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雪夜，松枝的氣味彌漫在洞穴中，火焰在柴堆上劈啪作響，為了確認我沒死，SVD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我跟說幾句有的沒的，所幸我在那場雪崩中沒落下什麼毛病，只是嚴重脫水，以及餓得發昏罷了。
——極端寒冷的環境下，人特別人容易餓，即便給我的傷口打了麻醉藥物，仍然會感受到熱量在不間斷流失，想想也不是什麼好兆頭。
SVD把最後一條大列巴（黑麵包）切成小塊，讓我蘸著格瓦斯吃，那樣對我的消化系統有好處。大列巴是固體麵包，格瓦斯則是液體麵包，二者同源，格裏芬人形多半喜歡學當地原住民往麵包片上塗抹誇張分量的黃油，卻絲毫意識不到自己是在浪費物資。
這種不起眼的黑乎乎的食物雖然粗糙難咽，卻能大量滿足人體需要，它曾幫助蘇聯紅軍熬過饑寒，粉碎了納粹軍團的進攻，從這個意義上講，我應該帶著敬意吃下去。
你還別說，我發現真有那麼點口感，是我對所謂的「俄羅斯傳統食品」摘下了有色眼鏡嗎？
不，或許僅僅只印證了一個道理——人餓了吃屎都香。
現在的情況是，如果要逃出生天，SVD，也就是我的副官，是唯一籌碼，行軍也好，作戰也罷，如果她壞了，那我就壞了，必須確認一下她的狀況。
「把衣服脫掉。」
「什麼！」
「這裡沒有維修槽，也沒有快速修復契約，你的線路，動力，火控，還有亂七八糟的功能，只能手動檢查。」
「我有點……害羞。」
「害羞還成，你是個機器人，會害羞是因為出廠設定。」
「保證不會亂碰我，好嗎？」
「別鬧，我在回收場見過的人形素體比你吃過的飯還多。」真是服了，哪兒來的那麼多規矩。

給SVD拔出了此前因爆炸嵌入素體的榴彈碎片，還有那顆馬格南彈，我開始查看數據。戰術平板顯示，她各項數值都不容樂觀，四肢有一定程度的衝擊變形，包括通信、自檢、心智備份系統等重要的內置功能統統失效，還有，「突擊專注」模組必須暫時停用，否則很容易造成心智超載，搞不好就炸了。
「就算炸了我還能……」
「赫麗安應該還在等著你，等你呈送我的罪證。」
「罪證？噢……您總算承認自己有罪了？」
「事到如今，承不承認也沒差別了，不想死在自己討厭的東西手上罷了，總之，你現在跟我一樣，只有一條命。」
「畢竟心智備份不了，我會注意的。」
鐵血還有一些殘餘部隊在附近駐紮，但其兵力已經不足以在夜裏進行大規模搜索，同時我們也想辦法將雪上摩托藏了起來——今晚大概率能睡個安穩覺。我伸出冰涼的雙手，在篝火旁享受珍貴的熱量，血液又重新流動起來了。
「我想知道。」
「什麼？」
「長官明明不是特別冷血的人，怎麼會對人形充滿了偏見？」
「偏見？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
……
看來，如果我不說，就沒人給我護理傷口了。
基本上，我家裏有兩兄弟，兄長是個典型的混蛋，他這輩子沒做過一件好事，可當他好不容易想為自己心愛的女人出一次頭時，卻被當時處於測試階段的執法人形誤判，當場擊斃。由於得不到官方任何憐憫和賠償，我的父母傷透了心，從此投入反對高智能人形的陣營，同時也丟掉了工作……知道嗎，我們是無法與時代抗衡的，介入人們生活的鐵疙瘩越來越多，我也作為周圍人眼中的異類成長起來，那些被鄙視、被排斥的日子讓我吃盡了苦頭，國內甚至沒有一所學校願意把我錄取，這成功地培養了我對人形的憎惡。
最後在那個願意接收任何有能力的傢伙而不問政治立場的國際化軍事高校，找到了我重新開始的起點，順帶一提，雖然在格裏芬我專業撿垃圾，但在校內各類模擬戰排名從來穩坐……穩坐第十名。
「噗……第十名……不，那也是相當可怕的實力了，第一名是誰？」
「你認識的，比我小好幾歲，但我不想提她。」
「哦……」
「很諷刺啊，對人形有著深刻厭惡的我，此時卻不得不跟人形生死與共，真是■了狗了……」
不對，人不能■狗，至少不該■。
這個晚上，我們聊了很多，但那並不是我打開心扉革除偏見，而是萬一我挺不住，她還能把這些記錄保存在心智雲圖帶回去，按照總部的政策，我的死至少能惠及自己年邁的父母——這種想法在某種程度上還真是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