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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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8-06
  親人過世是什麼感覺?
  食不下嚥?輾轉難眠?
  呵。
  弟弟走後,我終於明白,沒有那回事。
  身體才不管妳現在有多哀傷,它餓了就叫肚子,它累了就讓妳闔上眼躺下。
  哭著哭著就睡著了,睡著睡著就餓了,吃飽睡飽才有體力繼續悲傷。
  什麼寢食難安?沒有的事。
  
  政府難得很有效率的做了決定,以滄浩為國捐軀為理由,破例替他舉辦了隆重的葬禮,並發來金額令人乍舌的撫恤金,加上舉報外族的獎金,夠我後三代即便啥事也不幹都能過上高枕無憂的安穩日子了。還以照顧遺族之名,過了一棟位於富人區的別墅至我名下,並派人替我搬家、順便將我搬了進去。
  我的東西很少,加上能壞的東西在那天也都壞得差不多了,幾件衣服及日常用品,一台小轎車一趟就能搬完。而這名為照顧遺族實則軟禁的舉動讓我感到相當不解與憤怒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明明是受害者,為何搞得好像我是加害者,將我以遺族之美名關在這豪華的監獄內?
  即便政府發派的別墅有多豪華、戶頭裡有多少錢,但只要一想到一切都是用阿浩的命換來的,我便一分一毫都用不下去。而被炸得殘破的小屋裡,洗得掉血跡卻洗不掉味,相繼沒了爸爸、媽媽、滄浩、小黑魚,那裡也是分分鐘都待不下去。才一日的光景,天大地大的堤門諾斯大陸竟變得無我容身之處。
  沒了弟弟之後的每日,睜開眼,都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麼。
  我知道我必須趕緊替自己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於是,我打開了大門。
  負責保(監)護(視)我的配槍警衛立刻上前看我有什麼需求。我詢問他們被抓的外族人的處置方式,警衛說幫我詢問上面的人,等了將近三小時,卻只等到一句:「上面的人說這是國家機密,無可奉告。」
  已經一無所有的我什麼都不在乎了,一掌抓住那警衛的衣領,旁邊的幾個警衛都被這舉動嚇了一跳轉頭看向我們,我說:「我弟弟因他慘死,現在家破人亡,你在這跟我說無可奉告你覺得合適嗎?」
  「上面的人這樣說我也沒辦法,妳這麼說我們也很困擾…」
  「你他媽的我才困擾!去告訴你上面的人,我要知道政府如何處置這件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管是誰都給我出來面對!」
  他大概沒想過自己這身肌肉與塊頭竟被一個女人抓住衣領咆嘯,雖然因為莫名的面子而假裝淡定但卻還是略略表現出嚇壞了的神情。我咆嘯完,他的面部表情我也很滿意,心情舒暢了許多,也就鬆手自動自發地回到監進我的屋內。
  留下屋外一幫硬漢外表淡定內心卻瑟瑟發抖的警衛。
  
  夜晚阿菲在經過身分認證、人族密語驗證與全身安檢關卡後,進到了別墅內探望我,那時我正拿著弟弟的牌位擦拭,我沒怎麼裡她,逕自坐在沒點燈的客廳窗邊,就著月光反覆看著那牌位,擦了又擦,看了又看。
  不管阿菲跟我說了什麼我都只是頭也不抬的嗯了聲當作回應了。
  阿菲見我不願裡她,擅自用了廚房做了幾道菜放在餐桌上,「我不吵妳了,記得吃飯,我明天還來。」
  「嗯。」
  關門聲,阿菲離去後警衛關上鐵門的聲音。
  富人區的屋子都相隔甚遠,平日裡落大的房子裡空氣中都是安靜,以至於這點小動靜都顯得非常清楚。
  其實我內心有一部分很希望阿菲留下,在這不熟悉的大屋裡,空蕩蕩的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很寂寞。
  起身來到餐桌,夾了口阿菲做的菜,就跟咖啡廳員工餐點一樣味道,都是阿菲做的味道當然一樣。在媽媽離開後,不知不覺間也吃慣了阿菲的手藝,很溫暖的味道。
  忍不住,淚水又掉了下來。
  一個人的時候我總會想,若不是當初阿菲擅自答應了阿丹對我提出的邀約,阿浩今天還能在家裡那張小床上睡著,我還能在他醒來時跟他說上兩句話。
  我埋怨阿菲替我應了那次的邀約,我埋怨她不僅沒阻止我與他往來還十分鼓勵,我埋怨她,埋怨她沒有給我更好的理由去埋怨她。
  其實我心裡很清楚,造成一切的都是我自己的沒用,阿菲只替我答應了一次邀約,後續我大可以拒絕,但我卻天真的以為遇到了愛情而一頭陷了進去。
  現在唯一能支持我活下去的,只有對阿丹與阿菲的怨恨。如果連他們都原諒了,我怕我連活下去的最後一點動力都沒有了。
  
  昨天對著警衛的咆嘯似乎很見效,今天一早起來,我家客廳就聚滿了身穿黑衣身材魁梧看起來就是武功高強比外面警衛還耐打的保鑣,以及,一位看起來有點威嚴又有點和藹的中年男子便坐在我家的客廳。
  對政治不關心的我,根本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這張臉,更別說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如果沒有警衛跟我咬耳朵,我連這突然出現在我家客廳的中年男子是人族首領這件事都不知道。
  在腦海中努力搜索著他的名字,好像曾經在某處的新聞畫面上看過。
  「呃…藍三先生…?」我小小聲試探道。
  都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大人不記小人過,他顯然毫不介意我這小人的冒犯,堆著慈祥的臉告訴我,「我姓黑名川,叫我黑川就好。」
  「黑川先生。」從善如流。
  他端著慈祥的笑跟我說,「我以人族首領的身分跟妳保證,妳弟弟的死,我絕對會給妳一個交代。目前,政府部門已組成專案小組深入調查,希望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一聽,我不禁噗哧的笑了出聲,「查?人贓俱獲不是?還要查什麼?我只想知道你們打算如何處置那外族?」
  面對我的問題,黑川先生好像頗緊張,額頭微微的泌出汗珠來,「我們認為這事有蹊蹺,未免冤枉好人,還是要徹查一番。」
  「蹊蹺?好人?哈,您告訴我,一個外族潛入人族能是什麼好人?能有什麼蹊蹺?」
  他沉默了半晌,嘆了口氣,「唉,小妹妹,妳還年輕,很多事情有許多面,這個案子的所有資料我都仔細查閱過了,妳想想啊,當時那外族男子手中拿著把水果刀,妳以為那刀能將人五馬分屍嗎?說不定這外族根本不是兇手呢?」
  我很是不以為意,當我是傻子嗎?「外族何須用刀,他們力大無窮還有法力,那刀,比較有可能是我弟弟拿著要反擊被他搶奪下來的。」
  我這麼一說,黑川先生好像覺得也頗有道理,我解讀他的面部表情是恍然大悟。我說:「他到底是哪族?神族?龍族?您們莫不是害怕得罪外族而不敢懲治他吧?我們人族被逼至躲藏到地底百餘年難道還不夠?還要這樣任人糟蹋不反擊?」
  爺爺給我們姊弟取名叫蔚藍與滄浩,為的就是緬懷我們曾住在海邊的祖先與期望人類有天能重返陸地享受自由的蔚藍天空與浩瀚的滄海。
  小時候我不懂爺爺為我們取名的用心。
  但今天我抓著胸口的魚鱗發誓,我一定要讓人族重返陸地,享受我們從來都沒享受過的蔚藍天空與浩瀚滄海。
  人族政府面對外族所表現出的懦弱讓我十分不屑,連帶的對這黑川先生也十分不客氣。
  黑川先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從褲兜裡抽出一塊帕子,替自己擦擦額頭的汗,說:「我聽說小姑娘妳雙親都申請了出洞後就沒回來了吧?」
  首領不愧為首領,哪兒是痛處就往哪戳,我朝他翻了個大白眼,「是又怎麼樣?」
  「據我們所得到的消息,他們應是被軟禁在邪魔城中。」
  我感覺到我的腦炸了開來,轟的一聲。剛才的氣焰都消了大半,連聲音都有些不住顫抖:「什、什麼意思…?我爸媽沒死嗎…?」
  黑川先生露出和藹的微笑點點頭,「極有可能還活著。妳爸媽都是這兩三年才出洞的,不排除還活著的可能。這百年間出洞後沒再回來的共有1618人,扣掉年齡及其他因素,目前應該還有百餘人被關在邪魔城內,所以,這幾年我們政府部門一直在蒐集情報、擬定策略救出被軟禁的人族。」
  我本來打算如果阿丹真的被政府部門處置了,我也不想活了。在一個舉目沒有親人還害死自己弟弟的世界獨自一人苟活著有什麼意義。
  但,如果爸媽可能還活著,那這一切就不一樣了。
  黑川先生看到我閃閃的眼神,與一開始那要死不活的模樣不一樣了,顯然很是欣慰,和藹的拍了拍我的肩,「妳別怪我們用這樣的方式保護妳,我們是擔心…哎,總之這段日子妳委屈一點先這樣住著,相信政府,等我們給你一個公道。」
  其實他最後說了什麼我都沒聽進去,只逕自的沉浸在喜悅中,等我回過神來黑川先生與他的一眾隨從已離去。
  我一個人坐在客廳內發呆,直到太陽西下、夜幕低垂,屋外有了些響動,關了店的阿菲走了進來,語調裡充滿擔心:「怎麼不開燈啊?」
  我滿心歡喜地看向她,把她都嚇到了,「怎、怎麼啦?怎麼笑得那麼開心?」
  「有件事想拜託妳。」我說。
  
  另一邊,邪魔城內---
  是說,那日妮莫決意回海底玄王宮,留了張紙條告別姑媽與曼曼便往城門走去,沿路上總有許多吸引她目光的有趣攤販,反正她不趕時間,回到深海也是無所事事,就沿路逛著逛著,打算就這樣一路玩回家。
  路上經過一處海報攤,販賣邪魔族著名的幾位據說是長得英俊瀟灑的公子美照,攤子前擠滿了打扮妖艷性感的邪魔女,大家似乎十分激動的在說著什麼,中間還夾雜著些尖叫聲。妮莫實在不懂這牛鼻牛眼的邪魔男到底是按什麼樣的依據來衡量美醜,在她看來除了那個頂著黑色牛角的殺人魔比較與眾不同外,其他人都長得一個樣。
  帶著七分不解與三分好奇探了頭過去。
  原來這城中美男子們還有排名的,一共十名,後面二到十名顯然乏人問津,對妮莫來說她也確實看不出這九名之間到底有何區別。而第一名被那群女人堵得妮莫墊直了腳尖也看不到半分,不服輸的她乾脆直接蹲在地上穿過那些女人的腿,直接爬到攤子前努力將頭擠出檯面---
  一抬頭就看到那張將自己氣得半死決意離家出走的絕美容顏,貝納希。
  浪費老娘時間。妮莫不爽的翻了個白眼又蹲下身穿過重重美腿離開人群呼吸新鮮空氣。
  正當她被隔壁攤子剛出爐的血腥鬼傘糕給吸引時,聽到身後那群女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著。
  一邊點了塊糕付了錢一邊心不在焉的偷聽她們說話。
  「哎,妳上週去聽講沒?貝納希王子站在講台後的英姿實在是百看不膩啊!」
  「當然去啦!人太多了都跟妳碰不上,下次一起去吧。好期待下次開課啊!」
  「好啊。貝納希王子人長得帥又聰明,重點是性格既溫柔又體貼,根本完美無瑕、無可挑剔啊!」
  「可不是!上次聽講時我坐在第一排,筆不小心掉到地上,貝納希王子還特地走下講台幫我撿筆,還朝我溫柔一笑,當時我真的幸福到都要暈了!現在我連做夢都會夢見他,再轉頭看看我老公,唉,根本無法比啊。」
  「我上次繳作業時,他還溫柔的笑著跟我說寫得很好呢!」
  「我我我、他還曾經溫柔的拍拍我的頭,要我下次上課別遲到了。」
  「太羨慕你們了,我只有剛好與他擦身而過時他笑著跟我道聲早而已。」
  「這樣已經很好啦!」
  「不夠,我也想被他觸摸…」女孩說著便紅了臉。
  幾個女孩一人一句的誇讚著貝納希的同時,身後的妮莫越聽越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她們所說的貝納希跟她所認識的貝納希好像不同人?
  仔細想想,那天她問他是不是貝納希時,其實他也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她自己就擅自覺得是了…
  或許,是她認錯人了?
  但不對啊,海報上的那張臉確實是他沒錯啊!
  十分納悶的妮莫不禁話題:「那個…請問…貝納希有雙胞胎兄弟嗎?」
  少女們齊齊轉頭看向她,大概在想這個人腦子沒事嗎?
  其中一名少女不悅的皺起眉,「貝納希王子就是貝納希王子,哪來的雙胞胎兄弟,而且妳怎麼如此無禮敢直呼他的名諱?」
  「抱、抱歉,貝納希王子。」妮莫趕忙訂正。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少女欣慰的點點頭,「妳為什麼問貝納希王子有沒有雙胞胎弟弟?」
  「沒有啦,我就隨口一問,想說這貝納希王子真如妳們所說這麼完美的話,如果有雙胞胎弟弟不就能造福我們這些未婚少女嗎?」
  「說得有道理。」幾名少女都不禁跟著贊同起來,開始在腦中幻想著如果有兩個貝納希世界該有多美好的畫面。
  那名問她問題的少女以為妮莫也是貝納希粉,大方的將手中印有貝納希的卡片塞到妮莫手中,「姊妹,這送妳啦!下次貝納希王子開課是三天後,有緣的話到時課堂見啊!」
  看著那張臉就想到他在公廁內用同一張臉對自己的不屑,妮莫有些嫌棄的想拒絕那張卡片,正想塞回少女手中,少女又說:「姊妹妳就別跟我客氣了,這張卡片我家裡有十張,同款還有三張海報跟十五張書籤,我今天只是想買個備用以防家的如果不見或壞掉,所以妳就安心收下吧。」
  推託不掉,妮莫也就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收下。
  轉念一想,要不拿回家貼在牆上射飛鏢發洩一下對他的怨氣也不錯。思及此,妮莫開心的笑了,迫不急待的往姑媽家走去,早已忘了今早才留了封」勿找」的離家出走信。
  少女以為她是收到卡片而高興,認為自己又吸收了一個貝納希粉而十分滿意的在內心大大稱讚自己。
  隔壁攤子的老闆跑了出來對了已經跑得遠到快要看不到背影的妮莫喊著,「姑娘,妳的糕沒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