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本章節 5834 字
更新於: 2020-08-18
其實每每午夜夢迴驚醒,我最害怕的是,即便親眼目睹阿浩慘死,但一看到你的臉,我卻還是悸動得想衝進你懷裡,溫存的多看你一眼---
我以為我要恨你,但我卻沒有。
這讓我覺得對阿浩愧疚無比---
「我這不就來接她了嗎?」
一片白茫暴雨的背景---我看向了他。
那張闊別將近三個月的臉。還是那掛著溫和微笑的阿丹,還是那在雨天堅持撐著黑傘的阿丹。
他氣勢如虹的走進大殿,身後一眾身穿鎧甲的士兵緊跟在後,一雙桃花眼只是輕輕的看了抓住我的兩個侍衛一眼,他們便嚇得立刻鬆開了手。
士兵們的鎧甲銀中帶著淡藍色澤,如魚鱗般片片交疊,胸前雕刻著精緻的浪紋,個個手握鋒利駭人的魚叉。
他輕柔的牽起我的手,從容地往大殿中央走去,彷彿我們只是要前往看電影的影廳室般。
他的手很大很冰涼,這冰涼卻讓我感到安心,有他在彷彿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作為滄浩的姊姊,我應當立刻掙開這支手;作為女人的林蔚藍,我卻想一輩子眷戀珍惜。
「你、你…」
面對這絲毫不畏懼自己的年輕人,邪魔王顯得有些緊張,但很快的又正了正色。畢竟他才是這正殿的主人。
來到邪魔王面前的台階下,他仰頭,緊緊抓著我的手讓我無法跪下。
大殿上眾人皆從未見過真實的魚族,每個人都瞪大了眼想看個仔細,一旁的宮女們露出看到獵物般欣喜的表情緊盯著阿丹,互相竊竊私語著,就如同講堂上盯著貝納希看的女孩們一樣,愛慕神情流露無遺。
一旁的侍衛大聲斥喝:「放肆,見了尊貴的邪魔王還不跪下?」
沒理會侍衛,連看也沒看他一眼,阿丹只是簡單的朝邪魔王做揖,「玄朝玄丹莫,拜見邪魔王。」
不知道是否巧合,玄丹莫話一落,外面的天即刻閃現一片驚人的白,接著漫天巨響的雷聲,將眾人都嚇得瑟縮了一下。
玄朝?是海底裡那個極為神秘的玄朝嗎?我內心充滿疑問。
這大殿上的所有人大概是從未想過真的會有魚族現身,還是位身分尊貴的玄朝太子,玄王與水神之子。
神族雖叫神族,卻並非人人皆可為神,而這水神不僅是尊貴的金木水火土日夜七神之一,還是最受天帝寵愛的小女兒,脾性暴躁驕縱怕是這天上地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論背景、實力還是脾氣都硬如鋼鐵。若有個最不想惹到誰排行榜,水神絕對可以穩坐榜首萬年不落。
而現在水神的兒子,傳說中的海底戰神就站在這宮殿之中。得罪他,等於同時得罪魚族與神族,還附加一個萬事聽令於神族的龍族,五族內一瞬間就得罪三族,簡直得不償失。
外面的暴雨頃刻間落得更大了,彷彿天神直接拿強力水槍直噴地表般。
邪魔王面上看起來面不改色,但沒有及時回話還是掩蓋不掉他內心的慌張。
我抬頭看向身旁的他,仍舊是那溫和的笑容,但他說的話讓我腦袋一片茫然。我早知他是外族,想過或許是神族、或許是龍族,卻從未想過是魚族,更別說是身分尊貴的太子。
他挑眉,「要跪嗎?」
「不,不用!」邪魔王趕忙道。
我感覺此刻阿丹若叫他搬張椅子來坐他也會答應的。
「敢問邪魔王,我未婚妻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讓您不惜與我玄朝交惡也要對她用刑?」
「未婚妻?!」我瞪向他,不知道自己何時就成他的未婚妻了?
他低頭看我,拉出我胸前藏在上衣底下的魚鱗,「怎麼?我父王的聘禮都收了,還想賴嗎?」
「我…!」這明明是我曾曾曾爺爺留下的,怎麼就成聘禮了?
想反駁,但大殿上這麼多雙眼盯著,我也說不出口。
國師在一旁端著平板的手劇烈顫抖,代答:「根、根據邪魔律法,擅闖禁地者,無論身分高低,均須受萬箭穿心之刑。即便是王親國戚無一例外,更遑論外族。」
阿丹再度挑眉,似乎很不以為意,他說:「好吧,要罰便罰。」
他說得很雲淡風輕,彷彿邪魔王只是要我罰站。
聞言,一旁眾人尤其是妮莫瞪大了眼不可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急著張口大概是想要說萬箭穿心之刑有多可怕之類的,但被身旁的貝納希攔了下來。
「…不過在那之前,有件事還請邪魔王先給個說法。」
阿丹邊說著,身後的士兵將一個頗狼狽的女子拉了上來。
她長得很美,鳳眼杏嘴,一頭烏黑的秀髮極長半遮著美豔的臉,髮尾長拖在地。來到邪魔王面前的台階,士兵將她放下,她癱坐在地。
定睛一看,立馬就能發現她的不同之處,她沒有腿。
我不明所以的看向阿丹,他只是緊了緊握住我的手,似乎在安撫我讓我別擔心。
「紗貴公主!」邪魔王沒作聲,倒是一旁一位小宮女喊出了聲,來到那女子身旁心疼的察看她的傷勢。
「您可算回來了!是誰!是誰將您傷成這樣?」
「紗兒,怎麼回事?」邪魔王黑著臉沉聲問道。
「父王,您要替女兒作主啊!我這隻眼睛被人族所傷,沒有及時妥善治療,如今是廢了,而我這身傷,都是他造成了!」紗貴惡狠狠地瞪向阿丹,我這才看見她左眼是一片黑洞。
眾人順著紗貴的目光注意力移至阿丹身上,他仍舊是那溫和的笑容,形色從容道:「我記得,百年前那場大戰後,人魔兩族訂下的協議,人族遷徙至地底後外族不得擅闖人族地底商城,抑或因此造成人族傷亡,對吧?」
邪魔王點點頭。
「身為熟知協議內容的邪魔族公主卻仍破壞人族結界闖入,殺害人族少年,這罪該怎麼算?」
難道!我震驚的全身都在抖,阿丹握著我的手更緊了,我知道他在安撫我。
向來對人族不屑一顧的邪魔王,聽見玄丹莫的話明顯的鬆了口氣十分不以為然,認為他太小題大作。
「這事…確實是本王管教不周,但不過就是一名人族少年,就讓玄朝太子特意出海討說法,是否太過了?」
不過就是一名人族少年?想起弟弟來不及長大的臉,我已氣得紅了眼眶。
「不巧,她殺害的這名少年,正是本朝未來皇后的親弟弟,雖然還未過門,但已是我今生唯一認定的妻,既是如此,那他也算是玄朝的皇親國戚,光憑這點,即便我現在手刃紗貴公主,您也不該有二話。就算不是這層關係,難道因一己私慾隨意殺害人族就可以被原諒?」
被阿丹賭得說不出話來,又怕得罪他,邪魔王氣得頭冒青筋,只得抖著手指向紗貴,「紗兒!看看妳幹的好事!」
「父王,這事不能怪女兒啊,女兒聽說魚族天生有再生能力,即便斷了尾鰭甚至斷了隻胳膊都可休息幾天再生,而魚族王室的魚鱗磨成粉飲用後可生白骨肉死人,就連殘臂斷腿都能長出來。後來又打聽到玄王的魚鱗流落在人族手中,我便潛入想取了便走,誰知道那名少年硬是不肯交出魚鱗,還咳了我義肢滿腿的血,髒死了!還刺傷女兒左眼,我出於自保只能將他四肢炸了,讓他無法再傷我半分。誰會想到他跟玄朝有關連?況、況且,女兒左眼也被那少年刺瞎了,我還沒算這顆眼珠的帳呢!」
邪魔族二公主紗貴自打出生以來便沒有雙腿,明明長了張被所有人稱為邪魔族裡最美的女人的臉,卻因為沒有雙腿而事事被姐姐長公主拉亞比下去。
拉亞不僅琴棋書畫為人稱道,就連跳舞、騎馬、射箭、蹴鞠都樣樣精通。
而她卻總是只能坐在輪椅上看她一人獨自精彩、受眾人吹捧。
她明明長得比拉亞姊姊美,但為何光芒都只在她身上?!
她恨,恨這雙從來就不存在的雙腿。
如果她有雙腿,這世界還有拉亞姊姊存在的必要嗎?她必然會事事比拉亞姊姊還要優秀、比拉亞姊姊更光芒萬丈!
如果她有雙腿的話。
聽她一邊說著,我一邊想起才12歲的弟弟,沒有四肢的身軀,孤零零的躺在客廳冰冷的地板上…淚流不止。
「妳…!閉嘴!蠢材!妳知不知道自己現在連命都快不保了還想討眼珠的帳?!」邪魔王頭痛的按著太陽穴,喊出今天在這大殿上第四次閉嘴。
對於一雙兒女都不成材,十分困擾。
紗貴公主顯然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父王的處境,也沒搞清楚事情的嚴重性,滿臉盡是因被斥責的委屈。
「根據人族律法,擅自破壞結界者,該當終生監禁。」阿丹冷冷接道。
「那是人族律法,能拿我怎麼?」紗貴氣得大喊。
「既然如此,本太子的未婚妻,應該也不用受妳們邪魔律法萬箭穿心之刑吧。」阿丹那雙鳳眼異常冰冷,死盯著高高在上的王。
無話可說的邪魔王只得勉強的點頭。
「我看,這事跟她們兩人誤闖禁地的事,就這麼算了吧。」阿丹的語氣,不像是還有商量的餘地。
邪魔王頓了頓,最後還是只能艱難的點點頭。待眾人散去後,疲憊的攤靠在王座上。
我們走出宮殿時,外頭已放晴,除了空氣中雨水的味道與地板的濕漉,天空半分也看不出方才出現過雷電暴雨。
一回到伯爵夫人宅邸,妮莫被伯爵夫人喚了過去,我與阿丹及一眾士兵在客廳,一旁曼曼在整理家務走來走去的有些尷尬,也不好說話,便把阿丹領到我房中。
一進房門,他便從後面緊緊抱住了我。
抱得好緊好緊,緊到我有些快要喘不過氣。
耳邊傳來呢喃細語。
「…好想妳。」
他渾身微微顫抖,彷彿就要將我揉進他的血骨裡。
我也緊緊抱住他圈在我胸前的手臂。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壓抑自己不去想他,直到今天見到他,思念的情緒一下子就潰堤了。尤其在知道兇手不是他之後,那份每每想起他就會伴隨著的罪惡感也跟著煙消雲散。
「我差點以為我會失去妳。」
「怎麼會?」
「三次。得知妳逃出洞時、得知妳跑進邪魔城時、還有今天---我若晚一步,我真的不敢想---答應我,別再離開我身邊了。」
我拉開他的手臂,轉過身,對上他的眼。
啊啊,就是這雙裝了金綠色眼瞳的桃花眼,夜夜闖進我的夢裡。
「我答應你。」我說。
今天在大殿上他牽起我的手時,我便不想再放開了。
這些日子以來刻意壓抑的各種情緒,憎恨、自責、愧疚、思念、愛戀…如潰堤的洪水傾洩而出,在我胸口恣意翻攪。
踮起腳尖,將我的唇貼上他的,那涼薄的唇---
如同記憶中那般,冰冰涼涼。
似乎沒預料到我會主動吻他,阿丹微微一愣,旋即如同今早的狂風暴雨般將我吞噬---
…
良久,情慾翻湧過後,我靠在他懷裡,靜靜聽他說這些日子以來的事。
他說,他是被他父王派來查找魚鱗下落並救出救命恩人後代。
他說,他在月之湖畔受了傷,化成一尾小黑魚碰巧被我救了。
他說,他原本只想報恩,找到了我工作的咖啡廳接近我,在我下班前趕回家給我跟弟弟做做帶肉的飯菜。
他說,他每天出門調查魚鱗下落時,都會捏訣讓阿浩陷入熟睡,也會替房子上結界。
他說,其實阿浩的病早就好了,吃好睡好仔細調養不出半年就可以恢復正常生活了。
他說,那天夜裡發現我不在家,他趕忙追出去忘了上結界,才讓紗貴有機可趁…
說到這裡,他想起了什麼,掌心朝上攤開化出一把折疊水果刀放到我手中。
「這是…!」
「那天我趕到時,阿浩只剩最後一口氣,交代我將布包中的折疊水果刀交給妳,他說,以後他不在了,要妳隨身帶著防身,這樣他才安心。」
「小孩就是小孩,一把水果刀,真的遇上什麼事哪防的了身…」我說,握著刀淚水卻不受控的滑了下來。
「他還讓我將他手中握的東西交給妳,說完後便嚥氣了,我正好拾起他一隻手臂,妳便回來了,就是妳剛好看到的那一幕。」
就是阿浩手中緊握的魚鱗吧。我點點頭,「你為什麼當時不說?」
「當時的場景我自知百口莫辯,也怕越描越黑,我想,趕快將兇手抓到妳面前就是最好的解釋,也要讓兇手替阿浩陪葬。」
「所以你就任由警察將你帶走?」
他點點頭,「他們都認得我,直接將我帶到人族首領那,立即成立追查小組追緝犯人,但不得不說紗貴真的頗狡猾,確實費了一番心思才抓到。」
「我讓人族首領厚葬了滄浩,擔心妳一個人住在那個家會傷心過度,還命人將妳搬到富人區的別墅,卻沒想妳竟然迷昏阿菲逃走!」
「嘿嘿…」看他咬牙切齒的模樣,我尷尬地笑了笑,「因為如果跟阿菲直說,她一定不會幫我的,所以我只跟她說想變換心情,讓她買染髮膏來替我染髮,然後暗中替她申請出洞許可證再將她迷昏偽裝成我躺在床上睡覺---」
「她很生氣,下次見到妳應該會扒妳的皮。」
「……那我不回去了。」
「也行,玄朝太子妃本就該同太子住在深海玄王宮裡。」
「……這件事,我哪時答應過了?」
「聘禮都收了還想賴?」
「這明明是我曾曾曾爺爺留下的!」
沒回應我,逕自輕輕解下我脖子上的細繩,取下上面的魚鱗,又放上另一片魚鱗後再次綁回我胸前。
「玄王欠妳曾曾曾爺爺的恩報完了,如今換上我的魚鱗妳便是我的人了。」
「……」
我一直以為他走溫柔體貼路線,沒想到是走霸道太子路線…沒事,一切都是我自己誤會了。
他的手掌摀在我胸口的魚鱗上,嘴角噙著笑,「我的命,交給妳保管了。」
「這片魚鱗代表你的命嗎?」
他笑笑沒答話,接著說了其他的事,「我本想用紗貴的命換回被監禁在邪魔城的全人族,但今天這狀況,只能先將妳救出,妳父母那…我再想想辦法,再給我一點時間,不要擔心。」
我點點頭,我能說什麼呢?如今看來這一切都是我自作孽,若我不假扮阿菲逃走潛入邪魔城,乖乖在阿丹替我安排好的別墅內住著,等阿丹抓到兇手,如今父母也早已被送回地底商城與我團聚了吧。
內心充滿了愧疚感,「對不起,我該相信你的。」
「傻瓜,我沒有怪妳,當時不論是誰都會誤會的。」他溫柔的揉揉我的頭,「只不過這件事還有許多奇怪之處,必須深入調查。」
「奇怪之處?」
「譬如說,身著義肢行動不便的紗貴,單憑她一人之力不可能能破天帝設在人族商城洞口的結界。」
「你是說還有同黨?」
他點點頭。「還有阿浩的病,應該跟貝納希有關。」
隔天早飯過後,伯爵夫人先行回房,剩下我、阿丹與妮莫在餐桌上閒聊---
「你們是兄妹?」我愣怔的看看身旁的阿丹,再看看眼前的妮莫。
妮莫笑盈盈的點點頭,「不像嗎?」
「不,就是太像了,我竟然都沒懷疑過。」
畢竟我從未懷疑過身為邪魔王姪女的妮莫不是邪魔女,也一直認為阿丹不是神族便是龍族,因此沒想過要將兩人聯想在一起。
「我當時見妳戴著父王魚鱗,就已猜到妳是父王救命恩人後代,但明明進了人族商城的丹莫卻沒與妳同行,感到奇怪便將妳留在身邊也方便保護妳。」妮莫已認定我是自己人,便對我毫無保留。喝了口水又道,「話說,麗麗姑媽也是魚族喔!」
「!」既然都說到此了,乾脆一不問二不休,將我心中的疑惑都一併問了,「那妳要救的人是…?」
「貝納希啊。」
「所以妳每天晚上都不在房間,是去找他嗎?」
「是啊!」妮莫不加思索道。
聞言,我身旁的男人瞇起好看的桃花眼,危險道,「夜夜不在房間睡覺,跑去找貝納希?」
「呃…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他挑眉。
「唉,他夜夜被人追殺,我雖然幫不上忙,但去躲在一旁確認他沒事我才能安心嘛!」妮莫無辜道,「而且為什麼我去看人家被追殺要被一個在小藍房間過夜的人質問?!」
「咳,她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她是妳未來嫂嫂。」
「哼,隨便拿你一片臭魚鱗綁在人家脖子上就想強佔人家便宜,總之,你沒正式求婚、正式跟小藍父母求親之前,都不算數!小藍,男人的嘴都是騙人的鬼,妳不要被騙了!從今晚開始,小藍跟我睡!」
話是這樣說---
但妮莫夜裡還是去偷看貝納希被追殺,阿丹還是摸黑溜了進來。
這兄妹倆怎麼都一個樣,沒人問問我的意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