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

本章節 4395 字
更新於: 2020-08-11
  其實我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妮莫那美得令人過目不忘的眼眶,像極了阿丹。
  但我總是刻意不去想,因為我想忘記他。
  好像只要不想起他,他就不曾出現在我的生命中,阿浩也依然躺在家裡的床上熟睡。
  跟阿丹不太一樣的是,妮莫的眼眶底下總有深深的陰影。
  我一直以為是天生的---
  或是鼻子過敏之類的。
  
  本來吧,城中只是比較有頭有臉的達官貴人們認識妮莫,今天這一鬧,連平民百姓都認識她了。
  連帶的將關注投到我身上,妮莫是貝納希的姨媽,那她就極有可能是伯爵夫人的姪女,說到伯爵夫人的話,她府上最近住了一位天賦異稟看一眼就會失智的人族。
  我身上的人族氣息早被妮莫捏訣消掉了,但座位四周的人依舊懼怕的紛紛躲避,就怕被我這天賦異稟的人族看到失智。
  妮莫被抬出去後,侍衛恭恭敬敬的將她擺在了宮殿門外,如同在放一尊佛像般,擺完還朝她雙手合十膜拜了一下才離去。我自然是趕忙立刻跟了上去。
  因為不懂他們兩人之間的恩怨糾葛,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在內心偷偷臆測著這姨媽跟侄子到底是怎麼搞成這麼差的關係的?
  妮莫十分氣惱的用她那雙水靈靈大眼朝宮殿內怒瞪了五分鐘才肯離去。
  
  那天之後妮莫依舊白天帶著我四處閒晃吃喝玩樂,伯爵夫人依舊對我不冷不熱。
  而連日的相處下來我十分喜歡妮莫完全沒架子還十分傻憨的性格,有時候又覺得她精明幹練可靠得不像傳說中智商不太高的邪魔族,她總是對我毫無保留,使我也很快便對她卸下心防。
  除了這件事之外。她日與遽增的心不在焉與精神不濟越來越明顯,好幾次還吃著飯就突然額頭撞桌面咚的一聲昏睡過去。
  我逼問她原因,她都雲淡風輕的帶過:「晚上沒睡好。」
  有時候晚飯過後,我會看見她在院子裡,望著圍牆外的夜空發呆。
  人總有一兩件藏在心底不想說的秘密。
  她既然不願意告訴我,那我也就不再多做打聽。
  留點距離才是維持友誼的正道。
  雖然我不知道她一個邪魔族的公主願不願意跟我這人族當朋友,但我心裡已認定她為朋友了。
  別人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怎麼想。
  這天晚上,吃完晚飯妮莫說累了便早早回房,我回到房中,四下寂靜的令人害怕,為了逃離這份害怕,我選擇拉上棉被緊緊將自己從頭到腳包裹住,閉上眼強迫自己入眠。
  今天妮莫說她晚上沒睡好,但,其實我也許久沒真正睡好覺了。
  雙眼閉上,意識漸漸模糊,我彷彿飄在一片漆黑的海裡,然後遠遠的、遠遠的邊際有一道光,我緩緩飄了過去,在那光芒處,有一隻褐色毛絨的兔娃娃。
  那是爸爸在我小的時候,某天從市集上帶回來的兔娃娃。
  我非常喜愛那兔娃娃,吃飯抱著它、出門抱著它、洗澡抱著它、睡覺抱著它,後來長大後媽媽說以前她做飯沒時間陪我的時候,我總能獨自一人跟兔娃娃玩得開心。
  與我相差四歲的弟弟阿浩出生後,老是喜歡跟我搶著那兔娃娃,起初我極為不樂意,常常哭著去跟媽媽告狀---阿浩又搶人家的兔兔啦---!
  正在廚房做菜的媽媽總會溫柔的揉揉我的頭,說:「蔚藍乖,弟弟喜歡妳才會跟妳搶玩具,妳也喜歡弟弟嗎?」
  我想了想,弟弟總是軟綿綿的,追在我身後爬著,每每我回頭時總能看到他朝我糯軟的笑著。
  想到那笑容,我不禁點了點頭。
  「那妳把妳喜歡的玩具借給喜歡的弟弟玩,看弟弟那麼開心,妳不是也會很開心嗎?」
  媽媽這麼一說,好像也很有道理,這時還不會說話的弟弟拉著兔娃娃爬到我腳邊,抱住我的腿,一臉愧疚。
  他將兔娃娃放在我腳邊,似乎想跟我和好。
  我蹲下身對著他露出笑容,將兔娃娃輕輕放到他的頭上,「阿浩,這兔娃娃送給你。」
  阿浩雖然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但看我笑了,他也開心的笑了。
  我想起了我的阿浩。
  連媽媽都走了之後,他已不再只是我的弟弟,更像是我無話不談的朋友、我捧在手心呵護的兒子。
  伸出手想抓住那隻兔娃娃,像以前小時候將阿浩抱在懷裡時那樣抱抱它,卻在我碰到它的瞬間,炸裂開來。
  它的四肢飛濺掉落到四周,棉絮像大雪般緩緩從半空中散落在各處。
  一旁有一雙腳,我抬起頭---
  那對涼薄的唇揚著一抹好看的笑。
  
  ------!
  驚恐地掀開棉被坐起身,大口喘著氣,渾身汗涔涔的連被褥都濕透。
  這樣的夢,每日夜裡都糾纏困擾著我。
  已經快要記不得,不作夢的一覺到天亮是什麼滋味了。
  我下了床,抱著枕頭,怯怯地來到妮莫的房前,輕敲房門,等了半天都沒有回應。
  也是,這深夜她怕早已熟睡。今天聽她說她夜晚都睡不好,我也只是想來碰碰運氣,沒準她還醒著,若有人能陪著一起睡我或許會好一點。
  等不到回應,轉身準備離開,卻發現房門根本沒鎖上,露著一條縫隙,我像著了魔伸手推開了門走進去。
  「妮莫?妳還醒著嗎?」
  房內很暗,非常寂靜。靠著月光勉強能看到擺設的傢具位置,摸索著來到床前,我才明白為何如此寂靜,靜到連呼吸聲都沒有。
  妮莫根本不在房中。
  
  隔了幾天,又到了貝納希開講的日子。
  前幾天開始,就總能在市集中聽見路過的女孩們興奮地討論著要穿什麼樣的華服去聽講。
  邪魔女子每個都長得妖豔絕美,但這貝納希在這城中一待十年卻仍就孤家寡人一個,我真好奇什麼樣的女子才能入得了他這生物天(怪)才(物)的眼。
  還是說天(怪)才(物)都如同他這般沒有所謂的七情六慾、十足的清心寡慾這輩子不為任何人所心動呢?
  他總是那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樣,確實也是很難想像他會為誰心動。
  上次妮莫被抬出講堂外之後,我想她也不會想再去聽講,也就不怎麼放在心上---
  卻沒想,她今天比上次還早的彈進我房中,再次彈上我的床,再次差點壓斷我肋骨。
  「幹嘛---!」我咬牙切齒道,要不是知道打不贏她,真想立馬扭斷她那細白的脖子。
  「快起床更衣,要去聽講了!」
  「妳上次被抬出去,還要去嗎?」十分不情願地坐起身,打算對她曉之以理讓她放棄聽講的念頭,也讓我自己再多睡兩小時。
  「今天不會了,妳看,我還喬裝了!」
  這才轉頭仔細看她,依舊是那頭顯眼的金粉色大波浪捲,「妳喬裝了哪裡?」
  她沒好氣地指了指自己鼻樑上那金粉色的眼鏡,一臉妳眼睛沒事嗎的說:「我戴眼鏡了啊!」
  「妳這眼鏡金粉色的會不會太不明顯,要不要換成黑粗框把臉遮住順便把頭髮綁起來之類的?」
  她不耐的翻了個白眼,「黑粗框跟我髮色不搭,會破壞美感,妳懂不懂!」
  「喬裝還講究美感嗎?」我十分不可思議。
  「當然!」
  這種時候我就十分確定,她絕對是邪魔族無誤。智商真的不太高。
  揉揉微微抽痛的太陽穴,一邊下床換了身衣服。
  「小藍,妳這頭金髮都變布丁頭了,實在不太好看,而且妳真的跟金髮不搭,有沒有考慮染深?」妮莫跟在我身後看我洗漱,邊道。
  我照了照鏡子,刻意模仿阿菲的金髮,其實在逃出洞後就沒有必要了。
  「嗯,明天來染吧。」
  
  走出宅邸才發現今天下雨了,跟地底商城那精算好的雨十分不同,這雨會變大會變小,有時還會停個一兩小時才又滴答滴答下起雨來。
  妮莫撐了把粉色的傘,將我跟她都遮在傘下。
  我看看沿路的行人,雨小的時候沒人在意,雨大的時候就紛紛走到屋簷下躲雨,「似乎沒什麼人用傘呢。」
  「像我們這種精緻的女孩就要懂得撐傘。」她笑道。
  「是是是。」
  今天來得很早,講堂裡只有三兩小貓落座,妮莫選了第一排最靠窗邊的角落位置,其實我真不懂,她嫌棄人家教的東西無聊,幹嘛還硬要來聽。
  「妳今天別再睡著了,我可不想再被趕出去。」
  「放心,我今天早上喝了血腥鬼傘汁,保證精神很好!」
  …
  果不其然,開始上課後還沒過十分鐘,那顆金粉色的頭又開始規律的點著。
  我緊張的微微將講義舉高,試圖擋住她那顆顯眼的頭,祈求貝納希不要注意到角落的我們。
  但不知道是心電感應還是怎麼樣,明明從進門開始都沒看向我們這裡的貝納希,就在她終於支撐不住將頭枕在手臂上酣睡之後,視線飄了過來。
  嘴角好似噙著一抹我看不明白的笑。
  ---或許是我多心了吧。
  但不管怎麼樣,貝納希沒有拿這件事做文章,真是太好了。
  講課平順的繼續進行,他似乎完全沒有發現角落的我們,只有在他寫完黑板轉身時,若有似無飄向我們這邊的視線。
  妮莫就這麼一路睡到下課,看著貝納希離開講堂後,我怕再次被趕出講堂的心才真的放鬆下來,搖搖她的肩叫醒她。
  「啊---我又睡著啦?」看著人潮散去的講堂,她一臉茫然的問我。
  我沒好氣道:「妳說咧?」
  「嘿嘿…」
  「妳到底幹嘛堅持來聽課?明明就嫌簡單又睡著,下次拜託就別來了,讓我多睡兩小時吧。」
  她轉頭看向四周,「他人咧?」
  「早走啦!」
  「他沒發現我睡著吧?」
  「嗯…不好說。」那視線到底是不是看向她,我無法確定。
  如果是,看到她睡著,為什麼沒有像上次一樣將她抬出去?如果不是,那麼多次飄過來的眼神都是巧合嗎?
  妮莫嘩的一下站起了身,「走,我們去找他。」
  「找他幹嘛?」我茫然。
  「找他麻煩。」她笑道。
  「啊?」
  沒給我拒絕的時間,妮莫拉著我就往外跑,我被她抓得有些踉蹌,趕緊抬起腳緊跟著,妮莫對這宮殿好像很熟,左彎右拐的都沒有半分猶豫,沒多久果然就在一個好似沒有盡頭的長廊上看見貝納希的身影。
  「貝貝---!」妮莫高聲喊道。
  貝貝?!這什麼親暱的小名?他們不是關係很差嗎?
  聞聲,貝納希手中抱著一疊厚重的講義轉過身來,佇足,等待她來到他面前。
  「貝貝,帶我們去參觀參觀你的實驗室吧?」氣喘吁吁的妮莫露出好看的笑容道。
  她這麼叫,而貝納希也真的停下等她,我還以為在我不知道的什麼時候,他們倆人已握手言和。
  但貝納希的反應顯然不是這麼一回事,他先是面無表情地聽完她的訴求,接著面無表情的說:「不方便。」
  妮莫伸手想抓住他的手臂,被他一個轉身完美閃過,接著走向一旁敞開的門,門在關上的瞬間消失無痕無蹤,彷彿這面牆不曾有過門般。
  妮莫氣得踹了踹牆面,「小、氣、鬼!喝、涼、水!喝了涼水變魔鬼!哼!」
  ---嗯,真的是我誤會了。
  我說:「走吧,回家吧。」
  「不走,我一定要找到實驗室。」她一邊前進一邊撫摸牆面。
  「妳不知道實驗室在哪嗎?」妮莫常常隨伯爵夫人進宮,我還以為她一定知道。
  她搖搖頭,「麗麗姑媽說,邪魔王宮裡一些重要的房間都是沒有固定位置隨機出現的,妳必須專心地想著妳想去的地方,那個地方就會出現在這長廊的某一處,門一關上就會消失。關於要如何進出那些房間,這宮中恐怕也沒幾個人知道呢。」
  「難怪剛才的門不見了。」
  「我就跟妳說實話吧,」她走上前一步,附在我的耳邊小聲道:「根據這些日子以來的調查,我懷疑人族都被關在貝納希的實驗室了,因為我聽說邪魔王軟禁人族是為了他的研究做活體實驗。」
  潛入邪魔城那麼多日,終於有了跟父母有關聯的消息,我非常激動,要是妮莫早點將這件事告訴我,我怎麼可能還安靜的好好聽講,眼睜睜看著貝納希從我面前消失。
  每次一激動,手就不禁顫抖,這次也是。妮莫發現了,輕輕牽起我的手跟我五指緊扣,平平穩穩道:「冷靜。我說了我會幫妳,就一定會幫妳的。」
  她這麼說,讓人很安心。
  就好像那日,在最南邊的海洋玻璃前阿浩興奮的跑著,我擔心阿浩身體受不住,阿丹用著他那沉穩的嗓音說"有什麼事,有我在"時那樣令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