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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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7-17
  少女雙手交疊站在墓前,灰色的石碑前已放了一束盛開的鮮花,淡紫色的花瓣上還帶著水珠,順著盛開的弧度落至地面。
  棕髮被檀紙束起,再以日式繩結固定在外,略大的純白色小袖套在身上,下襬的緋袴長度及踝,微風吹來時輕輕搖晃,安靜佇立的姿態讓人彷彿穿越時空,迷濛裡回到百年前的時光。
  突然間少女抬起頭,烏黑的眼睛盛滿笑意,交錯的時空重疊在此刻,連遠黛青色也黯然成背景。
「謝譯,你來了。」
「嗯。」
  少女正是方如筠,她看著謝譯一步步走近,單膝跪下,把花輕輕放在墓前。
  起身,三人並肩而立,誰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站在一起,像是弔念友人,又像是憶回過去。
  良久,潘梵開口打破了沉默。
「只要被記住,就不是真的死去。」
「她還活著,活在我們心中。」
  潘梵的話模糊地傳到方如筠耳裡,雖然聽不清楚出卻不妨礙她臉上勾起清淺的笑意。謝譯雖然沒有開口,眼神也化散平時的冷漠疏離,流轉道不明的情緒。
「走了。」
  謝譯閉眼再睜眼,情緒被收回心底深處,回到了平常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他。
  他抬腳離開,方如筠見狀也小跑步跟了上去。
「潘梵的墓在哪裡?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去祭拜嗎?」
「問本人。」
「可是我看不見啊……。」
  謝譯停下腳步轉過身,連著後面追趕的方如筠也被迫停下。
  謝譯比方如筠高出一顆頭,此時的他低下頭,背光的表情讓人無法清楚捕捉每一絲洩漏的情緒。
「妳……一直都處於這種時見時不見的情況嗎?」
  難得謝譯開口前猶豫了一會,連說出口的問題都帶了點遲疑。
  潘梵、張芸還有吳馨潔對她來說都是時隱時現的存在,什麼時候能看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突然看不清也不曉得,簡直跟不定時炸彈沒兩樣。
  謝譯遇過的靈能者雖然不算多,但她這種情況連書裡都沒有寫到,方如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積壓已久的疑問在此時此地爆發,可惜沒有人能給他問題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
  方如筠搖搖頭,語氣平靜得不像是在講自己的事。
「我沒有10歲以前的記憶,聽說是因為我小時候生了一場大病所以導致記憶受損,或許是那時候造成我現在這樣的吧。」
  她抬起手,手指輕輕滑過鎖骨上的星狀項鏈。
  潘梵無聲皺眉,這項鏈他好像在哪裡見過類似的……?
「那你怎麼加入靈研社的?妳不是說能力不穩定的人不能加入嗎?」
  謝譯又丟出第二個問題,這次當事人倒是給出了能讓人接受的答案。
「應該算走後門吧?我奶奶拜託寒哥破例讓我加入靈研社。」
「你跟景漣和凌若寒到底是什麼關係?」
「說起來有點複雜。我奶奶跟絲姐是朋友,漣哥又是絲姐的家人,寒哥是漣哥的男友,所以……」
「打住,我沒興趣聽妳的裙帶關係論。」
  謝譯抬手制止方如筠繼續說下去,腳步一轉又繼續向前離開。但這次他走沒幾步就再度停下,頭也不回朝背後站著不動的方如筠暗示。
「不是要去看我哥的墓?要去還不快跟上。」
  方如筠一愣,轉瞬間臉上綻放出一抹燦笑,踏著碎步跟到謝譯身邊,並肩而行。謝譯在他跟上後暗自放慢腳步,好讓方如筠不用走得那麼辛苦。
  有些人的溫柔,是不言說的放慢腳步,配合著朝更遠的未來走去。
***
  早晨的墓園裡人不多,若是想安靜祭拜這時間正是最適合的選擇。
  紀楠聿漫步到墓園時天光熹微,三三兩兩的人們分散在各處,家庭掃墓還不到時間,此時以一個人來祭拜的居多。
  家庭掃墓可說是一年一度的聚會,但一個人來就值得讓人深思其由了。
  或許是來看看好久不見的朋友,也可能是來弔念被迫分離的愛情,又或是低訴獨留於世的孤獨。
  說要笑看生死離別又真有幾人能做到?他們不過是把傷口纏上繃帶,留在獨自一人時獨嚐寂寞罷了。
  紀楠聿不太喜歡這種沉悶的氣氛,不過對於他現在要去的墓前這個時間才是剛好。
  吳馨潔的墓在偏低的地方,紀楠聿稍微找一下就看到了。
  跟兩旁佇立多年的墓碑比起來,吳馨潔的墓誌字樣還算清晰可見。暗色的石塊上刻有墓碑主人短短一生的紀錄,簡單數筆的描寫裡藏有一個曾經鮮活存在的生命,靜下心來,彷彿還能看穿時光,親眼看見少女在墓前笑眼燦爛的模樣。
  對身為靈能者的紀楠聿來說……墳墓的主人正在他耳邊講個不停。
「我爸媽通常在第三天來,而且他們都會帶我最喜歡吃的零食來看我。」
「每次看到他們哭說都是自己的錯我就覺得無奈,明明出車禍又不是他們的問題,幹嘛總怪自己。」
「要是他們也能看見我就好,我還能逗一逗他們讓他們笑起來呢!」
  吳馨潔一下子蹲下來看自己的墓誌銘。一下子跑到墓碑後東打打西摸摸,雖然摸不到任何東西,不過看她到處飄來飄去唸南說北也挺有意思的。
  紀楠聿不自覺輕笑出聲,清脆的笑聲勾引吳馨潔放下手裡「摧殘自己墓」的大業,用靈魂版蹦跳回到她男神面前。
「怎麼了嗎?突然想到什麼好笑的事嗎?」
「突然覺得自己身為靈能者很幸運,遇見了像妳這麼有趣的女孩。」
  紀楠聿的笑很溫柔,逗弄人的話也進退得宜,但還是讓對他心懷不軌的吳馨潔悄悄紅了臉蛋——前提是靈魂也會臉紅。
  紀楠聿身上有種讓人安心的氣質,這或許也是吳馨潔喜歡上他的原因。
  從一開始不能接受自己死亡到後來的麻木,吳馨潔曾獨自在黑夜裡流浪,黯自品嚐被世界遺忘的孤寂。
  幸好黑夜散去,我遇見了你。
  雖然心上人還沒開竅,自己也很矛盾要不要讓對方明白自己的心意,但至少他們現在還能一起,相視微笑。
  紀楠聿沒有帶東西來,這也是吳馨潔跟他自己的考慮——
  試想一下你家墓地突然有不知名的人士留下的祭品你會不會嚇到?
  而且本人就站在身邊,要送什麼直接給就好多方便啊。
「差不多要到早餐時間了,我們去別處逛逛吧。」
「嗯,我們走吧!」
***
  清晨一眨眼即被清醒的陽光取代了,隨著前來掃墓和祭拜的人逐漸變多,神社裡不管工作人員還是志工都忙得恨不得叫神明顯靈來幫忙。
  ……前提是神明自己也不忙。
  佟佳曦身為命運之神除了躲著聆聽人們的祈禱外還要負責作籤給參拜者一點未來暗示加人生雞湯做安慰。
  嫣喬也忙於處理情神廟的緣分問題,一下忙著開導感情迷惘的戀人,一下又要鼓勵曖昧不前的兩人攜手,盡力做個稱職的小紅娘。
  最閒的莫過於三位自然神——雨神景漣、冰神凌霜、還有星神伊絲雅。
  畢竟也不會有人在太平盛世裡請求天降大雨、風雪肆虐,亦或是晚上來個轟轟烈烈的流星雨什麼的。三神廟的參拜者雖少,但他們也有各自要忙的事,一個忙著幫嫣喬分擔工作,一個忙著掃蕩攤販上的零食,還有一個忙著跟男友調情。
  當事人凌若寒則一邊幫忙神社工作一邊敷衍景漣,得心應手的樣子都讓在一旁的方如筠害怕。
「漣哥不會生氣然後遷怒大家吧……?」
  事實證明她多想了,景漣被拒絕後乖巧地坐在凌若寒身後等待,頗有忠犬等待主人回家的模樣。
  好不容易夜色染上天邊,白日的人潮慢慢散去,一群工作人員才得以喘口氣休息。
  凌若寒因為是志工所以也早早休息,踏著腳步獨自來到墓園裡。本來景漣也要跟著一起來的,卻被佟佳曦叫去命神殿幫忙,只好目光含情地表示自己很快就會跟上,讓凌若寒別擔心。
  凌若寒也不擔心自己,畢竟那麼多「人」在怎麼會危險。
  恆恩墓園路燈間距不大,恰好能把整個墓園照亮又不至於陰森可怕,鵝黃色的燈光溫暖人心,不似一般墓地陰冷幽暗,去掉旁邊林立的墳頭就會讓人彷彿置身在家一樣安心。
  步伐平靜地走到其中一個墓碑,十多年的墓誌被侵蝕地斷斷續續,字跡模糊卻不會讓人認不出上面的名字,凌盛——他爺爺的名字。
  凌若寒早已聽景漣提過,自家爺爺在去世當天把自己託付給老朋友後就一蹦一跳跑去投胎了,一點也不擔心兩人感情狀況會往最壞的方面一去不回。
  明明神明活得更久,但看最透的還是旁觀者。感情交纏不清,還是得靠外人一句無心才能明白真心。
  即使知道對方早已不在,凌若寒還是每年都來掃墓。與其說是習俗促使,更多還是習慣。
  想念的習慣永遠改不掉,是人性也是感性。
即使知道對方不在,也想讓他知道自己過得很好。
  活著,是對恨你的人最好的報復,也是對愛你的人最好的回報。
「今年也一切平安,我們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