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顆符石 埃及王子

那是一個被壓抑過的低咽聲，必須凝神細聽才不會遺漏。我比了個噤聲的
手勢，躡手躡腳的往聲源走去。
在破舊的茅草屋中，跪坐著一名趴在母親遺體上的女孩。
女孩抬起頭，眼睛因哭泣而紅腫。「請妳救救我媽媽。」
我輕輕搖頭。「我很抱歉，我辦不到。」
女孩低聲啜泣，細碎的詞彙飄散在風中，不曉得在表達著些什麼。
「映雪，身為一個女神妳難道不能幫些什麼忙嗎？」洋晞悄聲問我。
「神不是萬能的。」我輕嘆了口氣。「我可以幫她把她母親做成木乃伊。」
洋晞翻了個白眼，轉向凱貝雀特。「那妳呢？」
「我……呃……我可以負責防腐液的部分，免費幫她淨化屍體。」凱貝雀特支支吾吾的回答，答案都和我一樣現實。果然是母女。
「妳們這樣一點都沒有幫上忙嘛！」洋晞受不了的大吼。
「不然妳要怎樣！」「我們負責的領域也就只有這些啊！」我和凱貝雀特同時喊道。
唉，當個木乃伊女神也不是我想要的啊，不過負責的部分至少比凱貝雀特好多了。
「媽，別以為我不知道妳在想什麼。」我接收到了女兒兇狠的目光。
「呵呵，真是不好意思。」我非常沒誠意的向她道歉。「反正我們也都互相笑了幾千年了，多一次也沒關係啦。」
「媽！」
「妳們……是阿努比斯神的家眷。」女孩靜靜的用這個奇特的詞彙稱呼我們。
「呃……妳要這樣呼我們也是沒問題啦，不過我們是真的不能把人起死回生。」
我們辦不到，也不被允許做這種事。
「我是阿努比斯的信徒。」女孩直截了當的說道。「是這個……無神教村莊中唯一相信埃及神的人。而我一直相信，只要我不斷的祈禱，有一天阿努比斯就會在我危難時伸出援手……」
我蹲下身，和她平等對視。「阿努比斯神一直以來都有收到妳的祈禱，只是此時此刻他反而是需要妳的幫助。」
「我的……幫助？」女孩眼神迷濛，但我知道她就是我們在找的人。
「阿努比斯快死了，而他指定要妳的幫助。」我盡可能快速的把所有重要的資訊告訴她。「妳願意跟我們一起走嗎？」
「如果我幫助他，我媽媽就能回來嗎？」
「我……呃……我該怎麼稱呼妳？」直到現在，我都還不知道女孩的名字。
「娜兒。」我知道這並不是她的全名。
「娜兒，復活人類這件事情在神界中是最嚴重的禁忌，甚至比把神切碎丟進尼羅河還嚴重。」嗯我絕對沒有在影射誰喔。「因為一旦這麼做，生死兩界的界線就會變得模糊。世界會失去秩序，很多應該待在杜埃的魔物也會被釋放出來危害人類。」
娜兒別過頭。「那阿努比斯能做什麼？」
「他能幫妳的母親辦一個風光的葬禮，並確保她進入來世。」其實負責喪葬儀式的神也是我，不過我已經懶得提了。
「……我知道了。」娜兒終於肯從母親身上移開。「可是在我媽媽下葬前，妳們都必把她帶在身邊。」
「這……」枒里忒一臉為難，但我示意他不要說話。
我伸出手，晶亮的白光點層層包覆住地上的女人。光點往上升起，漸漸壓縮成只有掌心的大小。我把已經凝成白色固體的方塊交給女孩。「妳的母親就在裡面，隨時都能拿出來。」
「謝謝您。」娜兒小心翼翼的將白方塊捧在掌心，彷彿那是全宇宙最重要的東西。「我願意跟你們走。」
「太好了，那我們先離開這村子，找間旅店──」枒里忒猛然頓住，因為遠方傳來了混雜著鈴鐺響的馬蹄聲。「噢，慘了。」
「什麼慘了？」我一時沒會意過來。
「枒里忒˙米亞蒙，我們奉法老之命來此將您帶回宮殿！」皇家士兵特有的金屬腔調伴隨著馬匹的嘶鳴聲響起。「您違背了協定，闖入禁區！」
枒里忒懊惱的拍了下額頭。「對不起，我忘記自己身上帶了追蹤器。」
「米亞蒙？」洋晞訝異的瞪大了眼。「你……您是米亞蒙家族的人？」
米亞蒙，當今皇族的姓氏，甚至可以遠遠追溯至拉美西斯二世的時代。如果枒里忒姓米亞蒙，那就代表……
枒里忒嘆了口氣。「很抱歉隱瞞了你們，但其實我就是皇室傳聞中的那位……失蹤的七王子。」
§
「枒里忒殿下！您再不出來我們就要闖進去了！」門外的士兵厲聲喝道。
「我要出去了！再給我兩分鐘。」枒里忒用敷衍的話語爭取時間。「映雪，你們快走吧，要是你們被牽扯進來可能會很慘。」
「我們是生命共同體，無論做什麼都要同進退！」洋晞堅定的反駁，接著她轉向我們。「你們也會一起走吧？」
「當然，有可以免費參觀的宮殿，為什麼不去呢？」凱那笑嘻嘻的回應。
我聳聳肩。「我會盡力保護娜兒的，所以不用擔心。」
枒里忒感動的看著我們，眼眶中閃爍著淚光。「你們……」
「米亞蒙！」士兵第三次警告。
我拍拍七王子的肩膀。「沒事的，我們都會在，走吧。」
於是我們一票人便浩浩蕩蕩的跟在枒里忒身後走出屋外。
「參見殿下。」領頭的光頭將軍率先跪下，身後的士兵也下馬表是最高禮節。「我們依法老大人的命令要將您帶回宮殿調查。」
「行，但我有個條件。」站在龐大的將士面前，枒里忒連氣勢都變了，身旁還圍繞著一種皇室特有的氣質，這都是以前在阿努比斯神殿和他相處時所沒有感覺到的。「我的朋友要跟我走，未經我的同意不得動他們。」
「明白了，請各位隨我們上馬。」將軍揮手示意幾名士兵上前，將我們各安置到一匹馬上。「出發！」
我回望了村子一眼，看到有數名村民在後方朝我們揮手，也許是因為我們幫他們解決了不少強盜吧。利用神的魔法將自己固定在馬背上後，我閉上眼，在搖搖晃晃的路程上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我回到了千年前的審判。
耳朵在嗡嗡作響，圍觀的眾神們不安的竊竊私語。
我的摯愛跪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緊繃的肌肉透透出他的緊張。所有人都知道阿努比斯是無辜的，但沒有人能找出他清白的證據。
「阿努比斯，你有任何話要為你的罪刑辯駁嗎？」拉神威嚴的聲音迴盪在偌大的廳堂中，至高者的聲音讓眾神陷入了死寂。「你殺害我埃及土地上無辜的人民，並被當場抓到，這在埃及是非常嚴重的罪責。」
「我遭到賽特神的陷害，不小心誤飲了他準備的藥水。」阿努比斯朝王座磕頭。「求您明查。」
「你有證據嗎？」一分證據一分話，這是神祇世界不變的法則。就算賽特的行為再誇張，只要沒證據就無法將他繩之以法。
「……沒有。」阿努比斯低聲回應，難掩語氣中的痛苦。
「那我依蓄意殺害人類之罪將你定刑，懲罰是天火燒盡之刑。」
神祇們之中響起了此起彼落的驚呼聲，因為一旦被天火焚盡，連最強大的神都必須在杜埃深處以灰燼的狀態沉睡好幾千年。
「肅靜！」強硬的視線一掃向欲衝出來求情的神祇，他們便立刻石化不動。「如果你沒有證據要反駁，我就要執刑了──」
「等一下！」我不知打哪來的勇氣，突破拉神的封鎖。「請讓我代替他！」
阿努比斯的瞳孔驟然凝縮。「不行！」
我捧起阿努比斯俊俏的臉。「阿努比斯，你必須找到真相，還自己清白。我無法辦成這件事，因此犧牲自己是我所能做的。我愛你，不要讓我失望。」
語畢，我在他唇上烙下深深一吻，將他猛力推入人群中。
「安普特，妳確定要這麼做？」拉神所在的王座上只有一團火光，因為自從被艾西絲下毒現還過後，祂便從不以人形現身。
沒有回頭路了，我深吸一口氣，雙膝跪下。「我很確定，請您處刑吧。」
下一秒，足以將神祇本體燒毀的火焰包覆住我，就像一個母親輕柔的抱著新生兒一樣，但這次不是呵護，而是毀滅。
接著便什麼都沒有了。
§
我醒來時，天空已經變成如染墨般的漆黑。
遠遠的，曼菲斯的燈光在天際連成一片，明滅閃爍。娜兒的馬匹剛好走在我的旁邊，正沉沉的趴在上面睡著，我看得出是凱貝雀特的魔法使她不會掉下去。
女孩眼神迷濛的睜開眼，和我四目相接。在她的眼神中，我意外的察覺那平時不會顯現的老練與成熟感。「妳將會做下一道重要的抉擇，犧牲自己導正一切。」
「什麼意思？」我訝異的瞪大眼，看著娜兒的眼眸逐漸恢復清明。
她打了一個呵欠，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安普特姊姊，早安。」
「娜兒，妳還記得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嗎？」我著急的追問。
「我剛剛有說話？」她表情困惑的眨眨眼。
「是的，妳剛剛說我會做下重要的抉擇。」
娜兒不好意思的搔搔頭。「從小我就有隨機出現的預言能力，但每次講完後我都不會記得。」
我猜她就是傳說中為數不多的占卜者，擁有的預言能力連神都懼怕。難道這就是為什麼阿努比斯要我們去找她嗎？
馬匹停了下來，我敬畏的看著宏偉的宮殿。
枒里忒的消息一定是傳回了皇城，因為有不少軍民在兩旁列隊歡迎。宮殿是使用數萬噸的岩石裁切堆砌而成，並聘請有聲望的工匠們花費一個月趕工而成。普通的庶民只有在皇室舉辦活動時才有機會稍微靠近觀賞，而此時我們卻是長驅而入，停在正門口。
姒妍祭司長和凡諾禮亞站在淺淺的階梯上迎接枒里忒，姒妍祭司長的嘴唇灣成一道美麗的弧形，眼中盡是笑意，而後者則擺著一張臭臉，真不敢相信枒里忒和這男人竟然是兄弟。
「枒里忒，你回來了。」姒妍祭司長伸手環抱枒里忒，但他尷尬的躲開。
「枒里忒殿下，法老大人吩咐明日早上要見您，請您今晚先稍作休息。」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行了個禮，他身上穿著宮廷大臣的袍子。「請殿下及您的朋友們隨我去梳洗。」
一走入中廊，男生和女生便被各自分開，前往各自的浴室。雖然神祇並不需要洗澡，但泡個熱水澡還是挺舒服的。因為我並不是權臣或皇室，因此我只被分配到約莫三坪大的小池子，我猜這大約是給雜役或僕人用的。
梳洗完畢後，我、娜兒和凱貝雀特被分到同一間房，而洋晞及凱那則睡在我們隔壁。至於枒里忒……我猜他應該有自己的專屬房間吧。
我熄了燈，將娜兒哄睡之後，坐到自己的女兒身邊。「妳還好嗎？」
「……我擔心阿努比斯。」凱貝雀特在黑暗中和我對視。「至目前為止，娜兒都沒有顯現出能讓大家恢復記憶的能力。」
「也許他叫我們去找娜兒是別有用意，就如妳之前在村莊中所說的一樣，我們要對阿努比斯有信心。」雖然我表面上在安撫她，但我自己也很著急。「賽特到底是為什麼對整垮阿努比斯這麼執著？」
「賽特想要復活班塔娜納。」凱貝雀特悶悶答道。「喚醒班塔娜納必須要先達成四個條件，分別是獲得死者的軀體、靈魂、復活時提供巨大能量的神核及瑪特的失衡。在這幾千年來，瑪特的平衡已經開始被破壞，只剩下阿努比斯苦苦撐著。」
「因此只要阿努比斯一進入死亡狀態──」
「他就會成為最後一根壓垮平衡的稻草。」凱貝雀特湛藍的眸子盈滿了恐懼。「維持生死交界的瑪特將會潰散，而世界將陷入無止盡的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