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禁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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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7-17
  「吾彥,你一定知道懷特的話存有破綻,可是你選擇依從懷特的謊言矇騙我……」悠生與吾彥對視,都說到這地步了,吾彥還能用什麼理由逼著他做事?

  「如意算盤打得真響,就算懷特不說,國際刑警沒辦法起訴你嗎?」

  悠生懾愣,一時之間,害怕與憤怒接湧而出,「要起訴什麼?依指令行動的我會犯什麼罪?」他力圖鎮定,說服自己那不過是虛張聲勢,但捏緊的雙拳微微發顫,把內心動搖表露無遺。

  吾彥依舊展示缺乏同理心的笑容,要他回答問句根本不難,「你說你聽從指令辦事,有什麼證據嗎?」

  一個反詰令悠生啞然,證據當然不在他手上,他們從未以紙筆寫過隻字片語,電話通訊也沒留下資料,除了第一次如同老友般久違的聚會、還有昨天發的簡訊,其餘時刻,都用公共電話做聯繫,「那封簡訊引你親自出馬,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寫了一封亂七八糟的簡訊,為了自身名譽才出面,不要隨意編織謊言,移花接木嫁罪與我。」

  吾彥異常認真的神情,悠生看久了才發現那是對他的宣示——再也休想找出任何把柄,吾彥一點機會也不給。

  「你們怎麼可以用這種手段脅迫別人、甚至捏造事實?」悠生抑制不住憤恨,拳頭至手臂都在顫抖,若非憑藉一股意志力,他怕自己隨時會昏倒在客廳裡。

  「你最近遭遇什麼困難才跑出這種幻覺?」吾彥再度冷淡地說:「我們不過見了一次面,你便把人生的不順遂推來我這裡。」

  「不管我對你說什麼,都改變不了你的心意?」悠生感覺話語在顫抖,明明要自己別表現出脆弱,架設起的防禦卻已通通坍毀,再也獲不得支撐,「吾彥,我很抱歉,傳了一封可能讓你身分曝光的簡訊,但我只是……太想離開這個讓我痛苦的環境。」說到最後,悠生再也感受不到憤怒或憎恨,他只是覺得可悲,可悲自己居然要向奪走平凡人生的罪魁禍首苦苦哀求。

  「上田,我幫助不了你。」吾彥冷漠的話像一根根銀針,毫不留情把火熱跳動的心臟刺出千瘡百孔,「自己的人生只能由自己作主。」

  由自己做主?這話何等諷刺,當他做出抉擇,是誰告訴他不準這麼做?極大可能影響未來人生的這幾個月,全依循他人的命令過日子,就是有人可以說出與現實不符的話不覺得羞赧反而理所當然,把別人的人生加速傾向通往罪惡的不可逆反應,還信誓旦旦指責全是別人的問題。

  悠生抱住頭,目光盯住腳下地毯,無可避免的移情作用,心想地毯同樣被另一端的人踩住,而錯全在這端名叫上田悠生的人,若非他敞開大門讓吾彥進入,又怎麼會無端遭受最骯髒的羞辱,更可惡的是,這種錯誤還不只一次。

  嘶喊啃斷悠生的舌,是他認為沒必要說話而發不出聲,任何辯解都徒勞無功;視野很模糊,當他抬起頭來,吾彥已在不清不楚的時間點失去蹤影,門緊緊拴著,那是一闔上便自動上鎖,非得從室內或鑰匙開啟的設計。模糊只因為淚水覆蓋眼角膜,可是在好長一段時間裡,悠生以為總算看見了世界的真貌,永遠令人看不清,沒有黑白,沒有善惡,只有糊在一塊,連外型都能隨興改變的混沌存在。

  為什麼最美最純粹的來去飛快,永存的是最惡最邪暗?只消一滴墨便能染髒澄澈透淨的水,再除去汙濁需要花費幾十倍的淨水?

  懷特再次聯繫悠生,擺明要聽聞悠生有何需求。這個時候,悠生竟有種錯覺,那是真正待他好的人,雖然同樣被逼迫,至少懷特還願意付出相對應的報償。

  不算太晚的時間,天空居然黑得深沉,一條狹窄死巷是會面地點,當他交付物品在熙來人往的地點,反過來當他收受餽贈,便是在同這般偏僻陰冷的窄巷,是不是要暗示接受贈與的他跟窄巷一樣見不得光,行徑就是犯罪,只能行使於黑暗的角落。

  死巷內沒有人,像防止提早現身而給人來個甕中捉鱉,上回,懷特也是在悠生抵達現場後姍姍來遲。

  死巷兩側都由倉庫包圍,鐵捲門各個緊閉褐色鏽跡斑斑點點,鮮少有人進出的模樣;月亮原本被烏雲覆蓋僅能望向天際一抹含糊的月暈,進了巷子以後完全被建物遮住看不見形體,唯有遠處路燈憑藉淡弱光色照耀進深幽之地。

  黑暗中很難看清來者樣貌,不過路燈描繪出輪廓,清楚得知那身材並非懷特,越走越近越看得清,悠生萬分驚訝地倒吸一口氣,原因無他,就因為曾在烈日馬戲團帳篷裡見過的面容,此時此際赫然現於他眼前。

  「很多人見到我都會緊張,這份反應到底算不算恭維?」男子彎曲背脊,向著悠生問。

  縱使夜再深沉也冷卻不了灼人的目光,悠生知道男子絕對還有更多未說出口的話,可是這問句他不懂該怎麼回答,覺得自己或許過於緊張,連開口也無法,悠生茫然處在原地,沉默如同夜色一般濃重。

  「悠生,你不想再替吾彥做事了,對嗎?」

  問句襲來,男子微勾唇角,刺得悠生措手不及,像把利刃抵住咽喉,呼吸驟然緊縮,氣管內的流動不順暢,發出卡死般臉紅脖子粗、太努力吸氣的聲音。

  「你不該抱持警戒,我是來幫你的。」

  「是我自己答應接受這份差事,怎麼被你說得好像我心不甘情不願?」男子已說得如此明顯,悠生也不想費心思隱藏,半是反駁半是傾訴地吐露情緒。

  男子開懷大笑,「你的表情跟你說出來的話完全搭不上邊。」

  悠生先為這突兀的笑一愣,不一會贊同起男子的觀察,明明是夜晚的黯淡無光,臉上的五官隱晦模糊,男子看出來的不是表情,而是內心。

  男子睨了悠生一眼,「你什麼都不問,代表你什麼都知道了。」他曖昧地說:「我可以撤銷帶出電轉魔裝置的要求,不過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交易不可能只有一方給予而另一方接受,讓出和獲得必須相稱是最完美的情況。「你要我答應什麼?」悠生問。站定懸崖,只要稍微挪動腳步,不必再耗費心神力氣,便能自由落體降下最底部,徹底輕鬆迎來解脫。

  男子太了解了,問句其實是個肯定句,只剩當事人還沒發現,所以他綻放開笑顏,冬日暖陽下承金燦大樹般吸引人。

  悠生看著男子的臉,不像望入搖曳的樹縫金漏,而是懷疑滿樹枝葉居然有辦法擺弄光明的日照沉下一地陰影,彷彿所有都被掌控,荒謬得難以置信。

  「把吾彥約出來和我見面吧?」問句其實是個肯定句。

  「為什麼?」悠生問。

  「我就是要見他。」男子不容質疑地說。

  「見了他之後,你要做什麼?」悠生追根究柢,他真的將男子提議納入考慮。

  「做什麼……」男子停頓,垂下眉毛萬分體恤地微笑,「你這麼問,難道猜不出大概?」

  要悠生猜,第一個想法便是做些不好的事,「我不知道。」悠生不願細想,逃避著說。

  男子透露憐憫的眼神,「我就不說了,你也能當作不知道。」

  這些話的意思,不就代表不好的想法真正確切?悠生應當要問清楚,可是擺脫惱人約束迎向自在的可能性引誘著他,道德在更早之前已被壓制,他只希望能夠快樂,原來再崇高的理想碰上最本能的慾念完全不值得一提,落下懸崖摔個粉碎沒人感覺惋惜。

  「吾彥不一定會和你見面。」悠生說,最後仍想推卸這番責任。

  「『不一定』代表還有機會。」男子說:「告訴他對你也沒損失,說不定能創造雙贏的結果,你知道嗎?國際刑警組織追我追了好久。」

  悠生低頭看著烏黑地表,雖然存有疑慮,但男子說的沒錯,他被說服擔當這任務角色的原由在於國際刑警要揪出心懷不軌的主使者,將男子的話告訴吾彥,說不定正中下懷,他本身沒有一丁點可讓人責難的地方,不過……心裡太不安了,是因為連結不來的唐突感嗎?「請問……電轉魔裝置和吾彥有什麼關聯?為什麼這兩者可以替換?」

  「沒有關係。」男子的回答讓悠生嚇了一跳,看穿悠生內心疑惑,男子笑呵呵地解釋,「只是這樣一來,你就有理由和國際刑警交涉了。」

  卸下的責任又被推回來,悠生否認這理由,不管他過得多糟、有多渴望獲得安慰,都不至於視一位陌生人的關心為理所當然。

  「不要否認,否則你就不該問。」

  總是很輕易被看穿,悠生緊張地抓握拳頭,又發覺這舉動會讓人誤以為惱羞成怒而鬆手,他逃避著移轉話題,「這件事,讓我考慮一下。」

  男子開心的神色好像聽見悠生答應了交換條件,悠生盡可能不去看、也不去思索。

  黑夜是墮落的聯想,相較於白,有種內心黑暗面與之相輝映的效果。

  最後,男子說了,「請盡快決定,期限就在月圓之夜,當雁群座和獵手座最接近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