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下)

本章節 5492 字
更新於: 2018-07-20
  「既然都認識了新同學,那我們就繼續開班會吧。」
  站在講台上的老師用很慵懶的語氣這麼說著。
  「大家都知道,本校遠近馳名的光彩祭就要到了,所以差不多也該來討論討論我們班要做什麼活動。有沒有同學有想法的?」
  「咦?光彩祭?」
  我沒聽過這個活動。印象中,學校大概只會辦園遊會或是運動會之類的活動吧?
  「嘿,你不知道啊?」
  「喂!靠太近了吧!」
  郝吉有的座位剛好在我旁邊,一聽見我有疑惑,馬上湊到我旁邊,上半身靠在我的椅子上。
  「光彩祭就是彩光高中的園遊會啦,每年都在十月中舉辦。校方讓班級和社團盡情發揮創意設計攤位,經費方面也會從寬補助,是學生們最重要的活動,有些人還會花上整整一年的時間籌畫呢。」
  「這樣真的好嗎!這裡不是學校嗎!」
  「該玩的時候盡力玩,該念書的時候盡力念書,這就是彩光高中啊。」
  郝吉有一臉自豪地說著,看來他真的以身為彩光高中的學生為榮。
  「而且,該吐槽的時候要盡力吐槽!」
  「咦?」
  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十分銳利,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
  而且不只是他,其他同學也是一臉蠢蠢欲動的模樣。
  「嗯……沒有同學想要發表意見嗎?真是的,拿出點幹勁好不好……哈嗚……」
  「老師你才是最沒幹勁的吧!」
  我忍不住對著搔頭打哈欠的老師吐槽,但突然湧上來的違和感卻讓我渾身不自在。為什麼……只有我吐槽?
  同學們那股原本發散到四處尋找獵物的殺氣,突然收束到我身上,每個人都露出「計畫通」的表情。
  「噢,看來你很有幹勁嘛,那就請你擔任策畫人吧。」
  ……中計了。可惡,事到如今不可以只有我一個人死。
  「老師,我才剛轉學過來不認識大家,可不可以再指派一個同學呢?」
  「嗯……很有道理,那就那個誰──」
  老師點了點頭,然後看了看台下的學生,半張著嘴喊著:
  「──那個誰來著?」
  「結果你也一個都不認識啊!」
  「現在腦中印象最深的就只有你的名字了。呃……系厚同學?」
  「還不是記錯了!故意的嗎?老師你是故意的嗎!」
  這是怎樣啊!這樣的人也是彩光高中的老師嗎。
  「老師。」
  當我在為了老師而頭疼的時候,小姒輕輕地叫了老師一聲,纖細的小手筆直地舉了起來。
  「小姒,怎麼了嗎?」
  「喂。」
  明明就還有記得的嘛!
  「我也想,當活動策劃人。」
  「喔,可以啊。」
  「「!」」
  小姒只是簡單地說了這句話,整個班級的氣氛卻躁動了起來。
  「什麼!小姒居然會……」
  「可惡,早知道我就自願當策劃人了!」
  本來磨刀霍霍向著我的同學們如今紛紛垂首扼腕,無分男女全都對我投以羨慕又忌妒的眼神。
  「那接下來的時間就交給你們,好好和同學們討論要辦什麼活動吧。」
  老師丟下這麼一句話之後,就拿著個人物品離開教室了。
  ……真的是個率性的人呢。
  「好了,各位同學。咱們來快快樂樂地討論光彩祭吧。」
  「「…………」」
  在老師離開之後,我站上講台主持班會。台下的同學們沒有回應,只是用燃燒著熊熊殺意的眼神瞪著我,而且殺氣的濃度在小姒站到我身旁之後變得更加濃郁。
  「別這樣嘛,光彩祭不是大家最期待的活動嗎?我都已經接下最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了,我們可以開始討論了吧?」
  「「…………」」
  同學們仍然沒有回應,但看起來又不像是不想討論的擺爛模樣,像是在等待什麼一樣蓄勢待發……啊,該不會?
  「哎呀~」
  「嗚呼……」
  我做作地提高音調,然後把手放在小姒頭上輕輕搔弄,而小姒則是發出很舒服的吐息聲。
  「大家都不理我,這個工作真的好~辛~苦~喔~」
  「這個工作哪裡辛苦了!」
  「放開那個女孩!讓我來!」
  「系厚啦!」
  在我故意賣了破綻之後,吐槽聲突然此起彼落響了起來,就像終於等到開火信號的砲兵隊一般,對著我狂轟猛炸。
  「「…………」」
  然後當我閉上嘴看著他們的時候,他們又回到那副一觸即發的模樣。
  ……果然是這樣啊。這群人根本就打定主意吐槽到底了!
  活動要辦什麼都無關緊要,總之就是對任何人提出的提案做出嚴厲的吐槽,在滿足自己的吐槽欲的同時,留下唯一一個大家都滿意的提案。
  而我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推上火線嗎……
  「呼……」
  就在我覺得四面楚歌渾身發冷的時候,身旁傳來了小小的聲音。小姒仰起頭看著我,半瞇的眼睛閃爍著迷濛的波光,陶瓷般的肌膚透出紅潤,看起來真的很舒服的樣子。
  「「你要摸到什麼時候啦!」」
  同學們的攻勢依然凌厲,但此時的我無所畏懼。昨天不是才說可以為了小姒和全人類為敵嗎!區區一個吐槽之班又有什麼好怕的!
  「想要我停止撫摸(摸摸),就快點討論出個結果吧(揉揉)!」
  「「唔……」」
  同學們紛紛露出不甘心的表情,但連當事人小姒都沒有提出抗議的情況下,他們也只能恨得牙癢癢的。
  「看來大家都有開始的意思了,那我就隨便提幾個選項吧。」
  我把手從小姒頭上移開,她也很配合地拿起粉筆站到黑板前。
  「說到學園祭的活動,首先會想到的就是鬼屋吧?」
  我晃了晃手指,小姒就在黑板上寫下「鬼屋」兩個字。
  「鬼屋有大量的布景,是很適合全班一起製作的東西,也能夠盡情展現個性和創意,讓訪客感受到我們彩光高中學生的活力。」
  我嘴上說著「怎麼樣」,實際上則是「換你們囉」的意思,這是開戰的信號。
  「什麼鬼屋啊!鬧鬼的是你的腦袋嗎?」
  「這點子也太沒有創意了吧!」
  「總覺得我會忍不住對情侶顧客吐槽!」
  「『叫女朋友不要怕什麼啊!你計畫通的表情太明顯了喔!童貞Boy。』」
  「『說什麼學長好可怕喔!妳暗爽得也太明顯了吧!比琪小姐。』」
  「「去死吧!趁機揩油的混帳都去死吧!」」
  唔喔!好強大的吐槽能量,而且還順便攻擊了我剛才摸小姒頭的舉動,有種跟幾十個自己對戰的感覺。
  不過,這些都還在意料之中。
  「看來大家對鬼屋不太滿意呢。再來是另一個常見的提案,女僕執事咖啡廳。」
  連頭都不用回,就聽見粉筆叩叩叩的聲音傳了過來。
  「不喜歡鬼屋的陰鬱感的話,來點愉快的氣息吧。女生們換上可愛的女僕裝,男生們換上帥氣的執事服,再配上精心設計的菜單和微笑,讓客人們感到賓至如歸的感覺。」
  好,現在是第二回合。來吧,讓我看看你們的吐槽吧。
  「什麼女僕執事咖啡廳啊!鬧女僕的是你的腦袋嗎!」
  「這點子也太沒有創意了吧!」
  「「你們兩個才沒有創意吧!」」
  在我出言回擊之前,那兩個用老哏的先鋒已經被大隊用軍法處置了。
  「說什麼女僕執事啊!叫我們這群人扮成那樣不就還是開鬼屋嗎!」
  「「…………」」
  這麼說著的人也被一群厲鬼拖下地獄了。真可惜,我覺得吐得很棒的說。
  也許是不小心被自己人砲擊了,同學們的戰意變得十分低落。計畫進行得非常順利,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別這樣死氣沉沉的嘛,這也只是其中一個提案而已啊。鬼屋和咖啡廳你們都不喜歡,但是有一個數學公式大家一定都非常熟悉──」
  我轉身從小姒手上接過粉筆,在黑板上的「鬼屋」和「女僕執事咖啡廳」中間畫上一個大大的「X」。
  「──負負得正!我們就參在一起做鬼屋咖啡廳,怎麼樣?」
  我華麗地180度轉身,順手一丟讓粉筆和粉筆溝發出清脆的響聲,睥睨看著同學們露出詫異的表情。
  計畫進行得很順利嘛。
  先隨便丟出兩個看似老哏的點子,在他們吐槽的火力下降之後,再把這兩個看似沒關係的點子合在一起,讓他們的腦袋徹底當機,接著應該就能夠正常討論了吧?
  「你是白癡嗎!」
  「咦?」
  沒想到他們的吐槽力還在,剛才的頹勢簡直就像是騙人的一樣。
  「新生怎麼可能在第一次的光彩祭完成這種大型活動啊!」
  「呃不,所以我其實──」
  「到底是要我扮女僕去嚇人,還是扮鬼去當服務生啊!」
  「妳好像也只能夠扮成──」
  「不要隨便抄別人的點子啊!你是《謝謝你!壞運》的隋曉嗎!」
  「那是誰!?名字聽起來怎麼這麼不吉利!」
  聽起來像是什麼作品的名字,沒想到居然有我沒看過的……咦?怎麼了?
  「「…………」」
  排山倒海的吐槽攻勢進行到一半,他們突然圍成一個圈圈交頭接耳了起來。過了好一陣子才由一個人舉手代表發言。
  「上一句吐槽要收回,因為拿來當哏的作品太過冷門,沒人聽得懂。」
  「好壞!這句才是最壞的吐槽吧!」
  壞運的作者!要堅強啊!
  接下來又是一連串的狂炸猛轟,我完全錯估了吐槽之班的戰鬥力。他們不僅個人擁有吐槽的能力,還有集體檢討的組織力,我原先的作戰計畫並不足以癱瘓他們的思緒。
  說實在的,真的很了不起。
  「大家請停一下。」
  我高舉雙手打斷了大家的吐槽,收斂起開玩笑的表情認真地說:
  「抱歉,剛剛都是開玩笑的。我本來想說大家只想要吐槽,不想認真思考光彩祭要做什麼,所以只是想著要怎麼挺過大家的猛攻。但我現在理解了,吐槽不只是大家的興趣,還是大家的才能。所以我覺得我們的攤位應該要發揮大家的專長。」
  聽了我的肺腑之言,同學們沸騰的情緒也逐漸冷卻下來,終於開始想要認真聽我說話了。
  「有什麼活動可以發揮我們的專長?」
  郝吉有向我提出疑問,我點點頭順著他的問題往下說:
  「說到吐槽,第一個想到的會是相聲吧。但是相聲除了吐槽的捧哏之外,負責裝傻和說故事的逗哏也十分重要。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吐槽沒有問題,但是裝傻大概都不太擅長,還是我們要找老師來裝傻?」
  對於我開的玩笑,有好幾個人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咦?大家好像很滿意喔,當作備案好了。不過我主要想提的,是一個叫做『當然了』的遊戲。看你們疑惑的樣子,大概都沒聽過這個遊戲吧。『當然了』這個遊戲,是兩個人上PK擂台,輪流對彼此說一句攻擊的話,接話的那方只能夠回答『當然了』,被激怒或是說不出口的那方就輸了。」
  在我說明玩規則之後,同學們雖然稍微理解,但還是一臉「這個遊戲哪裡好玩了」的表情。
  「多說無益,我們實際上來玩一次就知道了吧。」
  郝吉有站起身走上講台,和我各站一邊對立著。
  「當然了。」
  我握拳說出「當然了」回應,宣告這場對決開始了,就由我來說點輕鬆的話題示範流程吧。
  「你自告奮勇上台和我對決,應該是有話想對我說吧。」
  「當然了。你敢對本班最可愛的小姒毛手毛腳,應該做好跟全班敵對的準備了吧?」
  「當然了。」
  輪流發言之後,差不多可以開始進入攻防戰了吧。
  「郝吉有同學,站到同一個舞台上之後我才發現一件事──」
  我話鋒一轉,將舌劍刺向我的對手。
  「──原來你這麼矮啊?」
  「噗啊!」
  原本戰意全開惡狠狠盯著我的郝吉有,突然哀號一聲跪倒在地,本來就比我矮一個頭的他看起來又更加渺小了。
  「……像這樣就是我贏,謝謝郝同學的示範。」
  我還真的沒想到會一擊斃命,看著他趴在地上顫抖的背影,一股罪惡感油然而生。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長得高了不起啊!」
  「不,其實我也沒多高──」
  「噗啊!」
  「好了啦,下去休息吧。」
  「可惡,怎麼能就這樣結束!」
  郝吉有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原本挺立的刺蝟頭已經全部塌了下去。糟糕,怎麼好像連160都沒有……
  「我已經了解規則了!我要再挑戰一次!」
  「你還是算了吧,我覺得現在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會被KO。」
  「我可沒說我要挑戰的是你。」
  「咦?」
  重新站起來的郝吉有,視線逐漸移向站在一旁的小姒。
  「我要向小姒發起挑戰!」
  「喂!沒這個必要──」
  「沒關係。」
  我本來想要阻止這場對決,小姒卻走到我面前接下郝吉有的挑戰。
  「小姒……」
  「放心,我不會輸的。」
  我不是擔心這件事啊!
  以小姒的個性,要毫不動搖地回答「當然了」,應該是輕而易舉的。所以我根本不擔心她會輸。我擔心的是她會被趁機揩油啊!
  「嘿嘿……」
  郝吉有的嘴角微微上揚,而接下來他開口說出來的話更是印證了我的預測。
  「小姒,和我交往吧。」
  「「!!」」
  全班因為郝吉有的話而騷動起來,雖然知道這是遊戲,但是這逼真的告白還是讓觀眾忍不住心跳加速。
  「該死的東西,怎麼可以問女生這種問題──」
  「你這個攻擊別人身高的人閉嘴!」
  「唔……」
  郝吉有銜著眼淚瞪向我,滿腔的罪惡感讓我無法繼續提出異議。
  「…………」
  小姒靜靜地思考著,過了好一會才緩緩張開嘴。
  拜託,輸了也沒關係,千萬不要說出來啊……
  「當然了。」
  「耶!!!!!」
  當小姒開口回答的同時,郝吉有開心地高舉雙臂歡呼,就算只是遊戲,能夠聽到美少女同意跟自己交往還是很開心。更重要的是遊戲還沒結束,還能在接下來的攻防中滿足更多更多的妄想。
  可惡,為什麼我剛剛不跟小姒來場示範賽呢?
  「郝同學。」
  「嗯?親愛的?」
  親愛的是你叫的嗎!
  郝吉有笑得整張臉像是融化的麻糬一樣,看起來非常欠扁。
  雖然我的心中湧起無限的怒火,但身為旁觀者的我只能焦急地祈禱這場對決能快點結束。

  「我們分手吧。」

  鏘啷──我彷彿聽見了玻璃破碎的聲音。
  在小姒用撲克臉說出分手的話之後,原本喜上雲端的郝吉有突然整張臉僵住,並停止一切生理反應,看起來竟然比小姒還要像個假人。
  「這場對決的勝利者,是小姒!」
  「呼嗯。」
  我高舉小姒的小手宣告比賽勝利,而她則是踮起腳尖努力配合著我的身高。喔喔……這小手軟綿綿的觸感好舒服喔,我要多摸一會。
  「啊哈哈哈哈!UCCU!樂極生悲了吧!」
  「欸,這個遊戲好像還挺有趣的嘛。」
  「當然了!」
  台下同學則是一片歡騰,還有人開始捉對廝殺了起來。對於這個可以盡情展現個人吐槽風格的遊戲,大家都很喜歡的樣子。
  「好,那麼就決定以這個遊戲為主軸,設計我們班攤位的活動吧!」
  「「喔!」」
  看著大家都很開心的模樣,我忍不住欣慰地笑了。
  雖然一直拿可以跟小姒同班就好的理由來說服自己,其實我一直很害怕自己最後沒辦法融入班級,最後又變成獨自一人。
  「嗯?」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我的內心變化,小姒握著我的小手稍微用力握緊,轉頭看向她的時候她正仰頭注視著我的表情。
  「現在,很開心?」
  「呵呵。」
  我輕輕笑了,然後也同樣稍微收緊手掌,細細品味她傳遞給我的體溫。
  「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