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粉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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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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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遭的對話聲不斷,在酒意的烘托下越來越熱鬧。氣氛像煮沸的水般,滾燙又隨時可能溢出、不可收拾。

  達克洛普在酒館與老闆聊了幾分鐘,他邊聊邊將四周仔細的看了遍──

  除了商隊外,似乎還有從別處來的冒險者、吟遊詩人或是小丑。他們在這褐色調的老木造旅店喝著酒、高談闊論、並把餐刀和短刃擺放在圓桌上,以免有不速之客前來滋擾。

  據那老闆所說,這間「西境商棧」似乎是由法師堡支持的半官方酒館,而那條矗立在甕城區旁直達山岩區的蜿蜒道路,似乎除了權力核心的幾名成員知曉路口,普通老百姓不清楚、就連一般貴族都未能知道。

  「那些貴族天天坐那些……『考特』來往山岩與甕城,若是有天考特死光了他們不就下不來了?」達克洛普挑著眉問道。

  「山岩區還是有道路可以上去,只是十分陡峭並且相當危險,況且不會有考特死絕的那天。」禿了頂的老闆答道。

  「那你說,那條道路究竟在哪?」

  「就位於甕城區北面城牆的對面一側。」酒館老闆抽了抽鼻子、瞇著眼睛,他用懷疑的眼神打量著他。

  「我只是好奇問問罷了。」達克洛普接著兜帽下的雙眼一亮「你們這兒有沒有妓院,你懂得,這可是男人生活中的必需品。」

  那老闆聽見後開懷一笑,他似乎也是名性情中人「甕城區東側有幾間妓院,其中一間叫做『粉孔雀』的是由我們法師城官方營運,若你想一探這森丁罕孔雀的奧秘,這間我十分建議您前往。」

  與老闆談話結束後達克洛普便轉身上樓,那黑色兜帽雖然比平時的鹿角兜帽低調,但那把將近兩米的巨劍仍是搶眼。

  正當他要踏上木梯時,一名穿著鎧甲、貌似戰士的中年男子迎面走來,他鎧甲上還蝕刻著花紋,在這個鎧甲昂貴的時代,這裝備可是抵的上好幾戶尋常人家工作幾年。

  那男子身高一米九,一頭紅髮、滿臉橫肉,唇上有著淡淡的疤痕。「不要以為你戴著兜帽,我就不知道你是名剃刀耳,我可是去過西陸南端的人,你這種膚色可瞞不了我,別待在這裡了,你這個黑剃刀。」

  男子乘著酒意,臉部紅潤。那語氣有著絕對的惡意,酒精的氣味從他口腔發散,它正撲鼻而來,

  兜帽下的雙瞳如炬,雖然漆黑但散發著星火──

  只見達克洛普將臉緩緩湊近男子,接著就是「啪!!!」的一聲。達克洛普用右手大力抓住他的頸脖,接著毫不費力的將其高舉。

  酒館的人見狀紛紛轉頭觀看,就連吟遊詩人都停下手中的魯特琴,雖然打架鬥毆在酒館裡屢見不鮮,但他們可不想錯過這般連番好戲。

  「你剛剛說甚麼?」達克一字一句說的緩慢卻是鋒利如刀。那罩在兜帽下的眼睛像是會發光,好似在夜裡準備獵食的貓頭鷹。


  「我說的沒錯吧!你果然就是『黑剃刀』,不要待在這裡了,這裡滿滿的剃刀味。」男子整個身軀被抬起仍繼續說道。那原本就帶著紅暈的臉龐被掐的豔紅,就像一顆即將脹破的紅柿。

  達克洛普從黯黑要塞出發,路途中他就知曉所謂的「剃刀耳」代表著什麼。西大陸的人類都用剃刀耳來形容精靈的耳朵,同時帶有貶低和污辱的意思。他一路上被叫過幾次,現在那些人皆早已被深埋土裡。

  倏然,那男子用右手迅速抽出綁在腰間的小刀,正準備朝達克洛普刺去時,只聽聞一陣聲響,那男子肩甲被達克洛普捏的凹陷,就像甚麼脆弱的廉價厚紙板。

  「啊──」那男子右手一陣劇痛、小刀瞬間放下。

  達克洛普望了四周一眼。

  「磅!!」的一聲,只見男子被拋到樓梯旁的牆壁上,不待他回過神來,達克洛普那柄巨劍已經插在他的右臉旁。

  紅通通的臉頰被劍風掃過濺出點點血痕,那男子嚇的是身體一陣顫抖。

  「……饒、饒了我吧。」

  「你該感謝我朋友,他在行前就千叮嚀、萬囑咐,叫我不要殺人,你還能活著是因為他。你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每天感謝我的朋友,是他救了你一命。」說罷達克洛普將巨劍拔出,木造牆壁被捅出一個大洞。

  那牆在巨劍拔出的霎那噴出一堆木屑,他輕巧的將劍收起並轉頭用發光的雙眼望著酒館眾人。

  他們見達克轉頭皆若無其事、繼續原來動作,就連老闆也選擇對剛剛的衝突視而不見。那場景帶著幾許詭譎,吟遊詩人扯著喉嚨繼續歌唱,彷彿方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要不是梧桐那傢伙要我承諾……那人早就死了,雖然我也沒履行對他的承諾就是,到森丁罕之前我還是殺了不少人。】

  達克洛普吹著口哨上樓,漆黑斗篷在木造樓梯上擺動,他大力的打開奇拉房門,準備告知她接下來他的「行程」。

  「砰!!」的一聲,木門被一把拽在牆上。

  只見房內的奇拉早已將兜帽脫下,她躺在木板床上,兩把腥紅匕首放在一旁。

  達克洛普一走進便朝她挑眉,兜帽摘下後達克喜孜孜的說「我等等要去妓院,看妳要做甚麼都可以。」

  「隨你,你要如何關我屁事!不要造成我的麻煩就好。」聽見後的奇拉一動不動,她只冷冷地回了這句。那頭上的小小尖角貼著枕頭、碧綠貓瞳挾著一絲冷漠。

  「我不在的時候可不要被殺掉喔!」那語氣帶著戲謔,就像什麼兄弟會學長調侃不受歡迎的書呆子學弟。「砰!」達克說罷又將房門一甩,接著他便消失在奇拉面前。

  枕頭上的女孩眉頭一皺。【被殺掉!?別開玩笑了,我又不是尼豆,我可不會跟她一樣成為弱者。】

  弱者,這是她最痛恨的名詞。這讓她想起因為碗盤沒收便被拳腳相向的可悲母親。不,其實是讓她想起年幼時蹲坐牆邊卻只能哭泣的無能自己。

  她不平的在木床上翻來覆去。

  【妓院?妓院有甚麼好玩的??】

  此刻的她心情極度不爽,那血紅色的秀眉越皺越深。她全身緊繃,拳頭正握的喀喀作響。

  【達克洛普這瞧不起人的王八蛋,你給我等著──】

  她對自己的潛行技術可是相當自信,她可以不被任何人發現並潛入任何地方,甚至還可以將自己隱身起來,而現在的她有信心既不讓達克發現又緊緊地跟在身後。

  【等等跟蹤他,看他所謂的妓院究竟如何。】


  <37-2>


  烏雲陰霾,它們聚成數團在天空各自沉重,一隻灰貓從暗巷走出,牠正身形優雅的翻找食物。

  達克洛普踏著愉快的步伐直奔城東,他大搖大擺,就像整座城是他家後院。

  法師城頗具規模,光是甕城區就比一般大領地的城池大上不少,但達克洛普一點也不感到驚奇,畢竟,這可不是他會上心之事。

  歷史、文化、建築可比不上女人,他是這樣想的。

  靴子踢過幾顆碎石,他穿過那宏偉的紀念碑並走向甕城東區。

  這裡的城西似乎是信仰、學術和手藝人的區塊,南北方是作物、礦工和平民的居所,東邊則屬於商業與娛樂。

  因為地處偏遠市民必須大量依賴貿易,這都導致商業繁榮發展,觸目所及都是來自各地的商人在這聚集。

  幾名婦女提著籃子採買回來,她們正沿途說著閒話。角落還有幾名混混,他們倚著牆試圖找尋下手對象。

  這兒熙來攘往,不只行人,達克洛普感到越往東走商人越多,絡繹不絕的商隊和行進中的陸行鳥來往在這條大道上。關於這種鳥類,據說叫做「嘟嚕鳥」,但──管他叫什麼呢,這又不重要。

  隨興一瞥,達克洛普便見到大大小小的店舖,他們正賣著各式各樣的商品。

  森丁罕公國的人民一生中很難離開領地,眼界狹隘的他們對於外界的所見所聞都來自旅人或是行走的商人。

  他們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辛勤的耕種著,一兩百人便可聚集成小小的村莊,這些村莊零星的散布在森丁罕這塊土地上,不像其他領地一般自給自足,這些小村莊的居民空閒時便會進城採買,他們依靠這些商人提供生活所需。

  此時達克洛普見到一間半木構造式大房,它底層為磚,二三層使用木頭骨架,並將木頭框架鑲嵌在外面做為裝飾。

  這棟建築比周圍的建築都華麗不少,漆成淡黃色的墻配上那大大的粉孔雀圖樣十分顯眼。那是如森丁罕旗幟一般的開屛孔雀,只是顏色換成了粉紅色。

  這間妓院就大辣辣的開在商業區的街道上,並有幾名大露酥胸的妓女在外面不斷拉客。

  達克洛普興高采烈的大踏步走進,那兜帽下的眼神就像天空盤旋的禿鷹。

  裡面裝潢倒是挺高級的,比酒館都還奢華,紗帳一層層的掛著,瓷器花瓶亦不少。

  他隨興的瞅了瞅。幾名嫖客半裸上身坐在椅上,脫下的袍衫被隨興丟在地毯上。被摟抱的女子半露酥胸,歡聲笑語不斷傳來,顯然他們正在大廳飲酒作樂。

  突然煙霧朦朧中達克洛普聞到一股薰香的味道,它甜膩且令人心醉。

  「喜歡嗎?這味道,這可是潘德賽王國從東陸帶來的薰香。」

  達克洛普抬頭一看。說話的雖然是一名中年女子,但是保養得宜、身材曼妙仍然十分亮眼。她大大的胸部半開,頭髮高高挽起,此刻她充滿挑逗的動了動手指,轉身時長裙一撩便朝著他媚笑。

  「我要挑小姐。」聽見後達克洛普不回答問題,他劈頭就道。

  「這個嘛……」那女子頓了頓,不待那名女子講完達克洛普便將一袋金幣掏出。那女子見到後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達克洛普隨手丟了幾枚金幣給她。

  女子接過金幣後便朝達克勾了勾手「隨我來吧,您可以叫我讓娜。」

  達克現在已經在三樓的小房間內,房內採光良好,有一處對外窗。只見縷縷白光射進室內,它在木造地板上映出了一扇小窗。

  在成堆的女子中他挑了一名最喜歡的妓女,那妓女只著一層薄紗,正想挑逗眼前這名高大男子之時,達克洛普的大手一把將她拉住並按倒在床上。

  「不要這麼猴急嘛……讓我看看你的臉。」那妓女嬌笑著並想將達克洛普的兜帽摘掉,不料達克卻瞬間握住妓女手腕。

  「您這樣我會痛,放心,我們只認錢,不認人的。」那女子似笑非笑的說。

  聽見後達克緩緩鬆開手掌並將兜帽脫掉。「唰!」的一聲,他露出銀白髮絲、漆黑皮膚以及那對宛如剃刀的耳朵。若不考慮那些異於常人的特徵,達克洛普倒是一名帥哥。

  女子的睫毛動了動「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黑暗精靈呢!放心,不管是流浪漢、被驅逐者或著亡命之徒,我們都不在乎。」

  「好了,別廢話了,我們開始吧!」說罷達克洛普便粗暴的親吻著她。


  此時一路跟蹤的奇拉隱身進入這間「粉孔雀」,她一路上不敢離達克太近。

  她知道以達克洛普的能力,若是太近只怕會被發現,於是她就在門口將人給跟丟了。

  甫踏進粉孔雀她便是一陣傻眼,眾多小房間排排列著,她不知此刻的達克洛普現在位於哪間房,無聊的她只好開始四處亂逛。

  【這妓院倒是比我想像的還雅緻。】

  酒香四溢,嫖客拿著酒杯向妓女催酒,她們紗衣半掩,有些坐在大腿上、有些被環抱著。

  奇拉並沒有因為這些而停下腳步,她大踏步的走上木造樓梯。當走到這三層建築中的二樓時卻聽見女子的哭喊聲,那聲音之大就算掩著門仍能傳出。

  「妳受到了『邪神的咒詛』還敢跟我接觸,妳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貴族。」奇拉聽那男子的聲音顯然怒不可遏。


  陣陣疑惑在奇拉內心蕩漾【邪神的咒詛……?那是什麼?】


  「不、不要。」從右邊房內傳來女子的哭喊聲。它斷斷續續、時響時滅。

  奇拉因為好奇便循著聲音潛入了房內。只見一名脫得精光、長滿肥肉的男子正毆打一名妓女。

  那妓女年約十六,只著了件單薄紗衣,往下望去,她的腰側還有少量斑疹和小小丘疹。

  癡肥的面孔猙獰的皺縮一團,那男子將一旁的銀燭台拿起往女子身上猛砸。

  「咚咚咚!」幾聲過後少女的頭瞬間噴血,梳理整齊的黃髮也變成一頭亂髮。

  連番重擊下,眼看那少女已然頭破血流。

  「呼、呼、不要……」她喘著粗氣、就快要被打死。

  「求你了,不要打了──」將身軀縮起、她孱弱的顫抖,那黃色髮絲都被染成了紅色。

  少女閉上被鮮血淹沒的雙眼,她努力在心中祈禱。【萬福的茱特、萬福的帕娜亞、萬福的拉蒂托芙……】

  她讓自己意識集中、希冀受到神祇垂憐,但一拳一腳帶來的痛楚仍不斷襲來,有腹部、有頭部、還有背部……

  倏然,那男子像是被掐住般上氣不接下氣,肥腫的臉龐逐漸轉為青紫。「咚!」接著他像是吸不到空氣般猝然倒地。

  少女見沒動靜便緩緩睜開雙眼,血液滲入眼白,這讓她差點看不見四周。

  輕手輕腳,她萬分驚恐的將手伸出探了探。顯然,那名貴族已經氣絕身亡,他全身光溜溜倒在華麗的地毯上。

  「怎……怎麼回事?我沒有碰他啊……」她喃喃的說、手仍是無力的顫抖。

  在四下無人的空間裡女子身後冷不防傳來一陣聲音。「妳只是生病罷了,並不是什麼邪神咒詛。」那是宛如女童般的稚嫩嗓音。

  「妳是誰!?」那少女雙手捧著胸、頭上仍流著鮮血。

  「是聖靈嗎?還是蠱惑人心的邪神使徒?」她一頭亂髮、神色驚惶的問。

  「妳為什麼還要在這裡做下去?」此時隱身的奇拉開口道。

  「我……我還有妹妹要養……要是我受到『邪神咒詛』之事被發現,我將不能從事任何工作,只能夠乞討維生,他們會要我掛著鈴鐺、拿著響板提醒他們不可靠近。」那女子緩緩的說,起初害怕的情緒似乎漸漸緩解。

  「為什麼這個會被稱為『邪神咒詛』?」

  「妳……妳不知道嗎?他們認為這疾病是東陸邪神戰敗後所下的詛咒,得到這病的人是被九神所不喜的,若是在費伍載爾,遭到咒詛之人甚至會被驅逐,我們只能被集體關在養護所或著四處流浪、行乞……」少女說罷淚水便不斷湧出。

  「給妳吧,這個或許可以將妳治好。」只見空中突然出現一瓶金色藥劑,那藥劑就這樣突然顯現在女子的視線裡、並呈拋物線的被丟在床上。

  「妳……妳究竟是什麼?」

  「……」空間沉默,現下僅有從樓下傳來的對話聲。

  望著藥瓶,這名妓女想著不管是誰,既然她能做到隱藏身形,那這藥說不定真能治好自己。

  對於可以抓住一絲希望她心懷感激,那妓女左顧右盼,空蕩蕩的房內沒了回應,於是她用顫抖的嗓音說道「我叫愛布莉!」

  「屍體我會處理。」開口的仍是神祕童音。

  片刻後,只見癡肥的屍體先是慢慢飄起,接著木窗打開,一陣風後那肥大的屍體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愛布莉隨手拾起燭台旁的破布並將傷口按壓,濃稠的血液在她髮梢糾纏,它逐漸凝結成深棕色血塊。

  此刻一個人在房內的愛布莉望著手中藥劑,她癡癡地看了半晌。


  會死嗎?我會死嗎?就算沒效也不會比現在更糟吧?

  還有妹妹,我那可憐的妹妹……她該怎麼辦……


  鼓起勇氣後她一口將藥劑全部飲下,先是肚內一陣翻絞,接著只見紅斑疹和丘疹瞬間退去。她欣喜的將薄紗掀起、再三確認,見病徵真的消去,她喜悅的眼淚不禁從眼眶奪出。

  「她究竟是誰……是好心之人還是聖靈?」她望向有些剝落的木頭窗緣。

  「今後希望能知道妳的名字。」她抖動著身軀跪在床前雙手交握,雖額頭滴著鮮血,但她仍虔誠的唸唸有詞。

  「萬福的帕娜亞,醫藥與鍊金之神,感激您在天上賜予我憐憫,送來一位好心使者,今後我必多行善舉,當冥神審判之時,冀能永伴九神。」


  嘈雜之聲不斷從樓下傳來,稍晚粉孔雀另一角,一抹斜陽穿過谷地、越過深闕來到了妓院床前──

  三樓的達克洛普經過一陣翻雲覆雨後已著好馬褲、穿上木色背心。

  米色的床單起了摺子,它留有餘溫並略顯凌亂。將被單一抓,一名妓女將它擋在胸前。

  達克洛普饒有興味的瞥了瞥,正準備離去時卻被那名女子拉住手腕。

  「我叫琴妮,你叫什麼名字?」她開口說道。聽見後達克洛普沒有回答,睨了一眼後他只說道「放心,我下次會選妳,我還會再來。」

  「你就是這樣想我的……?」琴妮臉色驀地閃過一絲落寞,那綠色瞳孔寫下幾許惆悵。

  「我怎麼想不重要,我喜歡妳的臉蛋,這才是重點。」

  第三樓層的床緣還殘留恩愛氣味,黃昏的橘光灑落窗檯,只見那白髮男子將手抽開,高大的身影在夕照下拉的纖長。

  「走了。」說罷他穿起最外層的黑色斗篷,手臂一舉、巨劍斜揹,轉身霎那斗篷大力飛起。

  妓院薰香仍燒的濃烈,嫖客與妓女恩愛之語依然不絕。

  達克洛普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在餘暉下他大踏步的走出這間華麗的「粉孔雀」。


  <37-3>


  夜晚的法師城相當寧靜,一隻隻嘟嚕鳥以及考特早已睡去,牠們縮成一團、聚著彼此抵擋夜裡山風。

  那碩大明月映照著深谷,白霧在月光下清晰可見。霧氣相較晌午可說是有增無減,一眼望去仍然朦朧,它們蔓延在街道、山谷以及紅瓦建築中。


  「奇拉,人呢?被殺掉了?」突然一陣聲音鑽進耳膜,那是達克洛普的公會訊息。

  「嘖,要死也不會比你先死,小心你那顆屍體腦袋,夜裡就不要被我給摘了!」奇拉冷冷說道。

  「來啊,有本事的話,我在房裡夜夜恭候大駕!」

  「我倒想知道,今日是哪一位可憐姑娘被你給嫖了,跟屍體還有一堆魔法水晶做愛肯定不好受,還真是有些同情她。」

  「這妳就不知道了,想體驗看看??」

  「哼!」聽見後奇拉眉頭一皺,一個惱怒她便強制切斷公會訊息。此時的她才剛處理完嫖客屍體,翻著身軀,她在甕城區的紅瓦屋上飛躍。

  只見她足尖輕點便翻過一棟棟半木造建築,底下戶戶都點著燭火,似乎是用餐之時。她身體在半空中旋轉,手臂一拉,她便從窗戶翻進自己西境商棧的房內。

  一個人回到酒館的奇拉將兜帽卸下,女童般的嬌俏容顏和頭頂尖角立刻顯現。

  她重重的躺在床上,不知為何今晚陰鬱總跟隨著她。

  無力感壓在胸口,壓的她連膝上長襪也無力脫掉。抬起腳跟,她將高底靴卸下,撓了撓肚子後她發現目前還不算太餓。

  無事可做的她在床上開始審視自己。

  【或許我還存在一絲正義感?又或著只是看不慣那嫖客的嘴臉??】她凝視自己小巧雙手,最深沉的記憶不斷湧來。


  「讓她坐最旁邊就好了啦,離垃圾桶也比較近,她那麼髒!!」

  「離她遠一點好了,長的這麼陰沉,我怕被陰沉病毒感染!!」

  小時候被霸凌的回憶像潮水般襲來,永遠坐在教室角落,被同學丟垃圾、嘲笑。一個人,像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奇拉知道,或許就是因為這些經歷自己才會沉迷遊戲無法自拔,然而當遊戲知名度打開時朋友卻多了,一個個阿諛奉承的嘴臉出現眼前,以前霸凌她的同學判若兩人,那虛情假意的臉孔、噁心的面目令她作嘔。


  「哇……妳DarkLand玩的好好喔,可以教我嗎?」

  「可以帶我練功嗎?妳要甚麼我都可以給妳!!」

  「妳居然得到了玩家對決第二名,跟我合照吧!還有可別忘了我喔,我可是妳的好同學!!」


  這是個現實的世界,只有利益以及實力才是唯一,她深知唯有往上爬才是真理。

  躺在木床上她搖了搖頭,她試圖將那些混亂思緒推出腦外。皺起紅色眉毛,那煩人的回憶又鑽了進來。

  曾經厭惡的一切……仇視的那個世界……就連這塊大陸都是如此,噁心的人無所不在,就如同螻蟻般生生不息。

  【那所有令人不舒服的人都給我去死吧!!!】

  奇拉在床上翻了翻,雖然想睡,但一時的情緒竟讓她難以入眠。她望向木桌上的燭台、希望可以獲得片刻寧靜,但卻讓她想起粉孔雀的少女。

  「弱小之人便是如此,區區燭台在弱者面前都可化作殺人利器。」奇拉喃喃自語


  【我給她的藥劑是『高級疫病治癒』,應該可以治好她吧?】


  奇拉邊想邊將高高綁起的紅色馬尾解開。驀地,艷紅色的長髮披散在枕頭上,如同血色瀑布,根根腥紅長絲鋪散而開。

  那碧綠貓瞳眨了眨、她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達克洛普那傢伙最好下面爛掉──】

  【而我今天跟蹤怕離太近……居然還把人給跟丟了!?看來我必須更加努力才行……】她在心裡默默給自己使勁打氣。


  <37-4>


  谷地的空氣清新且乾冷,滿天銀河伴著夜裡的森丁罕。

  在矗立雲端的巨岩那端,睥睨西境的法師堡帶著幾許陰森,山岩上的巨大塔樓像根根手指伸向天際,深藍色的夜由空中墜落,它們將雲端上的堡壘罩上一層晚紗。

  深闕中的條條長廊依然掛著火把,此刻在皇室居所的中心地帶,一間佈滿東方珍品的寢室內,恐懼正在劇烈增長──

  「殿、殿下,請您快將長劍放下!」

  「您別這樣啊……殿下……」一名侍女正驚慌失措的貼著牆壁,她雖身穿華服但臉上帶著驚恐,那雙腿因顫抖都險些站不直。

  緊挨著兩名同伴,三名妙齡侍女正追求「生」的渴望。

  一名約莫十二歲的青少年持著長劍對準她們,那是一把鑲滿森丁罕寶石的配劍,劍柄上有著紅石孔雀,做工精細、成色上佳。

  「給我聽好,吾乃森丁罕國王約拿五世之子,母親為拉格王族,睿智的特朗之孫,雄才大略的精靈征服者---『加特.雷文克爾』後裔,貴族之血可追溯數千年。」少年眉頭一皺,紅石孔雀在他面前晃盪。

  「妳們都給我站好!!!!」那名少年持著寶劍大吼。

  吼聲遍布華室、挑動著神經。一聽見三名侍女紛紛將身體站直,但身軀仍無休止的哆嗦。

  「唰唰唰──」那少年暴躁的揮劍,每揮過一次三名侍女紛紛一陣尖叫。

  「安靜,誰在叫……我可就刺下去嘍……」那少年使性摜氣、近乎癲狂。只見那柄寶石長劍在三名侍女頸脖上輕劃,它沿著柔嫩肌膚順著華服直達纖腰之下。

  三名侍女都想厲聲而叫,但仍用力忍住。死亡的恐懼壟罩著侍女瞳孔,顫慄的朱唇吐不出半字。

  劍柄的紅石孔雀沿者肌理輕舞,靜謐的恐懼驚恐萬狀。

  只見那少年嘴角咧開,燦開的笑容泛著紅潮直達變態。倏然白劍一透,臨死驚叫聲響出,一名侍女雙膝跪地後便倒地不起。

  緊接著又是一劍,他插進另一名侍女的腹部,拔出的霎那,點點鮮血潑濺在少年臉龐。他笑容不止,瞇成彎月的眼眸藏著娛虐的嗜殺。

  看著同伴慘死,最後的侍女泣不成聲「殿、殿下,放、放過我……」最後一名侍女說罷轉身便逃。

  「妳說話了,不是說要安靜嗎?」少年持著長劍一盪、隨即插入第三名侍女的乳房,那長劍直直的釘入胸腔,一時間乾嘔聲不斷。

  鮮紅過後便是無窮的寧靜,宛如幽靜的山谷、死寂的宇宙。

  娛興結束,只見金髮少年隨手將寶劍一丟。「匡噹!」一聲,那是敲在大理石上的聲音。

  他行至奢華大床,山風沿著小窗吹進。一時間床幔狂舞,他坐在床上呆呆地癡望三具屍體、神情似乎悵然若失。稚嫩的臉龐仍帶著青澀,那是張肖似母親的美麗容顏。


  推開鑲金的繁複門扉。晚些時候的至高居所,只見一名侍女慌亂走進。

  她面貌蒼老,一頭斑白的灰髮就像歷盡滄桑。此刻她持著蜂蠟燭的手不斷顫抖,燭火至下而上將皺紋映的猶如刀刻。她一路汗涔涔的跑來,現下就連鞠躬之禮都給忘了。

  「尊貴的森丁罕之母、珍妮薇王后,大事不好了……」

  「潔基,甚麼事??何必如此驚慌。」珍妮薇在銅鏡前被一名侍女梳著頭髮,原本編成辮子的兩股長髮現在早已放下,她自得意滿的瞧了瞧,銅鏡裡映照出一張絕美容顏。

  「殿、殿下又殺人了,殿下殺了三名侍女。」潔基慌張道。她是珍妮薇王后在這法師堡中最信任之人,忠誠的她從拉格公國便從小服侍珍妮薇,直到她當上了皇后潔基也未曾婚嫁。

  「甚麼!?這已經是第二次了!!那些侍女都是貴族階級,這下可得想個理由……」聽見後珍妮薇臉色頓時侷促不安,她焦心的念頭爬滿全身。大力的擺了擺手,身後的年輕侍女立刻放下手中長梳。

  「快……叫幾名僕役把屍體抬出去,封住知情侍衛的口,將信的過的工人喚醒,把屍體封在加固山岩的夯土中,快去啊……趁陛下還沒回來!!」珍妮薇的聲音微微發顫,她揮舞雙手催促著潔基立刻動作。

  突然,珍妮薇又像想到了什麼「等等……以後會接觸到索羅戈的侍女全部替換,挑一些有教養、懂禮儀的妓女替補,畢竟貴族之血一滴都不能浪費……」

  珍妮薇接著喝道「還有……叫諾提漢公爵明日來見我,跟他說老地方見……還不快去!!!」她憤怒地大吼,手指上的長甲都因緊張而掐進肉裡。

  見潔基惶惶不安的快步離去,珍妮薇轉頭對身旁侍女威脅「這件事若讓國王約拿知曉,封在夯土、成為加固山岩的力量便是妳的下場,清楚了嗎?」

  她刻薄的朱唇像條毒蛇,那語氣既優雅又不帶情感,兩旁燭火忽明忽暗,橘黃光束將她側顏襯的妖冶異常。

  「是……尊、尊貴的森丁罕之母、珍妮薇王后」那名年輕侍女低著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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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圖是在粉孔雀嫖妓的達克洛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