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6 畢業典禮之後

本章節 7727 字
更新於: 2020-07-15

    
  
--別離,有很多種,很慶幸我們是最好的那種。
  
  
  在園遊會之後,緊接著就是高三的畢業典禮了。
  
  學校把畢業典禮安排在校慶之後的下一週星期五,那一天只有全體教師、畢業生、高二生與高一各班選出的代表必須參加,名單早在五月初的時候就交給學生會安排,一年級生一班推一名男學生與一名女學生參與典禮獻花,一年三班推出去的名單即是於熙與另一名女同學。
  
  當時班上同學也只想著於熙和宇文鷹關係不錯,就算不推他出去到時候也肯定會來,不如成人之美就讓他去吧。只是也不會有人想到,於熙和宇文鷹的關係會降至冰點。
  
  於熙沒有把他的疑問和情緒吐露給任何同學知道,所以就算在星期四午休的畢典綵排前,同學們還是興沖沖地把他推出教室外,叫他要好好加油之類的……
  
  「喜歡的學長要畢業了,你也別太難過啊。」
  
  「不要哭出來喔,哈哈哈。」
  
  同學們好像認為他一定會哭出來似的,想到就給他打氣一下,而他也只是默默地點頭,並不會逞著一時意氣就反駁他們自己絕對不會哭之類的話。
  
  他會不會哭呢?其實他也說不準……
  
  回頭看了一眼同學們紛紛回到座位準備趴下來午睡的教室,他曾經在這裡哭過。當時他矇騙著自己的大腦,否認了心已感知到的失去,嘴裡說著「沒事、不清楚、不知道」……所以現在他也不清楚,在畢業典禮上他會不會哭?
  
  當時就算理智說著『我們還是朋友,一切都不會有變化』,但潛意識裡已經明確知道,有些東西已經失去了,是不會再回來的。而現在,就連理智都很清楚,他們之間已經什麼都不是、什麼也無乾的情況下,還有什麼好失去的呢?
  
  也許,能丟失的東西,早就已經沒了……只是沉沉悶痛的胸口像在提醒他--『這也不是事實。』
  
  經過被暑氣侵蝕的校園各個角落……各個曾經有過他們足跡與身影的角落,不知如何表達或傾訴心裡這不可名狀之物,腳步徑直往禮堂去。
  
  「於同學!等等我!」
  
  伴隨著跑步聲,班上和他一同被推去參加畢典的另一名女同學急急追了上來,在他身邊才緩下腳步,一手撫著怦怦跳的胸口,喘息著:「你走得好快……呼……」
  
  「……呃……嗯。」於熙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在那女同學眼裡,可是要花了一兩分鐘才意會過來:「你……該不會不記得我的名字吧?」
  
  明明同班一年了,被推舉出去時名字也被記在黑板上過,看來於熙這個人對於和他無關的事真的不會花腦漿去記,而且本人也不覺得這樣很無禮,就算他說了「嗯,我不記得妳的名字,很抱歉,如何稱呼?」時,那表情依然高冷得不像他真的感到抱歉。
  
  她也認了,畢竟自己就是個老土不會打扮的普女,男生們怎麼可能會記得不是同組、不是幹部、成績只在全班中後段、平日安靜全身上下沒任何亮點的普女呢?她就連在朋友間都超不起眼、常常被遺忘,全身上下的唯一優點,就是個好心態:「沒、沒關係啦……我叫許心蘋,朋友都叫我小蘋果……於同學想怎麼叫我都可以……」
  
  自我介紹得慢慢弱了語氣,是突然覺得,叫於熙叫她『小蘋果』什麼的……也太不要臉了吧?同性朋友間這樣叫當然不是問題,一個男生對一個女生這麼叫,不就成了『愛稱』嗎?簡直跟『寶貝』、『親愛的』同等級,一念及此她羞紅了臉,低下頭來擦擦額上的汗,假裝是過度運動產生的生理現象。
  
  想當然爾,於熙最後是叫她「許同學」了,真的叫上『小蘋果』好像和她多要好似的,但此時他不想與任何人深交,畢竟滿腦子想著的都是和那人有關的事。
  
  還要在這間學校待兩年,或許遺忘了比較好,但他又不覺得他能忘得掉。視野裡掠過回憶中兩人常去吃午飯的小涼亭,重覆確認著兩人不會再一起去坐著邊吃邊閒聊的事實,像是要擠掉傷口裡的膿汁,不知到何時才能擠得乾淨。
  
  一起到了禮堂,高三生到的人不多,比較辛苦一點的高二生全到了,陸駒遠遠就看見他,但在整隊集合的口令之下,也只能伸高了手用力揮擺,和藍眼睛對上的一瞬間才露出欣慰的笑容,回頭乖乖聽班長指示排行入列。
  
  高一生的代表們只在禮堂後方排成一列,聽老師的指示,他們要做的不多,只是為高三各班代表獻上花束表示祝福,高二生則是要為高三生別上胸花才會有與高三生交錯安排的隊伍。
  
  於熙心想,他們一年三班對應的應該是三年三班,看來他是不會和宇文鷹打到照面的,而一想到這裡,他下意識地朝一年一班代表看去,果不出其然,那班的女生代表就是林芷琪,像感受到他的視線,她回以一個甜笑與招手。
  
  這些其實都不意外,意外的是,三年一班來的人不多,卻恰恰好出現了那熟悉的背影……
  
  和身旁同學私語閒聊間側了臉、露出笑容,正好映進了他的眼簾。
  
  『學長看起來很有精神的樣子。』他應該感到安心的,卻難掩一絲惆悵,因為那人別過頭來和他四目相交之際,又立刻回過頭去,像是拒絕看見他似的。
  
  他不曉得要怎麼處理這種被拒絕的困惑、無奈與心痛,也只是表情淡漠地把視線挪回正前方,沉默是他唯一知道的面對方式。
  
  結果高一生整節午休時間大概都只在禮堂後方當背景,被叫到「一年級代表獻花」時走到三年級那方,其他時間就看著高二生練練走位罷了。
  
  鐘響之際,他再度看向宇文鷹,看著其他人再度圍上那人身邊,聊著晚點要去哪兒逛逛的話題……不清楚自己的臉上現在有什麼表情,他隨著人流離開禮堂,只有許心蘋是跟在他身旁、亦步亦趨不敢超過他半步的。
  
  「聽說……有幾對學長姐因為沒有考上同一間大學,直接分手了。」
  
  一直到和二年級生分流、通道上人數少了許多時,許心蘋才囁嚅出聲:「我……我也是有個很喜歡的社團學長……不過我一直不敢告白……聽說他也和交往中的學姐分手了,說是沒有考上同一間學校,她沒有辦法忍受遠距離。我想,要是真愛的話……遠距離也一定可以堅持下去的,很多人都堅持下去了……不是嗎?聽說於同學也和三年級的一位學長是……於同學又是怎麼想的呢?」
  
  這麼唐突的發問,只是因為她在綵排時,注意到於熙的眼神流轉,夾藏著憂愁,與淡淡的哀傷。於熙不會注意到她一直望著他,畢竟他的注意力根本容不下其他人,而他也總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面對這種他不知該如何回答的問題,很想含糊帶過:「不曉得……決定權不在我手上。」
  
  「……哪有這種說法呢?感情是雙向的,不只是對方對你的感情……你要是努力的向對方傳達你的心情,一定會找到最適合你們的方式……」
  
  反覆被提及的疑問,像是一直拷問著他的決定對或不對、要不要後悔?他不懷疑許心蘋從哪兒知道他和學長的事,畢竟……應該全班都知道的吧?
  
  冰冷藍眸掃視過身旁那低得看不見五官的少女,敢情是把自己的感情投映到他身上來了不成?自己無法得到幸福,所以努力的想讓身旁的人得到幸福嗎?但那也只不過是種強迫罷了。
  
  他面無表情地回答:「我不喜歡強迫別人,我想要最後留在我身邊的人都是自願留下的。如果我嘗試推翻那個人的決定,以他的敦厚善良,只要我稍微強勢一點他的確很可能會聽我的。但這樣的關係,對我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我寧可孤獨一輩子,也不要留一個不愛我的人在身旁。」
  
  所以他不嘗試挽回宇文鷹,要想綁住一個人,方法多得是,但想要長時間留住一個人的真心,比登天還難--感情會隨著誤解而扭曲,喜歡會隨著沉默而冷淡,愛會隨著不對等而心生怨懟……有時只是錯過一瞬間,就錯過了一輩子。
  
  現在他只期望宇文鷹想起他的時候,不是哭著、掙扎著、扭曲地挽留他的可悲模樣,也不是口出惡言、擺出一副受害者姿態四處敗壞他形象的醜態,他的期望不高,應該很容易就能達到,只要他沉默就好。
  
  「呃……我、我知道了……」
  
  許心蘋在今天學到很重要的事情:別人沒抱怨的事,就不該去指手畫腳,無論是不是打著『為你好』的旗號。
  
  儘管事實上,沒有任何人明白宇文鷹在想什麼。
  
  
     *     *     *     *     *
  
  
  應該要是一如往常的夜晚,但於熙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無法入眠,手機時間已經跳到了凌晨四點四十四分。
  
  這是一個奇妙的時間,無論之前讀到多少次其他的時間,只有這個時間會被深刻記在腦子裡,進而感覺到它的特別。
  
  進行重要活動的前一晚睡不好或無法入睡,這原本是不會發生在他身上的事,但今天發生了。就算努力告訴自己什麼也別想,仍然不由自主地從『別想了快睡覺』跳躍到『明天,他會露出什麼表情?』……
  
  就算知道他依然不會正眼看自己、不會理睬自己,但他還是……
  
  『說不定,他會表現出嫌惡的表情,那個時候,我又該怎麼辦好?』
  
  似乎不難預見自己愣怔在現場、吐不出支字片語、表情逐漸扭曲。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緩和胸口的沉悶疼痛,反覆做著這樣的思想練習,就怕著自己像上次在教室裡一樣,又崩潰一次。
  
  高三生重要的畢業典禮,也是最後一次見宇文鷹,他不想搞砸。
  
  他曾經在訊息群組裡問過【鷹學長需不需要幫忙?】,但宇文鷹一直沒讀訊息,回答他的是陸駒:【應該不需要,這些天宇文學長已經慢慢打包寄回老家去,剩下的東西一個行李箱就能帶走。好像畢業典禮之後就要直接走人了喔……】
  
  【我應該多去你們那裡嗎?】
  
  【不用了啦,他現在每天都很晚回宿舍,連我跟他都說不上話,只有早上起床的時候能看到他還在他的床上睡。】陸駒很確實地打消他過去的念頭:【他現在好像也不怎麼想見到你。】
  
  【嗯,我知道了。】然而其實他也沒那個勇氣過去,或許,若是陸駒願意給他一點勇氣,他能忍住在那房間裡待上幾分鐘不至於馬上撒腿就跑,但若連陸駒都這麼說了……
  
  『我做錯了什麼嗎?還是因為我沒做什麼?或是……就像那時候我所感覺到的,因為沒必要了……』
  
  他很希望有其他的答案,那意味著還有挽回的餘地,但事實總是擺在那裡忽視不了,結論就是,他不被需要了。宇文鷹只要他能一輩子記得他、不會忘了他,那個人要的東西如此稀少、如此簡單、如此扼要……除了這件事外,他什麼也不要……不要他的人、不要他的心、不要他的一切。
  
  嘴上說得好像自己還有選擇,但其實,他一點選擇也沒有。說來好笑,所以笑了起來,像個神經病一樣。
  
  原來他的自身,不如一個記憶、一道傷痕來得有價值。
  
  所以只得在精神的反覆折磨間,迎來了叫他起床的鬧鈴。他下了床,有很多事要做,除了上學的一般準備外,他還多帶了一個大紙袋,盥洗、整衣、備裝,離開家門,往公車站去等待上學的市區公車抵達……
  
  不管宇文鷹怎麼看待他,他至少不會看輕自己,該做的事情,他仍舊會去完成。
  
  到學校後,他先往教室去,放好書包與紙袋,在座位上坐了下來,滑一下手機,畢業典禮是在早自習過後的事,然後他才想起,他忘記早餐這件事。
  
  所以他到得比平常要早,教室裡只有一兩個同學在。要先去買點東西吃嗎?但他並不覺得餓,也就繼續滑手機了。
  
  陸續進教室的同學們,見到他也沒發覺什麼異常,只好奇他腳邊的大紙袋:「那是什麼?要送學長的東西嗎?」
  
  「嗯,是要送學長的花。」想想也沒啥神秘感需要賣弄,於熙很大方地打開紙袋,拿出一束以棉花、乾燥花包上彩絮和紙繫上麻繩的輕盈花束,看著相當有質感:「花店老闆說現在畢業流行送這種花束,你們覺得呢?」
  
  「哇!你很有錢是吧?!」
  
  「這個不是那齣戲男主拿去送女主的……」
  
  「天哪太浪漫了!如果我是收這束花的女生我都想嫁給你了!」
  
  「慢著!於熙說要送的對象肯定是……!」
  
  「嗯,是鷹學長。」於熙以著輕笑回答。
  
  「啊幹!」
  
  「為什麼你是同性戀?!為什麼?!留著給我們女生用該有多好啊!」
  
  「這種話是腐女之恥立刻收回去!」
  
  他並非是想營造兩人之間依舊很好的假象,但是他不想再讓同學們操心。就學長對學弟的照顧來說,這份祝福他認為他是該送的,儘管對方看起來根本不想要。
  
  所以他這是在製造麻煩給宇文鷹嗎?這就是為什麼他會忐忑一整晚、無法入眠的原因啊……宇文鷹會不會面帶微笑地收下後,轉身投進可燃垃圾裡呢?可能會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執著些什麼,硬要去努力一些明知道結果的事。
  
  隨著早自習的鐘聲響起,他把花束放回紙袋裡,眼睛望著老師走進教室裡碎碎叨叨生活守則,心裡估量著要不要把花帶去禮堂?一年級生在獻完花後就會回教室上課,畢業生會一直在禮堂待過校長致詞、師長致詞、頒獎典禮……等到從校長手中接過畢業證書後,直接從禮堂解散,可能有人會再去找老師合照、跟朋友合照,但也有人會直接離開學校。
  
  那時間剛好他們一年級生也在上課,等到他們出禮堂再去送花,他肯定是得蹺課的。所以他想,帶過去禮堂趁著畢業生別完胸花去座位席上坐好聽演講時,可能來得及送吧?
  
  所以老師說了什麼他沒聽,等到廣播要代表生與二年級生往禮堂集合時,他才站了起來,帶上大紙袋,向老師敬禮後,與許心蘋一同步出教室,正巧與林芷琪撞個正著,林芷琪手上也抱著一大束豔紅玫瑰,看來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她吐了吐舌嬌笑低語:「我想送給宇文學長的。」
  
  他會心一笑:「我明白。」
  
  對她的羨慕與嫉妒,也只到今天為止,雖然今天才正要開始,但他已經能心平氣和地面對她,畢竟,對她的羨慕是大於嫉妒的。他一向很羨慕她的高行動力,所以,只要他也採取行動,林芷琪也就沒什麼是他需要羨慕的了。
  
  幾名一年級生先後抵達禮堂,偌大的空間被區分成前半部的座位席與後位區集合地,後半區已經聚集了全畢業生、全二年級生而造就密不透風的人牆,因為綵排過的關係二年級生幾乎來了就已經就定位,剩下的時間都在看老師指使高三生就位。
  
  於熙等人也只是貼著最後方的牆壁站好,把自己準備來的花束放在腳後方倚牆,安靜站立等候學生會的人把一束又一束的向日葵送到他們手上。在司儀做簡單的開頭致詞之後,便以「二年級同學為即將畢業的學長學姐們送上祝福。」,讓高二生們將手上的胸花別在高三生們的左胸前,並說著看似感性實則沒人聽進耳裡的祝福話語,渡過這如果不講點話放點音樂會蠻尷尬的時間。
  
  為畢業生別完胸花後,二年級生也就沒其他的事,各班老師帶著他們離開列隊,往禮堂外走去。司儀這才進下一步驟:「一年級學生代表獻花,請將我們最真摯的祝福,獻給即將離開學校往更高處發展的學長學姐……」
  
  一年級生這才捧著向日葵花束向前邁開腳步,往離開列隊來到他們正前方的高三各班班代、副班代前去,在司儀說到「希望學長學姐的才華能像向日葵一樣,盛開怒放於驕陽之下……」時,將花束捧給他們,並鞠躬致禮。
  
  「謝謝一年級的學弟學妹們,接下來,請畢業生就座……」
  
  『就是這個時機了!』林芷琪幾乎是用跑的跑回剛剛的位置捧起她的玫瑰花束,拚命地朝三年一班的人追去:「宇文學長!宇文學長!」
  
  雖然沒有要跟林芷琪較勁的意思,但現在不衝等一下可是要在所有安靜下來的畢業生面前送花,那就恥度更大了。一念及此,於熙也就跟著跑了起來,拿過紙袋順道利用追上林芷琪的時間將花束從袋子裡拿出,在她的大嗓門助攻之下緊隨著她順利一起排開人潮,硬是擠過三年二班的隊伍往三年一班去。
  
  所以也幾乎是同時,兩人一起捧著花擠過三年一班的人、來到宇文鷹面前。宇文鷹回視他們的表情,是震驚到呆掉的情況……
  
  「宇文學長!恭喜你畢業!畢業之後,不管你到多遠的地方,請不要忘了我!我一定會等你!也請你一定要等我!我一定會努力考上和學長同一間大學的!」
  
  林芷琪紅著臉鼓起勇氣說出這些話,並且將雙手捧著的紅玫瑰給了宇文鷹後,雙眸滿積的淚水紛紛落下,哭得像個淚人兒似地,在宇文鷹將她攬進懷裡拍拍背時抽抽答答個不停。
  
  一手安撫著林芷琪、一手抱著紅玫瑰花束,宇文鷹只有眼神能投給剩下的一人……只是等待著,沒有其他的情緒摻雜在那對棕色眸子裡。
  
  所以說,果然……林芷琪還是很令人羨慕又嫉妒的呀……說得出那樣的表白,坦率地哭訴離別的悲傷,也能理所當然地接受學長的安慰。
  
  在這種時候,心臟痛得像被割開、血淌個不停,是正常的嗎?
  
  拜託了,捧著花的手,別再顫抖了……啊……應該只是沒吃早餐血糖過低的關係,不礙事的。
  
  這個時候,只要笑就可以了。
  
  「……祝學長畢業快樂。」於熙微歪了腦袋,捨棄了離情依依的祝福文句,改以最沒負擔轉身就能忘的話語,並同時給出一個輕鬆愉快的笑容。看著學長也沒手能挪出來接花,他最後是把花束給了站在宇文鷹身旁的另一位學長代收,擺了擺手,退出了畢業生之間:「我該回去上課了,學長再見。」
  
  就像快壞掉的玩偶,想要機械式地複誦早被安排好的台詞,卻笑得太過愉快,而與周遭格格不入。
  
  他知道,這句「再見」,即是永別……但卻不得不,以最隨便的方式說了出去,並且依然得不到對方的回應,就像獨角戲一樣地,自爽自嗨,沒趣了自己下台。
  
  沒有大吵、沒有大鬧、沒有追問他『為什麼這樣對我』、也沒有把心意一股腦的拋給對方造成對方的困擾。不管他好不好,他都希望那個人好,他說出想要、他做出的決定,他都想全力達到,因為他能為他做的事,如此的稀少,所以只要他覺得他多餘,他也可以立刻消失。
  
  其實,只要宇文鷹像過去一樣,把手搭在他的頭上,輕輕摸一摸他的頭髮,就能令他的淚水崩落潰堤,所以……他很慶幸學長沒像過去一樣待他溫柔親暱。
  
  宇文鷹沒有他依然過得很好、身邊從不缺人陪伴,而他,沒有宇文鷹的溫柔對待也能過得瀟灑自在,沒有誰是失去了誰就活不下去的,沒有宇文鷹,他也能好好活下去。
  
  不知是否大多都和他的想象練習相去不遠,所以他沒有感到太難過,也沒在轉身離開禮堂後,泣不成聲。他可以很好地與在禮堂外等他的許心蘋會合,帶著如釋重負的微笑,與她一起走回自己班上,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台上老師以毫無起伏的聲調背誦古文、以規律筆畫聲書寫注釋,這可勝過一切優美的安眠曲,讓他忍不住立起課本、趴在課本後進入短暫的休眠……這是他這近一個月以來,睡得最深最沉的一覺……
  
  沉得像是死了一樣,就算課本被老師的粉筆擊倒也沒能叫醒他。
  
  
  
  無法逃離水族箱的魚兒,只能以最後的力氣,
  
  享受著這份窒息,把垂死掙扎當作是愉快嬉戲,
  
  在任人觀賞的透明世界裡,以淚水埋葬自己的軀體。
  
  
--唯一遺憾的是,當我說了「再見」時,我卻還愛著你。
  
  
     *     *     *     *     *
  
  
  半夢半醒間,熟悉的溫暖與重量壓上頭,輕輕撫著他的頭髮,這讓他回憶起了一些事情。
  
  「學長,要叫醒他嗎?老師怎麼叫都叫不醒,本來要他起來罰站最後還是讓他睡掉一節半的課。」
  
  當同學這麼說時,他已經回神大半。接下來回應同學話語的,是陸駒的聲音,輕如柳絮地,飄進了他的耳膜裡:「叫不醒就算了,我只是順路過來看看他的情況,沒事就好。」
  
  哪來的順路?他可是知道陸駒這早上的課全都在自己班教室的。以著慵懶的語調,他把臉往自己的臂彎裡揉了揉:「當然沒事啦……能有什麼事呢?」
  
  「……有好好和宇文學長道別過嗎?畢業生已經幾乎都走光了喔。」
  
  陸駒的掌心,依然在他的頭上輕輕撫著,給他很溫柔的安全感,所以他才不會因為被打擾到清眠而煩躁。
  
  「嗯……這次我有好好說『再見』了……」他把臉整個埋進臂彎裡,如同冬天裡爬不出溫暖被窩般地掙扎:「……再五分鐘……再五分鐘我就可以起來了……」
  
  有好好說過再見了,所以可以不要再折磨他了吧?那個人已經不會出現在現實裡、帶著暖如冬陽的微笑來陪他說說笑笑、玩玩鬧鬧,可不可以,也讓他別再出現於夢裡?每每在夢醒時分要再面對絕情的現實,很是折磨的呀。
  
  陸駒的手在他頭上輕拍一下,那像是小鳥翅膀在他髮上輕搧的力道,輕飄飄地,相當舒服。
  
  「嗯,好好睡吧,不吵你了,掰掰。」
  
  在那之後,上課鐘響。
  
  失去他的世界,依舊正常地運轉,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