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地獄
本章節 8132 字
更新於: 2018-07-20
「一百、二百……一千，不！上萬？」
艾莉已經全神貫注在自己的感知上，這條水管的終點大約在十步外，連接的是一個勉強算是長方體的空間，寬約十數尺，長多少則在艾莉的感知範圍外。
然則在這個稱不上大、卻也不能算小的空間中，艾莉的感知範圍裡所捕捉到的惡魔數量，還在不停地增加──
增加，也就是說惡魔也察覺到了二人的存在而往他們這邊聚攏。
「有那麼多？」
烈特不像艾莉有點慌亂，相反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拔出了腰間的單手劍，準備要把惡魔殺個一乾二淨：
「聽聲音，大約只有一百到二百隻，不是嗎？」
「成形的數量的確是這數目沒錯……等一下，你現在要去殺掉它們？」
「不然？」
烈特因為察覺艾莉有異，再加上敵人雖然是往他們這裡聚攏，速度卻只像普通人散步一樣，所以他也不著急要消毀惡魔。
「不能殺……雖然是惡魔沒錯，但也是人類……」
「慢著，妳先冷靜下來，我們有的是時間……」
「不，沒時間了……」
艾莉輕咬著唇，聲音也有些顫抖，明顯是心裡非常焦急卻又苦無辦法。
烈特心知艾莉能夠透過惡魔的感知來判斷出惡魔的種類，甚至其特性及弱點，此刻竟會如此慌亂，沒有惡魔知識的他自然無法理解到底是什麼狀況，但至少透過這沒頭沒尾的對話，還是能夠知道眼前的惡魔似乎非比尋常。
畢竟，他也是第一次聽到「是惡魔也是人類」這樣的存在。
「總而言之，我先把它們打昏，這樣可以了吧？」
「就是這樣也不能才頭痛啊……」
「呀……也就是說什麼都不能做？」
「這不是明擺著？那些是黴魔，你要是傷害宿主，只會加快它們對宿主的侵蝕……」
「宿主？」
烈特似乎對這個名詞頗有所感而重複了一次，但也沒作多想便接著說：
「既然如此就先動起來，躲開惡魔找個地方思考應對方法，要是待在這水管裡無處可躲。」
烈特自知沒有知識的自己無法想出有效對策，所以他只能從戰鬥的角度來思考。
對此艾莉當然沒有異議，以二人的速度再加上靈活的動作，避開這群只有人類能力程度的惡魔自是易如反掌。
只是隨著二人深入地下水道，才察覺到這是另一個惡夢的開始。
「這裡……到底有多少啊！」
艾莉這番話不帶半點驚訝，相對的是幾乎能燃燒起來的怒火。
這條地下水道就如當初烈特所推測的一樣，是為了供應整個亞倫城食水的地下水道，想當然其面積絕對不會少，而且當中又有不少仙人所留下來的複雜機關，很容易就會在當中迷失方向。
不過沒有地圖的二人，就更談不上有什麼方向，只是由艾莉尋找惡魔比較少的方向前進，希望找到一個能稍微停下來的地方尋找解決辦法。
當然，也不代表在這尋找的過程中沒有繼續努力思考，而烈特也想分擔艾莉的苦惱：
「怎樣，冷靜下來了嗎？至少說明一下黴魔到底是什麼？」
畢竟要是艾莉不說明，烈特也沒辦法瞭解她到底在生什麼氣。
「是肉眼沒辦法看見的寄生型惡魔，會一直奪取宿主的生命力，一旦寄生就會不斷繁殖，直至把宿主吸乾，是種很罕見的低級惡魔，畢竟這東西完全沒有智力。」
「原來如此，所以妳才說它們是人也是惡魔嗎？不過罕見？有點不太好懂，這樣的話它們有沒有弱點？」
要是平時的艾莉，大概會對烈特這樣連珠炮般的提問感到厭煩，或者會藉機報復一下，但是現在的她對目前狀況完全想不出解決辦法，心情在某種意義上陷入了低谷，結果開始解答起來：
「它們很弱，沒找到宿主的話不消一兩天就會自然死亡，而且也很難寄宿在生物上，哪怕是病倒的野貓野狗也沒辦法，要寄生在生物上大概得在對方瀕死的時候，但既然瀕死再被寄生基本上就是必死無疑了，因此這些黴魔一般是寄生在植物上。」
「原來如此。」
烈特這句不只是指他知道了黴魔到底是什麼，還包括了艾莉如此憤怒的原因。
黴魔必須得在生物瀕死時才有寄生的可能，要讓人被寄生，必須令他們符合黴魔寄生的條件，然後再治療救回他們。
「看不見也不能準確捕捉到黴魔的位置，每個宿主體內少說也有數十數百隻黴魔，最重要的是還不能傷害宿主……」
艾莉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面對感知中遍佈四周的惡魔，比起混亂、比起憤怒，現在都轉成了心寒──
哪裡有人做得出這種事情，簡直連惡魔都不如。
「嗯，大概的情況瞭解了，連妳那惡魔的智慧都沒有應付方法嗎……」
「所謂的智慧也不過是從交易對象換取得來的知識，那傢伙不知道的事情我當然也不知道啊！」
「抱歉，不是在責怪妳……」
艾莉只是一時不禁遷怒於烈特，他肯定也是知道的卻還是如此真誠地道歉，令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應不是，不應也不是，最終唯有沉默不答。
隨著二人一直在地下水道中亂走，總算是找到了一處沒有惡魔的小空間，能夠停下來仔細思量接下來的計劃。
只是艾莉已經在路上說明清楚了狀況，很明顯兩人都沒有一個好辦法解決目前的問題。
過了好一會兒，大概是認為艾莉也不可能突然提出什麼方法，烈特便率先打開話題：
「雖然我懂妳說它們只是被惡魔寄生，還算是個人類，但如果沒有辦法復原的話，痛快一劍反倒是種解脫。」
即使此刻一片漆黑，艾莉雙目不能視物，烈特卻感到一股極其冰冷的視線投來。
「你是認真的嗎？」
令空氣凝結的話語。
但是烈特並沒有因此而被凍住：
「妳也聽到它們嘶啞的低鳴吧？得不到解脫的痛苦呻吟，那個樣子恐怕持續好些天了，而且還不知道要持續多少天。」
烈特說的是事實，其實艾莉的情緒之所以如此不穩定，當中也有部份是因為聽到那些不絕於耳的呻吟。
即使是在這處沒有惡魔的小空間也能聽到從前後兩邊傳來的淒厲叫聲。
「妳說過黴魔本身沒有智力，應該就是指沒有辦法驅使寄生的宿主吧？可是它們正在活動，換言之宿主還保持著人類的意識，那麼它們到底為了什麼而追著我們呢？」
艾莉沒辦法回答，這些事她都知道，而且非常清楚。
就是因為清楚，所以才一直沒辦法行動。
「我不知道這群被寄生了黴魔的人到底被投下到這裡多久，但很明顯本來的目的就是要污染這裡的水源，雖然妳說了黴魔的寄生條件，但如果長時間飲用含有黴魔的水，能夠確保不會被寄生嗎？」
艾莉依然無言以對，烈特這番話讓人覺得他之前惹了艾莉生氣的問題，是為了此時此刻的提問而鋪設的。
黴魔是罕見的惡魔，說白了就連惡魔自己本身都不會在意這種低等惡魔，艾莉針對惡魔的知識沒辦法在這個時候發揮作用，相反更成為了烈特的利刃刺向她。
「放心，殺戮的罪名就讓我來背，妳先回到地面。」
烈特這句話說得很是平淡，彷彿習慣了似的。
聽到這番話的艾莉，似是觸了電般，身體抖了抖，激動地回答：
「什麼罪名不罪名，現在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嗎？那些人不過是被惡魔寄生，也不是被惡魔操控，更不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怎麼可以殺了！」
這句話烈特自然也明白，但依照目前的狀況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
「那麼，妳要怎麼辦呢？」
烈特是在明知故問──要是艾莉有辦法的話早就行動了：
「一開始妳說沒有時間，除了指它們將會被寄生直至死亡，還包括這座城內的平民恐怕也不安全了吧？」
明明大量接觸黴魔有可能會被寄生不過是推論，不，就連推論也算不上，最多只能說是猜測，此刻烈特的語氣卻是說得十分肯定。
黴魔沒辦法以肉眼看見，這裡的水到底被污染得有多嚴重，並沒有辦法求證，但以整個地下水道的惡魔數量來說，確是不容樂觀。
看見艾莉依然沉默不語，烈特則似是得寸進尺般，繼續以言語不斷施加壓力：
「先不說幕後黑手是誰，妳我都心中有數，但是知道黴魔這種妳也不清楚的惡魔，並且能夠搜集回來加以利用，就算黴魔真的不會因為數量多寡而成功寄生到正常人身上，那麼把這些惡魔散播到這條地下水道肯定是要做某些事的準備，那麼後續恐怕就會比現在更……」
「夠了。」
意料之外的是，艾莉這簡短的回答說得異常平靜。
她下定了決心。
「如果我說有方法，不論這個方法是什麼，你都會盡全力幫我的吧？」
雖然艾莉不可能看到，但烈特還是低頭露出了微笑：
「只要是能解救亞倫城危機的話，必定竭盡所能，畢竟我也不是什麼殺人狂魔，能救的當然會去救。」
「嗯，很好，那麼第一個任務。」
對於艾莉這猶如疾風般果斷的回應，烈特意外的愣了一下。
艾莉則是頓了一頓，稍稍整頓了思緒，或許是經過了剛才烈特的刺激，或許是她心裡想到了另外一些事情，至少她目前看起來心情並沒有那麼沉重：
「保護我直至找到我想要的東西，但是也不能傷害任何一個被寄生了的人類。」
「等等，先不說妳需不需要我保護，妳不打算說明要怎樣做嗎……」
可是烈特這番話還沒有說完，艾莉已經完全不理會他兀自走了起來，前者也只能無奈地緊追其後。
起初烈特還算是有興趣作各種試探，看看艾莉會不會說明打算怎樣做，不過到得攔阻了四、五十個被黴魔寄生了的人類後，艾莉仍然完全不理會自己，只是一直在使用她的惡魔肢體，似乎是在調查著一路上遇到的黴魔，最後烈特討了個沒趣便閉嘴不再詢問。
只是烈特大概也沒想到，這對他而言根本就是另一個地獄。
待得艾莉再次開口，已經是將近三個小時之後。
這期間艾莉還真的完全沒戰鬥過一次，全副精神都花在了她保持著神秘沒有說明的事情上，而烈特當然只得花更多的精神去保護她。
敵人是被黴魔寄生了的人類，也稱不上有什麼戰鬥能力，但是他們總是一大群不知道為了什麼而不停聚攏過來，在不能傷害他們的情況下又要確保在中央的艾莉不受到打擾就足夠令烈特頭痛了。
而這三個小時，對於烈特來說，就是漫無目的地在這條等於迷宮一般的水道裡四處亂逛。
最讓他無奈的，大概是艾莉僅用一句「找到了」來結束這漫長的體力活。
「妳還不打算說明嗎？」
烈特只算是反射性地問了一句，也不期待會得到任何回答。
「你推論能力那麼好，自己去猜不就好了？」
艾莉依然故作神秘，似乎看到烈特這副模樣讓她心情好多了。
或許是感覺到這變化，烈特禁不住苦笑，卻也沒有多說什麼，繼續跟隨在艾莉身後。
只見艾莉朝著她發現到的目標前進，那是一個躺在地上的成年男人，某程度上來說用「一具」比較準確，因為那男人連呻吟和掙扎都沒有了。
「好，現在原路回到地面去。」
「是，是。」
烈特放棄作任何反抗，感覺到艾莉正以惡魔肢體抬起了男人後便全速前進，他知道護衛的工作已經結束，畢竟那速度根本不會被那些人碰到。
而到了此刻，烈特總算約略推斷出艾莉到底打算做些什麼了：
「我倒沒想過妳會這樣做，妳不是很介懷這種事情嗎？」
他當然不是想要炫耀自己猜得出來，而是真的對艾莉的表現感到了好奇。
艾莉當然也知道這一點，憑著一直以來的相處就能猜測出來，亦因此才會輕吁了一口氣正經地回答：
「你別把我當成那種彆扭的人，該做與不該做的事我還是分得清楚，能救的人絕對要救，但如果沒救的話也只是惡魔而已。」
「意料之外呢。」
「囉唆，快打開閘門。」
二人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回到了當初進入的管道，而烈特也不多話，再次抽出了單手劍用之前的方法強硬地打開了閘門，二人隨即逆流而上。
「說起來，還沒問到你那把平平無奇的劍為什麼能撐開那機關？連我的惡魔肢體大概也不夠力吧？那死物的思念，該不會說相信劍什麼的，揮下去就能斬破一切的那種童話故事。」
回到岸上後的艾莉，一邊把自己與烈特的衣服弄乾，一邊問。
「某程度來說，就是那麼一回事，當然不是什麼思念強烈就能貫注進劍裡讓劍變得無堅不摧，因為──這個世界可沒這種奇跡。」
烈特這番話一直保持著像是閒聊的語氣，然而在艾莉聽來，卻隱隱感覺到另一種讓人道不出話來的沉重感。
「奇跡嗎……在這地底竟然有那麼多惡魔，也可以說是了吧？」
艾莉沒辦法看到烈特所流露的是怎樣的表情，只能藉著自己的感覺嘗試開個小玩笑來隱藏自己所察覺到的事情，不過她或許是被烈特那番話感染到了，所以這半點也沒有玩笑的意味。
奇跡──不可能的事卻發生了，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那麼至今我的人生裡，發生了的奇跡也許多不勝數了。
就連他自己本身也算是奇跡了吧。
因為烈特一番話而莫名起了這種感慨的艾莉，手腳可沒有半點慢下來，毫不客氣地從烈特遺留在地上的背包裡掏出了那瓶連她自己也會害怕的小瓶子。
她顫顫驚驚地拔開了蓋子，憑著感知找出了在那具幾乎沒剩下半點生命氣息的男性身體裡黴魔最集中的地方，然後落下了小小的一滴。
「竟然……」
在艾莉的感知中，那就如小雨點的「毒藥」一瞬間就滲入了皮膚便消失得無法追蹤，與此同時，在男人體內的黴魔便以此作為中心，呈放射式般消失。
不消半分鐘，男人體內的黴魔已經被消滅得一乾二淨。
饒是如此，當初艾莉之所以花了那麼多時間尋找這麼一個實驗品，是為了找一個本來就是必死無疑的對象，因此男人體內的黴魔即使沒有半點殘留，他也是回天乏術的了。
「似乎的確是針對黴魔的藥？」
烈特可沒有艾莉的感知能力，他走到了男人旁邊，仔細觀察了一下之後還是略帶疑惑地問。
「是不是針對黴魔我不知道，但這藥至少對人體無害，看來林中仙不是壞人……不過他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自己來，也就是倒一瓶藥而已，得麻煩你？」
艾莉想當初不願用這藥的原因，是因為沒辦法確保到這藥的效果，但既然她已經知道地下水道中那猶如地獄的狀況，而自己則無能為力，便只能寄望這藥了。當下測試過後確定對人無害，自然也不會抗拒使用。
只是在這個時候，艾莉並沒有因為藥的關係而對林中仙產生了好的印象，相反，她對林中仙的印象更差了。
把藥投進河裡就能解決的問題，目前理論上是這樣沒錯，但林中仙顧慮的似乎只是城裡的人，卻完全沒想過地底被黴魔寄生的人，一旦他們體內的黴魔被消滅，大概只要休息半天至一天就會甦醒過來，屆時又會是另一個地獄──
沒有出路的巨型迷宮，等待他們的將會是活活餓死這樣的恐怖結局。
亦是這個緣故，艾莉才會如此問烈特。
烈特大概沒有察覺到這一點，至少他沒想到艾莉首先會想到這種事而不是盡全力去解救目前的窘況，因而顯得略為隨便地回答：
「他大概也有自己的顧慮吧？總而言之先去下藥，再確認狀況？」
艾莉對於這樣的回應沒有多餘的反應，這是她預料到的答案，因此也能平常地回應：
「不，雖然越快越好，但也得先找辦法讓那群人能夠安全回到地面吧？」
「的確，如果有城內的人幫忙，可以從水井上去？不然突然有一群人從水井爬出來會引起一番哄動呢……」
「但要是向城裡的人說明狀況，本身就會引起一番哄動了，一大群惡魔居住在自己的下面，將會引起的恐懼實在無法想像。」
一時之間，不論是艾莉還是烈特似乎都沒有一個好方法。
「說到底，當初是怎樣把這群被黴魔寄生了的人帶到地下水道去？不可能是城內的人吧？換言之是城外有別的通路進去？」
艾莉這個疑問，換來的當然是一片沉默，要是烈特能夠回答的話早就提出來了。
畢竟再這樣待下去也沒有意義，艾莉便先去把已經斷氣的男人帶到城外山坡埋葬好。
待得艾莉回來後，烈特似乎想到了什麼：
「雖然之前探過城內的地下通道，確定沒有往地下水道的路，但說不定還會留有建築用的通路，應該值得往這方面調查吧？」
「這麼一來花的時間會不少，依照剛才探查過的狀況，再過一天大概會死掉百份之五的人，兩天大約會是一倍，再過一天恐怕是大部份。」
「嗯……如果下了藥之後呢？」
「黴魔被消滅之後，估計半天到一天後人就會甦醒，飢餓雖然是一大問題，但如果在那種全黑的環境，又有那麼多人，會有更嚴重的問題吧？」
「也就是說，要在一天之內找出從那地下水道運載出近千人的辦法嗎……」
「準確來說，是半天，恐怕除了找到搬運他們到那裡的方法之外，別無他法了。始終就算被黴魔寄生，他們也不會得到什麼力量，這點你也很清楚吧？相對的，甚至可以說比普通人更弱，絕不可能像我們那樣通過水管。」
聽了艾莉的話後烈特又沉默起來，卻不像之前那般苦無辦法的模樣，而是抓住了什麼線索般眼神不自覺地銳利起來。
這些艾莉自然無法從感知中得知，沒聽到烈特的回應便接續前面的話說：
「不過待在這裡再想也是沒用，不如分開行動尋找方法？」
「嗯，的確，那麼午夜在這裡等，沒問題？」
「了解。」
得到艾莉的確認後，烈特也不多話，收拾了背包重新背好之後便與艾莉一同離開了水閘，隨即分手翻過了城牆進到城內。
依然待在水閘附近的艾莉，則以感知能力確認烈特朝著城中方向前進，直至他離開了自己的感知範圍後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雖然說謊不對，但有些事情要是你在的話，真的不知道會發展成怎樣。」
艾莉稍微抬起頭，輕聲地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再次打開了水閘，朝著地下水道前進。
不消一會她就來到閥門前，默默地伸出了所有惡魔肢體。
結果還是弄不懂那到底是什麼能力，不過多得重覆開啟了兩次，大約摸清楚了怎樣使力比較好，而且又有了劍留下的小小縫隙，應該可以打開吧……
攆走了其他無謂的思緒，艾莉集中精神在無形的肢體上，先是讓它們變得扁平，硬是擠進了因為烈特強行撐開而留了下來的小狹縫，以此施力真的漸漸扳開了閥門。
一旦閥門被撐開了少許，接下來就容易得多了，更多的肢體能夠擠進去，終於把閥門撐了開來，艾莉自然二話不說就穿了過去。
「呼……古人的智慧嗎？那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時代，竟然能夠製造出這樣的機關，神和惡魔的大戰……」
或許是因為沒有人在自己的身邊，儘管早已習慣了黑暗，但因為感知的範圍裡盡是厚實的土壁，意外強烈的壓迫感令她禁不住自言自語起來。
或許，是她對接下來的事情感到不安。
饒是如此，艾莉的步伐並沒有減慢下來，走出了水管之後更是加快，筆直朝著早已鎖定的目標前進。
「這麼說來也只能說幸運了吧？那傢伙在漆黑之中只能倚賴空氣的流動來判斷四周的狀況，自然沒辦法發現到牆壁後的種種機關，不過也多得前人所製，那近乎完美的暗門呢……」
為了讓自己不去在意四周似是潮水湧上的地獄呢喃，艾莉繼續獨個兒說著話：
「躲在那暗門後的，大概就是這一切的幕後黑手了吧？如果是惡魔就好了……」
就在她的話聲剛落時也終於到達了目的地，此處看上去就和其他地方一樣，大約是百步左右就會有的長方形小空間，但是在她的感知裡，這裡卻是整個地下水道中其中一處與別不同的地方。
她的面前，要是有光的話看起來也是一面無縫的方形石壁，但實際上，艾莉知道這裡的石壁能整塊往下凹陷藏起來。
只有能夠穿透一切的惡魔感知能力才能察覺到的機關。
「你不開門的話，我就要來硬的了。」
艾莉待了幾秒，她的感知範圍有限，沒辦法感知到門背後延伸到不知哪裡的通道裡到底有沒有人，饒是如此，她還是得知了兩件事。
第一，這暗門的開關是在通道內，從外面是無法打開的。也就是說，這裡絕對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第二，通道裡有架設火把，在之前走遍大半個地下水道時，艾莉找到的暗道不下於三十條，唯一這裡的火把有最近使用過的痕跡。
敵人，一定就在這裡。
「那麼，別怪我不客氣了……」
艾莉說畢便開始把惡魔的肢體都集中成一股，自然是打算直接一記重擊把暗門轟碎，可是當她蓄力準備要揮出的時候，暗門徐徐打開了。
「至少聽得懂人話嘛。」
艾莉也是毫不客氣，完全不怕什麼埋伏或者陷阱，畢竟她有著的可是全方位並且能看透一切物質的感知能力，她就這樣直接走進了暗道，而沒走幾步暗門又徐徐關上，想當然艾莉沒有半分動搖。
這通道猶如施了魔法一般，艾莉走到哪裡，火把就會自動燃燒起來，把整條暗道照得光亮，不過這對艾莉來說自是沒有任何意義，畢竟她是通過感知來觀察四周環境的。
直至艾莉感知到人的存在，已經過了將近兩分鐘，以她那雖稱不上急但也能稱之快的步伐來說，已經是條相當長的通道。
有人存在的地方是一處大約十公尺見方的空間，當中擺放了不少石製的傢俱，基本的床、桌椅、甚至爐子等等生活所需的都應有盡有。
只有一個人嗎？也罷……
艾莉加快了速度，幾個起落就進到這一個起居室。
「帶來災難的魔女，果然是妳啊。」
對方的口吻與其說是爽朗，不如稱之為輕浮，就是那種讓人聽了就火大的感覺。
不過比起火大，艾莉目前的心情傾向於訝異，她好歹也消聲匿跡了將近半年，雖然說這裡地方特殊，普通的人也不可能來到這裡，但能夠立即如此肯定地說出自己的身份，心想眼前這人還是得小心。
不，真正讓艾莉產生「小心」這個意識的，是另一種東西。
「不用這麼訝異呀。」
那青年──以艾莉推斷約略二十五、六歲──依然是用那副輕挑的口吻說話，搭配起這句話感覺起來就像看透了一切般。
「我的妹妹不就好好關照過妳嗎？」
那種東西就是熟悉感。
艾莉當然知道自己不認識這名青年，卻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而他亦自己說出了原因。
「娜塔莉亞……」
「沒錯。」
那青年肯定了艾莉不自禁地喊出的名字。
艾莉已經全神貫注在自己的感知上，這條水管的終點大約在十步外，連接的是一個勉強算是長方體的空間，寬約十數尺，長多少則在艾莉的感知範圍外。
然則在這個稱不上大、卻也不能算小的空間中，艾莉的感知範圍裡所捕捉到的惡魔數量，還在不停地增加──
增加，也就是說惡魔也察覺到了二人的存在而往他們這邊聚攏。
「有那麼多？」
烈特不像艾莉有點慌亂，相反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拔出了腰間的單手劍，準備要把惡魔殺個一乾二淨：
「聽聲音，大約只有一百到二百隻，不是嗎？」
「成形的數量的確是這數目沒錯……等一下，你現在要去殺掉它們？」
「不然？」
烈特因為察覺艾莉有異，再加上敵人雖然是往他們這裡聚攏，速度卻只像普通人散步一樣，所以他也不著急要消毀惡魔。
「不能殺……雖然是惡魔沒錯，但也是人類……」
「慢著，妳先冷靜下來，我們有的是時間……」
「不，沒時間了……」
艾莉輕咬著唇，聲音也有些顫抖，明顯是心裡非常焦急卻又苦無辦法。
烈特心知艾莉能夠透過惡魔的感知來判斷出惡魔的種類，甚至其特性及弱點，此刻竟會如此慌亂，沒有惡魔知識的他自然無法理解到底是什麼狀況，但至少透過這沒頭沒尾的對話，還是能夠知道眼前的惡魔似乎非比尋常。
畢竟，他也是第一次聽到「是惡魔也是人類」這樣的存在。
「總而言之，我先把它們打昏，這樣可以了吧？」
「就是這樣也不能才頭痛啊……」
「呀……也就是說什麼都不能做？」
「這不是明擺著？那些是黴魔，你要是傷害宿主，只會加快它們對宿主的侵蝕……」
「宿主？」
烈特似乎對這個名詞頗有所感而重複了一次，但也沒作多想便接著說：
「既然如此就先動起來，躲開惡魔找個地方思考應對方法，要是待在這水管裡無處可躲。」
烈特自知沒有知識的自己無法想出有效對策，所以他只能從戰鬥的角度來思考。
對此艾莉當然沒有異議，以二人的速度再加上靈活的動作，避開這群只有人類能力程度的惡魔自是易如反掌。
只是隨著二人深入地下水道，才察覺到這是另一個惡夢的開始。
「這裡……到底有多少啊！」
艾莉這番話不帶半點驚訝，相對的是幾乎能燃燒起來的怒火。
這條地下水道就如當初烈特所推測的一樣，是為了供應整個亞倫城食水的地下水道，想當然其面積絕對不會少，而且當中又有不少仙人所留下來的複雜機關，很容易就會在當中迷失方向。
不過沒有地圖的二人，就更談不上有什麼方向，只是由艾莉尋找惡魔比較少的方向前進，希望找到一個能稍微停下來的地方尋找解決辦法。
當然，也不代表在這尋找的過程中沒有繼續努力思考，而烈特也想分擔艾莉的苦惱：
「怎樣，冷靜下來了嗎？至少說明一下黴魔到底是什麼？」
畢竟要是艾莉不說明，烈特也沒辦法瞭解她到底在生什麼氣。
「是肉眼沒辦法看見的寄生型惡魔，會一直奪取宿主的生命力，一旦寄生就會不斷繁殖，直至把宿主吸乾，是種很罕見的低級惡魔，畢竟這東西完全沒有智力。」
「原來如此，所以妳才說它們是人也是惡魔嗎？不過罕見？有點不太好懂，這樣的話它們有沒有弱點？」
要是平時的艾莉，大概會對烈特這樣連珠炮般的提問感到厭煩，或者會藉機報復一下，但是現在的她對目前狀況完全想不出解決辦法，心情在某種意義上陷入了低谷，結果開始解答起來：
「它們很弱，沒找到宿主的話不消一兩天就會自然死亡，而且也很難寄宿在生物上，哪怕是病倒的野貓野狗也沒辦法，要寄生在生物上大概得在對方瀕死的時候，但既然瀕死再被寄生基本上就是必死無疑了，因此這些黴魔一般是寄生在植物上。」
「原來如此。」
烈特這句不只是指他知道了黴魔到底是什麼，還包括了艾莉如此憤怒的原因。
黴魔必須得在生物瀕死時才有寄生的可能，要讓人被寄生，必須令他們符合黴魔寄生的條件，然後再治療救回他們。
「看不見也不能準確捕捉到黴魔的位置，每個宿主體內少說也有數十數百隻黴魔，最重要的是還不能傷害宿主……」
艾莉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面對感知中遍佈四周的惡魔，比起混亂、比起憤怒，現在都轉成了心寒──
哪裡有人做得出這種事情，簡直連惡魔都不如。
「嗯，大概的情況瞭解了，連妳那惡魔的智慧都沒有應付方法嗎……」
「所謂的智慧也不過是從交易對象換取得來的知識，那傢伙不知道的事情我當然也不知道啊！」
「抱歉，不是在責怪妳……」
艾莉只是一時不禁遷怒於烈特，他肯定也是知道的卻還是如此真誠地道歉，令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應不是，不應也不是，最終唯有沉默不答。
隨著二人一直在地下水道中亂走，總算是找到了一處沒有惡魔的小空間，能夠停下來仔細思量接下來的計劃。
只是艾莉已經在路上說明清楚了狀況，很明顯兩人都沒有一個好辦法解決目前的問題。
過了好一會兒，大概是認為艾莉也不可能突然提出什麼方法，烈特便率先打開話題：
「雖然我懂妳說它們只是被惡魔寄生，還算是個人類，但如果沒有辦法復原的話，痛快一劍反倒是種解脫。」
即使此刻一片漆黑，艾莉雙目不能視物，烈特卻感到一股極其冰冷的視線投來。
「你是認真的嗎？」
令空氣凝結的話語。
但是烈特並沒有因此而被凍住：
「妳也聽到它們嘶啞的低鳴吧？得不到解脫的痛苦呻吟，那個樣子恐怕持續好些天了，而且還不知道要持續多少天。」
烈特說的是事實，其實艾莉的情緒之所以如此不穩定，當中也有部份是因為聽到那些不絕於耳的呻吟。
即使是在這處沒有惡魔的小空間也能聽到從前後兩邊傳來的淒厲叫聲。
「妳說過黴魔本身沒有智力，應該就是指沒有辦法驅使寄生的宿主吧？可是它們正在活動，換言之宿主還保持著人類的意識，那麼它們到底為了什麼而追著我們呢？」
艾莉沒辦法回答，這些事她都知道，而且非常清楚。
就是因為清楚，所以才一直沒辦法行動。
「我不知道這群被寄生了黴魔的人到底被投下到這裡多久，但很明顯本來的目的就是要污染這裡的水源，雖然妳說了黴魔的寄生條件，但如果長時間飲用含有黴魔的水，能夠確保不會被寄生嗎？」
艾莉依然無言以對，烈特這番話讓人覺得他之前惹了艾莉生氣的問題，是為了此時此刻的提問而鋪設的。
黴魔是罕見的惡魔，說白了就連惡魔自己本身都不會在意這種低等惡魔，艾莉針對惡魔的知識沒辦法在這個時候發揮作用，相反更成為了烈特的利刃刺向她。
「放心，殺戮的罪名就讓我來背，妳先回到地面。」
烈特這句話說得很是平淡，彷彿習慣了似的。
聽到這番話的艾莉，似是觸了電般，身體抖了抖，激動地回答：
「什麼罪名不罪名，現在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嗎？那些人不過是被惡魔寄生，也不是被惡魔操控，更不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怎麼可以殺了！」
這句話烈特自然也明白，但依照目前的狀況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
「那麼，妳要怎麼辦呢？」
烈特是在明知故問──要是艾莉有辦法的話早就行動了：
「一開始妳說沒有時間，除了指它們將會被寄生直至死亡，還包括這座城內的平民恐怕也不安全了吧？」
明明大量接觸黴魔有可能會被寄生不過是推論，不，就連推論也算不上，最多只能說是猜測，此刻烈特的語氣卻是說得十分肯定。
黴魔沒辦法以肉眼看見，這裡的水到底被污染得有多嚴重，並沒有辦法求證，但以整個地下水道的惡魔數量來說，確是不容樂觀。
看見艾莉依然沉默不語，烈特則似是得寸進尺般，繼續以言語不斷施加壓力：
「先不說幕後黑手是誰，妳我都心中有數，但是知道黴魔這種妳也不清楚的惡魔，並且能夠搜集回來加以利用，就算黴魔真的不會因為數量多寡而成功寄生到正常人身上，那麼把這些惡魔散播到這條地下水道肯定是要做某些事的準備，那麼後續恐怕就會比現在更……」
「夠了。」
意料之外的是，艾莉這簡短的回答說得異常平靜。
她下定了決心。
「如果我說有方法，不論這個方法是什麼，你都會盡全力幫我的吧？」
雖然艾莉不可能看到，但烈特還是低頭露出了微笑：
「只要是能解救亞倫城危機的話，必定竭盡所能，畢竟我也不是什麼殺人狂魔，能救的當然會去救。」
「嗯，很好，那麼第一個任務。」
對於艾莉這猶如疾風般果斷的回應，烈特意外的愣了一下。
艾莉則是頓了一頓，稍稍整頓了思緒，或許是經過了剛才烈特的刺激，或許是她心裡想到了另外一些事情，至少她目前看起來心情並沒有那麼沉重：
「保護我直至找到我想要的東西，但是也不能傷害任何一個被寄生了的人類。」
「等等，先不說妳需不需要我保護，妳不打算說明要怎樣做嗎……」
可是烈特這番話還沒有說完，艾莉已經完全不理會他兀自走了起來，前者也只能無奈地緊追其後。
起初烈特還算是有興趣作各種試探，看看艾莉會不會說明打算怎樣做，不過到得攔阻了四、五十個被黴魔寄生了的人類後，艾莉仍然完全不理會自己，只是一直在使用她的惡魔肢體，似乎是在調查著一路上遇到的黴魔，最後烈特討了個沒趣便閉嘴不再詢問。
只是烈特大概也沒想到，這對他而言根本就是另一個地獄。
待得艾莉再次開口，已經是將近三個小時之後。
這期間艾莉還真的完全沒戰鬥過一次，全副精神都花在了她保持著神秘沒有說明的事情上，而烈特當然只得花更多的精神去保護她。
敵人是被黴魔寄生了的人類，也稱不上有什麼戰鬥能力，但是他們總是一大群不知道為了什麼而不停聚攏過來，在不能傷害他們的情況下又要確保在中央的艾莉不受到打擾就足夠令烈特頭痛了。
而這三個小時，對於烈特來說，就是漫無目的地在這條等於迷宮一般的水道裡四處亂逛。
最讓他無奈的，大概是艾莉僅用一句「找到了」來結束這漫長的體力活。
「妳還不打算說明嗎？」
烈特只算是反射性地問了一句，也不期待會得到任何回答。
「你推論能力那麼好，自己去猜不就好了？」
艾莉依然故作神秘，似乎看到烈特這副模樣讓她心情好多了。
或許是感覺到這變化，烈特禁不住苦笑，卻也沒有多說什麼，繼續跟隨在艾莉身後。
只見艾莉朝著她發現到的目標前進，那是一個躺在地上的成年男人，某程度上來說用「一具」比較準確，因為那男人連呻吟和掙扎都沒有了。
「好，現在原路回到地面去。」
「是，是。」
烈特放棄作任何反抗，感覺到艾莉正以惡魔肢體抬起了男人後便全速前進，他知道護衛的工作已經結束，畢竟那速度根本不會被那些人碰到。
而到了此刻，烈特總算約略推斷出艾莉到底打算做些什麼了：
「我倒沒想過妳會這樣做，妳不是很介懷這種事情嗎？」
他當然不是想要炫耀自己猜得出來，而是真的對艾莉的表現感到了好奇。
艾莉當然也知道這一點，憑著一直以來的相處就能猜測出來，亦因此才會輕吁了一口氣正經地回答：
「你別把我當成那種彆扭的人，該做與不該做的事我還是分得清楚，能救的人絕對要救，但如果沒救的話也只是惡魔而已。」
「意料之外呢。」
「囉唆，快打開閘門。」
二人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回到了當初進入的管道，而烈特也不多話，再次抽出了單手劍用之前的方法強硬地打開了閘門，二人隨即逆流而上。
「說起來，還沒問到你那把平平無奇的劍為什麼能撐開那機關？連我的惡魔肢體大概也不夠力吧？那死物的思念，該不會說相信劍什麼的，揮下去就能斬破一切的那種童話故事。」
回到岸上後的艾莉，一邊把自己與烈特的衣服弄乾，一邊問。
「某程度來說，就是那麼一回事，當然不是什麼思念強烈就能貫注進劍裡讓劍變得無堅不摧，因為──這個世界可沒這種奇跡。」
烈特這番話一直保持著像是閒聊的語氣，然而在艾莉聽來，卻隱隱感覺到另一種讓人道不出話來的沉重感。
「奇跡嗎……在這地底竟然有那麼多惡魔，也可以說是了吧？」
艾莉沒辦法看到烈特所流露的是怎樣的表情，只能藉著自己的感覺嘗試開個小玩笑來隱藏自己所察覺到的事情，不過她或許是被烈特那番話感染到了，所以這半點也沒有玩笑的意味。
奇跡──不可能的事卻發生了，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那麼至今我的人生裡，發生了的奇跡也許多不勝數了。
就連他自己本身也算是奇跡了吧。
因為烈特一番話而莫名起了這種感慨的艾莉，手腳可沒有半點慢下來，毫不客氣地從烈特遺留在地上的背包裡掏出了那瓶連她自己也會害怕的小瓶子。
她顫顫驚驚地拔開了蓋子，憑著感知找出了在那具幾乎沒剩下半點生命氣息的男性身體裡黴魔最集中的地方，然後落下了小小的一滴。
「竟然……」
在艾莉的感知中，那就如小雨點的「毒藥」一瞬間就滲入了皮膚便消失得無法追蹤，與此同時，在男人體內的黴魔便以此作為中心，呈放射式般消失。
不消半分鐘，男人體內的黴魔已經被消滅得一乾二淨。
饒是如此，當初艾莉之所以花了那麼多時間尋找這麼一個實驗品，是為了找一個本來就是必死無疑的對象，因此男人體內的黴魔即使沒有半點殘留，他也是回天乏術的了。
「似乎的確是針對黴魔的藥？」
烈特可沒有艾莉的感知能力，他走到了男人旁邊，仔細觀察了一下之後還是略帶疑惑地問。
「是不是針對黴魔我不知道，但這藥至少對人體無害，看來林中仙不是壞人……不過他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自己來，也就是倒一瓶藥而已，得麻煩你？」
艾莉想當初不願用這藥的原因，是因為沒辦法確保到這藥的效果，但既然她已經知道地下水道中那猶如地獄的狀況，而自己則無能為力，便只能寄望這藥了。當下測試過後確定對人無害，自然也不會抗拒使用。
只是在這個時候，艾莉並沒有因為藥的關係而對林中仙產生了好的印象，相反，她對林中仙的印象更差了。
把藥投進河裡就能解決的問題，目前理論上是這樣沒錯，但林中仙顧慮的似乎只是城裡的人，卻完全沒想過地底被黴魔寄生的人，一旦他們體內的黴魔被消滅，大概只要休息半天至一天就會甦醒過來，屆時又會是另一個地獄──
沒有出路的巨型迷宮，等待他們的將會是活活餓死這樣的恐怖結局。
亦是這個緣故，艾莉才會如此問烈特。
烈特大概沒有察覺到這一點，至少他沒想到艾莉首先會想到這種事而不是盡全力去解救目前的窘況，因而顯得略為隨便地回答：
「他大概也有自己的顧慮吧？總而言之先去下藥，再確認狀況？」
艾莉對於這樣的回應沒有多餘的反應，這是她預料到的答案，因此也能平常地回應：
「不，雖然越快越好，但也得先找辦法讓那群人能夠安全回到地面吧？」
「的確，如果有城內的人幫忙，可以從水井上去？不然突然有一群人從水井爬出來會引起一番哄動呢……」
「但要是向城裡的人說明狀況，本身就會引起一番哄動了，一大群惡魔居住在自己的下面，將會引起的恐懼實在無法想像。」
一時之間，不論是艾莉還是烈特似乎都沒有一個好方法。
「說到底，當初是怎樣把這群被黴魔寄生了的人帶到地下水道去？不可能是城內的人吧？換言之是城外有別的通路進去？」
艾莉這個疑問，換來的當然是一片沉默，要是烈特能夠回答的話早就提出來了。
畢竟再這樣待下去也沒有意義，艾莉便先去把已經斷氣的男人帶到城外山坡埋葬好。
待得艾莉回來後，烈特似乎想到了什麼：
「雖然之前探過城內的地下通道，確定沒有往地下水道的路，但說不定還會留有建築用的通路，應該值得往這方面調查吧？」
「這麼一來花的時間會不少，依照剛才探查過的狀況，再過一天大概會死掉百份之五的人，兩天大約會是一倍，再過一天恐怕是大部份。」
「嗯……如果下了藥之後呢？」
「黴魔被消滅之後，估計半天到一天後人就會甦醒，飢餓雖然是一大問題，但如果在那種全黑的環境，又有那麼多人，會有更嚴重的問題吧？」
「也就是說，要在一天之內找出從那地下水道運載出近千人的辦法嗎……」
「準確來說，是半天，恐怕除了找到搬運他們到那裡的方法之外，別無他法了。始終就算被黴魔寄生，他們也不會得到什麼力量，這點你也很清楚吧？相對的，甚至可以說比普通人更弱，絕不可能像我們那樣通過水管。」
聽了艾莉的話後烈特又沉默起來，卻不像之前那般苦無辦法的模樣，而是抓住了什麼線索般眼神不自覺地銳利起來。
這些艾莉自然無法從感知中得知，沒聽到烈特的回應便接續前面的話說：
「不過待在這裡再想也是沒用，不如分開行動尋找方法？」
「嗯，的確，那麼午夜在這裡等，沒問題？」
「了解。」
得到艾莉的確認後，烈特也不多話，收拾了背包重新背好之後便與艾莉一同離開了水閘，隨即分手翻過了城牆進到城內。
依然待在水閘附近的艾莉，則以感知能力確認烈特朝著城中方向前進，直至他離開了自己的感知範圍後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雖然說謊不對，但有些事情要是你在的話，真的不知道會發展成怎樣。」
艾莉稍微抬起頭，輕聲地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再次打開了水閘，朝著地下水道前進。
不消一會她就來到閥門前，默默地伸出了所有惡魔肢體。
結果還是弄不懂那到底是什麼能力，不過多得重覆開啟了兩次，大約摸清楚了怎樣使力比較好，而且又有了劍留下的小小縫隙，應該可以打開吧……
攆走了其他無謂的思緒，艾莉集中精神在無形的肢體上，先是讓它們變得扁平，硬是擠進了因為烈特強行撐開而留了下來的小狹縫，以此施力真的漸漸扳開了閥門。
一旦閥門被撐開了少許，接下來就容易得多了，更多的肢體能夠擠進去，終於把閥門撐了開來，艾莉自然二話不說就穿了過去。
「呼……古人的智慧嗎？那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時代，竟然能夠製造出這樣的機關，神和惡魔的大戰……」
或許是因為沒有人在自己的身邊，儘管早已習慣了黑暗，但因為感知的範圍裡盡是厚實的土壁，意外強烈的壓迫感令她禁不住自言自語起來。
或許，是她對接下來的事情感到不安。
饒是如此，艾莉的步伐並沒有減慢下來，走出了水管之後更是加快，筆直朝著早已鎖定的目標前進。
「這麼說來也只能說幸運了吧？那傢伙在漆黑之中只能倚賴空氣的流動來判斷四周的狀況，自然沒辦法發現到牆壁後的種種機關，不過也多得前人所製，那近乎完美的暗門呢……」
為了讓自己不去在意四周似是潮水湧上的地獄呢喃，艾莉繼續獨個兒說著話：
「躲在那暗門後的，大概就是這一切的幕後黑手了吧？如果是惡魔就好了……」
就在她的話聲剛落時也終於到達了目的地，此處看上去就和其他地方一樣，大約是百步左右就會有的長方形小空間，但是在她的感知裡，這裡卻是整個地下水道中其中一處與別不同的地方。
她的面前，要是有光的話看起來也是一面無縫的方形石壁，但實際上，艾莉知道這裡的石壁能整塊往下凹陷藏起來。
只有能夠穿透一切的惡魔感知能力才能察覺到的機關。
「你不開門的話，我就要來硬的了。」
艾莉待了幾秒，她的感知範圍有限，沒辦法感知到門背後延伸到不知哪裡的通道裡到底有沒有人，饒是如此，她還是得知了兩件事。
第一，這暗門的開關是在通道內，從外面是無法打開的。也就是說，這裡絕對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第二，通道裡有架設火把，在之前走遍大半個地下水道時，艾莉找到的暗道不下於三十條，唯一這裡的火把有最近使用過的痕跡。
敵人，一定就在這裡。
「那麼，別怪我不客氣了……」
艾莉說畢便開始把惡魔的肢體都集中成一股，自然是打算直接一記重擊把暗門轟碎，可是當她蓄力準備要揮出的時候，暗門徐徐打開了。
「至少聽得懂人話嘛。」
艾莉也是毫不客氣，完全不怕什麼埋伏或者陷阱，畢竟她有著的可是全方位並且能看透一切物質的感知能力，她就這樣直接走進了暗道，而沒走幾步暗門又徐徐關上，想當然艾莉沒有半分動搖。
這通道猶如施了魔法一般，艾莉走到哪裡，火把就會自動燃燒起來，把整條暗道照得光亮，不過這對艾莉來說自是沒有任何意義，畢竟她是通過感知來觀察四周環境的。
直至艾莉感知到人的存在，已經過了將近兩分鐘，以她那雖稱不上急但也能稱之快的步伐來說，已經是條相當長的通道。
有人存在的地方是一處大約十公尺見方的空間，當中擺放了不少石製的傢俱，基本的床、桌椅、甚至爐子等等生活所需的都應有盡有。
只有一個人嗎？也罷……
艾莉加快了速度，幾個起落就進到這一個起居室。
「帶來災難的魔女，果然是妳啊。」
對方的口吻與其說是爽朗，不如稱之為輕浮，就是那種讓人聽了就火大的感覺。
不過比起火大，艾莉目前的心情傾向於訝異，她好歹也消聲匿跡了將近半年，雖然說這裡地方特殊，普通的人也不可能來到這裡，但能夠立即如此肯定地說出自己的身份，心想眼前這人還是得小心。
不，真正讓艾莉產生「小心」這個意識的，是另一種東西。
「不用這麼訝異呀。」
那青年──以艾莉推斷約略二十五、六歲──依然是用那副輕挑的口吻說話，搭配起這句話感覺起來就像看透了一切般。
「我的妹妹不就好好關照過妳嗎？」
那種東西就是熟悉感。
艾莉當然知道自己不認識這名青年，卻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而他亦自己說出了原因。
「娜塔莉亞……」
「沒錯。」
那青年肯定了艾莉不自禁地喊出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