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結束 (5/6)

長路的另一邊。
深夜的海邊很寂靜，只有浪花隨著潮汐波湧而至，再輕輕跌碎在沙灘上化成泡沫的規律嘆息。
連接灣岸與沙灘的棧道只有一條，入口與出口各立著一盞路燈，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工裝設。
沒有光害的天空，星星顯得特別亮閃。
藤原拓海獨自摸黑走在棧道上，縱使曾有片刻的心慌，也在抬頭仰望天際之後，全部消弭於眼底星空——
墨黑之中的細緻光亮，一如涼介那雙沉靜深邃並且閃爍著溫柔彩光的眼眸，無論是凝望著或者被注視，再不安的心情都能立刻被撫慰。
坐在杳無人煙的沙灘掏出手機，挑開上蓋的瞬間，藍光映亮了藤原拓海的臉。
他瞄了眼螢幕上顯示的時間、以及仍然掛著叉叉符號的訊號圖，不經意的吐了一口氣，便把手機塞進背包裡。在這收訊不良的海邊，手機似乎只剩下報時的功能。
打開便利商店的塑膠袋，藤原拓海拿出一罐咖啡，拉開瓶口壓鐵喝了一口，兩隻掌心夾著帶有熱度的鐵罐，搓著手取暖。
末班車到站的時候才十一點多，幸虧讓他找到一間24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可以消磨掉大半夜的時間。
現在，距離日出應該剩下不到一個小時。
這原本是一趟他滿心期待的旅行，於是他早早就向公司與老頭請假，並且訂好住宿的旅館。
兩人約定的慶生之旅，如今只有一個人也照舊成行，或許，是他唯一還能堅持的一點任性……
關於涼介，他能擁有的不會再多，那些僅僅剩下的，轉眼也將全部變成回憶裡的一段過去。
遠處的海平面開始發亮，隨著金色的光芒乍現，夜色迅速退去，極目遠眺海天相連的那一線，變得清晰可見。
酸澀的眼因為受不了日光的閃耀而眨出了濕潤，藤原拓海抬起手背揉揉眼皮。
從小到大不曾仔細看過日出的他，在這將近兩個月的時間裡，徹夜等待、並且迎接過兩次——
已經足夠讓他印象深刻的，記憶一輩子！
放在膝上的蛋糕只有巴掌大小，沒有蠟燭。藤原拓海低頭看著蛋糕好一陣子，然後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眼，他深深吸口氣，緩緩轉過頭，望著那條唯一連接沙灘的棧道……
看了很久，很久。
當頸部的筋肉再也承受不了極度的扭轉而發出疼痛作為提醒時，藤原拓海轉回視線，重新看著眼前的蛋糕。
這是當然的吧……不會在這裡出現，是當然的。
把便利商店買來的海綿蛋糕撥下一小塊塞進自己嘴裡，藤原拓海將其餘的蛋糕，餵給一隻從剛剛就在他腳邊轉來繞去的小黃狗。
面前一望無際的廣闊大海，躍出海平面的火球持續發散著橘色光束，將天邊的浮雲抹上燃燒般的紅，折射在蔚藍的水面，便波動出粼粼金光。
很漂亮！漂亮得讓人好感動……或許有天，等涼介想起來的時候，也會帶女朋友來看看。
「二十歲，大人了……」
藤原拓海深深吸氣，再慢慢吐出。始終沒有滴落的水珠凝在眼角，迎著東昇的旭日，靜靜的折射出一抹晶瑩。
「成熟一點別做夢了，藤原拓海。」
終於，無憂的少年眉宇間染上輕愁，成長為青年。
高橋涼介趕到海邊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大白。
他沿著海岸線在沙灘上來回走了一圈，沒有尋見期望中的那道身影，初春的海風並不強勁，刮在臉上卻仍是沁冷。
失望地回到車上，高橋涼介駕車轉進不遠處的街道，在一間小店鋪前停車買水。
櫃台旁的玻璃櫥窗角落，擺放幾隻做工不俗的動物木雕，高橋涼介因為裡面有隻長頸鹿而蹲下來細細欣賞，更因為想起和藤原拓海一起去動物園的美好時光，而不自覺的面露笑意。
「你也喜歡那隻長頸鹿嗎？」
身材微胖的老闆娘踱步走近，笑得親切：「之前有個小帥哥也看得好入迷，他應該很喜歡長頸鹿吧，連帽子上的圖案也是長頸鹿。」
喜歡長頸鹿……
高橋涼介倏地站直身體：「妳能不能具體形容一下那個人？身高？髮色？還是長相——是不是跟一個女孩子一起來？」
「他、他一個人啊……」遞出手裡的找零，老闆娘被眼前這個帥哥問得莫名的緊張起來，「大概……大概比你矮了半顆頭吧，頭髮沒你黑，白皮膚大眼睛……」
高橋涼介的神情看似平淡依舊，唯有被緊緊捏在掌心的銅板，分毫不差的感受著他此刻無以名狀的焦慮。
「啊！說到眼睛——」老闆娘補充說道，「我第一次看到男孩子的眼睛這麼漂亮，誇他還會臉紅呢！」
拿著礦泉水瓶的手勁不自覺地加大，高橋涼介隱隱做了個深呼吸：「請問，妳還記得他往哪個方向走嗎？開什麼樣的車？是不是藍色Impreza？」
也許……也許真的是他……自己一個人來？
「開車？沒有喔，他走路的。」老闆娘抬手指了指左前方的岔路口，「背個背包像是外地來的遊客，拿著地圖跟我確認了車站的位置，應該是要去搭車的吧……」
高橋涼介匆匆道謝，趕到車站的時候，正好看見電車的末節車廂，加速消失在視線範圍裡。
呆站在空蕩蕩的月台上好一陣子，他抬眼望著晴空萬里的蔚藍天際，失落的無力感瞬間引發徹夜未眠又長途駕車的疲勞，一股驀然襲來的暈眩伴隨胃部一陣頓疼，讓他捂著肚子坐在月台的候車區，久久不動。
拓海……來過嗎？
究竟是他錯想，還是……錯過？
「先生，你沒事吧？」完成例行巡視正要回到值班室的站長，關切的詢問著似乎身體不適的男子，「需要幫忙嗎？」
「沒事，謝謝你。」略為舒展緊蹙的眉心，高橋涼介抬眸的同時微微揚起唇角，「請問，最近的藥局和旅館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