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顆符石 出逃

「枒里忒，就是這些朋友慫恿你去阿賽塔村的？」隔日一早，我們一用完早餐便被帶去晉見法老。
「父親，我是在神的旨意下前往的，這群朋友只是自願陪同我前往。」從一和法老見面開始，法老似乎就先入為主的認定是我們帶壞了他的心肝寶貝兒子。
「你是指你現在所侍奉的安普特女神？」聽到自己的名字讓我偷笑了下，不過我立刻想起自己現在是用柳映雪的身分來見法老。
「不是，是我在成為祭司長前所侍奉的神：阿努比斯。」枒里忒一提起阿努比斯，我便看到大多數的人臉上閃過一堆問號。
法老瞥了隨侍在旁的姒妍祭司長一眼。「姒妍，妳知道阿努比斯這個神嗎？」
姒妍祭司長思考了下，最終搖搖頭。「對不起，我並不知道那是誰。」
「姒妍祭司長，法老大人，阿努比斯是埃及的死神。」我唐突開口，直接破解賽特的魔法。
姒妍祭司長眼睛一亮，就和當時我恢復凱那的記憶一樣。「我想起那是誰了。」
臉上長出不少皺紋的法老作勢咳了咳。「既然是神祇的要求，那就沒辦法了。」
枒里忒露出燦爛的笑容。「那我是不是能──」
「噢，當然不行，畢竟你還是違反了規定。」法老立刻搖頭，讓枒里忒的笑容瞬間垮了下來。
「枒里忒，妳的母親已經很久沒見你了，留下來陪她幾個月吧。」
「父親大人對不起，但我現在依然還有神祇的任務在身，不能留下來。」枒里忒委婉的拒絕。
「什麼任務？說來聽聽。」從法老的眼神中，我看到了被細心隱藏起的算計。這個男人，我光是看面相就知道十分聰明狡猾。
枒里忒瞥向我，我以微乎其微的角度搖了搖頭。神祇衰弱的事情絕對不能張揚，否則人心會動搖。
「父親，我們的任務是恢復瑪特的平衡。」枒里忒誠懇的看著法老。「拜託您了。」
廳堂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所有人都在靜候法老的決定。
他舉起了五根指頭。「五天，五天後我就放你走。」
從他的語氣聽得出來這已是他最大的退讓。枒里忒垂下眼簾。「父親，謝謝您。」
「至於你的朋友們也要陪你留下來，畢竟這件事他們也有分。」法老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夏至之時，瑪特將衰。」跪在我身旁的娜兒沒來由的冒出一句話。
「什麼？」法老疑惑的望向娜兒，我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句預言。
「法老大人，童言無忌，在此向您道歉，請千萬不要介意。」我笑著轉移話題。「請容我們先行告退。」
一離開法老的視線，我們便立刻躲進隱密的角落開緊急會議。
「娜兒，妳剛才那是什麼意思？」枒里忒率先開口。
「我剛才？」娜兒表情茫然，因為她並無法知道自己說出的預言。
「枒里忒，娜兒是位占卜者，但她在說完預言後並不會記得自己說了什麼。」我趕緊介入解釋。
「假設她說的是真的，那我們麻煩就大了。」洋晞扳指計算。「如果加上今天，四天之後就是夏至。」
若我們依照法老的命令乖乖待在皇宮，時間以一定會來不及，而到時候我們就什麼都無法挽回了。「枒里忒，我們最晚必須在今夜出逃。」
「逃？逃去哪裡？」枒里忒苦笑。「這整個埃及大陸都是我父親的。」
「枒里忒，你知道你身上的追蹤器裝在哪裡嗎？」我靈光一閃。
枒里忒輕點了下頭。
「依我目前的能力有辦法將追蹤器移除，只要將它丟在你房裡，應該就能拖延至少一個晚上。」
「枒里忒！我的寶貝兒子枒里忒在哪裡！」遠方傳來女人興奮的尖叫聲。
枒里忒無奈的用手掌按住額頭。「失禮了，那是我媽。」
一名濃妝豔抹的女子衝向我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抱住枒里忒。「我的兒子！好久不見了！」
「呃……嗨，媽。」枒里忒乾笑。「我快喘不過氣了。」
我想我終於知道為何枒里忒會盡可能遠離皇宮了。
「枒，來和媽媽聊聊吧，我想聽聽你這幾年的冒險故事！」於是我們只能愣愣的看著那名王妃徹底忽視我們，攬著枒里忒越走越遠。
「哇塞這女人……是個狠腳色啊。」靜默了幾秒之後，枒里忒終於做下了結論。
因為少了枒里忒，我們的會議只好暫告中止。估計枒里忒並不會很快便脫身，我決定去染個髮。
「映雪，妳要去哪裡呀？」洋晞好奇的詢問正要離開的我。
「我要去染髮。」我據實以答。
「為什麼啊？黑髮也不錯呀！還能不和別人糾結妳究竟是東城人還是西城人呢。」她很是不解。
「我覺得自己目前是以映雪的身分在埃及大陸上行走，所以應該尊重這個身分。」我解釋道。
「映雪，妳真的很特別耶。」洋晞笑嘻嘻的揮手。「祝妳染髮順利。」
我不但染了髮，還將尾端燙成波浪。回復神的身分後，以往讓我困擾的自然捲不見了，但不知為何卻使我突然非常懷念。吃晚餐的時候，枒里忒整個瞪大了眼。「妳染了頭髮。」
我捲捲自己完美的金髮，聳聳肩。「只可惜不能變回藍眸了。」
枒里忒悄悄往右方一點。「儘可能找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聊，有人在監視我們。」
「枒里忒，不如說說為何妳會離開宮殿吧，我們都還沒聽過你的故事呢。」洋晞提議。
枒里忒瞥了正在監視的人一眼，緩緩開口。「你們應該知道我上面還有六位兄長吧。」
我們點頭如搗蒜。
「身為一位王子，我們必須身懷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而排行第七的我，總是在兄姐的陰影下成長。」枒里忒攪著他的奶茶，玻璃棒和杯身因不停碰撞而喀拉喀拉的響著。
枒里忒所承受的壓力不只是來自皇室的要求，還有大部分來自他的兄長。
「我明白自己不適合待在皇室，便和父親訂下了約定。他給我三年的自由時間，只要我不闖入禁區就無須回到皇宮。」枒里忒臉上隱約浮現笑容。「不過我不後悔和你們一起去阿賽塔村，能幫上神祇的忙是我的榮幸。」
我原本要收拾餐盤，但訓練有素的服務生比我早先一步將桌面清理乾淨。好不容易甩開所有監視者，我們立刻找了一個隱密的地方開會。
「枒里忒，宮殿的就寢時間是幾點？」現在的首要之務是盡快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出宮殿。
「晚上十一點就熄燈了，不過到處都有人在看守，必須走密道。」枒里忒聳聳肩。「這部分不用擔心，如果沒什麼意外，我半夜會到你們房間接各位出來。」
「行，我先取出你身上的追蹤器吧。」枒里忒是位很謹慎的人，因此我決定相信他。
枒里忒往四周張望了下，還請凱那去站哨後才伸出左手臂。我輕壓他所指之處的周圍皮膚，黑色的硬塊立刻隱約浮出。我鬆了一口氣。「這種不難取出。」
手中出現柔和的光芒，我毫不留情的往他的手臂拍去。枒里忒咬緊牙根，只發出小小的悶哼聲。我攤開手掌，豆子大小的方盒靜靜躺在掌心。「收著吧。」
枒里忒默默自我手中接過追蹤器，他的手臂除了比較蒼白外，其餘的地方沒什麼疤痕。
「枒里忒，姒妍祭司長來了，該怎麼辦？」正在站崗的洋晞神色緊張的回頭。
「沒事的，讓我來。」他故作冷靜起身，把我們擋在身後。「姒妍阿姨，真巧。」
「不巧，我是專門來找你的。」姒妍祭司長嘴角微微勾起。「枒里忒，你又想偷溜出皇宮了？」
「沒有這回事，您多心了。」枒里忒以迷人的招牌微笑招呼道。「我正要和他們去花園散心呢。」
「枒里忒，我是看著你長大的，難道我還不夠了解你嗎？」姒妍祭司長輕聲嘆息。「你的說謊技術一向很爛，而這次也不例外。」
「無論妳如何阻止我，我都必須走。」枒里忒倔強的說道。「我背負著神的使命，我的命運在外面，不在這裡。」
姒妍祭司長眼神憐愛。「枒里忒……你真的長大了呢。」
枒里忒的雙頰瞬間紅得像蘋果。「不、不要那樣看我。」
「親愛的枒里忒，只可惜你不了解你阿姨。我不但不會阻止你，還會幫你開溜。」姒妍祭司長雙手抱胸。「不過請你給我保證一定會平安回來。」
「我會的。」枒里忒承諾道。「那請問您要如何幫助我們呢？」
高雅的祭司長抿嘴一笑。「先跟我說說你們的計畫吧。」
「我們……呃……能信任她嗎？」洋晞本能的蹙眉，接著才驚恐的想到這樣是對皇室大不敬。「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姒妍˙米亞蒙在此向至高無上的拉神發誓會協助枒里忒及其朋友，直到他們平安離開曼菲斯。」姒妍祭司長挑起一邊漂亮的眉毛。「現在你們能信任我了嗎？」
§
夜幕悄悄的降下，但深夜裡的曼菲斯反而愈發熱鬧。
燈火通明的宮殿中，就算熄了燈還是能清楚視物。每條走廊的侍衛每十分鐘便會巡視一次，至少這是枒里忒所提供的資訊。
枒里忒告訴我們姒妍祭司長會替我們備好車，並調開大部分的侍衛。而剩下的，就是我們和枒里忒的事。
在將我們都接出房間後，枒里忒便用食指輕敲牆面，開啟一條密道。相傳法老初立國時，埃及大陸還是成一片混亂的狀態。就算最後穩定了政權，皇室依然不敢掉以輕心。面對不時會被暗殺的危險，他們便在宮殿各處挖了密道。有些密道廣為人知，但大多數卻只有直屬皇室知曉。
密道並不悶熱，甚至還有涼風自頭頂灌入。我們的步伐揚起古老的灰塵，在地上留下顯眼的腳印。不知道在密道待了多久，沁涼的夜風終於迎面而來。枒里忒舉起手，要我們止步，接著他自口袋掏出一枚銀色哨子，越力吹氣。哨子所採用的音波是人耳無法聽見的頻率，因此現場還是寂靜無聲。過了不久，我隱約聽見鑰匙轉動鎖心的聲音。「枒里忒，你們可以出來了。」
我們跟隨枒里忒走出去，發現姒妍祭司長牽著三頭駱駝在密道外頭等我們。「莎卡夏、傑塔和薇曦會帶你們出城，在那裏會有司機接引各位。」
我和娜兒被分配到莎卡夏身上，不知道她和弗卡夏是什麼關係……好吧，可能沒有關係。牠是一隻雙峰駱駝，背上蓋著深紅色的座毯。我讓娜兒先坐，自己隨後再上去。
「六位都坐穩了嗎？趕快出發吧。」姒妍祭司長緊張的回望後方一眼。
枒里忒無聲的用眼神向姒妍祭司長道了謝，拉起韁繩。我們的駱駝以他為首，緩緩離開神殿。
「六個人都不會再回來了。」被我摟著的娜兒突兀的冒出這句話。
「為什麼呢？」我輕拍她。
「不知道……」女孩在囈語聲中入眠。也對，現在這個時刻娜兒應該累了。
六個人都不會再回來了。這是什麼意思？
咻咻！我瞬間捕捉到箭枝破空而來的聲響。我原要冒著風險啟動防禦陣法，凱那的動作卻更快。只見他嘴角一揚，一陣沒來由的怪風便讓箭枝偏離了方向。
「枒里忒！加快速度！」和枒里忒共乘一隻駱駝的洋晞連忙大叫。
枒里忒眼神一冷，身下的傑塔立刻陷入狂暴狀態。三匹駱駝的心念彷彿是一體的，莎卡夏和薇曦也開始狂奔。我一手護住懷中的娜兒，另一手則緊抓韁繩。
身為一名埃及神，最令人嘔氣的就是──我們並不能像其他宗教的神祇一樣萬能。身為木乃伊女神，我無法瞬移，也不能飛，至於彈指製造光芒嗎……那個大概只有偉大的拉神才能辦到吧。
背後，馬匹的斯鳴聲越趨越近。
娜兒睡眼惺忪的挪動了下。「安普特？」
「娜兒，抓好韁繩。」我迅速把駱駝的主控權交給她。
指尖纏繞著白絲線，漸漸匯聚成白布條。木乃伊裹布是埃及數一數二有彈性的布料，對於阻礙馬匹行動再好不過。我甩出布條，讓最靠近我們的那匹馬摔了個四腳朝天。
我的寶貝女兒也沒閒著，平整的泥沙地在我們走後便冒出一潭潭清泉。霎時，身後充斥著騎士們惱怒的咒罵聲。
「他們……」「噓，別轉頭。」我擋住女孩好奇的視線。「出了曼菲斯，我們就安全了。」
手腕猛的感到刺痛，金屬冰涼的觸感使我眉頭一皺。白布條潰散成煙，指間凝聚的能量瞬間煙消雲散。
「凱貝，後面交給妳了！」我甩動手上現形的帕安卡之鎖，她立刻瞭然於心。
「喝！」嬌小的少女手中冒出銀白色的光芒，接著光芒形塑成了……一、一把槍？
凱貝雀特的招數還沒完，她背向前面而坐，雙手均放在槍上。「膽敢追逐吾的汝等之人……給吾聽好了！」銀白的槍口光華流轉，令人眼花撩亂。「此為拉神祝福之槍，請速退下！」
在槍口和皇室命令的兩難之下，騎士們都很自然的選擇了追逐。皇室的命令中，不達成，就是死，但在他們眼中，面對一名看似普通的女孩似乎還有一點生還機會。不過他們錯了，錯得離譜。因為他們對上的，是一名女神。
「汝等已做下抉擇，休怪吾不客氣！」凱貝雀特喊道。「因為就算是神，吾也殺給你們看！」
不要身為一名神祇還喊這種中二的台詞啊啊啊啊！
凱貝雀特扣下扳機，白熾的光芒立刻遮掩了我的視線。
當光芒熄滅，身後已空無一物。
「曼菲斯的城門快到了！大家再撐一下！」枒里忒說得沒錯，城門已近在咫尺。
我們的脫逃早就引起了不小的騷動，但居民都很聰明的躲藏在家中，以免遭受波及。我望向城門，驚異的瞧見上面覆蓋了一層墨綠色的薄膜。如果我沒認錯，那是風之膜，一種利用風阻防止他人前進的風牆。
「讓我來！」凱那揮動韁繩，一馬當先衝到最前面。「風破！」
在一陣奇異的綠光後，薄膜被以極暴力的方式打穿一個洞。我們突破城門，沁涼新鮮的空氣拂過我的髮絲。
荒蕪的外城天空，浩瀚的星河鋪展開來，如此耀眼、迷人。
我的嘴角不自禁勾起。
我們自由了。
遠方，隱約見到一台休旅車埋藏在沙洲之中。枒里忒轉頭，琥珀色的眸子和我對上。「映雪，接下來妳有什麼計劃？」
答案浮現在腦海中，那是一件早該實行，卻遲遲被耽誤調的事情。以前是時機不成熟，但我想現在是時候了。我掃視他們，眼神堅定。
「我們要推翻卡希婭祭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