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講
本章節 5922 字
更新於: 2020-08-10
上次來時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睜開過眼的關務員難得張大眼瞪著我的出洞許可證猛瞧,瞧得不滿意,又拿起掛在胸前的老花眼鏡戴上後又看了許久,出聲問:「張菲?」
我回以一抹自以為優雅端莊的笑,點點頭。緊張得攏了攏一頭刻意染成金色的及肩中長髮,掌心全是汗。
關務員又瞪著我的臉看了許久,與出洞許可證上的相片比對,然後十分不確定的撥了通電話---
詢問那位英勇救國林滄浩的姊姊林蔚藍是否人還在那豪華的別墅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後,關務員才從一旁的小櫃中抽出生死狀讓我在上面簽名。
政府為了軟禁我,竟然連我身邊的親友的資料都掌握了。
抖著手牽上阿菲的名字後,關務員替我開了天窗的閘門。
計畫了一個星期才成功逃了出來,雖然有點對不起阿菲,但目前我有更重要的任務---被邪魔士兵抓!
第一次這麼大咧咧的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在堤門諾斯大陸上,真的十分不習慣。上一次出洞,連呼吸都覺得不安,步步維艱;而這次,我先是享受了炙熱的艷陽,又享受了和煦的微風,看看天上的藍天白雲,再摸摸寸草不生的奇岩異石。
一路新奇的走走停停東摸西看的,竟都沒遇上任何邪魔士兵,就這樣被我順利地走到了城門口。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欣賞邪魔城,組成城牆與中央的城堡外觀的各種材質大小粗細的管線,經年累月的風吹雨打日曬下,呈現各類金屬生鏽後的斑駁感。
小時候只能在課本上看見的東西如今真實地出現在眼前,心中的感動無可言說。
城門口的兩個邪魔士兵一開始似乎將我當成了邪魔女人,對我並無多加理睬,直到我走進了身,他們抖動那斗大的牛鼻嗅到了我身上屬於人族的氣味。
邪魔士兵見獵心喜,斗大的牛眼瞬間充滿光彩,「今天怎麼那麼好運,竟有人族自投羅網!讓老子也享受一下被記嘉獎的滋味啊!」
兩人上前就將我噙住,反正我本來也就沒打算逃跑。
他們將我五花大綁,緩慢的開著軍用吉普車將我拖在後頭進城,白天時間城中央的街道市集正熱鬧,大家看到軍用吉普車紛紛讓道,觀看我遊街示眾。
邪魔城很大,圍觀群眾眾多,走了很久流了許多汗,雙腿又酸又痛已沒了知覺,身上的繩索讓我有些呼吸困難,加上日正當中的艷陽,照得我開始有些暈眩,最後終究沒忍住,眼前一黑就沒了意識。
昏倒前好像還聽見一旁的吃瓜群眾大聲嘲笑:「看,低等人族就是這麼沒用。」
再次醒來時,是被淋了一盆冰水才醒的。
我發現自己躺在酒紅的地毯上,因雙手被綑綁住,掙扎了好一下才坐起了身,眼神對焦了許久才看出我應該是被帶到了邪魔城的宮殿中,殿內除了士兵還有許多衣著華麗富貴的男女,以及高高坐在台階上方俯視眾人、頗有年歲與威嚴的邪魔王。
「這百年來,士兵們抓來了無數在陸地上瞎晃的人族,敢像這樣直闖邪魔城的,妳是第二個。」見我甦醒,邪魔王不慍不火的說著,「妳…為何而來?」
我好奇誰是第一個,但現在不是一個詢問的好時機。
一瞬不瞬的抬著頭看著他,一旁的侍衛立刻一把大釜就架到了我的脖子上,「大膽,尊貴的邪魔王啟是妳這低等人族可直視的!」
邪魔王不以為意,揮了揮手讓他退下,我說:「我就是出來逛逛的,晃過月之湖看見了城門,就想進來看看有什麼好玩的。」
一旁的眾人都被我的回答逗笑了,應該都覺得我腦子壞了。
邪魔王顯然覺得我是個死到臨頭還不知天高地厚的死屁孩,好像有些頭痛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妳可知這是哪?」
這問題太過沒建設性,害我笑出了聲,「怕是這天上地下無人不知這裡是邪魔城吧?」
我無理的態度似乎有些惹怒他,終於認清我只不過是一個不知死活不需他費神盤查的人,不耐煩地再度揮揮手,「拖下去。」
一旁的侍衛便上前抓住我,我內心竊喜,這大概是要將我抓進去牢籠關了吧?等我進去了,就能見到爸爸媽媽了!
「請等一下。」一道糯軟好聽的女聲喚住了侍衛。
我看向那女子。
一件金粉色的洋裝將她姣好的身材盡顯無疑,配上金粉色的波浪長捲髮與白皙的皮膚,面容更是令我這女人也捨不得移開眼,這世間竟有如此美麗之人。
「妮兒斗膽,有句話想說,不知可不可以。」
一旁較有年紀、衣著華貴的美豔婦人暗暗拉了拉她的手,要她別多嘴。
但這叫妮兒的女子毫不理會婦人的阻止,優雅地踩著細跟高跟鞋來到我身旁,伸出白皙的手,輕輕撫了撫掛在我胸口的魚鱗。原本是藏在上衣底下的,不知何時跑到外面了。
她對我揚起一抹好看的笑,接著轉向邪魔王,「據我所知,每位魚族身上都有一枚特別珍貴的魚鱗,其形狀色澤都是獨一無二這世間絕無僅有的,特別是王室的魚鱗更可發出七彩色澤,我看這人族女子項頸上掛的魚鱗色澤不凡,莫不是跟魚族王室有什麼淵源,請邪魔王明察後再作決斷,莫要因此傷了與魚族的和氣。」
邪魔王似乎有些懷疑這話的可信度,招來了國師詢問,但魚族資料實在太少太神祕,國師也是一臉問號,慌張地拿出平板搜尋資料。
片刻,在眾人的注視下國師才汗涔涔的道:「似乎、是、是這樣沒錯。」
對這答案很不滿,邪魔王挑眉:「似乎?」
國師趕忙正色道;「不,是這樣沒錯。文獻紀載:堤門諾斯深海有魚族焉,北海札雷克、南海玄王朝,其尾如魚身如人,尾有一鱗,磨粉治病,王族之鱗色澤絕世,可生死人肉白骨。贈之,乃珍貴之人。」
那金粉色女子讚許的朝國師點點頭,「贈之,乃珍貴之人。邪魔王,這女子抓不得。莫要因一名人族女子而開罪了魚族啊。」
眼看我被抓去關與父母團聚的計畫即將泡湯,我趕忙說:「不不不,這哪是什麼魚族魚鱗的,這只不過是我在來的路上隨意撿的東西,一點都不珍貴!」
我這麼一說,邪魔王更是一時拿不定主意,看向那名美艷婦人:「伯爵夫人怎麼看?」
伯爵夫人走向我,仔細端詳我胸口的魚鱗後,神色有些複雜,「確實是片極其珍貴的魚鱗。」
她說的話在邪魔王眼中似乎很有份量,邪魔王立刻讓侍衛鬆開抓著我的手,我感到絕望而垂頭喪氣,想為自己再爭取一把,「這真的是我路上撿的啊…」
但根本沒人聽我說話。
這輩子從沒想過,竟然會因為一片魚鱗而無法吃牢飯。
那名害我不能被關的女子又開口道:「邪魔王,這名人族不如交由妮兒看管吧。」
邪魔王顯然在為抓到的人族既然不能抓又不能放那不知道要擺哪好而煩惱,妮兒適時的提出解決方案,他顯然鬆了一口氣,立刻道:「就這麼辦。」
邪魔王內心OS:不用動腦真好。
絕望的我被接回了妮兒的住處,她似乎和伯爵夫人住在一起,離開前伯爵夫人被邪魔皇后留在宮中閒聊,就讓我們先行回家。
屏退了似乎是這宅子唯一的侍女,她將我帶到一間房內,反手鎖上門,一掌便將我雙手扣住高舉過頭按在了門板上,用她那張絕美的臉靠我好近,被這麼美的人奪走了初壁咚,害我不小心心跳漏跳了一拍。
靠得很近,注意到了那濃密纖長的睫毛底下,原本是深褐色的眼瞳緩緩的變成了淡金色。
她伸手撫摸我的眉,接著來到鼻尖,滑過我的嘴唇,沿著鎖骨一路來到胸前,我有些緊張,嚥了嚥口水。
「妳叫什麼?」她問。
「蔚、蔚藍,林蔚藍。」
她笑了,笑得很好看。「叫我妮莫。」
「妮莫。」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著了魔,無法將視線移開她那雙淡金色的眼,並乖乖地照著她的要求做。
「這魚鱗,怎麼來的?」
「曾曾曾祖父留下來的。」
「妳為什麼進城?」
「想來找我父母。」
「妳父母在邪魔城裡?」
「有人告訴我他們被軟禁在這裡,我想來找他們。」
「妳想救他們出去是嗎?」
「若救不出他們,一家人也能死在一起。」
「妳為何一人?沒有其他同行者嗎?」
「沒有,我逃出來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鬆開了我的手,一瞬間我像是所有精力被抽空了一樣,癱軟在地大口喘著氣,久久無法平復。
方才的一切都不是我自願說的,她不知道用了什麼魔法控制我的心神。在不知道她是敵是友的情況下,攤出底牌根本就是找死。
她走向窗邊的茶几,提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腿一曲優雅的坐在一旁雕刻精緻的木椅上,眉頭有些緊,似乎在沉思,纖纖玉指掬起茶杯在唇邊輕啜了一口。下午的陽光柔和,窗邊正好飛來兩隻頑皮的小鳥兒,毫不怕生的停在她的肩頭鳴叫,美得像幅畫。
感覺雙腿回復知覺,我扶著木門站起身來靠在門邊,很是戒備。
被我的聲響拉回思緒,她抬起頭看我,眼瞳恢復成深褐色,方才的淡金色彷彿是一場夢不存在一樣。
「不要害怕,我會幫妳的。」她說。
那之後我便在伯爵夫人宅邸安頓下。
妮兒說,救父母要計畫周全,她剛好也有要救的人,讓我跟她組個救人同盟組合,我估摸著這是樁不賠本的生意便答應了。
邪魔族沒有姓,他們都只叫名字,然後妮兒勉強算是邪魔王的遠房姪女,邪魔王唯一的弟弟的老婆是她的姑媽。而這座宅子就只有她跟姑媽麗麗和侍女曼曼居住,多了我一個熱鬧一點她很開心。
而我成了這座邪魔城裡唯一一個可以自由走動的人族,自然聲名大噪,每天這大宅子前總會擠滿人想看我這人族到底是有什麼三頭六臂能獲得如此殊榮。
沒幾天我就聽到了許多令我汗顏的流言,說我是邪魔王的私生女、小老婆。
大批的」觀光客」使得我們不得安寧還沒有隱私,伯爵夫人不堪其擾,乾脆讓曼曼出去放話,說我是天賦異稟的人族,看我一眼就會失智,若還想保有神智,就離我遠一點。
我本來以為這麼無腦、用膝蓋想都能看破的謊言一定沒人當真,卻沒想隔天門外還真沒有半個看熱鬧的人影,甚至當我們打開大門時人們彷彿看到洪水猛獸般紛紛閃避。
…看來邪魔族真的普遍智商不太高啊。
但為何伯爵夫人跟妮兒如此聰明,她們不也是邪魔族嗎?我總在內心偷偷想著。
今天一早妮兒毫不客氣地踹開我的房門,彈跳著彈上我的床,將還在熟睡中的我壓得差點肋骨就斷了。
第一次見她時的那份優雅、端莊與氣勢,一定是我看走眼了!怎麼會有這麼嚴重的誤會,這些東西在這女人身上根本完全沒有啊!
「別睡啦,跟我去聽講!」
「聽什麼講?」
「待會兒再跟妳解釋,先換衣服不然要遲到了。」
她將我拖下床,三兩下替我換上外出服便急匆匆的拉著我來到宮殿中。
宮殿中有座巨大可容納五千人的講堂,我們到的時候已經坐滿了人,我跟妮兒只能在最後一排的空位坐下。
沒想到妮兒這麼好學,沒能坐到前面一點的位子她好像不是很開心,我說:「下次早點來吧。」
「不不不,我跟那傢伙有仇。」妮兒咬牙切齒道。
瞬著她的目光看去,一個穿戴乾淨俐落的男子正好走了進來,那張臉…有點眼熟。
「我以為這邪魔城中只有我一個人族能自由活動?」長得人模人樣的男子,顯然不是邪魔族的。
「哎,他是人族與邪魔族混血的貝納希啊,妳這人族不會不知道他吧?」
原來是貝納希,怪不得眼熟。從小常常能看到他出現在電視上,說是遺傳了爸爸歐特教授絕頂聰明的金頭腦,9歲就已經研發了什麼藥物對抗了什麼疾病的生物天(怪)才(物)。
看來他在這邪魔城中過得不錯,很吃得開,五千人的講堂竟座無虛席。男的女的比例也還算均勻,但女的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個個打扮得妖媚動人,就差沒在後背為自己打光。
我想了想,說:「貝納希是邪魔王長女拉亞公主的兒子,而妳是邪魔王弟弟的姪女…那…貝納希豈不是要叫妳姨媽?」
似乎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的妮莫對我說的話很是震驚,張了張嘴想了半天,才又憤恨地道:「誰要當他姨媽!」
半人半魔的貝納希今年107歲,大約十年前被邪魔族抓走後就再也沒回來過,當時我才六歲,只是模糊的記得有這麼一件事。記得當時走到哪都能看到或聽到新聞報紙廣播甚至路人都在哀悼人族痛失光明。
至於從小就被關在地底深處的實驗室做研究的他到底是怎麼被抓走的,無人知曉,至今仍是個謎。
在這裡聽了半節課,我完全理解為何當初人族那麼哀痛了。一位長得好、性格好、充滿幽默感又聰明絕頂的天才,根本是這世界最完美無缺的藝術。
在他深入淺出的講課下,不僅將分子生物學這麼無聊的內容用極為淺顯易懂的方式解釋,還不時能惹得全場的人哄堂大笑。
但妮兒顯然覺得很無趣,竟然還開始打起瞌睡來,在一片專注聽講的人群中,只有一顆金粉色的頭點頭如搗蒜,很快就引起貝納希的注目。
感受到貝納希的目光,我用手肘推了推她想把她叫醒,但她只是換了個姿勢,把頭枕在我的手臂上繼續睡,還流下一道口水。
我覺得吧,被當枕頭事小,被流口水就有些無法忍受。我用筆將她的頭推離,她又倒向另一邊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繼續睡。
這麼囂張的學生以前學校也算常見,但顯然我們的金頭腦貝納希教授不是很能接受,又暗暗射來兩道視線。
我再次用筆戳了戳妮兒,小聲附在她耳邊道:「別睡啦,貝納希教授在看妳呢!」
「看什麼看!告訴他本姑奶奶的美貌才不是他可以窺竊的。」妮兒不耐煩的揮揮手,要我少煩她。
「不是妳說要來聽講的嗎?既然都來了就好好聽吧。」
「這些幾百年前就學過了對我來說都太簡單太無聊啦,都說他頭腦好,我看也不過爾爾¬。」
還在想著怎麼勸妮兒好好聽講,詞都沒想好,我就眼睜睜的看著貝納希走下講台,步伐從容又優雅的往我們的方向走來,現場五千人的目光都追隨著他來到我們身上。
我再次戳戳旁邊這女人,希望她趕快清醒。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誰說要來聽課的。
「唉,小藍,妳別吵我睡覺行不行?」她總算將頭與手臂分離,沒好氣地朝我翻了個白眼。
「要睡,回家去睡。」貝納希那好聽的嗓音由高處沉了下來。
聞言,妮兒抬頭看他,很不服氣,「我就要在這睡,怎樣?」
明明對其他人都那麼溫柔,卻只對她一人沒好臉色,這讓妮莫非常的煩悶與不爽。到底是為什麼?就因為那晚她想救他嗎?
「這裡是教室,不是寢室,妳若堅持要睡,我只好請人將妳抬出去睡了。」貝納希心平氣和道。用著那張絕美容顏,說著冷冰冰的話語。
我在一旁聽著,都感到周身彷彿冰凍三尺,寒冷不已。桌下悄悄踢了踢妮兒的腳,希望她少說兩句。
但妮兒只是強硬的踢了回來,大概是想表示:老娘才不會輸!
朝貝納希翻了個大白眼,咚的一聲頭重重的黏回桌面,惡狠狠地看著貝納希,但因為高度問題,致使她整張臉十分扭曲好笑。
「我就要睡!」她說。
貝納希也懶得跟她多說,伸出指節分明的手指一彈,門口的侍衛立馬來到他身邊。
「抬走。」貝納希說。
侍衛有些為難的看了看妮兒,再看了看貝納希。他們也知道這位是伯爵夫人的姪女,身分尊貴動不得。
「有事我負責。」貝納希再度說。
聞言,侍衛只好硬著頭皮一把將妮兒抬起,一邊道歉:「姑奶奶,我們只是奉命行事,別怪罪我們啊。」
「貝納希,你不能這麼對我!」被扛在半空中的妮兒氣憤地喊道。
他只是挑了眉,嘴角似笑非笑,「喔?為什麼?」
「因為我乃魚---」族公主。
…差點就在這五千人前脫口而出,妮莫嚇得住了嘴,想了想又道:「因為我是你姨媽!」
現場一片安靜,沒有人敢吭一聲,就等待著看貝納希會如何反應。
卻沒想,貝納希只是一個華麗的轉身,回到了講台上,邊平靜的說:「抬走。」
「貝、納、希!!!」妮兒氣得再度大喊,一邊蹬腳想掙脫侍衛的束縛,兩個侍衛歪歪扭扭的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把她抓住。
在侍衛走出教室門口時,貝納希朝妮兒一笑,笑得是那樣的勾人心魂。
「再見,姨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