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說、無人不瘋

本章節 5854 字
更新於: 2018-07-20
  滿走廊的黑色眼睛只是一個開頭,雖然好像有一堆人在對著我哭的感覺不太好受,但起初沒怎麼在意。

  除了半夜經常會有人一邊嚎叫一邊在走廊上奔馳,接著一大群人跟追的腳步聲緊跟在後的狀況越來越頻繁,幾乎可以說是每晚的必定日常了。然後一定都會配上一堆奇怪的話。

  有時候是這樣。

  「快、快!快阻止他!那雪貂再拉要虛脫了!不──我、我不行了交給你了夥伴……」

  有時候則是:

  「啊親愛的大小姐──請不要在燈管上畫畫,這裡快變成鬧鬼的廢棄醫院啦!」

  再不然就是:

  「鯉魚鯉魚鯉魚魚魚魚魚魚魚──」

  ……最後一個到底是甚麼啊?儘管好奇,但我並沒有勇氣去打開門看看那是甚麼鬼。

  一直到分屍狂連室內自動灑水器的殘骸也搬回來之後,我才意識到事情好像真的有點大條。

  「喂!這種東西不能拆吧!之後失火了要怎麼辦啊!」

  我抓著他的領子狂搖,一堆形狀奇特的螺絲釘和零件從他爆滿的口袋中掉出來。我瞬間有種這人是搖錢樹的錯覺,只是他掉出來的不是錢而是鐵製品。

  「啊哈哈~放心吧小林,這樣之後的活動就不會被打斷了。說不定還會有人感謝我呢,嗯嗯!」

  我嗤之以鼻。「感謝個屁!都沒有人阻止你嗎?醫療人員跟保鑣是幹甚麼用的。」

  「放心,他們看不出來。不管是監視器還是自動灑水器,他們原本的位置都被畫上黑黑的眼珠,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同學你還是沒有回答我啊!火災了怎麼辦啊!」

  分屍狂突然安靜下來,粉紅色的眼眸定睛的看著我,嘴角似笑非笑的揚起,弄得好像很帥。

  我緊張的吞了一口口水,就怕他下一秒突然說甚麼:別怕,有我保護你──之類的神氣台詞。

  然後他豎起大拇指,眼神閃亮亮的對我說:

  

  「……我也不知道!」

  

  「不要用這麼帥的表情說這種欠揍的話!」

  啪──我狠狠的將他的後腦扣在軟墊上,把他身上容易留疤這件事忘的一乾二淨,然後用十字固定法封住他的行動。

  雖然我很用力的扳直他的手臂,但沒多久就因為體力不支而鬆開了力道。搞的分屍狂本來是唉呀呀呀的叫,但最後卻是邊笑邊喊痛。

  「小林啊,嘶──欸欸欸會痛你輕點!夾輕一點!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了,再這樣下去你一定會輸……哈!有、有點癢……再用力一點。」

  「吵死了!你給我安分一點!你他媽的給我當按摩啊!看我今天還不玩死你──」

  喔喔喔喔喔喔──

  門外好像有點吵?有人要來找我嗎?我連忙鬆開手,站起來準備去開門。但還沒把門推開,就聽到急促的對話聲,人數還不少。

  『天啊這樣不行!我覺得不行!逆CP甚麼的都去吃土──』

  『幹這下賭錯邊了啦,明明賠率這麼高!我的錢飛了……為什麼結果是這樣……』

  『錄了沒錄了沒,傳給我一份。』

  『難不成小林先生……我可以晚上去約他嗎?』

  『讓開讓開,讓我看看之前裝的針孔攝影機……』

  我暴怒,唰的拉開房門,把賭在門口伸出腦袋想要一探究竟的人全部踹倒。

  讓我意外的是眼前這群人不只有穿著白色衣服的,還有穿著灰色病人服的夾雜在裡面。

  「約屁喔,是要約甚麼啦!還有那個裝針孔攝影機的給我出來。」

  沒等我說完,這群湊熱鬧的傢伙們一鬨而散。拿著手機傳送資料的那個跑的尤其快……喂你是不是有網路啊!手機給我交出來!

  我追著他們來到轉角處,雙方的距離卻是越來越遠。每個人都像是腳底抹油一樣,沒幾秒就跑到不見蹤影。

  「敢做敢當啊你們這些人!」我朝著空蕩蕩的走廊喊。「老子逃院的時候你們不是各個生龍活虎嗎?有種正面上啊!」

  還是沒有任何人影出來,但這下我反而更鬱悶了。要手機沒手機、要網路沒網路……我有一堆想查的事情啊!真不知道古代人是怎麼在如此不方便的世界上生活的。

  鬱悶十足的轉過頭,卻看到一個女孩子拿著還在滴汁的毛筆,一筆一畫都很認真的蹲在地板上琢磨。

  她嬌小的身影幾乎被鬆垮的酒紅色的外套擋住,長至肩頭的淺金色短髮看上去柔軟無比,側邊還有一個用橡皮筋隨意捲起來的丸子。

  光是看背影就能知道是個令人憐惜的女孩子。

  工具散落在她周遭,梯子、水桶、墨水罐……還有一個咧開著嘴大笑的醜娃娃躺在旁邊。

  她背對著我很專注的畫著自己的東西,手邊還有一個完成到一半的黑色眼睛。用稍微帶著一點口音的中文說:

  「庫及皮斯塔莉亞娜……你也要乖乖的哦,要幫我監視全部的事情哦。」

  那女孩甚至沒注意到我在她身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無法自拔。

  看來她就是到處畫眼睛的那個人了,只是我沒想到年紀居然會這麼小,光看外表都沒辦法確定她滿12歲了沒。

  她驀地伸手摸向那個畫到一半的作品,指腹輕輕地劃過眼尾的睫毛處,未乾的墨水在她白皙的手指上暈開。

  「……哦?哦?庫及皮斯塔莉亞娜你說你看到甚麼了?有一個看起來笑的很匪夷所思、正在思考三年起步是否無罪的傢伙在我後面?……哦!」

  誤會啊!我並沒有思考甚麼三年起步,我只是想著甚麼時候去警察局自首……咳咳。

  小女孩受到驚嚇而跌坐在地板上,看過來的視線卻沒有聚焦在我身上,而是晃來晃去。她驚慌地扔掉了毛筆,兩手不知所措的地板上亂摸。

  我這才看清楚,女孩的臉就像是精緻的洋娃娃一樣好看,五官雖然偏向外國人,但是深黑色的大眼卻帶著東方才有的溫情。她的上半身穿著歌德蘿莉風的黑色洋裝、銀白色的蕾絲點綴在袖口邊,既優雅又華麗。

  但是下半身卻是穿著……夏威夷風的大叔短褲?雖然說是短褲,但是穿在她身上根本可以說垮褲了啊,小腿都蓋住一半了。

  褲子上疑似是椰子樹的圖案拿著烏克莉莉、戴著太陽眼鏡高唱,光是用看的都能感受到夏威夷的情熱情。

  為什麼啊!這根本就像是拼布一樣,只是下半部被換上熱帶大叔的風格而已。

  這神搭配刺的我眼睛都痛了,唯一讓我慶幸的是這孩子並沒有又濃又捲的腿毛、然後拿著烏克麗麗高唱人間的美好。

  背面跟正面滿分,但是下半身負分了。

  女孩又摸了幾下地板,啊的驚呼了一聲,情緒不知為何逐漸穩定下來。

  「抱歉,我不是有要嚇你的。」我搔著臉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一些。「我只是在……呃,跟看護玩你追我跑。」

  「哦──」她拉長了尾音,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那模樣相當可愛:「沒關係的哦,大家已經告訴我你是誰了呢。既然是已經被掰彎的笨大叔那我就安全了。Safe baby, safe!」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的中文那麼可愛,一講英文就滿滿的大叔味啊……還有笨大叔也是可以變成大野狼的喔,那個甚麼被掰彎的說法完全不存在。

  ……雖然我對於女孩一半的夏威夷風望之卻步。

  「……謝謝你。」她突然這麼說。

  「啊?謝我甚麼?」我摸不著頭緒的問。

  「讓我賺錢啊,我很早之前就下注你是……#︿*︿%*bottom gay?Drag queen?中文那個要怎麼說,在下面的那一邊。」她右手擺出ok的手勢,左手伸出食指。

  「圈圈的那一個。那叫甚麼?我忘記中文的單字了,醫生之前教的大多都忘光了。」

  我崩潰地拍掉她正在做奇怪手勢的雙手。

  「Stop!你才幾歲啊啊都見鬼的跟醫生學了些甚麼!而且我不是受、我的性向很正常,所以你有可能被襲擊的好嗎?之後警察叔叔會找我去監獄裡喝茶的。」

  「可是,醫生說你最安全啊……他說你們家的人只要有眼睛在看、在監視,就都是正人君子。」女孩指著被畫滿眼睛的走廊說道,臉上帶著濃濃的不解。

  有眼睛在看?這是甚麼意思?

  「你要說的應該是有人在看吧?可是這些東西又不是活的,他們只是你畫出來的而已啊?」

  這不說還好,一說女孩就氣得跳了起來,頭用力的撞擊我的肋骨處──因為身高關係只撞得到那裏。

  她激動得說:「庫及皮斯塔莉亞娜他們是存在的,是活著的!你不懂就不要胡說八道!笨大叔你是腦袋又壞掉了嗎?明明之前都不會這樣子的,被玩過之後就壞掉了嗎!」

  「最後一句哪裡不對吧!並沒有被玩過!」

  她還是很生氣,抓起旁邊的醜娃娃一下又一下的往我身上打,我只能抬起手臂盡可能的抵擋。

  「誰管你!誰管你!」女孩暴跳如雷,下手的力道越來越大。彷彿是嫌單手還不夠似的,她乾脆用雙手抓住娃娃的腳狂甩。「你欺負它們就是欺負我!你不尊重它們就是不尊重我!人渣!討人厭!碧池!」

  闖禍了……沒想到隨口問的問題居然會整個激怒她,可能因為分屍狂都是被我打的那一個,也不會突然爆走,我都快忘了這裡是精神病院了。

  雖然女孩的攻擊的力道並不大,但是我懷疑兔子裡面裝磚塊了,好像被重物砸到一樣,我抬起手臂稍微抵擋。看她那副要哭不哭的樣子,我應該是不小心踩到雷點了吧?

  直接把娃娃搶走好像不太好,萬一不小心失手把兔子撕壞了,不知道她會不會直接哭出來。

  只是眼下這狀況就連溝通也有點困難。我試著想轉移她的注意力。「啊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你會給每個眼睛取名字吧?」

  庫及皮斯塔莉亞娜應該是她剛畫好的那一個,那之前畫的應該也有。

  「那我門口的那些……呃,小夥伴們是誰啊?你可以介紹給我認識認識嗎?我很喜歡他們。」

  準備要打我臉的攻勢突然停了下來。

  「真的嗎?」她慢慢放下了距離我臉不到五公分的娃娃,小臉委屈的皺在一起。「……笨大叔你真的想知道?」

  我被打我才委屈吧?不過對方是小孩子沒必要計較這種事情。

  「真的真的,誰騙人誰就被雷劈。」我鬆了一口氣,真誠地說。「每次門一打開它們都會行注目禮,真的是太神奇了,我也想好好認識一下跟它們關係很好的藝術家……你願意嗎?」

  她沒說話,倒是蹲下身摸了摸地板上,一直摸到有眼睛的地方,一下子點頭又一下子搖頭。

  「哦──亟斯奇說你很上進,居然想要認識我們的朋友。Yo yo yo mannn!Bravo!既然這樣那我跟你說說也沒關係……」

  果然不是我的錯覺,這孩子講起英文就一陣大叔味,還有最後一句不算英文吧!孩子你到底是哪裡人啊?

  而且那表情、那動作,為什麼在一個可愛的小孩身上這麼傳神啊……感覺連大叔味都飄過來了。

  她拍了拍沾上墨水的夏威夷褲,抱著娃娃二話不說就往我病房的方向走,我連忙跟在她身後。

  女孩沒穿鞋,但是很神奇的是,剛剛才懷疑她可能是個瞎子,但是走路的很穩,就跟分屍狂一樣神奇。

  還是說醫院結構太簡單,讓你們看不到路也能走?

  「話說我之前都叫你甚麼啊?笨大叔現在有點想不起來了……」

  「藝術家,你都叫我藝術家。」

  啊?可是我想問的是名字啊……

  「怎麼了嗎?大叔你的臉意外的傳神。」她的小臉從下方往上斜視我,「便祕了嗎?還是通體舒暢?」

  ……比起名字我更想知道她的中文跟誰學的。

  「原來我們關係這麼好啊,會用綽號互稱。」我說。

  小藝術家翻了個白眼,「並沒有關係很好哦,只是跟你講名字也沒用,臭大叔每次會忘記哦。」

  原來我的問題這麼嚴重嗎?還以為在潮哥他們面前是演出來的,結果不是嗎?

  不過確實也是,如果我周遭有個人過一段時間就會忘記我的事情,我大概也會選擇稍微拉開距離吧,不然每次都要體會一次失落。

  「你是……呃,哪裡人?是混血兒嗎?你幾歲了?」

  我一邊打量她的表情、一邊小心翼翼的問,生怕自己又不小心踩到她的地雷區。不過少女並不領情,很嫌棄的癟嘴,那寬鬆的夏威夷短褲隨著腳步不停地擺動。

  「每次都要講一次好煩哦,去問臭大叔你的室友啦,那個白色的冰塊哥哥應該會跟你說哦。」

  為什麼分屍狂就是哥哥我就是臭大叔啊!那傢伙明明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啊,難道說比較帥的人就是哥哥嗎?人帥真好也不是這樣的吧。

  不過冰塊哥哥又是甚麼?

  「是因為白色的哥哥體溫比較低嗎?」藝術家沒回答我,一陣靜默讓我壓力有點大,我急忙換個說法。「就是、為什麼叫他冰塊哥哥?」

  這哪裡還有為什麼……怎麼甚麼都有為什麼?藝術家嘟囔。「因為他很冷淡哦?像冰塊一樣,碰久了身上的肉會痛痛的。」

  很冷淡?那個每天都把我氣得要死要活的傢伙?

  

  我完全沒有辦法想像。

  

  「這是碧斯可,它是鳳眼哦,你看這裡的眼角特別上揚對吧。他說你跟白色的人早上拉開門的表情很蠢,它笑到流淚了。」

  說完,藝術家的小手移到另外一個眼睛上。

  「即拿娃?你都看到了甚麼哦?……嗯,傷眼的東西不看也罷喔,我對誰誰誰石門水庫沒拉一點概念也沒有哦。」

  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吧……概念是甚麼鬼。

  「這是布吉尼拉伊可那韓,她好像有看到你們剛才的騷動……唔,被人擋住了嗎?我賺了多少至少要讓我知道啊!」

  「就跟你說了沒有這回事……賭博不好啊孩子,趁早回頭。」我搖頭嘆氣。「話又說回來,你是在看這些眼睛看過的畫面嗎?」

  「對哦,不然靠我自己看不到。」藝術家若無其事的語氣讓我覺得有點恐怖,他找到了我的位置,歪著頭不解的看著我。

  那眼神沒有聚焦過。

  「所以我拜託它們代替我去看,雖然聽不到聲音就是了哦。啊,說不定哪天等我的耳朵也沒用了之後,它們就可以聽的到了喔?」

  ……冷靜點,這孩子並沒有傷害到別人。

  我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強笑著、溫柔地勸她。「嗯,可是我想布吉……呃,及拿娃他們一定也很喜歡你,所以還是保持現在這樣吧?如果聽力也沒了,會不會就不能跟它們溝通……之類的?」

  她懊惱的嘖了一聲,小腦袋左晃右晃,然後突然定住,同時漾起了美麗又虛幻的笑容。

  「不愧是臭大叔哦,居然能夠替我著想到這一步。嗯、嗯!也是有這種可能性呢,如果不能交談了的話我就會失去好多friends了哦。Merci~Merci~」

  所以說為什麼連法文也出來了……

  就在我無力的吐槽時,一陣又一陣的黑煙在窗戶外頭竄起,越是往前走越覺得悶熱。我看了一眼藝術家,發現她頸後也有一層薄薄的汗。

  空氣中夾雜著淡淡的燒焦味,不停地刺激我們的嗅覺。

  「吶藝術家,好像失火了,我們是不是先……小心!」

  我一個轉身將她瘦小的身子給護在懷中,就在那霎那我們附近的玻璃被砸破,有個東西被扔了進來。

  我回頭一看,一個灰色的布好像包著甚麼奇怪的東西掉在我們腳邊。而強化玻璃則是整面碎成小顆粒散落在地板上,並沒有造成甚麼太大的傷害。

  藝術家被嚇的倒吸了一口氣,發現沒事之後然後瘋狂的踩我的腳要把我推開。

  「有變態!戀童癖!暴露狂──放開!」

  最後一句幾乎是用尖叫的方式喊,讓我的耳膜疑陣刺痛。我趕緊放開她,小藝術退了好幾步靠到牆壁邊。

  「……你小心點,往後靠牆,腳邊有玻璃渣渣。」

  沒去計較被叫成暴露狂這件事,我讓小藝術家遠離碎玻璃,自己則是前去查看外頭的狀況。

  而不遠處,幾個穿著病人服的男子們在草地上又蹦又跳的,還不停地繞圈大笑,不知道是在慶祝甚麼。

  我再看向黑煙的來源處,只見幾個看護臉色發白的圍在那裏,很有秩序和理智的……

  

  用澆花器撲滅火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