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悠久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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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8-21
  惡夢清晰可見,不管奔跑至何方總追趕上來,第一次發覺原來夜晚可以如此悚人,紅燈區的招牌和街燈照亮黑暗,天空不再純黑呈現泛紫的灰藍色,像火焰蔓延了全數街區、像渡輪大火點燃黑夜與深海的交界。

  悠生浸於無光之所,熾亮的彩色燈光照耀不到他,原來是自己躲避光明遁逃到死蔭之幽谷,視線拉至艾芬身上可也不是在看她,就逃避理當面對的未來凝視過去與現在。

  「悠生,你在發抖耶,會冷嗎?」艾芬好似不用睡眠般看著悠生清醒;她走向悠生,溫暖雙手覆上悠生冰涼的手背。

  「艾芬,跟我在一起妳會快樂嗎?特別是這種時候,我根本顧慮不到妳。」悠生抽出手說。

  聽聞這話語,艾芬更顯哀戚,雙手沉重地垂落擰成拳狀,欲說什麼似地張口又閉起,她咬住下嘴唇,遲了一會總算下定決心,坦言道:「悠生,不是你的錯。」

  悠生手臂環繞膝蓋,將艾芬的話當成安慰之詞,再來,縱然何種語句都進不了悠生耳裡,劇烈疼痛,彷彿數不清的針線刺穿耳廓擰絞扭轉,利刃猛力割開,撕裂耳膜濺出鮮紅液體,巨大鋒壓擠入太陽穴向眉心施力,削開肌膚鮮血淋淋,骨骼帶上肉末,於吱嘎聲響中逐漸裂損、輾壓破碎……

  超越椎心刺骨的疼痛,悠生昏陷比黑暗更深沉的世界,這是此刻被賦予最溫柔的仁慈……

  不是被可怕的噩夢驚醒,而是被噩夢拘禁著無法逃脫;待噩夢放走瀕臨崩潰的意識,第一眼,便看見晏的笑臉,視野依舊模糊,悠生分得清夢境與現實,他茫然移不開視線、還有再怎樣也不會更糟的想像,放棄掙扎如垂死之人一點動作也使不上來,不過氤氳眼前的水氣消散之後,悠生別開眼睛。

  攤在棉被外的手遭握住,好像定要體現存在感不容許被忽視,悠生想縮回手,力道加重幾分牽制住他。

  「悠生,我沒有做出不妥的事,實際上,你會在這裡全是艾芬的意思。」

  聽著晏的解釋,悠生卻不覺得那是事實。

  「總之,快點起來,我帶你認識環境。」

  晏蠻橫地拉起悠生,同第一次見面那般;悠生雙腳方落下地面,尚未踩穩就被催促快快行動,他一個踉蹌向前傾倒,身體忽然飄起來,等平衡好之後又被帶著放下;直到後來,看到機器人凌空升起,明白了晏就是如此對待他。


  「艾芬。」悠生被艾芬牽著坐下,他問道:「妳跟晏相處這麼久了,知道他為什麼找上我嗎?」

  艾芬收手,低頭無語了半晌,「你聽過隨機殺人吧?那些殺人犯難道有什麼理由,不過是在特定時間遇上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受害者。」

  「妳認為晏是那種隨心所欲的人?」

  艾芬確實不擅長說謊,被反問著馬上離開座位,她跑進一旁隔間,當出來的時候,抱上一個綁金色馬尾的小孩人偶,「這是晏的傑作,我最喜歡的一點便是……」她扯遠話題,默默放下人偶,在深切視線下,人偶高舉雙臂,又細又尖的聲音喊:一人一手。

  悠生記得,在渡輪上,便是這類人偶前來接引他,可惜外表已經與印象之中的不一樣了。

  艾芬對著悠生招手,「跟我一起。」

  悠生走過去,隨同艾芬的動作伸手放上小孩掌心,小孩安靜了,用力拉扯兩人的手也鬆了力道。

  「唯有不一樣的兩人能安撫這尊人偶,是不是很像爸爸媽媽跟孩子的關係?」艾芬低頭,掩著嘴淺淺一笑。


  「悠生,不是你的錯。」艾芬不願再看見悠生為了不曾有過的罪行深深自責,即便知道接下來的話比惡毒詛咒有過之而無不及,「晏控制了你,那些記憶全是虛假的!」

  話語未竟,悠生眼瞳驀然縮緊,僵直身體往後倒落;艾芬飛撲上床頭,攙扶住軟弱失力的軀體。

  悠生手心好冰涼,沉重令艾芬快握不住,原來過分傷心會剝奪人的力量,但她不是人類,又怎麼體會彷彿死亡迫近眉睫,就要割捨那些遺忘不掉的回憶情緒,先是悲傷可惜未能釋懷,淒涼苦楚堵塞她心頭。

  記憶一幕幕回溯,她相信著晏,因為晏說她的身分絕對遭國際刑警懷疑,想與悠生見面的她謹記在心,千萬不能暴露自己真實身分;當初居然不懷疑晏如何知道這些事?在晏匆忙跑來,表示有身分曝光的危險,要她暫且離開旅社避避風頭,又如此輕信地跟隨晏而走;然後是那時,當所有真相刻意擺到她面前才大澈大悟,一切都為了在最不防備之際給予絕望的一擊,她所追求、所祈願的、那些曾經說過的話、坦露的內心,都化作對付己身的最佳利器。

  艾芬拉過枕頭,抵在悠生後頸的手輕輕放下,調整好位置並為他拉上棉被,有不切實際的心願,希望悠生睡得好。

  就算施予柔和的鎮靜魔法,體內不知何處生成魔力流依舊會阻斷神經通道,抗拮作用下,單要令痛苦消失也被視為破解術法的反咒必須排除,不考慮魔力加大反制流也漸增,盈滿激流再強行灌入截然不同的力量終究會損壞人體;艾芬陷入矛盾苦思,看著悠生扭曲的神色卻無能為力。

  那晚,晏帶來昏迷不醒的悠生,避重就輕地解釋悠生受的傷已經治好,可是見著悠生面色依然痛苦,艾芬想也不想,運行舒緩的魔力流向悠生,那副身軀忽然劇烈抽搐,艾芬趕忙停手,在晏還未回答之前,她完全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看樣子,記憶魔法完美執行了功用。」


  在世人稱為聖人節之役的戰事爆發之前,開始有意識不久之後,艾芬為了找尋主人來到不曾去過的地下室,正好和一名詭異的黑斗篷人士擦身而過,艾芬滿腦只想著主人,對外界事物無所謂的好奇心,再往前走,看見三名白袍人士自漆黑沉重的鐵門魚貫冒出,陸續的、受盡折磨的哀嚎由開了一條縫隙的門後傳來,感覺很遙遠,或是被什麼隔音設施降低了音量,鐵門關上,淒慘叫聲關在裡頭聽不見了,艾芬心底漾起名為恐懼的漣漪,正悄悄擴散。

  主人在轉角現身迎面走來,白袍人士步向前方,正要開口,主人早先抬手制止他們說話,轉而看向面露疑惑的艾芬予以微笑。

  「艾芬,妳怎麼跑來這裡?」主人穿過白袍人士讓出的一條通道,從容地往艾芬走去。

  「我來找主人的。」艾芬說。

  白袍人士識相離去,一個個朝往與黑斗篷前行相反的方向。

  艾芬望了漆黑鐵門一眼,好像見識到世界的黑暗面,害怕去瞭解又渴望得知真相而猜測,「主人,那是什麼?有人在裡面嗎?」

  「艾芬,的確有人在裡面。」主人不曾動搖的眼神,邁出步伐,「來吧,邊走邊說。」

  艾芬跟著主人,走上黑斗篷經過的路。

  「妳一點也不需要擔心,那個人作惡多端、害死了許多人,才會被關在裡面。」

  可是那陣慘叫聲實在令人害怕、難以忘懷,艾芬微蹙眉間發問道:「那個人被關在裡面,然後怎麼了嗎?」

  「他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晏的魔法。」主人稍作解釋,不再說話了。

  艾芬感覺得出主人不願意和她聊這話題,只得把疑問放進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