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5 園遊會之後

本章節 7047 字
更新於: 2020-07-08
--突如其來的天氣變化,而迎來了一個過於濕熱、烏雲滿佈的中午。
  
  
  離開空調大放而涼爽的禮堂後,於熙推著推車、陸駒揹著吉他箱跟著他身旁,在校園人多的地方兜兜轉轉好些時候,終於在快到十二點以前,在學校穿堂那裡賣掉最後的餐點。
  
  陸駒把為了表演才穿上的制服外套脫下綁在腰間,捲上兩條長袖,這才舒服些。吹爆了一口泡泡糖、嚼回嘴裡後,他問:「也到園遊會收攤的時候了,回你教室去嗎?」
  
  「嗯,回去吧。」於熙理好收來的票券和現金回答。在溫度升高的室外活動得有些久,已令他臉上的妝粉在拭汗面紙輕摁下脫去不少,幸好他原先上的妝就不厚,脫了妝也不致於毀容,頂多嘴唇沒那麼油豔罷了,但在長袖長裙下已經有些濕黏,讓他現在只想著快點換掉衣服,這身女僕裝就現在的氣候而言太過於悶熱。
  
  『不過對教室裡的那四名同學來說肯定不算問題,因為教室裡有冷氣。如果不是突然讓我出來,不然我也是想著在教室裡沒問題才穿成這樣的……』
  
  到此時已經散去許多遊客與學生,校園裡從一早的摩肩擦踵,到現在的稀稀落落,兩人走回一年三班的路上,可以見到許多攤位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陸駒幫著他把推車扛上二樓,就與脫了服裝一臉鬼妝沒卸的學生錯肩而過,他們嘻嘻鬧鬧地邊跑邊玩水槍噴水,弄得走廊到處濕答答,不過此時此刻也沒老師出來管了。
  
  「嗯、啊!」一年三班裡傳出些奇怪的聲音,兩人一同拉著推車、打開教室門、感受比室外低了五度的涼爽空調時,就見到其他四名女僕一個坐一個的大腿像蜈蚣似地,還有其他學生友人在那裡給他們拍照。一見到於熙回來了,他們就嚷嚷:「差你了!快來快來!」「嗯……好重!」「啊唔、啊唔!」
  
  一堆廚具咖啡機等雜物散堆在一旁,垃圾也沒倒,雖然桌面被清理乾淨、場內也不見客人的存在,看著像已經打烊了,但卻沒人開始整理掃除……不過於熙也沒要說他們的意思,可能外頭太熱了他們只是想在教室裡吹冷氣吧?也沒有說過掃除的工作要他做,簡單的說,干他屁事?
  
  於熙不太明白拍個照片為什麼要發出一堆奇怪的聲音,但這陣仗,他實在不想攪和:「你們拍就好,錢放哪裡?」
  
  「啊,放那邊就好、嗯!我快摔下去了別一直扭啊!」在隊伍最末、坐椅子上大腿給人坐的同學隨口回答。
  
  於熙也就照著那隨手一指的方向,去把票與錢擺著,和其他今天的收支放一起,回過頭去自己被挪開的課桌下拿背包,往男廁裡去換衣服。
  
  陸駒也就只是一直跟著他,到男廁門口,看著其他校外男性都用一種很怪異的眼光盯著於熙,目送他走進廁所裡,竊竊私語了幾句,再看了眼面無表情的陸駒,便低著臉面迴避開他,紛紛離開男廁。
  
  也許他們只是懷疑為什麼有女生不去女廁要來男廁?但在陸駒眼裡,全是一群披著羊皮的狼。不知道於熙是不是累了,此時的他,全身上下可是感覺不到一丁點AT力場的存在,果然選今天當保鏢是正確的吧……
  
  看著軟綿無力、穿著女裝、雌雄難辨的傢伙,要在哪裡被壓著欺負都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何況那群人可不是學校裡的學生呢……
  
  沒多久,於熙便換好一身短袖V領白T、牛仔長褲與球鞋出來,在洗手台清洗掉臉上的殘妝,才回過頭抱著還要交回班上的女僕裝與假髮、提好一雙學生鞋,在陸駒的陪同下回到一年三班交衣服,教室裡的一群人又換了奇怪的姿勢,在併好六張課桌上有的趴有的坐、搔首弄姿,像模仿女性偶像團體的夏日沙灘合拍似的……
    
  所以兩人沒多逗留,假髮、衣服與鞋子放回去就閃人了。
  
  「再來咧?回家?都這時間點,肚子早空了,好餓啊。」陸駒將嘴裡已嚼到沒味的泡泡糖吐到糖紙裡包好,先放進口袋裡,等著經過垃圾桶時再扔掉。
  
  「嗯……的確是,感覺好累……」於熙只以左肩掛著背包、倦態盡現,一對藍眸已經有點飄出神,沒發覺他的回答對不上陸駒的提問,新換上球鞋的步伐也顯得有些搖搖晃晃,這看得陸駒有些擔心。到了一樓時,發覺操場中央的攤位還沒收乾淨,烹飪社的桌上還有些餅乾,陸駒也就指著那方說:「我去看看能不能買到些什麼吃的,你在這裡等我。」
  
  「喔……」於熙放空了兩眼直望陰沉天際,其實他可以跟著一起去的,只是現在陸駒讓他待著他就會待著,他也沒發覺陸駒是去給他找吃的,只以為陸駒是去買他自己要吃的東西。
  
  他不是餓,是累。比起食物,他只需要幾口水,來緩解一下天候氣溫帶給他的燥熱,在陸駒走了之後,他飄到離他最近的自來水直飲台,壓下給水鈕,自湧出式出水口飲上幾口甘甜清泉,這才稍微醒醒神、思緒清晰了些,也感覺到腹內空空如也。
  
  提到吃的,他才想到:『對了,我答應過今天要負擔學長飲食的。』
  
  然後才想到:『……上次鷹學長來,我只請了他中餐……』
  
  濕熱微風緩緩拂過,像被火紅盛開的鳳凰木提高了溫度,不只不覺得舒適,更是汗了一身濕。這麼說來,他今天完全沒見到宇文鷹……
  
  「好熱啊,等一下找間有冷氣的店坐坐吧?」「好像會下雨,你們有帶傘嗎?」一群年輕學子背對著他、說說笑笑地朝校門方向走去……
  
  那不應該是引他注意的事項,但在那群離他遠去的身影裡,他見到了,『那個人』也在那之中,親切笑容一如往昔,暢談著接下來的行程。一名熟悉的少女挽上他的手臂與他同行,以著在這種天氣會嫌熱的距離……
  
  似乎是有那麼一瞬間,對上了眼,那人若無其事地回過頭去,背對著他,與友人們一同消失於穿堂那端陰影之中、轉角之後。
  
  雖然在數天的失聯中他有這樣不好的預感,但宇文鷹沒親口跟他說過自此就是陌生人、他們從此不再有任何關係的話……之前不是說過還要維持友誼、還可以當朋友的嗎?還是……
  
  那真的是宇文鷹嗎?不是自己眼花看錯嗎?也許只是他太想念對方所以產生幻覺?還是明知那不是幻覺,只是不想承認現在的他們不過是陌路人?不想接受那冷淡陌生就是宇文鷹現在給他的待遇?
  
  因為畢業季的緣故嗎?總覺得,不只是宇文鷹要離他而去,彷彿全世界都要離他而去了。
  
  在他的身旁,盡是一群熠熠生輝、閃閃發亮的人們……真是讓人羨慕又嫉妒啊。
  
  「小熙!我回來了,」好不容易掃到最後兩包麵包棒的陸駒奔回他身旁,既然有飲水機也就不用嫌乾嘴,他分了一包給於熙:「這包給你,買一送一呢!」
  
  但眼前於熙卻只是抬著頭凝望天空發呆,讓他手上的餅乾轉而挪到他臉前晃了晃:「怎麼?不會中暑了吧?我帶你去保健室?」
  
  「喔,陸學長……」這時於熙才回過神地,把視線放到他臉上,意會過來對方正在擔心他,而搖頭回應:「沒事。」
  
  「真的?」
  
  「嗯……我只是在想,快點下雨就好了。」
  
  再度抬頭看向天空,明明雨雲已經壓到眼前了……陰沉、濕熱、無風。
  
  「真的,有夠悶的,要是快點下個雨就涼快了。」
  
  但,沉得彷彿伸個手就能擰出雨水的烏雲,到最後還是不肯落下一滴降熱的甘霖。
  
  此時空氣已經苦悶得……宛如沒有氧氣。
  
  
     *     *     *     *     *
  
  
  海風狂狂,掀起陣陣強浪,擊打上堤防與防波石,浪被擊碎的濺水聲在耳畔規律地一起一滅喧鬧,風大也吹不散海邊獨有的鹹腥味。下午約四點的此時,天色已在密佈烏雲之下顯得陰暗,即將下沉的日光往海平面緩緩移動,而在天際雲層之下稍露金芒。雖沒有正午的高熱,但殘留的熱度依舊讓皮膚被海風舔上不怎麼舒適的濕黏感,只有海鳥靈活低飛在潮間帶攫食,和少少的遊客慢步閒談賞海景。
  
  趴在涼亭欄桿上看著眼前一望無際汪洋的兩人,已經快半小時的沉默無言,只有碎浪聲與風囂聲代替著兩人的對話,在他們耳邊聒噪。
  
  他們所處的小涼亭就建在岩灣處。以巨岩搭建出繞過岩壁、連接地勢低與高兩處的階梯小徑,涼亭就在小徑中央,岩石小徑下是隨著退潮才會出現、海貝舖成的海灘,而在漲潮時,會滅了人所能行走的小徑,海水能淹到涼亭底下。
  
  這也是在沉默多時後,陸駒必須開口的原因:「小熙,漲潮了,趁著還看得到路,要不要走了?還是……換個地方看海?」
  
  「換個地方好了,再上去好像有可以看海的地方。」於熙的視線這才從眼前的大海挪向身後往上的中老年人,他們穿著隨便也沒攜帶背包水壺等物,看著就像附近的居民,例行公事地來海邊散散步那般。
  
  「嗯……我們走吧。」陸駒也只有答應了。
  
  早上才忙完園遊會的事,本來以為應該下午是用來在家裡吹冷氣睡午覺打電動的,陸駒萬萬沒想到,一起在館子吃中飯時,於熙卻說了「想去看海」的話。雖然他也說「學長陪我吃完飯就行,海邊我自己去。」,但陸駒怎麼可能放他一個人到處亂走?尤其是去很遠、遠到說不定會失蹤的地方,所以在回宿舍整理過身上的行裝後,傳了個簡訊給團員說他不去慶功宴,揹上背包跟著於熙一起搭上將近兩小時的公車,來到海邊。
  
  回想中午還在吃飯時,陸駒問了他:「……看手機之前你本來還說想回家睡一覺的,是看到了什麼,才突然想看海?」
  
  他也只搖頭說:「沒什麼,就是突然想看海。」
  
  『怎麼可能沒什麼?一看就知道有什麼了好嗎?』但是陸駒也不能硬逼他說什麼,就由著他了。視線回到當下,他跟著前方老伯的腳步踏上往上的石階,提醒於熙留意腳下之餘,也注意到身後在更下方的貝殼小徑已經有海水漫了上。
  
  到最上方的水泥堤岸時,就會知道為什麼快漲潮還是有人一直往上走,因為上方就是個大型停車場,停車場外即是省道公路了。一旁小販賣著燒烤魷魚與魚乾,香氣老遠就聞得到,附近因應遊客的需求也有設公用廁所與洗滌用淡水水龍頭,畢竟是個景點,該有的都有。
  
  靠海的一面除了不太高的水泥圍欄圍起以免遊客發生意外,在也圍欄與停車場間留出大片景觀空間,種植了花壇草圃,還有一排被塗上鮮豔色彩的鞦韆,幾名情侶或夫妻就坐在上頭,隨著海風輕輕搖晃,說著被風吹散而聽不清的笑語,好不愜意。這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雖然這裡地處荒涼偏遠、十分不便,但在這裡生活似乎也很不錯,遠離塵世紛擾、感受歲月靜好。
  
  所以兩人很自然地選了一架青蔥色鞦韆,在剛好容得下兩名成年男性的椅板上一左一右坐下,接著,就只是什麼也不做地,看著圍欄外的海平面,與天邊雲層下,逐漸變成橘紅色、漲大、下移的太陽。
  
  在天黑之前,只有陸駒嘴饞,往小販那兒買了烤魷魚、魷魚乾和兩瓶飲料,再回來陪於熙:「吃嗎?」
  
  於熙只拿了他一瓶烏龍茶,如果不是陸駒硬塞了他一片魷魚乾,大有一副想餓死的絕食態勢。想想,他中午在館子裡也只吃一小碗湯麵,而且還沒吃完。
  
  陸駒在他身旁坐了下,看著已經快落到海面的橙紅大火球,咬下一口鮮甜鹹香的烤魷魚,嚼了嚼彈牙柔韌的魷魚肉,吞下後,才問:「如果我沒跟你一起來,你是不是打算跳下去啊?」
  
  於熙面無表情地旋開寶特瓶蓋、飲過一口略覺苦澀的茶水後,回答:「……雖然想過腦子進點水會開心些,不過,海水挺髒的,想想還是算了。」
  
  「嗯,是蠻髒的。」
  
  遠看沒發覺,要在走近看後才會見得到在海面上漂浮的垃圾,所以來這裡的人只是走走瞧瞧,看看貝殼堆成的小沙灘,根本不會有人想下水。
  
  「所以,打算什麼時候回家?還是今晚打算在外頭過夜?」
  
  「不曉得……有點懶得動。」於熙癱著張無表情的臉回答。
  
  聽到他這麼說,陸駒有種被敷衍的感覺,而生氣地拉高了音量:「屁啦懶得動?你專程跑到海邊是來當望夫石喔?再怎麼望那個人也是……」
  
  發覺到於熙一雙眸子從海平面移來自己臉上,陸駒就沒再吐槽下去了,這的確不是能拿來吐槽他的地方。但在於熙悶不吭聲只是看著他超過三秒之後,就又忍不下去地開口,像抱怨般地把整個下午的不爽一吐為快:「突然說想看海是因為宇文學長的關係吧?他傳訊息給你嗎?讓你不開心了吧?所以才會像個矯情女主一樣說想看海了吧?」
  
  真是煩人,就算不出現在他們面前也能搞事。
  
  「什麼矯情女主?」於熙並沒因此動怒,只是覺得今天好像被砸下了不少綽號,而且都不是什麼好意思:「想看海錯了嗎?」
  
  錯了嗎?錯了嗎?想看海錯了嗎?--媽的問題根本不在那裡!陸駒又生起氣來:「所以說!宇文學長到底跟你說了什麼讓你老大又不開心了?!」
  
  「學長沒傳訊息給我。」於熙的視線從陸駒臉上挪開,回到面前水泥地上的一片髒黑,以著風吹就會消散的低語:「我只是突然很想一個人在這種地方靜靜待上一段時間,你如果不想來可以不要來,現在我更希望你別在我身邊。」
  
  「我沒有說我不想來,畢竟說好今天當你的保鏢呢!」賭氣似地,陸駒別過臉去,再用力扯咬下一口魷魚,把滿肚子怨氣發洩在那難以嚼爛的魷魚肉上。
  
  「……鷹學長只來半天,你也可以只陪我半天。」
  
  「他是他我是我,我說到做到,一天就是一天!」
  
  「所以你原本打算在我家陪我過夜嗎?」
  
  一被於熙這麼問,就算那語氣持平沒有任何感情在內,陸駒還是鼓紅了臉,回嘴:「不行喔?!你家有冷氣有電動,這麼舒服為什麼不去?我可以續之前的關打整晚!」
  
  「喔……真是抱歉,今天我可能不會回家了。」
  
  陸駒有幾分訝異,回頭睜大眼盯著他的側臉:「蹺家?」
  
  「不太算,今天我爸媽說他們不回家。」
  
  陸駒這才稍歛了高亢的聲調:「……都幾歲人了還一直往外跑,原來蹺家的是你爸媽啊?是說……為什麼不回家?你打算去哪裡過夜?」
  
  「嗯……因為我想看星星。」
  
  「可是今天雲這麼厚,沒星星能看喔。」陸駒難免一臉『這傢伙傻了嗎?』的表情。
  
  「沒關係,我知道它們在雲後面就夠了。」
  
  陸駒瞠目結舌了好一會兒,咀嚼過於熙的話後又細思恐極,全是少有的前後矛盾:「小熙你今天吃錯藥了嗎?你說了很奇怪的話欸……不要突然耍文青,很恐怖。」
  
  「會嗎?倒是我第一次聽到《望夫石》這名詞,搜尋一下。」於熙拿出手機,滑開螢幕鎖時,之前尚未關閉的畫面再度映入眼簾--那是金蠍傳給他的截圖,從某位三年級學長社群分享上截下來的內容,是他們一行人在速食店裡吃喝玩樂的合照,與開心的動態留言。金蠍問:【不跟他們一起嗎?你們關係不是很好?】
  
  他已讀了對方,要怎麼回覆?還沒想到。一方面覺得這傢伙管太寬,另一方面,卻也不想承認他們現在連朋友也當不了。
  
  總之他先滑掉這個畫面,轉而去搜尋陸駒說的新名詞,還問他:「這麼打對不對?」
  
  一見他輸入的是『旺夫』,陸駒拿過他的手機沒好氣地:「我幫你打啦……」
  
  看著陸駒替他搜尋,搜尋完後手機就還給他,而螢幕上顯示的頁面,則是關於《望夫石》的傳說:一名女子每日牽著長子、抱著幼子,上山期盼出海未歸的丈夫所搭的船舶,再度出現在海的另一方,於某日暴雷過後,村人再也不見母子三人,而在她經常守望海面之處卻出現了形似母子的巨石,由此得名。
  
  『是一個十分淒美的傳說呢……』明白陸駒為什麼說他在等那個人、讀完全文後,他沉默不語。
  
  他沒有在等那個人,他沒有那麼偉大,所以他才會在這裡,等著一切過去:「……陸學長,我啊……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痴情。」
  
  陸駒有些意外他終於肯吐露心事,而只是沉著氣,就怕不小心吭了一聲打斷他的『好心情』。
  
  「其實那個人現在不太能影響到我,說到和他之間的回憶帶給我什麼感覺?我只覺得自己很差勁、很爛而已……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只是因為我很厭煩現在的自己,跟他沒什麼關係。」
  
  所以突然很想、很想從這世上消失,暫時性地。因為無論他存不存在,都和那個人沒關係了。
  
  「我一個人沒關係,真的。學長可以先回去沒關係,要打車我可以幫你出車資。」總覺得陸駒一直陪著他只是怕他幹傻事,他面無表情地補述。
  
  說到底,每個人不都是這樣?無論經過多少風景、有過多少人陪伴,最後還是得一個人進棺材裡。
  
  「說那什麼話?我會在這裡陪你,就算是之後、任何時候!我都能陪著你的!」陸駒信誓旦旦地做下承諾,此時他心裡想的也不過是:『那個人做不到的,我做給你看!』
  
  回視了他,那對藍眸染上晚霞的火光,宛如多彩紫陽花的玻璃球一樣漂亮,並於嘴角微勾起一抹淡淡的淺弧:「謝謝你,陸學長。」
  
  雖然是笑容,卻像是再度隱藏了自我,只把陸駒的承諾當成安慰劑,把它放進『聽聽就好』的盒子裡。當然,陸駒是清楚自己誇下海口了,於熙不相信是正常的,換作是誰跟他這麼說他也只會想笑,如果於熙當真了,之後肯定要面臨撕逼鬧翻的慘劇吧。
  
  緊蹙著眉頭,看著於熙的視線再度回到被半沉夕陽染得火紅的海面,天色已被潑灑上大片紫墨,在他們閒談之時,雲幕薄了不少,於熙探手指向天空上、雲縫間的星子,輕聲說著:「你看,星星出來了。」
  
  陸駒想起了小時候那散了一地的金平糖,還有兩人一起爬上去看風景的攀爬架,他們曾在兩小無猜的時候,就一起等過太陽西下……
  
  當時他眼裡的他,是星星;現在他眼裡的他,是太陽。時間改變了一切,以前,是富家少爺陪著孤兒小偷;現在,是一個單戀的人,陪著一個失戀的人,吹著海風看星星。
  
  戀愛這檔子事,帶給他們的,不過是『希望在喜歡的人面前表現得完美無瑕,實際上卻是醜態畢露、出盡洋相』的過程,一向心高氣傲的他們直面了自己在某人面前的卑微渺小與脆弱,只有無力感被無限放大,任由一次次的心動變成心碎,碎得體無完膚。
  
  「……唉,想看就看個高興吧。」陸駒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像是疲累了那樣。
  
  到最後,於熙回給金蠍的訊息,也不過是:【謝謝你的關心,我們確實已經絕交,你可以不用再發和他有關的消息給我,我沒興趣知道了。】
  
  看著簡單的字句,他用上許多時間,才能發送出去。
  
  和為了保護那個人而撒謊的狀況不同,這次,他是承認並接受了這個事實。而不再接收和他有關的訊息,也不過是為自己做最後的保護,他的心靈沒有強大到一直接受打擊也不會疼痛的程度。
  
  那個人,現在也是這麼想的嗎?
  
  或許吧?
  
  感覺肩上的重量變沉,見著一旁酒紅色髮絲下的長睫緊闔,猜想陸駒一天下來也累了,他伸手扶上他的肩膀,免得他不小心睡到從沒椅背的鞦韆上摔下去。
  
  『學長醒了就帶他回家休息吧。』
  
  這才有點良心發現了。
  
  對他,他是有自覺虧欠了不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