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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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8-02
隔天一早留了早餐在滄浩床邊的小桌上後,我又搭了公車到出洞登記中心門口守著,但是一直到我上班前,都沒有人從那棟建築物中走出來,也沒有任何阿丹的消息。
四周是一片死寂,這本來就不是一個有人氣的政府部門,也沒有那麼多傻子想出洞白白送死。
我想著阿丹若出了什麼意外,像爸媽一樣從此一去不回,他遠在嘉興的家人該怎麼辦?
…是啊,我怎麼忘了,他的家人都在嘉興啊!那這些日子以來他所謂的夜晚要照顧家人,又是照顧誰呢?
我心中惴惴不安,右眼眼皮一直跳著,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心神不寧的感覺非常煎熬,還是先去上班分散注意力吧!或許阿丹又會在平時出現的時間出現在咖啡廳也不一定。
咣---!
外面的風吹動了門口的樹,樹葉晃動的光影灑在吧檯內的桌面,把我驚得趕忙抬頭看看是不是阿丹回來了,手上的杯子也就這麼滑下了地…
「哎,今天怎麼啦?這都摔碎第幾個杯子了?再這樣摔下去店裡都要沒杯子啦!」阿菲叼著菸邊埋怨著邊彎下腰徒手撿起碎片,很是無奈。
「對、對不起。」
「怎麼,跟阿丹吵架了?」
若被阿菲知道我出洞未遂,還把阿丹給搭上了,難保她不會氣到把我資遣,因而將一切硬吞進心底,只能搖搖頭,「沒有啦。」
「還說沒有,這幾個月以來天天出現在店裡的人這都過飯點了還沒出現,不是吵架是什麼。」
「就當我們是吵架吧。」
如果只是吵架,那該有多好。
這幾個月來廣播播報外族入侵警報從未停過,卻因沒實際發生什麼大事而逐漸被人們所忽略遺忘…
人都是健忘的。
這時,咖啡廳的門被拉了開來,一個高瘦的男人走了進來---
咣---!
又摔了一個杯子。而那個高瘦的男人不是阿丹。
阿菲已懶得再說什麼,只是無奈的嘆了口氣再度蹲下身去清理。
在打破了第17個杯子後,終於下了班,一直到最後阿丹都沒出現。
該出現的人沒出現,回家的腳步也就更艱難,每踏一步都是煎熬。
遠遠的,卻見附近的鄰居都圍著我家神色緊張,探頭探腦的,好像想進去又不敢,連平常常常不敲門就開我家門當作自己家在走的加藤太太也抱著孫子站在外面望著。
看見我走近,她神色慌張的跑向我,「蔚藍,妳總算回來了,方才妳家突然傳出打鬥與爆裂聲,房子還震了幾下,大家不知道裡面到底發生什麼事,也擔心阿浩,但沒人敢進去,就怕…」
我感到背脊一瞬的發涼,沒等她說完,便立即拔腿狂奔衝回家。
一打開家門---
原本整潔的家像被轟炸過,木製傢具被炸得四分五裂,還全都染上了一層紅---
那股噁心的血腥味漂進我幾近崩潰的神智,客廳中間的地板,滄浩躺在那如同一隻破布娃娃,只剩下軀幹,四肢散落在房間各處,雙眼緊閉著,看似很安詳地睡著了。
一旁還站了個人,那個人手中握著阿浩的一條瘦弱的殘臂,上頭沾滿了鮮血。
想吐的暈眩感侵蝕我的大腦,雙腿一軟跪在了地,地是軟的,我跪在了滄浩的另一隻手臂上。
我拾起了膝下的那隻手臂,原本緊握的拳頭因我的移動微微鬆動,我看見滄浩直到斷臂都仍牢牢握在手中的,是那片曾曾曾祖父留下來的魚鱗!一瞬間我彷彿想通的許多事,將滄浩的手臂緊緊的抱在懷中,張了張嘴以為自己可以撕聲裂吼,卻半天發不出半點聲音。
對了,滄浩,一個人躺在那會冷。
我緊摟著那隻手臂趕忙爬了過去,顫抖著輕輕摸摸他的臉,還是溫溫的,「阿浩,別睡了,姊姊回來了。」
但他雙眼依舊緊閉。
他沒了四肢,我怕抱起他碰到傷口會弄痛他,因此只能將我的臉貼在他的胸口,輕輕的,我怕我太重,讓他無法呼吸就不好了。
但,那片胸口是如此的平靜,一絲一毫的起伏都沒有,一丁點的心跳聲都沒有。方才沒流下的淚,瞬間奪眶而出,滴在了滄浩的衣服上和他的血水混在一起。
眼前出現了一雙腳,我抬起頭看向他,他長得很高,我將脖子抬到最高才看見他的臉。墨一般黑的髮、蒼白的肌膚、好似會攝人心魂的單眼皮底下鑲著淡金綠色的眼瞳,張揚的劍眉、高挺的鼻、涼薄的唇…
這張臉,我盼了一宿又一天,在出洞登記中心門口盼不到,在咖啡廳盼不到,卻在家裡盼到了。
他右手握著那把滄浩放進我包包內的水果刀,上面沾滿了血。
「…你為什麼會在我家?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家在哪?為什麼…為什麼……!」
「蔚藍…」他的眉頭緊蹙,好似痛苦萬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緊緊抱著那漸漸褪去溫度的手臂,我已不知道還有什麼話語可以表達心中的疑惑、悲傷與憤怒,只能像隻鸚鵡般重複著同樣的話。
「蔚藍,聽我說…」阿丹靠向了我,伸手想摸我的臉,用那沾著滄浩鮮血的手。
我站起身,揪住他的衣領往下拽,讓他那好看得令人失神的臉貼近我,鼻尖碰上他的,曾經我是如此眷戀他這身好聞的味道與這涼薄的唇,「是你嗎?」
媽媽說,嘴唇薄的男子較薄情,未來對象要找一個像爸爸這樣嘴唇較厚的才好。
是不是我沒聽話,所以現在遭到懲罰了?
「蔚藍,妳冷靜一點,聽我說,有些事還得查查…」
「冷靜?我相依為命的弟弟成了這副模樣,你還要我冷靜?呵,阿丹,你就承認吧!一直以來我們都是在外碰面,你是怎麼知道知道我家住在這裡的?阿菲一直讓我小心你,我還不聽,我真蠢啊,你說你家人都在嘉興,又說你夜晚要照顧家人時我就該猜到的,像你這樣優秀的男人為什麼要接近一窮二白還獨自養著弟弟的我,我怎麼會沒想到呢!你是怎麼知道的?你是怎麼發現的?」
悲憤交加迫使我一股腦兒的把心中所有的疑慮都一吐為快,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該相信阿菲還是繼續一意孤行的相信阿丹?我什麼都判斷不了了。
「發現什麼…?」
阿丹看起來很疑惑,但誰知道他是不是裝出來的,他都能費這麼大心思花這麼多時間佈這場局了!
「你怎麼發現這片魚鱗在我家的?你是外族吧?你是哪一族的?神族?龍族?」我將魚鱗密密實實的握在手心,滄浩用盡生命守護的東西,一定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爺爺離世前,將裝有這片魚鱗的盒子交給了爸爸,千交代萬交代一定要好好藏著,說這百年來總有人試圖潛入人族地底商城搶奪這枚魚鱗,雖不知道這沒魚鱗到底有何功用,但若落入外族之手恐怕會有大災。
小的時候還因此搬了許多次家。
沒想到,竟因我的愚蠢,讓弟弟遭逢此難。
「魚鱗…!什麼魚鱗,讓我看看!」阿丹著急地握住我緊握的拳頭,想一探裡面到底裝了什麼。
「你果然知道這是什麼…」我伸手撫上他的臉,淚流不止,「你愛過我嗎?」
「我愛妳,蔚藍…」他神情痛苦的答道。
猛的,我想起幾個月前阿菲硬塞進我包包裡的警報器,伸手進包包中一陣撈,裡面東西不多,很快就摸到那圓圓小小的東西。
沒有猶豫的,我按了下去---
果真如阿菲所說,不出半分鐘,已有大批穿著防爆配備全副武裝的警察趕來,個個都被眼前這片血腥駭人的景象嚇得有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此生,我怕是從沒有任何一個時刻比現在還鎮定、還清醒。
在警察抵達前我已擦乾了淚,鎮定地告訴為首的警察:「他是外族。」
聞言,警察們立刻將他上銬,押上了警車長揚而去。
阿丹絲毫都沒有掙扎,彷彿默認了自己所做的一切。
哪怕他一句反駁、一絲反抗都好,我一直在心裡等待著,等他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他做的,只要他說,我就都會信了。但他卻只是沉默著,最後只等到警車關上門漸漸遠去的聲響。
直到所有人都走後,我就這樣坐在滿是鮮血的地上,緊緊的抱著阿浩的四肢輕輕的靠在他胸口,直到一切都變得冰冷。好像有幾個鄰居來過,想幫忙,但都被我謝退,加藤太太也束手無策只能拍拍我的肩要我節哀順變。
不知過了多久,關了店的阿菲才得到消息匆匆趕來,被眼前的景象震驚的跪在我面前久久說不出話來只是低著頭掉著淚。
然後她說:「我聯絡葬儀社,讓阿浩走得好些吧。」
我沒答話,就當作是默許了。
想想我這做姊姊的真是沒用,生病的弟弟沒照顧好,還鬼迷心竅的被一個來歷不明的人迷得神魂顛倒,若不是我這麼沒有戒心,引狼入室,阿浩現在也不會變成這樣…
想著想著,眼淚又不聽使喚的流了下來。
這麼沒用的姊姊,最後也該振作起來讓弟弟好走。我勉強撐起身擰了條乾淨的濕毛巾,將阿浩的身軀及四肢都擦乾淨,黏膩的血液十分難清理,耗費了許多時間,接著替他換上乾淨的衣褲,輕柔的擺在他自己的床上,等葬儀社的人到來。
從小,我就常替弟弟洗澡更衣,今天也將會是最後一次了。
阿菲在一旁清洗滿屋的血跡,「這什麼水缸也破啦?妳家擺水缸做什麼?」
聞言,想起了那條小黑魚,趕忙上前果真碎了滿地的玻璃,但四處都沒見到那銀黑色的蹤跡。
弟弟走了,連小黑魚也沒留下。
本來小黑魚就是為了弟弟而養的,如今弟弟走了,小黑魚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但為何我心中如此悲痛。
爸爸、媽媽、弟弟、小黑魚…我什麼都沒有了…
「咦?這是什麼?」
房間角落有我那天打算出洞帶著的布包,阿菲從裡面拿出一個被布緊緊包裹著的東西,我接了過來打開一看,是那玻璃瓶,裡面裝滿了淺藍色不透明的異體,被燈照射後還微微的閃閃發亮。
月之湖水。
我拿著那玻璃瓶,覺得好笑,呵。
人都被你殺了,還要這湖水幹什麼?包得這麼嚴實,怕打破嗎?太可笑。真是貓哭耗子假慈悲,演戲還知道要演全套。
不多時,一台大貨車停在家門口,葬儀社的人抬了副專門放死人的冷藏櫃進來,說是先擺在家裡幾日,挑一個良辰吉時火化。還來了位大體化妝師,一針一線的將弟弟殘斷的四肢都縫了回去,修復得表面完全看不出他曾受過如此重大的創傷,好像如過往的每一日般只是靜靜的睡著。
地底商城為怕傳染病流行,所有死亡之人都是盡快擇日火化,不得土葬亦不得舉辦什麼葬禮,只能在火化的同時,請神父禱告或道長念經。
一切都辦妥送走葬儀社的人後已將近天明,阿菲因擔心我不願離去,我也沒硬要她走,現在我什麼都不想管,拉了條被子就在冷藏櫃旁睡下,阿菲也就跟著我隨意拉了條被子睡在我身旁。
醒來時,我睡的一旁地上擺了杯牛奶與簡單的早餐,應該是阿菲去開店前留下的,家裡有的傢具都被砸爛了,也只能放地上了。
坐起了身,發現那條被子濕了一半,原來我是邊睡邊哭的。
看看冷藏櫃裡阿浩安詳的睡臉,「早啊,阿浩。」
拿了條牢固的繩子,穿過魚鱗掛在自己的脖子上,從今往後,這魚鱗與我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