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七 燒殺擄掠

本章節 9330 字
更新於: 2020-07-14
 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抓到平衡,總之我趕緊壓低身體,讓手扶住地面,確定了地面正在輕微晃動,也不知道老師到底做了什麼?
 就在我彎身不久,我立即感到有股冷風從我頭上擦過去,身邊的草叢也悉悉簌簌晃動著。
 那絕對不是單純的落葉或是普通的颳風,更像是我接受楊考官給予的試煉時,劍刃毫不留情從我身體劃過帶起的勁風,冰冷、凜然的殺氣。
 是誰?
 「喂!你們這些傢伙幹什麼啊!」流沚的叫喊從離我很遠的地方傳出,讓我驚覺他已在極短的時間內跑到好一段距離外,我看見他聲音的方向出現了金色的雷光,好幾道電氣生成箭矢四處飛散,其中一支直插進我腳邊的地面,一瞬間點亮了我的附近的區域。
 有個罩著兜帽的人高高舉起他手裡的長刀直劈我面門,我側身跳開,那一刀砍開了大片雜草,斷裂的草根葉片飛起遮住我的視線,同時也擋在那個人進攻的路線上。我將綾霄拔出劍鞘,趁機退出電光能照亮的範圍,長刀往亂草碎末砍下,我已經躲到附近的一棵樹後面,只聽刀刃砍進地面的悶響,那個人從齒縫擠出一聲懊惱的呻吟。
 這些人為什麼要攻擊我們?他們這麼剛好在老師離開去找封印盒的時間出現,到底有什麼目的?
 「請求您賜予退敵之力,穆斯貝爾海姆,於吾等締約之友——波萊魯金。」
 我的身邊出現一個聲音吟唱出炎靈召喚詞,熾熱的火光猛然竄出,照亮了不知何時來到我身旁的楊,他把點燃的細劍往地面的大片雜草劃出去,大量的火焰隨即引燃並迅速擴散,有幾個正從上空跳下的蒙面人來不及避開,正巧踩上了炎靈之火燃燒的地面,立刻被燙得哀哀叫,沒踩穩的腳一歪就摔倒在另一塊著火的地方,邊咒罵邊連滾帶爬地暫時退開。
 「聽著,之前沒跟妳說過,如果任務裡要拿的東西有什麼特殊價值,就可能會遇到這種狀況。」楊的語速很快,語氣也很嚴肅,「有時候是聽到風聲的強盜,不過也可能是其他研究部的人,因為學校規定還沒有歸屬權的物品是歸先交付給學校登記的人所有,有心的傢伙會跑來搶。」
 「可是……當初任務不是老師接了嗎?那不就算老師的?」我疑惑地問。
 「那只是表示有人願意接這個任務而已,行政部那些人懶得做事,每次都不看是誰就隨便把東西給出去,投訴也都不理,搞得我們要這樣自己堤防。」楊嘖了一聲,盯著我的眼神嚴肅冷冽:「他們應該是為了封印盒來的,我去看看老師需不需要幫忙,妳就先去森林外面等我們。」
 「我也留下來吧?」我把劍握緊,不放心地問。場地稍微變亮後就能看見攻來的人遠超我們的人數,雖然我在考試看過他輕鬆面對圍攻,但那個陣仗完全比不上現在這個情況。
 「老師說過妳的身體狀況不能在這裡久待,不要冒險。」楊搖搖頭回絕了我的提議,「就當作幫我們吸引其他人注意,把追著妳出去的人清理掉,就這樣吧。」
 有人從樹上一躍而下,他用力推開我,手臂一抽對準來人一記猛刺,那人持著短匕的那隻手被硬生生割開了一道長長的裂口,有金紅的火苗從他的傷口竄出來,他慌忙甩動衣袖試圖滅火,這暫時卸下防備的空檔被楊逮住機會,長腿高高踢起當頭劈下,本來還在混亂的腦袋被重重摔在地面上,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出去等我們消息。」
 他加重語氣再說了一遍,我只好乖乖轉身往森林外跑。
 走出沒多久,迎面便跳下兩個高大的蒙面人攔住我的去路,一人一把短劍往我面前刺下,我只得往後退回半步,等刀刃揮空隨即踏出去,劍刃直逼喉間迫使他們後仰,隨後迅速直起身想繼續下一刀的他們碰上仍滯留於空的紫色殘影,罩住全身的布頓時被殘影割破,露出半張似乎是男性的臉來。他們還在為這一下什麼時候出現而困惑,我已經鑽進其中一人懷裡,直接刺入他毫無保護的側腹,他淒厲的哀號在我耳邊炸開,差點覺得耳膜要被震破。
 他準備從我背後刺下的短劍由於疼痛失去力道,沿著我的肩膀滑落,我側身用力撞開他,受傷的男子跌跌撞撞絆倒了另一人,兩個人摔在一起,還在附近的楊立即衝上去幫忙補了幾劍,點點頭用眼神示意我趁機快走。
 聽著刀劍交鋒的鏗鏘聲越來越遠,我奔向沒有光亮的深林中。
 

 剛剛忙著對付敵人還沒注意到,楊在草地上弄出的火焰無法再延伸到更遠的地方,離開光亮的範圍後我根本什麼都看不到,別說把符拿出來使用(我並沒有帶光符,失策),連找到前進的路都有困難,我把手伸出來四處摸索,探出去直接給某個粗糙硬質的東西來了一巴掌,磕得我掌心發疼。
 順著它的表面滑移,彎曲指尖,有一塊東西輕易地被指甲颳了下來,我立刻知道了這是老師說被封印咒力浸染的樹木,確定位置後我從旁繞開。
 也許是因為遠離了封印盒,我現在已經感覺好多了,只剩下一點剛進來時就出現的淡淡壓迫感還在,習慣之後反而覺得莫名貼切,那些咒力的細微波動漸漸清晰起來,像水的波紋一般,我慢慢可以藉由感受樹木散發的力量判斷哪裡有障礙物,哪裡有空隙可走。
 敵人都集中在楊和流沚他們那裡了吧?我走進無光的地帶後,就再也沒有奇怪的蒙面人衝出來砍我,以他們高超的打架實力,我想再過一段時間他們就會解決掉所有偷襲者,帶著盒子到森林外跟我會合。現在想想,楊讓我不要去干擾他們似乎是對的,我根本不需要費心他們打不過的問題。
 也不知道打這些盒子主意的人做何居心?昨天在酒吧打聽那個盒子的情報,後來的事情我沒有聽到,楊用神乎其技的酒量換來了什麼呢?
 說起來,學校行政效率低落的問題,從我的兩個同學那聽說已經是行之有年,我只聽他們抱怨過一次,就在我去朵思街買晚飯回來的某天——流沚包著一手的繃帶和楊在客廳吵吵嚷嚷地抱怨,原因是流沚在學校接的任務不知怎地被第二個人接走,他收集任務的目標物到一半和另一個人撞在一起,兩方為了到底誰先誰後和賞金歸屬權爭論大半天,最後吵進行政部裡,最後卻是裁決給了另一人——行政人員口頭答應流沚接下卻忘了登記,糊里糊塗就把後來的那位登記了上去,流沚沒有實質證據因此怎麼爭都沒用,被隨意打發的當事人氣得發誓以後再也不接學校的委託。
 只希望老師能順利把材料拿回來,在楊和流沚的幫忙下,我想肯定沒有問題。
 我摸索到身後的包包,想想既然我能靠感受咒力分辨方向,我應該也能靠分辨符表層微弱的力量來使用,沒有光符起碼我可以來張火符?
 摸著整疊符紙,封印之力將符紙上原本就微弱的能量徹底壓抑住,我根本分辨不出來,我只好洩氣地選擇放回去。
 閉上眼睛,仔細感受著身體的狀態,這個地方待久了反而比較沒有那麼不舒服的感覺,我感知這片森林的咒力範圍更是隨時間又變得更大了,即使和老師他們進來時我沒有想到要去記路線,現在顯然也不需要,我已經能隱約探測到好段距離外的前方有個缺口,力量驟然減弱且感受不到樹木的波動,想來就是森林邊際的出口。
 忽然,封印之力的波動起了漣漪,我睜開眼睛,察覺被擾動的方向是從後面傳來的,似乎有四五個物體正在往我飛速靠近。
 眼睛雖然適應了黑暗,但能見度依然不高,站在這裡很難迎擊,我加快腳步往前衝,只希望能盡快靠近有光的地方,把他們帶到外面去最好。
 我一邊跑一邊回頭查看,現在感受到力量波動紊亂的位置又往我這裡接近不少,我卻看不見後面有使用光符的跡象,那幾個筆直前進的人彷彿根本不需要光照,沒有停下辨認路線,一路精準地繞開障礙朝我跑來,而原本已經快要消失的退卻和厭惡感,居然隨著他們的靠近開始增強。
 難道封印盒被他們搶走了?
 更遙遠的後方又隱隱出現了三個正在移動的擾動反應,也正在往這裡前進,我更加確定即將追上來的大批人馬絕非善類,此時已經來到數百公尺外的距離,以我的速度恐怕來不及把他們引到明亮的地方。
 貼著全身肌膚的壓力驟然加劇,再次湧上的負面情感壓得我呼吸困難,這又比我和同學們慢慢接近封印盒的狀態更加嚴重,我的腳控制不住想遠離的念頭拚命奔跑,即便我知道他們終究會追上我,我再怎麼往前也是徒耗體力,可依然停不下前進的步伐,內心正在嘶吼催促命令我不準停下,不能讓那個東西靠近我。
 絕對不可以。
 我勉強去思考為什麼這樣的想法如此強烈,八成是因為封印之力本身就是危險的東西,老師說過待久了會對身體有一定影響,何況我又對力量流動比較敏感,也許是這股力量已經開始發揮它的副作用。
 一片黑暗中我粗喘著,感覺心臟前所未有地大力鼓動,在我死命驅動身體之下,終於看到森林邊際那微弱的一點亮光。
 冰涼的銳利感就在同時刺進我的肩膀。
 來不及閃避,我在撞上樹木的前一秒及時用手護住臉,一抬手就感到左肩被撕扯的疼痛,順應慣性繼續往前衝的腳收不住,重重踢在樹幹上,我的身體因此險險逃過與樹木激烈碰撞的危機,但免不了我整個人仰天摔翻在地,刺進肩膀的物體在我的背撞上地面同時震盪了一下,顯然是刀刃狀的東西對傷口又狠狠擰了半圈,痛得我倒抽一口氣,趕緊把它拔出來,手掌大的冰涼小刀沾了我滿手溫熱的液體,被甩進亂草堆中。
 我無暇也無法靠感受周遭的咒力推斷敵人在哪裡,因為他們已經來到我附近,力量波動的方向亂成一團,現在的我已然真正陷入徹底的黑暗之中,無從判斷該往何處逃跑,也不知道那些攻擊者的位置。我翻身爬起,只聽周圍雜草被亂踩發出吵雜的聲響,數公尺外有好幾雙腳在那裡徘徊著搜尋我。
 我盡可能安靜地摸索周遭,除了剛剛扔下的小刀,就是一大片的高草叢和最近的一棵樹。我想了想,把小刀撿起用衣服隨意擦拭,插進樹幹,也許我能爬到樹上去躲一躲。
 這個想法看來行不通。才剛要往上移動,破風聲便從耳側接近,我趕緊拔出小刀彎下身體,有武器「啪」一聲嵌進樹幹的悶響傳出,我把手伸長,用劍試探地往周圍一通亂掃,劍刃中段一頓伴隨一聲痛呼,我幸運地砍中一個人,他大叫著有人便倒了下去。
 我抽回劍退離他的附近,身體被無形的力量勒緊讓我非常不舒服,我盡量緩慢而大口地吸進一口氣,再次伸進包包裡拿出符紙。
 雖然不知道哪張是哪張,但我記得我帶的種類很單純,只有火焰符、雷符和水符,只要我能順利猜中火焰符,好歹我可以爭取到視線,就試一試吧。
 我邊走邊隨便拿出一小疊符紙逐一用劍尖刺破,符力釋放,我感到一股涼水噴溼我的袖子。
 好吧,不是這張。這個呢?
 再次釋放符力,又是冰涼涼的感覺流過手指。
 也不對……
 用了好幾張都是水符,不過連番水符似乎也造成了不錯的效果,陸續聽見有人摔倒或踩到水哇哇亂叫的聲音。
 我再砍破一張,金色雷電赫然竄出,是雷符!四處跳動的電氣微粒觸及滿地沾附著的水流窪坑,猛然加速向四周延展而去,爬上了濕漉漉的蒙面人們身體,劈哩啪啦大肆閃耀起刺眼的金光。
 「嗚啊啊啊啊啊!!」
 顫抖而聲嘶力竭的尖叫此起彼落,被水擴大範圍和力量的雷電把這一帶森林照亮得如同白晝,有四個人正被電得四肢僵硬、在原地渾身一抽一抽地抖動著,神情痛苦,但也有三個人恰好站在水相對少的區域,雷符的力量與他們擦肩而過,眼見身邊的同伴被攻擊,循著來源找到我的位置衝了過來。
 我迅速翻出火焰符,趁著還看得到將兩張拋向空中,劍刃一劃同時朝他們的來向砍破,兩道火焰匯集成巨大的火柱噴出,奔騰撲向三人,地上的水瞬間被高熱加溫,蒸出了大量滾燙的濃濃水霧蔓延整個場地,連同我也吞沒其中,彷彿全身都泡進巨大的熱水池。不至於燙傷,但也熱得我直冒汗,本來要被蒸乾的濕衣服又變得黏答答的。
 一把劍砍開水霧,成功抵達我面前的人身上的衣服已被火符燒得破爛,露出一張白皙稚氣的女性臉孔——仔細一看這個人身材嬌小,眼睛又大又圓潤,原本包住頭臉的破碎布塊滑落,露出她金色的髮絲,貌似是年紀比我小很多的女孩,可她的攻勢完全不如外表那般柔弱,長而窄的劍鋒僅是掠過,我就能感受到凌厲勁風劃過皮膚傳來鮮明的涼意。
 「吭!」
 雙方交劍瞬間我察覺她微微後退了,我立刻加大力氣卡住她的劍,轉動手腕把劍硬扳離她方便斬擊的方向,抬腿用力踢她的腹部,女孩尖叫一聲向後摔去,滾了好幾圈消失在霧中。
 經歷水洗電擊和火燒的滿地亂草差不多被燒乾淨,明亮的森林又漸漸暗了下去。我本想抽出新的火符重新取得光照,一隻金色的螢火蟲忽然出現在我面前替我點亮了周遭,同時流沚的喊聲遠遠傳了過來。
 「小纓啊~~」
 我下意識回頭去找尋聲音的來向,不料腰間一涼,炸開的痛楚讓我回過神來——電擊造成的僵直早已結束,光符一來也同時讓敵人清楚定位了我,那四個蒙面人的其中一位趁我不注意從後面刺了一刀。我忍著疼痛反手一劍砍去,他迅速矮身迴避,我的腳踝瞬間被一股力道重擊,視野中茂密的樹林草地突然整塊向上掀飛,燒焦的草地近在眼前。
 「啊唔!」
 反應過來時我已然摔倒在地上,牽動了肩膀和腰部的傷口一陣刺痛,焦炭的氣味混著未蒸乾的水氣衝進鼻子裡,隨之而來的是細微的鐵鏽腥味。
 我努力撐起上身查看自己的身體,受傷的地方一動就散發又燙又麻的痛感,靠近下半身附近的地板在光符螢火蟲的照耀下,只見一灘深紅色近黑的液體遺留在那兒,腰腹的衣服隱約看到不規則的碎布邊角,已經全被染成一樣的顏色。
 我……好像是第一次流這麼多血?又傷得這麼重,這次要花多久才能治好啊……
 我想要爬起來,但腦袋變得昏昏沉沉的,勉強抬起頭往剛剛砍我的人看去,卻只看到站在我面前的他,手上那把沾著紅黑色鮮血的刀尖停下了揮舞,盯著我不發一語,似乎沒有要給我致命一擊的意思。
 「不準動,敢動就殺了妳。」
 「嗚!」
 沒有殺死我,但他接著將武器指向我的頭沉聲威脅,腳同時踩在我拿劍的手上,痛得我根本握不住綾霄,掉落在地。有更多的腳步聲踩過草灰往這裡前進,不過馬上又混亂起來,驚呼聲和兵刃撞擊的聲音越來越近。
 我盡可能偷偷地轉頭觀察,發現遠處有另一個金色亮點的地方,兩位蒙面人正在和紅髮的青年纏鬥著,銀色細劍反射出光符的金色亮光,一下子照得人睜不開眼。
 注意力一脫離戰鬥,那股討厭的感覺又變強了,彷彿拿著那可怕物體的人就在我身邊,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緊繃的空氣勒住我的全身、我的喉嚨,迫使我不得不大口呼吸,艱困地汲取氧氣。
 「妳對這東西有反應?看來沒錯——嗚喔?!」
 什麼意思?
 踩住我的蒙面人邊說著邊伸進寬大衣服裡想翻找什麼,這瞬間一發金色的雷電狠狠擊中他的背,來不及說完那意義不明的話就被打飛出去,我的手重獲自由。
 「妳還好嗎?還能不能走?」
 拿著雷靈大弓的流沚出現,他跑到我身邊蹲下,簡單查看了我的傷勢隨即又拉弓搭箭,連續三發雷電之箭將又要衝上來的新敵人給彈開好一段距離。
 我重新拿起劍,摀著腰上被砍開的傷口慢慢坐起身,指尖摸到衣服從後腰斜斜開了一個長裂縫,有些布料的碎屑和小石子和燒焦的草卡在傷口上,異物嵌進肉裡的疼痛和傷口本身的痛楚加在一起,光是坐起來就疼得頭昏眼花,眼淚都要流出來。
 「勉強吧……」被蒙面人踢了一腳的腳踝只有一點皮肉的鈍痛,單純走路是沒問題,但要跑就會有些困難。
 「盒子被他們搶走了,不知道在誰身上。」流沚看起來一臉糾結,確定周圍敵人都被電倒後,他伸手將我拉起來。「妳有看到拿著木盒子的人嗎?還是妳有感覺到封印力特別強什麼的,老師剛剛有跟我說,盒子的力量跟森林裡的比起來比較強,妳可能感覺得到。」
 他這麼問,我馬上想起被打飛的那個蒙面人,或許就是因為如此,我才感受到那麼強烈的壓力,加上他似乎想要拿什麼出來,還說我對「什麼」東西有反應——
 「在他身上!」
 我指向那此刻已經倒地一動不動、方才壓制我的蒙面人,流沚很快跑過去扯開他纏在外面的大塊布料四處摸索,半晌真的掏出了一只手掌大小的深色方盒,興沖沖地捏住螢火蟲湊近好看清楚,上頭有著灰白色粉末狀的奇異花紋,似蛇攀附又像隨意潑灑般佈滿整個盒身。
 「妳想看嗎?」流沚舉著盒子想跑過來給我看,我連忙搖了搖頭,向他解釋我和盒子距離變近之後身體會更不舒服,他見狀只得搔搔臉,識相地停在原地,我們就這樣隔著一段距離對話。
 「確實感受到很強的封印之力,不過我這樣拿也沒有什麼奇怪的感覺,裡面到底封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啊?」
 流沚晃了晃手裡的木盒,聽不見裡面有什麼物體碰撞的聲音,不確定裡面是否裝有物體,他接著把盒子拿到眼前,試圖從蓋子與盒身的縫隙窺探內部,半晌他看著我搖搖頭,似乎行不通。
 「先去外面等老師他們吧?」我向他提議,既然東西已經到手,最好就別再繼續待在這裡,不知道敵人什麼時候又會冒出來攻擊。
 「唔,也好。」流沚說著,表情猶豫了一下,慢慢往我這裡邁步:「雖然妳好像不能靠近這東西……妳忍耐一下,我扶著妳走吧?妳臉色看起來很不好欸。」
 「我沒關係、嗯……」我試著走路,但總覺得地面搖搖晃晃,難以抓住平衡,踏出兩步我就感到視線一下清晰一下模糊,肩膀和腰上的傷口抽痛著,還越來越熱,彷彿有火在燒我的傷口。快要跌倒的瞬間,封印盒產生的壓迫和窒息感驟然變強,明顯感受到無形的力量在掐住喉嚨,但有個人出現在背後穩穩托住了我,抓住我的手臂。
 「不要逞強啦。」流沚的聲音在耳邊傳出,語氣有些無奈:「妳怎麼跟楊一個樣,明明受不了又愛硬撐,這樣真的會死掉喔。」
 我沒辦法反駁,因為我全身都被壓迫得呼吸困難,腳也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只能乖乖讓他扶著往前走,眼尾可以瞄見他伸長了拿著盒子的手,盡可能地讓盒子離我遠一點。
 扶著我的手忽然無預警地鬆開。
 「慢著!」
 低沉陌生的男性嗓音突然出現,失去支撐的我直接腿軟摔在地上,抬頭一看流沚已經被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蒙面人纏上,衣服已經破破爛爛、渾身都是電擊造成的傷痕在他身上遍布,正是方才被我用雷符火符輪番修理的蒙面人之一,他竟然再次爬了起來,死命抓住流沚,兇狠的目光聚焦在他手裡的封印盒,儼然不把它搶回去不罷休。
 「小纓抱歉,等我一下!這個幫我保管!」
 流沚扔下一句,同時將手裡的盒子丟到我附近,將本已收起消散的弓再次呼喚出來,巨大弓身攔下了想要衝過來搶東西的男子,對方也不甘示弱拿起刀來,搶在流沚射出雷箭之前砍下,「鏘」一聲彈開了弓,失了準頭的箭擦過他耳邊,撲了個空。
 我撫摸著喉嚨用力呼吸,手指不住搔抓露在外面的皮膚,怎麼樣都抓不到正在勒緊身體的無形物,封印盒滾到我面前停下時,身體忍不住往後退了退,它散發的力量壓制了我的行動,只是挪動一下都要耗費大量的力氣。
 這個體質,麻煩死了,不就是帶走一個封印物,為什麼我要被拌在這裡?最起碼我要把它收到自己身邊,要是那傢伙掙脫流沚衝過來,老師和同學們的辛苦就功虧一簣。
 我深深吸入一口氣,下定決心,將封印盒握入掌心。
 「雜碎們。」


 一張白晰的、半透明的女性臉孔一閃而過。
 我看不清她的五官,因為她高高地飛在空中,只知道她有著潔白如雪的長髮,白到近乎透明,僅僅是靠近她周圍,一陣刺骨的寒冷便湧上心頭,自內而外地將人凍個冰涼。
 森林的景象霧化成一片晶亮的白色雪原,那位形影飄忽的女性光著幾乎消失在空氣中的雙腳,裹著一身寒氣飄到我面前,纖纖細指指向已然完全不同的場景。我往前看去,雪原上有群手持不同武器的白色人影,靜靜佇立在雪上遙望此處。
 「妳還不夠格來到我身邊。去吧,去取得那些力量。」
 人影們微微一顫,逐漸開始活動起來,舉起兵器朝我前行。
 我心裡的聲音這麼告訴我:
 白髮女性所說的話就是絕對的指令,不可違抗,否則將造成毀滅性的後果。

 我是妳,妳也是我。
 戰鬥吧,沾染命運、沾染生命,將所有的力量納入手中,讓神聖的靈成為妳。
 成為我。


 我聽命往前衝,那些雪凝成的白色人形動作也跟著快起來,長刀險些削斷我的頭髮,從我的身側落空,我將劍尖轉了一個花,刺入雪人暴露出的側腹,橫斬一劍將它的身體砍斷,它的下半身立即失去行動力垮成一堆,冰涼的雪花噴了我一臉。
 其他雪人動作頓了頓,明明沒有眼睛的它們互相看了看,似乎對於我太快解決掉第一個雪人感到吃驚,它們立即放棄各自擊破的戰略,一起舉起武器攻過來。
 我彎身閃過第一把匕首,找準雪人的腦袋一把刺下,劍刃一路從正面穿透到後腦,正要抽劍時我發現雪人的頭比起身體堅硬許多,無法像剛剛一樣橫著削斷雪人腦袋,劍刃就這麼卡在裡面。
 我只好按原來路徑拔出劍,浪費的數秒時間已經有兩人趕到我背後,兩把刀一齊砍上我的雙腿,幾乎是深及入骨的程度,可撕裂腿部肌肉的疼痛並沒有我預料的重,正在狐疑時,我看見白髮女性柔順的長髮拂過我的臉,只看見她一閃即逝的薄唇笑了笑,受傷的地方瞬間被一層冰涼的霜雪凝結住,有效抑制了出血與疼痛。我勾起笑容,旋身抬腿,背後兩人果然打著讓我失去平衡後補刀的主意,此時看見我毫無影響地轉身吃了一驚,動作顯而易見地頓了一下,就這麼乖乖讓我直擊面門,「砰砰」兩聲雙雙倒栽蔥。
 「殺呀,快殺,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溫柔了?」
 白髮女性銀鈴般的笑聲附在我的耳邊,我再一揮劍,另兩個雪人腦袋飛起,身體坍落成破碎雪堆,這才有閒暇去看被踢倒的兩個雪人,它們緩慢扭動著身體,雪做的人體不時抖落幾片雪花,顯然沒有真正被打倒,但我也不認為它們有力氣再爬起來。
 這些用雪堆成的無生物根本就沒有感覺,殺與不殺有那麼重要?
 心裡模模糊糊冒出了一個疑問,我看向空中的白髮女人,她似乎很不高興地撇下嘴角,雪原開始颳起了寒冷的強風,飛雪打在身體上,手腳的知覺逐漸喪失。
 「妳以為這樣我會滿意嗎?我說了什麼?」
 不!
 不準反抗!
 彷彿被打了一巴掌清醒過來,我慌忙舉劍刺穿其中一個雪人的身體,由頭向下貫通整個軀幹,確保它完全崩散得看不出原樣,接著趕快再依樣處理另一個倒地的雪人。我瘋狂地斬,一劍兩劍、雪人的軀幹被削成一片又一片放大版的雪花,近圓型的雪塊飛出去滾落在地,碎成一堆結構鬆散的雪花隨狂風亂捲而去。
 越來越冷的風雪侵蝕、吞噬著我的體溫。即便如此,我也必須站起來,剷除我的敵人。
 我硬是撐起快要凍僵的身體,遠處的雪原又誕生了三個新的雪人,緩緩往我這裡邁進。
 我要殺死它們。
 然而,這三個雪人遠比我想像的要強——應該說是其中一個,另兩個雪人不知是反應偏慢還是根本是瑕疵品,只是前進了幾步就停了下來,只有一個與我一樣拿劍的雪人跑到我面前,它的速度超乎我想像的快,比起前面那些雪人強上許多,眼睛來不及捕捉它的刺擊,我在短短數秒間被刺傷好幾個地方,三個細小卻深入的傷口嵌進手臂與大腿處,颳起暴風雪的白髮女人此時居然不幫我止血了,只顧著生氣怒罵、讓周遭變得更冷,我進攻的動作也不得不變得遲鈍。
 「嗚啊啊!!」
 我的腹部一陣劇痛,雪人的劍直直捅穿我的腹部正中心,已經冰涼到麻木的痛感直逼背脊,它毫不留情地將劍又抽回,迅雷不及掩耳再次插入傷口,痛得我扯開喉嚨大聲尖叫,胡亂揮舞手裡的劍只想把它趕開,它也確實被我逼退了,抽回那把比我還細的劍停下了進攻。
 「咳咳咳、咳、唔嗚……!」
 我摀著肚子倒在冰冷的雪原上打滾,雙臂用盡全身的力氣壓住傷口,我能感受到一劍刺穿的傷口自背後透進了冷風,又刺又麻,風雪灌進傷口裡被體溫融化成水,不斷刺激出熱辣辣的強烈痛苦。我用力咳嗽,試圖把灌進胃裡的痛楚咳出去,吼叫和咳到最後喉嚨已經沙啞得喊不出聲音,我依舊拚命地咳,噁心感伴隨著衝進腦袋裡的疼痛反應湧上,讓我忍不住跪在雪裡乾嘔,溫熱的體液嘔出去,彷彿也帶走了我身體裡最後的一點能量。
 我撲倒在吸滿自己血液的厚厚雪地上,那位持劍的雪人依然沒有動作,只是低垂著它白雪凝成的頭,乍看就像一個人正在低頭看我。
 說到底,這些雪人到底怎麼來的,它們究竟是不是白髮女人所創造的無生物,還是其他的什麼,我也有點搞不清楚了。
 沒有殺死。
 沒有遵從。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啊……
 「渣滓。」
 意識逐漸遠去之時,我看見白色長髮的女人飄落在我眼前,依舊看不清五官的臉只能看見她歪曲的嘴角,喃喃叨唸著不堪入耳的穢詞。
 「骯髒!」
 我真的很沒用……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