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盲身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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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9-08
再度醒來時,她面朝下趴俯在地上,眼前一片黑暗。她擰眉微愣,即便在黑夜,她都應該能視物才對。細碎輕盈的霰落到她臉上,棉絮般的細絲化為水珠凝聚,滑過臉頰。她全身骨頭冷得發痠,卻什麼也看不見。

琪卡絲動了動僵硬的手腳,她的手仍被牢牢鎖在身後、脖子上森冷的頸環還在原處,腳踝傳來的陣陣寒意讓她明白被上了腳鐐,只有嘴裡的舌銬被除去了。她用腫脹麻木的舌頭潤潤乾裂的嘴唇,嘴角處傳來刺痛,想來是被磨裂的擦傷。

她側著身子想站起,但腳踝驀地一緊、摔跪在地,她才知道腳鐐之間隔著東西,今晚註定只能趴或跪,她對這刻意為之的羞辱露出淡然的笑。

她喘著粗氣、艱難地直起身,被包覆的手碰到後方樹皮粗糙的表面,她轉過身面對鎖著她的大樹,臉靠在樹上,卻看不到任何東西擋在眼前,所以這確實意味著……

她失明了。

琪卡絲沮喪地靠著樹跪坐,哀嘆這次過度御靈的疲勞懲罰竟是失去視力。她暗暗在心底分析,她現在看不見、也無法御靈、還身處敵營,最慘的是秘藥沒了、連緩解的藥物也被收去了,沒服藥的戒斷症狀不知何時會發作……大概沒有比這更糟的狀況了,她無聲祈求聖神垂憐。

忽然她聽見有人踏雪的腳步聲靠近,失去視力後,其他感官功能反而強化不少,甚至可以聽見來人腰帶上金屬扣環與武器的碰撞聲,她垂著頭跪在原地。

「喂!南領人。」暗蛛停在她身前幾步開外,粗嘎的聲音帶著濃濃的不屑。

琪卡絲沒有抬頭,但她聞到食物的香氣,雖然沒什麼胃口,但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必須吃,才會有足夠的體力應付那些居心叵測的北域人。

「統領讓我拿粥給你。」他不懷好意地說完,把摻了碎肉的稀麥粥倒在她身前的雪地上。

聽到麥粥淅瀝瀝淋在地面上的聲音,她無奈地嘆了口氣,看慣了這種羞辱方式,她認命趴下身、俯在雪地上,舔食著與雪和泥土融為一體的晚餐。

暗蛛見她並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怨忿,不禁冷哼一聲,抬腳把她的頭踩進雪土裡,她的臉被熱燙的稀粥和冰冷的雪刺激著、加之無法呼吸的窒息感,讓她不斷掙扎、咳嗽。

「無禮的傢伙,你還沒謝統領賞賜。」粗嘎的聲音再度戲謔地說,琪卡絲聽見不遠處其他人的訕笑聲。

「夠了!暗蛛。」琪卡絲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威嚴而不悅地喊著,頭上的腳才收回去、離開,她認得那是黑狼的聲音。

她持續舔著地上殘存的碎肉和麥粥,直到因為霜雪的溫度,白麥變得和石頭一樣又冷又硬為止。她靠著樹跪著,臉上冷凝的雪和麥讓肌膚緊繃不適,她試著拱起肩膀、用肩部的護甲拭掉一部分,但一拱起右肩,原先脫臼的地方疼得令她冷汗直冒,所以只好放棄。

接著她聽到一種不同於人類的輕踏腳步聲靠近,她雖然看不見,但本能地知道來的是頭大型野獸,她縮起身體戒備著。冷不防地,一個溫暖而濕潤的東西碰上她的右臉,她偏頭閃躲,卻避不掉那溫柔的舔舐。

柔軟的毛髮蹭掉她臉上的殘屑,堅硬的角時不時碰觸她的額際,現在她知道身前這隻龐然大獸是匹獨角座狼。今天琪卡絲注意過那些北域騎士的座騎裡只有一匹那樣的座狼,便是黑狼的坐騎。

她想拍拍牠、摸摸牠厚實的被毛,但無奈雙手被禁制於後,她只好也用臉側與牠磨蹭、輕聲喚著牠的名:「夜璃。」

過了一會,美麗的銀白座狼不斷刨著地上的雪,刨出一塊露出土壤的淺坑,牠咬扯她的外甲、拉她趴下,牠也靜靜地躺在她身側,用尾巴環住她,為她保暖。這一夜她睡得並不踏實,在毫無遮掩的野外不斷被寒冷凍醒、又再度昏睡。

昏昏沉沉之間,她感覺到有人用冰冷的靴尖踢了踢她的臉,她掙扎地跪坐起來,低著頭。晨霜滲進禦寒用的棉衣,寒風一吹,她打了個冷顫。

來人有力的手捏著她的下巴,讓她抬起頭來。

「張嘴。」黑狼低沉的聲音在頭上響起,冷漠的聲音裡毫無感情。

琪卡絲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乖乖張嘴。一塊沾了酒的硬穀包被塞進嘴裡,酒精碰到嘴角和舌頭傷處時的疼痛讓她輕嘶一聲,不過她還是很快地把口糧吞下去,黑狼站在她身前沉默地餵著她,直到最後一塊。

「謝統領。」琪卡絲虛弱地用以森榭語說。

黑狼抓著她頭頂的髮,迫她抬頭,他看進她無法聚焦的失神金眸,遲疑地問:「你…看不見?」

琪卡絲神情淡然,有氣無力地回答:「是,過度御靈的疲勞懲罰。」

他沒說什麼,只是解開她的腳鐐、把她抱到夜璃的背上,開始另一段趕路。一連幾天都是這樣,每日早晚黑狼都會親自來餵她,不趕路的時候她都是被綁跪在樹旁,而夜璃也每晚都會來陪她。

但與第一日不同,琪卡絲的身體狀況越來越糟,在前往巴許涅的路途中她曾大量飲下各種藥水,過多攝取而造成藥水中毒、且停止服用秘藥後的戒斷症狀全都顯現出來,她精神難以集中、暈眩嗜睡、感官鈍化,甚至連帶著肌肉痠麻無力,好幾次她意識不清、差點從座狼背上掉下來。

無處不在的疼痛成為她最大的敵人,以前因為秘藥,她許久不曾感到過物理性的疼痛,但現在不一樣了,她每分每秒都受著疼痛折磨,背上和腰側的傷、手腳因束縛而產生的擦傷和時而悶脹、時而銳利的頭痛。

因為失明,琪卡絲看不見那些北域士兵憎恨、厭惡的眼神,但他們經常在她身邊肆無忌憚地評論她、奚落她,他們不知道她聽得懂、也會說以森榭語。其中話說得最難聽的便是那個名叫暗蛛的軍官了,有幾次他趁著黑狼不在,便鼓動士兵毆打毫無反抗能力的她,雖然每次都沒有見血、但也讓她本就尚未復原的身體更加衰弱。

有天她迷迷糊糊地靠在夜璃背上,她依稀聽見暗蛛那令人不舒服的聲音說:「統領,關於這個南領人,您還是三思吧。」

「留著她,我自有我的打算。」黑狼威嚴而低沉的嗓音出現在她頭上。

「是,但是她這病弱的身軀,怕是還沒到哲卡勒就已經不行了。」暗蛛鍥而不捨地建言。

「不會,她會撐下去的。」黑狼輕描淡寫地回答,臉上掛著自信的微笑。

聽到此,她又昏昏沉沉再度陷入昏迷。琪卡絲不知道身後的男人為什麼如此有信心?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還能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