太久身體反而會更累,現在事實證明的確如此。
我的生活大多數時間沒有意識,對時間流動的感受十分遲鈍,也沒人跟我報過時,我都懷疑自己已經關了超過7天,卻沒人來放我出去。剛開始問了被拒答,現在則連想問問題的力氣都快要沒有了。
從被偽證陷害、關進不知道是學校的哪個機構,本來我已經做好被丟一大堆體力活,每天累得生不如死的血汗地獄的心理準備,只叫我抽血睡覺最初還覺得他們善良,久了才明白並沒有比較舒服,我嚴重懷疑裁決員們是不是在做什麼醫療性質的實驗,而實驗品就是我。
做什麼都不能反抗。因為我是破壞學術資源、十惡不赦罪該萬死的殺人犯嘛,只是未遂罷了。
住在這看不見外面的雪白漂亮牢獄裡,持續做著奇怪的睡眠實驗,最後身體終於受不了這樣超時的睡眠,現在只要進入睡眠就會出現夢境干擾,再也沒辦法好好深睡,夢到一半往往因為一個微小的震動便驚醒過來,還沒從幻境裡的經歷回過神,裝在我身上的偵測儀器發現我醒太久,立刻又會投放更多藥物逼我繼續睡下去,無從反抗又被拖著往夢境裡沉眠。
我試著推測他們想透過這種實驗得到什麼,但無從思考起,也無力思考。
本來我想著只有7天,睡個覺忍忍終究可以撐過去,但最近作惡夢的頻率越來越高,高到我開始討厭起睡眠,某次醒來真的感到煩躁得不行,賭氣想要抵抗睡眠藥物,打算跑到淋浴間沖冷水讓自己保持清醒,跌跌撞撞一進去只看見鏡子裡的人雙眼無神,嘴唇乾裂到流出血來,很久沒有綁起來的頭髮被壓塌了一片。
我睡到連吃飯盥洗的時間都短到不可思議甚至沒有,身體的代謝也變得緩慢,氣色差到讓人以為那只是個長得像我的其他女人,太邋遢了。
那是我在牢中唯一一次抗命,因為光從床舖起來跑進浴間,頭就嚴重暈眩到無法繼續走動,遑論去伸手碰沖水設備,當場重摔到地上撞到頭昏了過去,再醒來已經被搬回床上躺著,手臂上留有新的針孔痕跡。
不良於行還不是最糟糕的。
每當我閉上眼睛,雜亂的畫面幾乎是瞬間蹦出來占據我的大腦,我夢見我站在曾和朋友一起搭過的蘇卡欽快車裡,車廂內部扭曲,觀景窗被砸破一個大洞,桌椅倒的倒翻的翻。我回頭看去,乘客們破碎的軀體擠在大洞盡頭的車體牆壁上,似乎是被一股巨大的衝擊撞到牆上,灰濁的眼珠茫然地看著我,鮮紅的湖泊浸濕走道絨毯,我的腳就泡在裡面。
又或者,我偶爾會站在一片遼闊的白色雪原,風颳起我披散的頭髮,飛舞的髮絲與環境近乎融為一體般的根根雪白。有位同樣擁有白髮的女人站在遠處,她背對著我,雙手握著一把劍高舉過頭,從我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她那銀中帶紫的劍柄,和我的劍柄顏色差不多相同,只差在這個人的沒有掛任何裝飾物,她猛然彎身,把劍往雪地裡深深插入直到護手處。
眨眼間,白色的雪以劍為中心迅速暈開暗紅的色澤,並變質成微微的半透明,我下意識想退離進逼的血紅,只是它蔓延的速度更快,彷彿浪潮一樣的紅雪蓋過我的腳,積雪的深度漸漸埋到膝蓋,也讓我看見雪下埋著的東西,瞬間讓我頭皮發麻——
堆積成山的骨骸,完整或碎裂的頭顱、身體骨架,姿勢各異或完全分離的全部混在一起。
諸如此類的夢境出現太多次,彷彿是刻意要讓我感受遍地的死亡氣息,睡睡醒醒間看的全是血海與屍骸,而我總是那個完好無損的旁觀者,血液漫出沾染身體,偶爾看到自己的手心也染著點點紅斑,好像在說我就是害得這副慘況發生的兇手,接著回到長久未開燈的房間,繼續播放下一輪人間煉獄。
我才不會做這種事情……!
儘管我問心無愧,當大腦已經因為精神不濟分不清夢與現實的界線,我也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雙手,是否真的在我都不記得的時候剝奪過哪些人的性命?
當幻覺裡的亡靈撲向我,它們日以繼夜擺著幽怨憤恨的臉,冰冷的氣息團團包圍住我,嘴巴一張便發出它臨死前淒厲的慘叫,直對著我的耳朵撕心裂肺地悲鳴,哭訴它們有多痛苦,尖叫著要殺人者償命,摀住耳朵也隔離不了那些尖銳的聲音。
明明不是我,為什麼要纏著我!
我差一點就崩潰了。只差一點而已。
轉機來得很突然,但確實緩解了我精神上的不堪負荷。
不知道第幾次在惡夢裡醒來後,照慣例又有人來要給我抽血,只不過這次來的人只有一位,沒抽我的血,而是帶來一支已灌滿藥劑的針筒為我注射,馬上我就不再感到渾身無力睏倦,明顯和其他裁決員來的目的不同。
「這段時間受苦了,還請聽我一言。」
這個人正是許久不見的穆伊老師。我以為他是來放我出去的,不過他搖了搖頭,語氣聽上去並不怎麼樂觀。
「距離關押上限天數已經超過3週,但校方似乎持續在扣押釋放您的判決通知,想拉長您作為樣本的時間,要是放任下去,您會白白蒙受更多損害……您應該不知道,極少數被除去學籍、經濟困難師生,會以各種理由被關押進此地,以減免裁決案責罰的名義成為部分研究的供體。敝人一直嘗試向世界首府舉報,但苦無迴音。」
還真的是在做什麼奇怪研究啊……想到我那一大堆的血被拿去做什麼怪異用途,我就感到一陣惡寒。原來根本不是我睡到覺得時間過很慢,現實是的確過了這麼久。
而且,哪有人能這樣說話不算話的?關起來就算了還自動拖延,原來連所謂的抵銷義務勞動也根本是非法行為,從穆伊老師的話聽起來,像我這樣的人還有好幾個,這所學校到底有什麼毛病?
「事不宜遲,敝人這就掩護妳離開。」
「咦?」
「身為位高權重的裁決員,卻不能盡到裁處邪惡之能……即便是為了學術的進步,必要的犧牲難免,但絕非是以這樣的方式利用學者們。既然正攻法無用,只能以稍微鋌而走險的方式,至少先減少受害者。」
穆伊老師沒有讓我多問的空間,他回頭看了一眼門口,門外隱約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他壓低說話的音量,拉開他身上的寬大法袍,露出裡頭掛著某個我很眼熟的東西。
「這是托路司唐先生整理後交給敝人的,希望能幫助妳。」
我驚訝地接過,這是我剛搬來時使用的旅行包,本來清空後就一直放在我房間的櫃子底下,現在已經塞滿了東西,掛在穆伊老師手中遞了過來。
「好輕……?」我還不知道裡面有什麼,但這個重量絕對沒有到我所有帶來的家當那麼多,剛接下來頗有點疑惑。
「敝人不便查看私物,應該是只置入了緊急的必需品。」穆伊提醒我噤聲,接著又從法袍裡找出兩樣東西交給我,正色說道:
「這是改良過後的轉移符咒,一般在校內只能通過公設傳送門,這樣方便學校追蹤,敝人已經把它改成可無視安全機制傳送至校外,但使用過一次就會損壞。送您出去的事被發現後,同僚們該會馬上派人追蹤,移動後也請務必盡快藏匿至安全地帶。」
此刻我也沒閒暇去思考他如何把這麼多東西藏在身上,我將重新回到手中的綾霄接下佩掛好,熟悉的重量讓我感到久違的安心。
既然學校已經無視規則和人性,要逃離就只能鑽漏洞了。
門忽然被大力敲響,外面的人似乎已經察覺到房內發生了什麼,隱隱可以聽到急促跑步的聲音和怒罵聲越來越大,門把被粗暴地轉動,但怎麼轉都打不開,可能是穆伊老師進來後把門給徹底封死。
「那……老師您怎麼辦?」我突然想到,穆伊自己就是裁決員,他私自放人是違反上級指令的吧?他會不會被怎麼樣?
「請不用擔心,被選為裁決員者,掌握權位和能力並不比校方元老低一階,否則也無法如此自在處理校內外事務,追究責任通常不會太過嚴重,也有同僚們會暗中協助敝人。」穆伊又看了一眼被連環敲的門,接著深深向我鞠了一躬。
「只是惡舉尚未制裁成功,我們裁決員還須努力,等待正義到來的一天也許漫長,但敝人希望您能好好過下去,成為世界的助力,靜候我們佳音。」
這番話隆重得感覺我承受不來,我還在想要怎麼回他,敲門的聲音又更響亮了,門板整個都在震動,聽起來像有人在用什麼重物撞門,打算乾脆把門給撞開來。
「請保重。」
像在催促我一樣,手中的一次性符咒自己發出了光芒,白色的轉移法陣開始旋轉,穆伊老師和白色的監牢瞬間消失不見。
時間回到現在。
我轉移出來馬上就被發現,彷彿已經預測到會有人逃跑似的,當轉移咒將我送到一條不知名的街道,立刻聽到身後傳出喊叫聲和腳步聲往這裡進逼,我趕緊拔腿就跑。
這條街道的長相和學校旁邊的朵思街類似,地板與房子大部分以石砌成,但此刻月亮高掛於空,街上的店舖全都已經關門,空中浮動的球燈稀稀落落,灰黑的街景幾乎反射不了微弱的球燈光線,以致於我很難看清楚哪邊有路,再加上完全沒有來過,我根本不知道哪裡有路可以走,只能沒頭沒腦地亂跑,看得到可以鑽的巷子就鑽。
還真多虧了穆伊老師的藥劑,躺了超過半個月理應連走路都很困難的身體,不用幾分鐘已經能正常地跑跳。
我焦急地睜大眼到處亂找,看到一個夾在兩間房子中央的小徑,我沒有多想趕緊拐彎衝進裡面,沿著直直的狹長小路奔跑。
「站住!」
誰會聽你們的啊!
我頭也不回地繼續撒開腿狂奔,下一秒便聽見身後傳出燃燒物體的滋滋聲,右方的石牆忽然被鮮豔的火光照亮,手臂附近的衣服變得滾燙,我立刻側身閃避,一團火焰符發射的火球貼著我和牆壁間的空隙穿過去,掉在地上緩緩熄滅。
說起來,老師幫我整理的東西我還沒看,裡面有符可以用嗎?在這種狹窄的地方要是一口氣丟大量符咒擋路,怕是難以全身而退。
我先把劍拔出來預備著,簡單揮動幾下找回手感,另一手拉開我的旅行背包,邊留意身後的攻擊邊翻找裡面有沒有長得像符的東西。
紫色的咒光襲來,我蹬地跳起,順利躲過了其中一道惡咒,但另一道惡咒反彈牆壁擦到了我在翻包包的手,瞬間一層紫光凝結的細網纏在我的手上,長長的光網收細向後延伸,想必是連結到追捕者那裡。我的手被粗暴地扯出袋子,速度也被迫拖慢,索命的的腳步聲很快就接近許多,我急忙揮劍砍向剛形成繩索的束縛惡咒,繩子應聲斷裂消失。
「妳還敢跑!」
氣喘吁吁的男性聲音遠遠的吼道,我偷偷回頭瞄了一眼,有兩個人一前一後追在我後面,因為無光看不清臉,雖然跑得不慢但也追不上我,只能輔以咒術遙攻試圖阻擋我前進。
小路很快就跑到盡頭,我鑽出出口,外面同樣是石板的街道,這條路看來是連接著另外一個街區。
來到相對明亮的區域,我再次把手伸進包包裡翻找物品,摸得出裡面有幾件衣服和我的首飾盒,底下還有摸到一個四四方方又偏軟的物品,但是這個質感不太熟悉……
回頭再看,他們也已經離開小徑,其中一人回頭朝著小巷裡招呼同伴跟上,很快就會有更多人一起圍捕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總之先確認這是什麼。我把那東西拿出來一看,赫然想起這是在白金閣打工拿到的符咒收納盒,更驚喜的是,裡面已經補充了一大疊符,從顏色看來放了許多不同的種類,包含我的打工酬勞——轉換符,就壓在最後面,老師還貼心地放了一層阻隔的普通紙張,防止轉換符和其他符貼在一起轉換掉。
可惜的是裡面沒有轉移咒的符,不然我可以馬上移動到別的地方,直接把這些人給甩掉。
不過有符就不錯了。我默默在心裡向老師表示感謝,把符咒盒上方的懸掛鉤打開,將它鉤到腰帶上,跟著從裡面抽出兩張水符,反手一劍砍破再開兩張雷電符往後面轟下去,劈啪聲伴隨著淒慘的哀號傳入耳中。
我皺起眉頭,這讓我回想起惡夢裡死者的尖叫,現在聽在耳裡反而有種不快的感受。
他們是追捕我的人,我並不是無緣無故要害他們,是這些人自己來找我麻煩的,他們活該!
在心裡勉強勸服自己後,我再砍破兩張火符,兩團火焰出來嫌小了些,但仍準確砸中了那些人所在的水坑,大量的水霧瞬間高溫沸騰爆發出來,我趁機衝出一段距離,四處尋找看有沒有其他小巷子能鑽。
「外面的在幹什麼!大半夜的吵死啦!」
一聲怒吼從半空傳來……半空?
我抬起頭察看聲音來源,街道其中一間房子樓上的窗戶打了開來,有個人從那裡探出頭,朝著底下大聲開罵。若朝四周望去,可以看到不只這戶,其他也有幾間房子的人開窗看外面,滿臉疑惑。
啊……符咒弄出來的聲響太大,把居民們給吵起來了。
「非常抱歉!我們正在進行公務,請各位體諒!」我正煩惱該怎麼解釋,煙霧中有人大聲回應:「我們正在追捕犯人,還請各位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個屁啊你們這些人!吵人起來的是你們還敢下命令啊?到底是誰該閉嘴不知道嗎?要抓人就給我安安靜靜地抓,明天上不了班我第一個找你們聽到了啊!」
「你們公務又不甘我的事,麻煩讓人睡覺好不好?」
「天啊居然炸我們家的路,你們是哪個單位的!本來路就很不平了還要被你們亂來,也沒人要修……」
不過住戶們不領情,紛紛指著動靜最大的那堆追捕者們連珠炮似地罵,好像沒有任何人認為那些動靜是我弄的,我抓住這沒人要注意我的好機會,貼到牆邊快步行走,找到另一個小巷子偷偷鑽進去,聽那些人忙著應付居民砲轟的聲音越來越遠,我悄悄鬆了一口氣,收起劍專心逃跑。等到出了巷口,來到一個新的街區,我放慢腳步讓自己喘口氣,思考該往哪裡走。
一開始我考慮回家,但想想當初遞資料已經寫了我家的森林,他們可能會去找哥哥通知我被退學的事情,或是等在那裡攔截,現在回家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哥哥解釋,我也不確定哥哥會選擇相信我還是學校的說詞,畢竟我不知道學校派出的人會做出什麼手段,他們栽贓的功力不容小覷。
最壞的情況就是哥哥認為我是在逃避責任,把我推出去關回學校,白白浪費了穆伊老師冒險為我製造的逃跑機會。
還是先不要讓哥哥擔心吧……雖然現在也不是什麼讓他安心的狀況。
或許我可以找個旅館暫時住下來,等風頭過了再想辦法聯絡哥哥解釋,不過這一住到底要住多久,我也沒有一個底,何況我身上有足夠的錢嗎?
我找到一顆飄在低處的球燈,左右張望確認了沒有人追上來,停下腳步再次翻開包包,就著燈光徹底確認過一次裡面所有的物品,才繼續前進。
幸好打工的錢袋在裡面,連同我的芬幣證也放進去了,這樣我可以等有需要再去提領哥哥給我的存款,暫時不用擔心沒錢。
啊不對,學校是不會從我的帳戶裡扣罰款?要是扣下去我就沒錢了,還會負一大堆的債,沒扣到的錢也不知道會不會派人來討,這樣還得找一份打工賺生活費……
我驚覺逃命要思考的東西超乎想像的多,腦袋亂成一團。
「唉……」我大大嘆了一口氣。
總之,先想辦法遠離學校的追捕,找個安全的地方過夜,並且盡快找到一份打工賺些吃飯錢(如果有像La Bar那樣能接委託的更好),而在這之前,錢記得要省著點花……
沿著街道走了很長一段路,石板路終於走到盡頭,從這條最大的主要幹道分支出了好幾條不同的道路,有的走出去是鄉野小路,有的則看起來是自這裡延伸、開有較多的店舖的地方,雖然也很多都關門了,但還有少數在營業的小店,也有路人走動,純粹石砌建築的這裡感覺更偏向住宅區,就沒有那麼熱鬧。
我本想往那個商業區走,找個旅館安頓,但考慮到追捕我的人可能還在這個區域搜索,我思索半晌,還是決定轉個彎離開石砌小鎮,走進滿佈野草堆、樹木和旅行野徑的漆黑平原。
為了不引人注意,我沒有點亮光符,藉著微弱的月光勉強辨識道路。說是要找路,其實也是亂找,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只能看到可以走的地方就走,希望在我迷路前可以找到長得像城鎮和村落的地方。
不過很可惜,我的想法沒有完全如願。
在經歷五六次的轉彎後,我的確發現了盡頭有個新的小聚落,燈火還算通明,但裁決隊的追捕者同時也找到了我,追逐戰再度展開。
人數一樣是兩個,但不同於街區裡只會丟符咒的兩人,他們手上都拿著武器,我聽見其中一個人開口唸出一串我很耳熟的召喚詞,回頭看過去,只見他手中握著一把弓,從比例推測比流沚的還小一些,弓身爬滿了赤紅色的艷麗花紋。
居然出現了會使用守靈契約武器的人,這下有點麻煩啊……
那人也不跑了,就站在原地拉開弓弦,紅中帶金的火焰束劃破暗沉的夜空,直直飛上高處,在雲下發出爆炸巨響。我立刻明白他在報信,打算召集在別處搜索的其他追捕者過來幫忙。
這種林木稀疏的荒郊野外可沒有小巷子能讓我鑽,我決定全力逃跑,在他們追上我之前趕快抵達聚落,到人多的地方他們應該就不敢隨意動手。
三團火焰飛來,我矮身躲避,高熱火箭貼著我的頭頂插進我前面的地裡,砂石路面被燒出三塊圓型的燒焦痕跡,附近的雜草亦瞬間被燒成灰燼。我匆匆回頭瞥了一眼,持弓的人走得很慢,保持落後作掩護,另一人則在他前方努力追趕我,離我還遠,但看得出我們之間的距離正在漸漸縮短。
我再度抽出符咒,兩張水符飛向空中,瞬間噴出兩股強力水柱沖向近處的敵人,但下一秒我就看見水柱前頭爆出金色光芒,居然有雷電沿著我的水符攻擊衝了過來,我連忙往旁閃避,指尖不小心碰到電氣瞬間麻得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揉著手,只見毫髮無傷的追捕者手一揮,攀附金黃斑紋的彎刀在他手裡跳動著星星般的火花,無疑是雷靈之力的契約者。他將刀背扛上肩,亮晃晃的刀鋒「唰」一下切破空氣指住了我,開口毫不客氣地放話:
「妳給我聽好了,女人,往前走妳會很慘,回去也會很慘,不過老子拿錢做事懶得抓活人,今天妳倒楣遇到我,就是註定埋在這裡!給妳一分鐘講個遺言,值錢的東西順便交出來,我可以讓妳死得痛快點。」
彎刀光芒照耀下,我可以看見他是個裸著上身的男子,胸腹肌肉不算突出,但也看得出一些輪廓,半邊刺上了一隻張牙舞爪的野獸圖案,很符合他這講話的調調,壓榨弱者的暴力人士。
死亡威脅確實讓我緊張感倍增,擁有守靈的力量必然不是泛泛之輩,打起來絕對不容易贏,但我也不打算就此屈服。
「抱歉,我還不想死。」反正不管我說什麼都無法改變最後要打架的結果,我想了想,決定給個簡短回答便罷,拔劍備戰。
「好心給妳機會妳不要……那就把妳切八塊好了。」
有瞬間我看到半裸刺青男的面部扭曲了,他冷笑一聲,咧開嘴扯出一個惡意的笑容,露出嘴巴裡異常大顆的犬齒,看上去比一般人還尖。
我摸了摸腰上符紙們,不久前檢視過裡面所有符的種類,我想到一個說不定能順利擺脫困境的方法,這是我先前曾經看過別人示範,縱然有一定風險但符合我目前需要的良策。
只希望可以順利奏效。
火焰箭再度飛來,我發動水符,越過刺青男去潑後面那個人,這段時間他開始往我這裡衝,速度居然比他先前追我的時候又快了不少,我只能暫時放棄全力逃跑的念頭,再抽兩張炎爆符丟過去,「轟隆」巨響炸起了兩層樓高的白亮火光,刺青男消失在爆炸的煙塵中。我想著已經拖住了對方腳步,轉身繼續往前跑拉開距離,但才跑沒多久,身後便傳來一聲爆響,我趕緊停下回頭,只見刺青男渾身籠罩著金黃的雷光,如閃電般倏地衝破炎爆的煙塵瞬間閃到我面前,彎刀當頭劈下。
我只來得及閃開武器的本體,刀身外側的電氣根本躲不掉,像被火燒到的疼痛劃破我的額頭,同時腦袋像被重擊似的暈了一下,有半秒的時間我腦中一片空白,額頭到臉頰附近的皮膚傳來麻痺感。
「第一塊……就卸掉妳那隻嫩手好了!」
刺青男歪斜的笑臉看得我渾身發毛,眼見他下一刀直逼我的肩膀,我連忙扭動身體,讓出空間用劍勉強擋掉他的刀,刀刃激烈摩擦發出尖銳的「嘰」一聲,我整隻手臂出現類似方才的細微麻痺感,可能是劍刃接觸雷靈之力造成的影響。當初和楊兵刃相接時也發生過類似的事,不過炎靈力量造成的劍身發燙和燒傷比這嚴重多了,只是一點麻痺並不影響我揮劍。
我擋開了攻擊似乎讓刺青男很驚訝,剛才的笑臉轉為愕然,不信邪地又一刀直直砍過來,我照樣拿劍擋歪他的劈砍路徑,順勢往上切他面門,紫色的軌跡將他的臉砍出一條橫向的淺傷口,他痛得大叫,摀住臉踉蹌後退,嘴裡憤憤咒罵:
「混帳……!妳用了什麼鬼方法!碰了我的傢伙怎麼可能沒被電成焦炭!」
趁著他因失策而混亂,我看準他拿刀的手迅速砍了兩劍,幾根手指瞬間被削斷,來不及反應的刺青男發出痛苦的嘶吼,彎刀應聲落地。我避過他想抓我的完好的那隻手,蹲下一腳猛踢腳踝把人踹翻,劍尖指住他的喉頭,刺青男仰躺在地,動也不敢動一下。
「敢動就殺了你。」我盡可能讓自己聽起來很兇,壓低聲線命令道,「叫你的同伴都站住,不準再來追我,我可以考慮放你一條生路。」
「……小鬼,妳知道妳在說什麼蠢話嗎?」刺青男雖然乖乖的沒反抗,嘴巴倒是頗不安分,聽了我的話只挑眉,露出嘲諷的表情。「老子拿錢辦事,殺的人也很多,早就沒把命看成命了,妳用命威脅會不會太純真?」
老實說我不懂怎麼威脅人啊……我索性把劍往下壓得更深,嵌進脖子的刀刃割破了淺淺的傷痕,幾滴血順著皮膚流下來,滴進土裡。
「我就講白一點啦,妳不殺我,老子還是會來抓妳,妳就算殺了我,還會有一堆像老子這樣的人等著拿錢辦事,何況再往前走妳也不會好過的,上面的只要下令,天涯海角都別想逃。」
我皺起眉頭,猶豫著到底該不該刺下去,既然他說威脅沒用,那我大可直接宰了他少一個後患。
但是,我沒有殺過人……這一刺,我可就是貨真價實的殺人犯了,而且殺的是學校派出的人,日後追殺我的力道肯定也會變強。
「妳要殺就殺,這樣還省點功夫,快點啊,不敢嗎?」
我瞪著滿臉挑釁的刺青男,遠遠的我看到拿著火焰弓的人越來越靠近,後面還跟著其他人影,援兵快要到了。
「那你就乖乖待著吧。」
我語氣也不怎麼好,從盒子裡翻出兩張束縛惡咒貼到劍上割破,紫色的咒光凝出一層罩子把刺青男包在裡面,我抽回劍刃轉頭就跑。
踏出幾步,我眼角餘光瞄到那把掉在地上的彎刀,在我的劍碰到它時,它曾暫時黯淡下來變回普通武器,不過看來上面的守靈力量並未完全解除,刀身的金色光紋又開始靜靜發著光。
是否應該把它拿走呢?反正接下來我走遠後,他的同伴也會過來救他離開束縛咒的罩子,不如這時候就把他的武器搶走,這樣他沒有適當的武器可以發揮,可能就能讓他沒辦法工作。
「所以說妳真的蠢到很白痴啊。」
我繞到刀子附近,正要伸手拿起彎刀,在束縛圈裡的刺青男已經坐起身,壓著頸側的傷口邊丟來一句輕蔑的嘲笑。
「在這裡死了還比較輕鬆,妳硬要繼續走,連動手也不敢的小鬼頭這時候硬闖只會更慘,別說我沒提醒妳……雖然我也很期待最後會變成怎樣就是了。」
彎刀忽然泛出一陣強烈的金光,空氣震動著,閃電的火花在我身周出現,細細的白色亮點一顆一顆變得密集,電流的劈啪聲響得越來越頻繁,火星越來越多。
「妳以為我拿不到刀就沒辦法嗎?我改變主意了,把妳炸成一團肉醬做成餡餅好了。」
刺青男說著舔了舔嘴唇,那口兇狠的獠牙反射火花的光線,閃動著不寒而慄的寒光。
明白了這陣電光的效果,我下定決心,不退後反而往正在積蓄能量的彎刀接近,裝作無計可施的樣子,在刺青男看不到的角度偷偷打開符咒盒。
既然躲也躲不掉,那就順勢利用這陣攻擊,達到我的目的。
轟炸的熱量觸及身體的瞬間,我同時抽出守護符與炎爆符,瞬間我就被一股巨力狠狠拍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