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結束 (6/6) 上

傍晚的豆腐店。
「拓海！有人找你，快下來——」
回頭朝窄小的樓梯口喊了喊，藤原文太以眼神示意對方稍等一下，邊掏出菸盒邊開了門走出店舖外。
當一臉睡眼惺忪的藤原拓海打著哈欠走下樓，並且看清楚站在櫃台旁的那個人時，最後一隻還在流連的瞌睡蟲被硬生生的立刻捏死。
「美……美佳？」
「嗨！拓海，生日快樂。」
湖畔微風帶著濕涼的寒意，撫上臉頰的感覺，像是皮膚擦過一層薄冰。
「一直很期待——親自來一趟拓海所喜歡的秋名湖。」
回頭睇著靠坐在車頭前的藤原拓海，上原美佳揚起一朵笑容：「真的是很漂亮呢！」
「雖然湖水已經解凍……」藤原拓海顯得有些為難，「但現在還不能划船……」
「沒關係。」上原美佳笑得更加輕巧，「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在這裡看看就好。」
「……」睇凝著女孩善解人意的笑容，藤原拓海的心頭驀然掠過一抹泛酸的微疼。
他歛下眸光好半晌，然後再抬眼。
「那一天——妳原本還計畫要去哪裡嗎？我們現在去。」
「……」轉過身，上原美佳定定的看著眼前的男孩，一股暖流自心底深處逐漸騰湧，卻在浮出心頭的時候，蘊成眼底微涼的濕意。
「拓海，這是補償的意思嗎？」
「如果可以的話……」
「不用這樣。」
再度面向秋名湖，上原美佳的雙手緊緊抓住外套下擺，背對著藤原拓海做了個深呼吸：「我想要的拓海已經給不了，那麼補償甚麼的，就真的沒有必要了。」
「美佳……」
「請送我去車站吧。」
重重嘆了口氣，上原美佳轉身走向藤原拓海。「我是來道歉與道謝的，不想佔用你太多時間。」
「佔用？並不會——」
「今天是拓海生日，你們會一起慶祝吧？」
把被風吹亂的髮絲撩向耳後，上原美佳回頭再望一眼秋名湖，彷彿是道別。
將手裡的罐裝飲料遞給上原美佳，藤原拓海起身走向販賣機旁的垃圾桶，丟掉自己已經喝完的空罐子之後，又慢慢走向駕駛座打開車門，最終沒有回話。
他的默不作聲，被她解讀成默認。
「謝謝呢……」看了眼貼心的先拉開拉環的罐裝咖啡，上原美佳喝了一口，走向副駕駛座。
咖啡是苦的。而她其實從來沒有喜歡過。
車子在距離車站不遠的一間花店前停下，藤原拓海走進花店沒多久之後再出來，手上多了一束粉紅色玫瑰。
「那天真的很抱歉……」接過花束，上原美佳充滿歉意的說，「不但糟蹋了你送的花，還讓你在餐廳裡出糗了……」
「一直以來——該說抱歉的人是我！」低頭垂眼，藤原拓海始終不忍直視女孩眸底沒藏好的落寞，「對不起，這是我最後能為妳做的。」
月台上，手裡捧著花束的上原美佳，望著在眼前緩緩停下的電車，微微蠕動了唇瓣。
「拓海，為什麼——你買了十一朵？」
「粉紅色的剛好剩下這些。」
「果然啊……不是因為花語。」
「甚麼？」
「不，沒甚麼。」
上揚的唇角染著淡淡的苦澀，上原美佳將捏在手裡的東西放進藤原拓海手中。「這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也是我的祝福……可能有點小氣了，不過我想，你已經擁有最棒的賀禮了，對嗎？」
「……謝謝妳，美佳。」牽動嘴角，藤原拓海欣然收下，並且決定對某些誤解保持緘默到底。
畢竟，無論他與涼介之間如何演變，都不會改變他與美佳的朋友關係——如果，美佳還願意當他是朋友。
往前朝車廂走了兩步，上原美佳突然回過身撲向藤原拓海。
「我原諒你了！」隨著淚水滑落，上原美佳更加收緊攬住藤原拓海的雙臂，「拓海……請你一定要幸福！也請你別忘記，我們說好要一起成為頂尖選手的約定！」
「謝謝妳美佳！妳的原諒，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藤原拓海抬手回擁，「恭喜妳就要到英國接受專業培訓了！妳一定很快就會站上國際舞台的，一路順風——」
目送著電車駛離，自此，藤原拓海算是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他對不起美佳，可以的話他想補償。但是就像美佳說的，她想要的他給不了，其他的，就顯得多餘。
藤原拓海看著手中的戀愛御守符，耳畔再度響起的那句「要幸福」是女孩子細柔哽咽的聲音，腦海裡，浮現的卻是一張英俊端正的男性臉孔——

『在你心裡，我們之間究竟算甚麼……而我，算是你的誰？』

平安夜的那一晚，涼介問他的話，他始終沒有回答。
當初，他認為自己不是飛車手、不願接受指名挑戰的想法，曾把特地攔路要提供他對手情報的啟介氣得跳腳。對於他那「磨練出駕駛技巧是因為被逼幫家裡送貨，不是因為喜歡開車」的言論，啟介更是直指他的鼻子臭罵他「連自己心底想甚麼都不知道」……
也許。也許他真的很遲鈍，遲鈍得連自己想甚麼都不知道。
對於涼介給他的問題，當時，他沒來得及想好該怎麼回答，如今，則是已經沒有再回答的必要。
未能及時填上的答案，形同一開始就不存在。就像考試結束交卷後才想起的正確解答，無論如何都已經拿不到分數。
但是起碼——
「已經有人得到幸福……」
正月初三那天，他因為想念涼介而跑到高崎守候，卻意外尾隨涼介回到高橋家位於赤城山腳下的大豪宅。那晚，他在秋名湖畔待了一夜，之後也病了一場。
他不斷要自己死心，卻又有種死不瞑目的不甘心——於是，仍然被思念折磨得輾轉難眠，依舊想見涼介想到不行！
阿涉的那一番話成了一把推力。
將那個因為擔心畏懼而猶豫不決的自己，用力向前推了出去——他要告訴涼介自己的心意，抱持著一絲僥倖的心理，他想為自己的愛戀尋求一線生機！
所以，前天他去了一趟高橋醫院。這是他第一次違逆涼介交代的事情，也將是最後一次。
當他循著從服務台得到的指引、找到涼介的辦公室時，看到之前那個女孩，正勾著涼介的手臂從裡面走出來。
他花了兩天的時間推砌、準備用來攔住涼介的勇氣，全數融化在那女孩甜美燦爛的笑容裡。雖然，他站立的位置其實只能望著涼介的背影，但他卻覺得彷彿看見涼介嘴邊淺淺勾起的笑意。
那一刻，他真的完全死了心！
為什麼涼介總不讓自己到醫院找他，為什麼平安夜那晚要那樣玩弄他，為什麼掛他電話不見他，為什麼給他鑰匙又收回，為什麼……
涼介接連兩次叫他走！
「……至少，他是幸福的。」緩緩收攏五指，御守符被牢牢包裹在掌心裡。
抬頭望了一眼天邊的晚霞，藤原拓海抿抿唇，勾起的那抹微笑，隱約抿著潮濕。
這樣，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