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１　暑假之前的序章

　　
　　
－－想要遺忘，並不是那麼的容易，儘管我們確信，欠缺的只是時間而已。
　　
　　
　　半夢半醒之間，以側著頭面向書桌與窗的方向趴臥於床，有誰進房了，於熙沒有力氣起身，原本只是讀書讀到頭疼了想小睡片刻，身體的疲勞卻超乎預期，現下只能微微睜眼，在一片模糊間，看著誰的褲管停留在他床前。
　　
　　『你來了啊？』連自己有沒有張口說這句話也不清楚，儘管那著深褐色西裝長褲的一雙腿極沒辨識度，他還是認為，就是那個人了。
　　
　　『我離開一下。』無害溫柔的聲音低語，像是低下身看望過他後，再度直起身子往房門處走去。
　　
　　『又要走了？你不是應該……有很多話要對我說嗎？』
　　
　　失落、失望、無力感，再度襲上心頭，他又要被拋下了嗎？
　　
　　『小於，請你記住這句話……』
　　
　　明明沒有看到他的臉，卻彷彿，見著了他那一貫溫柔的微笑，在柔和了一切的日光中，恍若過往。
　　
　　『我寧願死去，也不想和你說再見。』
　　
　　感覺到他從這房裡消失了氣息，他想起身，卻無能為力，沒有擺佈身體的力氣，只得再度闔上眼瞼，傻傻地相信著那個人說的，只是『離開一下』的話……
　　
　　直到他自己睡醒了，伸手拿過手機，取消尚未響起的鬧鈴。
　　
　　然後想起了，『我寧願死去也不想和你說再見』，只是某首他聽過的情歌歌詞罷了。
　　
　　『果然，只是做夢了。』
　　
　　都已經過了半個多月、來到即將期末考的六月底，也已經給自己排了一大堆事情，以為忙到不去想，久而久之就能淡化或遺忘，卻還是得像這樣，被夢境隨機折磨過幾回……是因為無法怨恨某個人，所以還想相信自己還是被愛著的嗎？
　　
　　明知道那不是事實……如果那是事實，不慎落下的一滴淚是怎麼回事？心臟像被掐碎了的劇痛又是怎麼回事？
　　
　　只要把一切全歸咎於己身就好，簡單又明瞭，不去怪罪誰、怨恨誰，就能夠不再記掛誰、思念誰了。
　　
　　對於曾經愛過他，也被他所愛過的那個人，只要祝福就夠了。
　　
　　然後，才能真的無關了。
　　
　　
－－如果戀愛是一場戰爭，那麼他就是輸掉了一切的人。心已成一片焦土，信仰也已潰散成漫佈荒原的遺骨，破碎的天空，不會再降下任何一滴雨水，來滋潤腳下的泥土。
　　
　　
　　【後來才知道，我這樣子的人，就是別人口中的『慢熱』，好不容易被捂到心熱了，對方也已經攢夠失望，心灰意冷地離去了。】
　　
　　期末考第一天的下午，陸駒回到宿舍，在整頓好一切後，靜下心來翻開和於熙的交換筆記，很意外地，在大考前才見到於熙寫下關於感情方面的字句，否則在那之前寫的也不過是班上的趣事、他忘了去找夏令營的資料忘記報名什麼的，明明之前怎麼問怎麼套話都只會說沒事的……不過也許是因為他沒再問、沒再提，久而久之，就讓於熙覺得說了也無妨吧？
　　
　　【也許不管重來個幾次，都會是一樣的結果，我覺得遺憾，而且感到難受，但那個人，才是傷得最重的人，也難怪你會說我矯情，我才是最沒資格表現出難過或者受傷的人。】
　　
　　『嗚哇……這傢伙想得也未免太多了，我說他矯情也只是開個玩笑而已還當真了……就算外表裝作沒事，其實他根本陷在裡面爬不出來吧？』
　　
　　也許於熙是說對了一部份，但，有很多事是於熙不知道的。
　　
　　雖然無論他如何對宇文鷹旁敲側擊、直球對決：「你最近都不回不讀學弟的訊息，他看起來很擔心喔。」「你是不是故意躲他？啊，說『躲』還客氣了點，你是在排擠他吧？」「把他打入冷宮是不是因為我的緣故？」「你是拿我沒辦法才故意懲罰他的嗎？」
　　
　　但是得到的一直都只有對方的微微一笑，沒有過激的情感表現，像局外人似的：「沒有啊。」「冤枉啊，我怎麼可能排擠他？不是還有你陪著他嗎？」「冷宮的說法太誇張了。」「你是自我意識過高了吧？」
　　
　　不知為何，在這樣的言語交鋒時，宇文鷹流露出來的笑容表面下，像隱藏著更深的冰冷，幽幽吐露著寒氣：『他是我的人，我想怎樣對待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一場註定不能有結果的戀情能改變一個人有多少？陸駒不知道，也沒研究過，只是，後來的宇文鷹已經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位溫和親切、凡事都替人設想的老好人，但，從他身上感受到的陰冷銳利，是不是懟錯了人？
　　
　　『對我有意見就直接衝著我來，拿一個完全不會對你發脾氣的傻子出氣開刀又算什麼？』雖然陸駒好幾次都想這麼脫口而出，然而宇文鷹從來沒承認過什麼，一切只是他單方面瞎想瞎猜，雖然平日他表現得是一副爆脾氣、說幹就幹、說衝就衝，但他也是個有腦子的人，胡亂找碴這種不講理的事他是不會做的。
　　
　　又或者說，他只會跟不計較的人亂來一通，現下也只有一個人達到這個條件罷了，其他朋友頂多講講幹話而已。
　　
　　只有在畢業典禮那天，他從一年三班教室出來時，撞見了不知何時守在走廊外透過窗邊默然凝視著教室裡後方那孩子的側影，才在那麼片刻中，找回了一點對那人的熟悉感－－
　　
　　視線裡深藏著不知多少的感情，卻因無處訴說而緊鎖眉頭，任何一個站在他身旁的傻子都能輕易看出來，誰是他真正想溫柔以待的人、誰又是他真正想緊擁著不捨鬆手的人……
　　
　　偏偏只有當事人，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你到最後也是沒對他說過任何一句話吧？」先出聲的人依然是陸駒，以著略低的聲量，就不想吵醒在教室裡賴床的傻瓜：「他說他好好對你說過再見了，但是你有嗎？」
　　
　　「……今後，小於就麻煩你好好照顧了。」
　　
　　宇文鷹轉身離開前，也只說過這麼一句話而已。
　　
　　一句沒出口的『再見』，死嚥在喉嚨裡，能改變得了什麼嗎？
　　
　　當時陸駒也只覺得，反正於熙沒他也不會怎樣，就算會怎樣也有他罩著，宇文鷹這混蛋哪裡涼快哪裡去好就是了……但到這時候，回想起來，也許正如於熙說的，宇文鷹才是承受最多痛苦的那個人吧？
　　
　　只是，然後呢？那又怎樣？宇文鷹根本是自作孽不可活吧？傷得最重不代表他就值得同情，主導權從來就在他手上，先告白的人是他，提分手的也是他，哪來那麼多毛呢？玩不起就好好當他的中央空調，不也沒這麼多事的嗎？
　　
　　『小熙，是不是哪天你也能像可憐他似的，也可憐可憐我呢？』
　　
　　話說……不會有人想知道痛到變習慣是怎樣的滋味吧？
　　
　　『說什麼喪氣話？本大爺才不是什麼需要被同情的小可憐。』長嘆一口氣，他收拾收拾好差點掉進負面漩渦的心情，再揭過一頁打算寫上點什麼當回復，卻意外發現，於熙在下一頁還有繼續寫東西：
　　
　　【佛有云，人的種種煩惱、痛苦，皆是根源於貪嗔痴：因為貪求過多不滿足、因為事與願違而發怒、因不明事理而執妄，最終傷己，也會毀人。】
　　
　　【佛曰：勤修戒定慧，息滅貪嗔痴。戒、定、慧，即是針對治療貪嗔痴的方法，『戒』，係指有道德的、有規範的、無害他人的生活行為標準……（以下略）】
　　
　　『這傢伙！期末考前一天在幹嘛啊？！要準備的科目不讀，讀啥佛經？！打算轉型成佛系嗎？！走的是看破紅塵、長伴青燈的路線啊？！』
　　
　　有太多地方值得吐槽了，但仔細想想，平時這傢伙的高冷呆萌屬性太強，但說不定也有佛系屬性？畢竟在發生這堆狗屁倒灶的事情前，他可是有幾次表現得超像邪教徒……原來不是邪教是佛教？明明他家算基督教的。
　　
　　『算了算了，等一下回復記得問他是不是打算吃齋唸佛。真是的……上一頁我還在擔心他呢，下一頁就給我畫風突變是怎樣？傻子……搞得我好累。』
　　
　　陸駒好像有點理解為什麼宇文鷹要這樣傷害他……與其讓他被寵壞了、沒人在身旁就寂寞難耐、誰對他好就立刻投進下一場戀愛，倒不如一次傷他傷個徹底、傷到他再也不敢愛，這麼一來，就算他不在於熙身旁，也不怕有誰能搶走他了……但，人心易變，這種事能保證的嗎？那個人有這種心機嗎？誰曉得呢？這也只是他在瞎猜罷了。
　　
　　如果戀愛是場戰爭，最大的贏家該是宇文鷹了，儘管他受創的部份可能比於熙多更多。
　　
　　反正，不管於熙是不是因此怕了、不敢再談感情事，那都和他沒什麼關係……在很早以前他就有所覺悟，也不是宇文鷹離開了於熙就一定歸他，而且，他和於熙之間的因緣牽扯也不是在不在一起就能道盡結局。
　　
　　『嘛……槽點很多，但看得出來，他很想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情傷……我該放著不管讓他自己好嗎？』
　　
　　這一頁於熙光是寫貪嗔痴戒定慧就差不多了，再揭過一頁，還有寫上些東西。陸駒已經懶得吐槽了，對某些學生來說，大考前一天靜下心來讀書簡直比登天還難，正因為是大考，所以要大玩，雖然學弟也不是在玩，就是突然有興致寫一些平時死都不肯交待的心事罷了。
　　
　　【陸學長，你知道嗎？寒假我們去找鷹學長的那天，一起吃過冰的那座公園，附近的廟宇，香火鼎盛，主神是觀世音菩薩，但同時也有在拜……月老，而且聽說很靈驗。當我知道的時候，才切實感覺到我們真的錯過很多東西……在月老廟附近提分手，我想我們的事情，也算是天意了。】
　　
　　讀完於熙最後這一段文字，陸駒雖然很想吐槽『這傢伙病入膏肓開始認命了嗎？』，但同時也轉起了其他思路，他想到某群人之前問他拉人參加體驗營的事……
　　
　　都已經快放暑假了，不曉得對方拉夠人了沒？陸駒立刻打電話向對方確認還辦不辦、還收不收人的事？儘管聽於熙提過雖然不參加暑期輔導但要跟爸媽回國，這跟於堃拗一下就能把於熙帶走了吧？比起出國觀光或回國渡假，肯定他安排的行程更能治情傷，只不過在這之前他要交得出一份行程計畫給於堃就是了。
　　
　　大考時期不讀書的學生，這裡也有一個。
　　
　　【夠了！賭上我聯誼之王的稱號，絕不允許我身邊有人失戀後爬不起來超過一個月！你爸那邊我找時間去說，你整個暑假就讓駒哥帶你玩吧！】
　　
　　陸駒在交換筆記寫下了宣言，就算只有文字，滿滿的自信與熱血也表露無遺。
　　
　　【還有，你不會想要吃齋唸佛出家當和尚吧？】
　　
　　雖然就算當了和尚也是最帥的和尚？
　　
　　之後於熙並不是在交換筆記回復他，而是在看到的當下就發訊息給他：【那個……極限運動的話我可能……沒辦法。】
　　
　　陸駒的暴走貌只讓於熙聯想到要玩命的極限運動，雖然那種活動的確可以讓他不去想那些事，但，嚇都嚇尿了好嗎？
　　
　　【沒有要吃齋唸佛，形式上的修行對我來說是沒必要的，也沒有要出家，這年頭和尚都不和尚了。】
　　
　　【所以……陸學長晚點要到我家嗎？】
　　
　　不守學生本份的暑假，隨著大考結束，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