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的天氣已經過去,厚重的積雪讓SVD不得不給洞穴刨出個口子,隨著幾縷陽光映入眼簾,我原本陰沉的內心變得稍微明朗了一點。
「長官,猜我看到了什麼。」
我好奇地跟著爬出去,戴上護目鏡,遠處的金光雪景一覽無遺。等一下,那是航空障礙燈,直徑大概兩公里,這麼說……是個還沒有完全失效的機場。
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我們抓緊趕路。
槍?
擦好了。
彈夾?
看看我的手指印。
備用電源?
夠用……大概。
得到SVD充分肯定的答復後,我們乘坐雪上摩托向著僅剩的希望疾馳而去——如果這份希望能被我們看到,那麼同樣也能被鐵血看到。
到達機場,迎接我們的是死氣沉沉的附屬建築和被積雪覆蓋的爛跑道,看起來曾是個用來運送重型裝備的地方,不知被荒廢多久了,但那都不重要,我們的第一優先項就是查看通訊設施。
我將巨蟒的彈藥重新裝填,不僅是為了對付鐵血,還是為了對付SVD,沒錯,等救援部隊趕到,只有我一人會獲救,而她的心智雲圖會隨著證據煙消雲散。
不久後,SVD從航站樓裏出來,臉上帶著愧疚。
「怎麼樣,呼叫救援了嗎?」
「……」
「快說話!」
「……」
「喂,難不成……」
所有通訊設備早在好幾年前就全部壞掉了,這是SVD給我的答案,也是給我們兩人的答案。很好,僅剩的口糧已經不足以支撐我們繼續尋找下個機場聯絡站,去和留已經不是有用選項。我把巨蟒左輪的彈巢打開,撥回,再打開,再撥回,逼迫自己作出該有的抉擇。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指揮官?」
「什麼打算?看到山下的鐵血了嗎?」
「她們在集結。」
「我們也集結。」
要麼餓死,要麼戰死。
我喚醒了一架在建築內休眠的火箭妖精(無人機),進而獲取整個機場的平面資料以及武器庫許可權,開始一件件挑選我想要的東西——MON-50型反步兵地雷大量佈置在機場主要入口處,是構築防線的第一步;命令工程機甲將樓層進行技術化改造,所有承重柱要全部安裝烈性炸藥,以便靈活作戰;為了讓現場的自動機炮正常運作,將識別碼調整為鐵血人形的同時,還必須增加共用視野,這會讓我們的作戰效能提升到一個連的層次……我們運用了一切能夠運用的資源,在短時間內將機場內外武裝成了一座堡壘。
「副官,敵人的配置和動向?」
「除了鐵血的老幾樣,還新增了少量原屬軍方的裝甲部隊,現在還沒有發現榴彈投射單位。」
「怕是玩雪崩把自己玩殘了,幫我們省彈藥。」
時間不等人,在我們聯絡之餘,機場週邊已經被鐵血的殘餘部隊包圍佔領,這回對方很聰明,派出了大批兵蟻打頭陣,它們撕裂機場隔離網一擁而入,當即引起反步兵地雷的連環爆炸,不消說,充當炮灰是這些小寵物的基本功能。
面對上了一定數量級的敵人就不能太死腦筋了,我向火箭妖精(無人機)發出指令,整座功能樓的布幕被撤下,亮出一整列12聯裝的微型導彈發射器,烏黑鋥亮。
將死之日,何不先共賞一場煙火?

幾乎是瞬間,導彈齊射帶來的喧囂與暴虐給潮水般湧入的兵蟻施以飽和轟擊,它們掙扎,跳動,逃竄,亂作一團,卻絲毫不影響導彈爆裂所產生的高溫破片穿心剜肺,隱藏在樓層暗處的自動機炮也輔以密集的火力射殺任何漏網之魚。
碎片,焦土,火海,這幾樣東西在我的料想中逐個呈現,釋放了我最初拿捏不定的緊張情緒,事實上,不是每塊零件都必須換成金錢才讓人滿足,眼下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鐵血被盡數燒成灰燼,讓我不必再花時間專門打掃。
如果說這種心態類似於虐待狂,那麼當鐵血換上主力人形攻入樓層時,我手上的AEK-999會將她們徹底再虐待一遍。
機槍與自動機炮形成交叉火力,撕碎著每一個妄圖撕碎我們的東西,湧進大門的鐵血基本無處藏身,她們僅剩的辦法就是讓護衛者(盾娘)頂著我的火力向前推進,找機會給我致命一擊。我引爆一層的部分炸藥作為回禮,扔掉過熱的機槍,並割斷身上繩索,利用其拉伸力,直接把自己「搬運」到了第二層,架起早已準備好的武器以相同方式最大限度防守鐵血的進攻。
另一方面,SVD匍匐在頂層,對遠處蠍甲獸機甲(強無敵)在內的裝甲單位進行狙擊,防止這些大家夥靠近機場——那不算擊殺友軍,而是它們已經被「傘」病毒污染了。眼看我已將大部分鐵血引入樓層,按照計畫,她現在必須撤退。
轉眼間,架設在樓內的機炮在敵人持續不斷的攻勢中已經損毀過半,剩下的也即將彈盡糧絕,我在掩體內喘著氣,引爆了第二層的炸藥,割斷繩索,直接滑上頂層。
頂樓與地面的距離大約十米,足夠垂直下降。我把小命交給了最後一條繩索,順便在垂降過程中拔出柯爾特巨蟒給每個靠近陽臺的鐵血免費贈送了一發馬格南彈。
SVD騎著雪上摩托準時出現在我腳下。
「別磨蹭了,快點!」
「媽的,繩子卡住了!」
「用刀子!跳下來又不會死!」
「你不能這麼跟殘疾人說話!」
我抽出小刀割斷繩索,跳上了摩托後座,接著以最大速度駛向遠方,哪怕身後的彈丸如雨點般襲來。如果說鐵血在戰術上搞錯了什麼,那無疑是錯把我們兩人當作一支軍隊來看待,讓自己兵力都投進這棟爛樓裏。
什麼?這樓沒爛?
我咧嘴一笑,默默按下起爆按鈕,以火箭妖精(無人機)為代價引爆了整棟功能樓,鋼筋砼承受不住這種當量,馬上隨之垮塌,陷落,剛剛佔領樓層的鐵血根本來不及逃跑,便消失在一片可怖的硝煙中,最後成為廢墟的陪葬品。
整個過程僅需十秒。
幾天來我似乎把這輩子最刺激的事情都幹了一遍,只求現在能獲得一點喘息的機會,哪怕是一丁點——如果眼前這位劊子手願意讓個路的話。
她堵在我們撤退的必經之路上,駐著巨刃,一動不動,如同放棄歸鄉而選擇玉碎的武士。烏雲重新吞沒藍天,輕盈的雪花緩緩飛落,其中夾雜著不少蒼涼,在對峙了短短幾十秒後,SVD握緊油門。
「我想撞過去。」
「省省吧。」
事實上劊子手在逞強,我能看出來那身裝甲已經被狠狠削弱過,外露的排線和仿生皮膚在寒風中晃蕩,只有那把巨刃還保留著應有的威脅——虧她還能在那場雪崩中爬出來一路追殺至此,我該給她頒發鐵血最佳勞模獎章嗎?開玩笑,我只會教她吃槍子兒!
鐵血人形的可怕之處在於,就算受到重創,只要指揮網路沒斷,在化成灰之前她們可以戰鬥到哪怕剩下一根手指頭。劊子手極速彈開我的子彈,衝刺,滑步,反手就把摩托給劈了。
我臥倒在雪地上毫無招架之力,只能慌忙地更換左輪子彈,眼看劊子手就要把我剁成兩半,SVD及時沖上來用槍桿硬扛了下來,而對方畢竟是精英鐵血,兩者的出力不在一個層面上,SVD漸漸不支。
「她外骨骼裝甲有漏洞,弱點部位和我一樣,在腰部!快!」
「看到了!」
我拼盡全力扣下扳機,這一顆.44馬格南彈總算把劊子手打疼了,只見她推開SVD,順勢抽出一支配槍開始朝我射擊。
「危險!」
SVD則不知哪兒來的勁,行動速度變得飛快,先是以驚人的準度打掉劊子手的配槍,再沖上前去掄起槍托把對方掀翻在地,一番掙扎後,拉栓上膛,以超近距離對準劊子手腦袋就是一槍,兩槍,三槍,四槍,穿甲彈甚至穿透了每個素體零件,直到對方不再動彈,她依舊在瘋狂地輸出。
「去死,去死,去死!」
「夠了!」
在我的大喝之下,SVD扔掉武器,緩了幾秒,轉過身來,身上關節部位開始泛出不詳的紅光——這是心智超載的表現,為了徹底擊敗劊子手,她終究還是啟用了「突擊專注」模組。
我太瞭解這種狀況了,人形超載會導致心智溶解,接著烙印失效,變得再也拿不起武器,最後喪失行動能力,系統進入自保性休眠,最終將「自我」封閉在最底層的匣子裏。
「為什麼?」
「我沒有選……擇。」
SVD跪倒在我身邊,行動越發遲緩,神情逐漸木訥。
「你會失去你所在意的一切,包括你自己。」
「這樣……就……就……赫麗安就……拿不到證據……了。」
「到頭來你也違反規定了啊,真正的精英人形。」
我顫抖著伸出手碰觸她的臉龐,她連乖巧地附和我的動作都使不出來,就算說話也只保留了最原始的揚聲器功能。
即便幹掉了頭目,在搗毀它們的指揮部前,從遠處增援過來的鐵血部隊依舊數量不減,此刻任何舉動都已無力回天。
我把SVD摟在懷裏,將巨蟒左輪對準每一個膽敢靠近的鐵血,默念著五發子彈,最後一發留給自己。
「剩下的鐵血,怎麼……辦?」
「涼拌,然後蘸著格瓦斯吃掉。」
「指揮官,如果以後還……想喝到這種又酸……又醇厚的格……瓦斯,可以……打……給……」
她停了,沒電了,僅此而已。
不悲傷,不抱怨,如此而已。
那麼,留下我這種不知廉恥的傢伙苟活至今到底是為了什麼?
沒等我想到答案,一梭子火箭彈突然從天而降,竄起一道道耀眼的火光,震懾了所有鐵血部隊。
幾架格裏芬直升機在我頭頂上掠過,高速運轉的鋼鐵旋翼扭曲了雪花的軌跡,而帶路的正是之前失蹤的搜救妖精(無人機),我心頭一熱,局面似乎開始迎來曙光。
成批的鐵血在PK與PKP的子彈風暴下千瘡百孔,隨著更多梯隊的部署,機場周圍形成了一個強大的火力包圍網,這陣仗,毫無疑問是簡緹婭風格。
格裏芬總部的梯隊僅用了五分鐘,便掃清完機場周圍所有進犯的鐵血……終於,我們獲得了安全撤離的機會。
等等,是「我們」,還是僅僅只有「我」?
SVD的核心被取出時已經基本處於報廢的邊緣,她的軀殼並沒有隨我被抬上運輸直升機,而是永遠被遺棄在了這片殘酷的,慘白的蠻荒之地。
那一刻,我的內心被凝固了,絲毫沒有那種絕處逢生,甚至重生的喜悅,直到我回到格裏芬,做完義肢手術,接受康復訓練,才稍微感覺自己還有那麼點像是在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