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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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8-31
穿著方便行動幾乎要露出南半球的白上衣、完美露出屁股蛋的極短短褲與黑靴,妮莫一如既往的站在黑暗的庭院中,如同這三個月來的每個夜晚,仰著脖子緊閉雙眼,背影狀似看著夜空中那輪巨大明月。
堤門諾斯的月亮,從來就只有這麼一個巨大尺寸,月無陰晴圓缺,千萬年來都是滿月,映在月之湖中,像極了這大陸上的一隻眼睛。
忽地,小巧的耳朵靈敏的動了動,她立刻睜開眼,縱身一躍,躍上院子圍牆,身輕如燕的在圍牆上疾走,絲毫沒有引起任何響動。
要說這幾個月來自己最大的長進,莫過於適應了這雙腳,終於也能運用得行雲流水,如同她在海裡的尾鰭般。
她飛快地循聲趕到聲響的近處,將自己隱身在路邊的變電箱之後。
今夜與過往的每一夜都一樣,上百躲在暗巷的殺手,遍地對半剖開的屍身與血流成河。
她真好奇,這些人怎麼源源不絕沒有殺完的一天?殺手人力這麼充足嗎?
緊盯著眾人攻擊的目標,身形高大,那與其他人不太一樣的漆黑牛角,在月光的照射下特別亮眼,那雙牛眼,炯炯有神,一雙舉起戰斧的手臂有如刀刻般精美的肌肉線條---
無一不讓妮莫癡癡著迷。
像這樣夜晚躲在暗處看他被暗殺,已經變成她在這邪魔城裡最大的嗜好了。
每天夜裡,最期待的就是聽見響動。有時候等了好久好久都沒有半分聲響,她還會惆悵半天,不知要替他高興今夜沒被追殺,還是替自己感傷今夜見不到他。
她看得專注,絲毫沒注意到身後有人靠近。
直到那人伸出手朝她腦袋敲下的瞬間,她才驚覺趕忙翻了個身,那人落了空,手敲在變電箱上,凹了一個大洞,噴出火花。
妮莫擔心這邊的動靜會害貝納希分心,若因此受傷可不好,趕忙移動位置將人引開。
移動時,她發現對方身手很好,緊跟在她身後,她來到一處無人處停下身,那人並無使用武器,素著一雙手出手就是招招要敲她腦袋。
難道今天是敲腦袋大賽?自己意外成了參賽者的目標了嗎?
這在無奇不有的堤門諾斯大陸,並不是不可能。
「妳是誰?」對方身形嬌小,顯然是個女子,渾身漆黑裝束,戴著覆有黑紗的帽子將臉完全遮住。
「……」
「我得罪過妳嗎?」妮莫試圖掀開她的黑紗,都被靈巧躲掉。
「……」
「這是什麼敲腦袋大賽嗎?」
「……」
「哎,是的話妳跟我說一聲啊,我也想報名參加。」
「……」
兩人沒過幾招,一直默不吭聲的對方似乎就失去興趣,一個翻身便離去了,徒留妮莫一人在原地怔愣。
啊?!突襲完就跑什麼意思?!
「回來啊,妳還沒敲到我腦袋輸掉比賽怎麼辦?」妮莫朝著空無一人的黑夜喊道,但站在原地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回應。
算了算了,大概是認錯目標了,還是回去看貝納希被追殺比較實際---
一個轉身,撞上一堵厚實的牆,她抬頭,看見那漆黑的牛角。
「啊…打擾到你被追殺了嗎?抱歉抱歉,我沒想要吵你,就想在旁邊看看而已。」
「那是誰?」
「不知道。」她聳聳肩。
「沒事那我走了。」
「你…該不會是擔心我而追過來的嗎?」
「……」沒回答,轉身越走越遠。
「哎,等等我啊!剛才那些偷襲你的人呢?」
「殺了。」
殺了?說的跟殺西瓜一樣簡單。
「這麼快就殺完了,那平常殺那麼久是故意要給我觀賞嗎?」
雖然她每次都安安靜靜地躲好躲滿,就怕打擾到他殺人,但依他靈敏的五感,應該知道她場場都在。
「……」沒回答,繼續越走越遠。
「那我們現在去哪?」
「回家。」
「哎,月色正美,我們去約會吧?」
貝納希停下腳步,皺著眉看她,妮莫心中暗喜以為他要答應她了,卻沒想他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後說:「大半夜的妳穿這樣跑出來?」
她看看自己全身,今天上衣是有比以往短了一點,其他的都是她平日裡穿的,沒什麼奇怪之處吧。「這樣好活動啊,怎麼了嗎?」
「下次穿黑色的長袖長褲。」語畢,轉頭繼續往前走。
愣了兩秒沒反應過來,隨後趕緊跟上,「等、等等我啊,長袖長褲很熱耶!我穿這樣礙到誰了嗎?」
「不雅觀。」他說。
不雅觀?她這樣穿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況且邪魔女穿得比她少的多得去了,怎麼就不雅觀了?
「你該不會在吃醋…?」妮莫不是很確定的問。
「……」沒回答,仍舊越走越遠。
「哎,等等我啊---!」
一旁圍牆上有兩道身影,靜靜看著妮莫與貝納希直到他們完全沒入黑夜街道中。
儘管她追了貝納希一整路,死拖活脫想拖他到一個花前月下的浪漫景點跟她來場約會,但他逕自來到那公廁內給自己注射藥劑變身回人形後,就走回宮中寢殿,無情的關上門將她拒之門外。
說不挫折是騙人的,但她相信她總有一天可以打動他的。
今天結束的特別早,乘著夜色與明亮的月光,妮莫回到伯爵夫人宅邸自己的房內,門一開,有個身影坐在內,把妮莫嚇了一跳。
「姑、姑媽。」
「大半夜的跑去哪了?」
驚魂未定害她說話有些結巴,「出、出去晃晃。」
沒再繼續追問,朝門招招手,「過來。」妮莫聽話的走上前,「之前姑媽交代妳查的,查出來沒?」
「哪一件?」
「我只有交代妳一件事吧?」麗麗奇怪的看了妮莫一眼,「關於調查貝納希研究的生化武器放置位置。」
「還沒呢,上次不是想查結果誤闖了四方囹嗎?四方囹內那些發狂的邪魔男們,現在想想都害怕啊。」
「得加快動作了。記住我說的,我們必須搶在邪魔王將那生化武器投入人族商城以前,摧毀它,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妳早一日偷出生化武器,才能早一日讓貝納希解脫並救出他。」
妮莫默不作聲順從的點了點頭。
麗麗站起身拍拍她的肩,「夜深了,早點睡,明早姑媽準備血腥鬼傘汁給妳補補氣。」
「好,謝謝姑媽,姑媽晚安。」
…
話說,玄丹莫就這樣光明正大的住進伯爵夫人家不走了,邪魔王雖然不太樂意,但也趕不走他,只好放任他去了。
邪魔老百姓們聽聞又有外族人入住城中,還是身分尊貴的魚族玄朝太子,一下子伯爵夫人宅邸前又突然門庭若市了起來,為此伯爵夫人頭痛了好幾天。
後來妮莫把丹莫的照片賣給書報攤製作成海報、小卡、書籤…等等量產化後,人潮才稍微削減一點。據說賣了不少錢。
「沒想到妳竟然為了錢出賣親哥?妳很缺錢嗎?」丹莫咬牙切齒道。
「不缺。」
「那妳還賣!」
「錢,永遠不嫌多嘛!嘿嘿…」
而我,前幾年一心賺錢養家照顧病重的弟弟沒了,也知曉了阿丹的清白,人生一下沒了重心。突然間,閒得發慌。
妮莫這些天白天總是纏著阿丹教她武功與法術,阿丹對於向來不學無術的妹妹突然間奮發向上感到欣慰,便制定了上午武術課與下午法術課,變身講師授課,把妮莫操得叫苦連天,常常吃飯吃沒兩口就睡著了。比先前還早,之前至少還能吃超過一半。我閒來無事,法術是無法學了,但武術課必定報到。
沒想到我資質挺好的,沒幾天的時間就將阿丹教的尋常的士兵也得花十天半個月才能記住的招式耍得熟練,把阿丹跟妮莫都驚呆了。
接著阿丹又教了我第二套、第三套招式,我也是以驚人的速度學會。
原來我是練武奇才。
身為練武奇才的日子很平靜地過了。
雖然我招式記得快,但就力量而言也輸外族一大截,跟他們過過招可以,真要認真打,我也絕對不會是對手。但我也沒因此放棄,追求著能當人族裡的武霸就好。
人嘛,活著總要有一點為不足道的目標。
阿浩的死因已真相大白,但夜裡我還是老做惡夢,總是夢見那隻褐色兔娃娃被炸得四肢分離,轉眼間就變成了阿浩冰冷的身軀。
雖然殺死弟弟的兇手依然活著,雖然我總告訴自己原諒是最好的放過自己。
幾次夜裡驚醒後,半夢半醒間卻覺身旁應當是阿丹睡著的位子空蕩蕩的,伸手一摸只摸到軟綿的被褥。
隔天天明,他還是在我身邊睡著,彷彿他整晚都在一般,白日裡依舊精神抖擻地給我跟妮莫上課,我並沒有問他夜晚都去了哪,假裝一切什麼都不知道,因為他如果知道我夜裡都會做惡夢驚醒,一定會很心疼。
但今天一早醒來,他卻不在旁邊,我很緊張,擔心他是夜裡出了事沒能回來。下了床慌忙推開門---
「呀!」
沒想撞到了人,是妮莫。
「小藍,妳慌慌張張的幹嘛?哥哥叫我來喊妳起床吃飯。」
還在,還好。
我鬆了一口氣,「好,我換個衣服就過去。」
自從阿丹來了之後,他便包下了做飯的活。
一開始曼曼緊張的在廚房追著他身後說:「讓太子做飯這種事若傳回玄王宮,我怕是會被水神用水劍砍成千萬段屍塊餵鯊魚的!」
但穿著粉紅色圍裙的阿丹氣定神閒的繼續切著蘿蔔道:「蔚藍只吃得慣我做的飯。」
這回答害曼曼無語了許久想不到還有什麼辦法搶回菜刀只好作罷。
這件事是後來妮莫告訴我的,讓我真是無語問蒼天,幹嘛無緣無故讓我背這一鍋。
不過不得不承認,阿丹的手藝確實是極好,他做的飯菜,阿浩總是能吃上三碗飯,在人族商城的日子也是因為他的飯菜把我養胖了不少。
「趕緊來啊。」走前,妮莫嘴角揚著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這麼賣關子讓人一顆心懸著,害怕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趕緊換了身衣服,洗漱過後匆匆移動到餐廳。
一進屋,便看到阿丹正端了菜擺上桌,他挽著袖子,微彎著腰,一雙大長腿比桌面高出許多。
發現我來了,回過頭來,那涼薄的唇彎起好看的弧度:「來啦。」
我點點頭,他拉開面前的椅子,「來,坐。」
剛才忙著看他,竟沒發現餐桌上還有別人,我一愣---
「媽!爸!」
被我喚做爸媽的兩人聞聲雙眼渙散的抬起頭來看向我,面無表情。
「他們長期被用藥控制意識關在四方囹哩,需要好好調養休息,但至於能不能恢復意識…」阿丹在一旁說。
我緊緊的抱住許久不見已蒼老許多的父母,淚如雨下,「沒關係,他們平安就好。謝謝你,阿丹。」
一邊替媽媽理理稍微凌亂的髮,摸摸爸爸帶著厚繭的大手,這三年裡被迫長大扛起一家重擔照顧重病弟弟的辛勞與委屈都隨著淚水流淌。
父母健在,做兒女的心才能如同深根的大樹般踏實安定。
阿丹在我身後揉著我的背安撫我,直到我激動的情緒緩和下來為止。
「這些日子奔波,聯合了邪魔宮中幾位有力的大臣相助,終於說服邪魔王將妳父母放出,但其他人族還在四方囹裡,必須把他們都救出了,貝納希才肯走…」阿丹邊說,輕輕看了妮莫一眼,「我打算先在這裡小住一段日子讓岳父岳母先把身子調養好,再帶他們回玄王宮給巫醫婆婆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治療。」
「婚都還沒結就叫人岳父岳母,丹莫,我從來不知道你臉皮這麼厚。」妮莫在一旁翻白眼說。
「現在知道了。自從遇到蔚藍後我的臉皮就再也回不去了。我也從來不曉得自己的公主妹妹竟如此缺錢。」
被懟回來,妮莫惱怒的朝阿丹做了個鬼臉,隨後我們三人都笑了。
父母、愛人、朋友,全都擁有了。如今,我已別無所求,只希望這樣的日子平靜的過下去。
早上剛迎回父母,下午伯爵夫人宅邸又來了貴客。
當時正值下午的法術課,妮莫與阿丹在後院忙著,父母被暫時安頓在我房內,而曼曼隨著伯爵夫人進宮了。門鈴響時,我正好在廚房榨果汁,想給一會兒下課的那對兄妹飲用。
我應了門鈴,卻沒人回答,覺得奇怪便開了個小縫向外看。
一雙指甲尖長、指頭纖細、肌膚蒼白到有些泛藍的手伸了進來,強行扳開了大門。
下午的陽光正烈,照得她一頭蓬鬆的捲髮發紅,面容十足的無情無愛,一張嘴,兩顆尖銳的虎牙露了出來。
「丹、莫呢?」她說。
「請問妳是…?」
她定了定神看我,隨即一臉嫌惡將我推開,「妳是人、族。」
沒想到她看似輕輕一推,我卻踉蹌向後彈了出去撞上身後的櫃子,櫃子上的書本隨即掉落砸了我滿身,痛得我跪在地上久久站不直身。
「嘖,脆弱、的人族,這麼、不勘一推。」
許是聲響驚擾了後院的那對兄妹,兩人趕忙來到大廳,阿丹立刻上前查看我的狀況,幸好沒有受傷,就是有點疼。
妮莫直接走到那女子面前,輕輕欠了欠身,「賽琳公主。」
高抬著臉的賽琳公主絲毫不打算裡妮莫,逕自走到丹莫身後,「見了、我也不、理我,光是顧、著扶那、人族?」
阿丹確認我都沒事後,才面無表情轉身向賽琳公主作揖,「賽琳公主。」
雖然賽琳依舊一臉無情無愛,但我卻感受到阿丹跟她作揖後,她心情極好,「清間、房給我,我、要住下。」
「要房間有,要住下也可以,但這裡沒僕人供您差遣,要清得自己動手。」阿丹說。
「麗麗公主沒僕人?」賽琳公主顯然不相信。
「曼曼只負責麗麗姑媽的起居及宅邸的衛生,其餘的人都是自己打理的,妳若無法接受,就請回吧。」
「要、僕人我、還缺嗎?」邊說邊彈了指,她身後在我眨眼時已多出一名女子,「錢嫚,去整、理房間。」
「是。」錢嫚順從地欠欠身,緊隨著賽琳公主去尋找她屬意的空房了。
目送確認她們都走遠後,妮莫才來到我身邊拉著我小聲道,「小藍,妳離她越遠越好,她是札雷克王國的獨生女,她母后又因為生她難產而死,扎王對她極其溺愛呵護,導致她天性極其兇殘暴戾又蠻橫驕縱,為避免衝突我跟哥哥都盡量讓著她。」
札雷克王國,以前在書上讀過,但也就簡單一句話,畢竟魚族很神祕。堤門諾斯深海北邊的扎雷克王國屬純種魚族,生性兇殘暴戾冷血。
一直抓著我的手的阿丹,手掌也緊了緊,「忍耐幾日,等爸媽身體狀況可以上路我們就走,這幾天妳務必與我或妮莫寸步不離。」
我看這兩兄妹緊皺著眉如臨大敵的模樣,一個緊緊牽著我、一個扒著我的手臂不放,突然好奇這賽琳公主到底有多大能耐,讓這兩人如此害怕。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不是害怕賽琳公主,而是害怕她手一揮便能殺了我這脆弱的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