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夕陽落下,不見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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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17
我沒有對父親說,我最想要的從來就不是尊嚴。
因為在大多數情況下,我根本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尊嚴往往是承受來自他人的好意,或者惡意時才有所展現。但我一直以來的生活狀態,尊嚴的出場戲分實在不多,平淡得讓人安心,而且乏味。
我並不討厭這種生活狀態,因為我覺得自己本來就是一個口味清淡的人。
如果要說選擇,其實原地踏步未嘗不是一種選擇。但這個選擇我說不出口,也知道總有一天它會無法持續下去。
第二天,母親和我談話,說要幫我跟父親說說,試圖改變他的主意。這讓原本就在猶豫的我,下了決定,拒絕了她的……幫助。
姑且稱之為「幫助」吧……
就像我說的,尊嚴這東西的戲分一向不多,可當它出現的時候,我實在不想不把它當一回事。
我分不清這究竟是賭氣還是別的,無論怎麼說,我下了決定—在第二天就下了決定—因為我不確定一個星期後,心裡的這口氣還在不在;如果不在了,那就輪到別人替我下決定了。
就好比海盜以殺人為樂,他們讓那些無辜的人走過一塊伸向海面的木板,等走到不能再走的時候……跳下去。
既然都要跳下去,我覺得還是自己直接下去,不要再去走木板了,這樣至少不用面對來自海盜的嘲諷。
「所以你來找我了?」
坐在星巴克靠窗的吧檯邊,二叔沈堂捧著冰咖啡,幸災樂禍地看了我一眼,「雖然你說是自己走出來的,但怎麼看……都是被趕出來的吧?」
「我是自己……」我試圖糾正他的說法,但看到他那略帶戲謔的表情,還是搖了搖頭,站起身,「算了,當我沒說。」
二叔連忙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喂喂喂,又沒說不行,我一直在等你欸,開開玩笑別這麼容易生氣啊……」
他的手勁意外地有些大,彷彿想讓我明白他是真的想聘僱我。我被他拉得再次坐下,望著這位看起來開朗到過分的二叔,搖搖頭,「……我沒生氣。」
「沒生氣?」二叔微微一愣,隨後上下打量我一眼,似乎發現了什麼,「既然沒生氣,唔,至少你也沒什麼想要爭取的意思吧?你剛才如果走了,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沒想好,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招人做臨時工吧。我爸給了我三萬塊,應該可以暫時撐一下。」
「哈,還真是悠閒一代的典型思考方式。」二叔勾了下嘴角,我看不出他是在嘲諷,還是在感慨。
「不行?」
「不,挺好的,有這種想法,說明這樣的社會至少不用擔心過不下去。」二叔說到這裡,頓了頓,似乎無意繼續這個話題,「我是開小餐館的,工作內容都不難,適應一下很快就會了,只要別偷懶。」
「那我該做什麼?」我不是很確定自己是否能夠立刻適應,因此想問問他的建議,或者說……要求。
「收收帳、收收盤子,很簡單的。我們只在晚上營業,白天你可以去周邊玩玩,不過有時候會有點雜活就是了。」
我點點頭,繼續問道:「那店在哪裡?」
可以的話,我實在不想在鬧區,卻也不想在太偏僻的地方。
二叔嘿嘿一笑,笑得我不明所以。
「哪裡都可以。」
什麼意思?
*
「這就是你的工作場所啦!」
二叔沈堂邊說話,邊自豪地拍了拍他身旁的「大傢伙」。
這是一部看似貨車的車子,車廂的部分被木色的金屬板擋住,形狀有些奇怪,相對車頭來說,實在偏大了點,但大部分的材質感覺並不沉重。
「原來是餐車啊……」
看到餐車的瞬間,我其實有點想打退堂鼓。因為我覺得居無定所的工作毫無疑問是一件辛苦的事,我本來就沒什麼幹勁,也希望有足夠且穩定的休息時間。
如果是移動式的餐車,恐怕連生活都沒辦法安定。
但既然已經走到這裡,再加上多少有點社交恐懼,我實在不願意再去別的地方找陌生人碰一鼻子灰。在二叔這裡工作的最大理由,其實僅僅是我認識他,並且剛好知道他需要人,被拒絕的可能性很低。
「什麼時候開始?」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今天就可以開始。」二叔摸了摸帶著鬍碴的下巴,似乎想減緩我的不安,又特意加了一句:「不過你今天什麼都不用做,看我應付就可以啦。熟悉一下工作環境,我還會教你一些事,別緊張,很簡單的。」
緊張?
我看起來,緊張嗎?
確實多多少少會感覺到緊張,但實在不到會被人輕易看出來的程度。並不是我在掩飾自己的情感,只是單純覺得今早鏡子裡的人在對自己說—喂,這就是下一個人生階段了。
就這麼普普通通,普通得一點期待都吝於給我,有的只是陌生和茫然。
這是一種被時間推著走後,告訴自己「船到橋頭自然直」的無奈。
當天色從澄淨的蔚藍漸漸變成溫暖的橙紅,我坐上餐車的副駕駛座,沒有問二叔要開向哪裡。事實上,就算我問了他,恐怕也無法明白那代表什麼地方。
因為我從來就不記路,也不記地名。
沒錯,我的確是路痴。
況且在這個有GPS地圖的年代,記住各個地方真的讓我覺得是一件多餘的事。也許我曾經記過一些,但隨著漸漸依賴網路,我已經忘掉很多地點的位置,頂多記住一些標誌性建築。
「記住地點」在很多時候可能是一件很有用的事。可問題是,很多更有用的技能我也沒有學會,那些都沒學了,這個沒學會也沒什麼值得意外。
二叔並沒有選擇在熱鬧的夜市駐留,即便那裡的客流量可能更多,他還是選擇在市立公園附近、貼著岔口的轉角處停了下來。
二叔說自己最喜歡在岔口旁做生意,不僅可以保證一定的客流量,也不會因為只有一條街而感到單調。
我問他是不是怕和其他店家競爭才不去夜市,二叔聽到這個問題的瞬間,愕然了半晌,然後打開車門下了車。
我也跟著下車,將車門隨手甩上發出「砰」的一聲。好像大力了一點,但二叔似乎並不在意我對他的車不夠溫柔。
「知道怎麼做服務業而不用受太多氣嗎?」
「啊?」我不是很明白,他為什麼要用聽起來和我的疑問沒有關聯的問題來回答。
「別讓客人挑店,讓店挑客人就好。」二叔走到車廂旁,用鑰匙將三面的鎖打開,手一伸,包裹著的金屬板便被打開,成為屋簷那般的存在,露出裡面吧檯似的店面;彷彿變形金剛一樣樣貌大變,從一部比例古怪的貨車,變成充滿日式風格的餐車小店。
「所以我不去夜市,這算是其中一個理由……吧?」
不是很確定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還有別的理由?」
「……算是我給你的實習作業,想到了再告訴我。」二叔隨意地擺擺手,但看那有點尷尬的表情,我懷疑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
店裡擺了幾副折疊椅,二叔從車後踏進去的同時,隔著吧檯將這些椅子遞出,讓我在車子的兩面擺好,又將兩面菜單看板掛在車窗和地上,「晚上六點正式開始營業,現在還有一個小時,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吃。」
我搖搖頭,「隨便。」
「隨便?哦。」二叔頷首,提著兩桿布簾掛在兩邊,又拿出連著電線的燈籠掛上,「那你稍等。」
二叔開始熱鍋,我看到他往鍋裡倒入大量清水後,便在吧檯前坐了下來,轉過頭,看向只留一點餘光的西邊,瞇了瞇眼—街道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車燈、路燈、店燈也開始亮起,把我眼前乾淨的世界染成各式各樣的顏色,說不上討厭,卻也說不上喜歡。這種生活氣息渲染著我人生的每一刻、每一秒,或許剛開始是喜歡的,可到後來漸漸厭惡,再到現在……也說不上厭惡了。
只是覺得沒勁。
按部就班地成長,按部就班地學習,直到考大學失利前,我的人生沒有太多變數,有失敗,但不是太讓人在意。我習慣了按部就班地生活,直到按部就班的節奏被打亂,我被迫停了下來,隨之而來的便是無以言狀的疲憊。
為什麼以前就沒覺得累呢?
還是說,單純只是我變得懶散了?
「做好了,細細品味哦。」
我回過神來,便發現二叔在我面前放下一碗拌麵。
這是很簡單的一碗麵,想做得好吃非常難,可要做得難吃也並不容易。在這一瞬間,我覺得這碗麵很符合我的人生,於是忍不住起了好感,在應了二叔一聲後,夾起一大筷麵條,很豪爽地塞進嘴裡—
「咳!嘔……噗!」
我忍不住將麵條噴了出來,嘴裡的醬油味彷彿可以淹沒我的口腔,鹹得我幾乎能感覺到一股苦味;而麵條也完全是未熟的狀態,根本沒有煮透,黏牙的感覺讓我的口腔發乾;同時,過於辛辣的辣粉,則讓我忍不住咳嗽著將麵條噴了出來—
吧檯桌上一片狼藉。
「啊哈哈哈哈哈哈‼」二叔幸災樂禍地大笑起來,似乎完全預料到我的表現,「很難吃吧?」
「咳咳……」我一臉痛苦地接過二叔早就準備好的水,漱口,將嘴裡的可怕味道混著水嚥下。我微微喘氣,努力將殘留在嘴裡的可怕記憶丟掉後,瞥了二叔一眼,「我從來沒想過會是這種味道。二叔你做出這種東西,開店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啊。」
「……為什麼?」我不覺得會有人能夠吃下這種東西。
「因為我的客人不會跟我點『隨便』這道菜。」
「……」
我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也不知道該給出怎樣的回應,只能沉默。
二叔漸漸收斂起幸災樂禍的表情,認真地對我說:「阿琛,你要清楚自己要什麼,不要把本來應該自己選擇的事丟給他人來幫你決定,否則,你永遠只能吃最難吃的東西。人生這種事啊……有時候和吃飯是很像的。」
這算什麼?員工教育嗎?
我搖搖頭,撿起剛才掉到地上的筷子,交給二叔:「那我可不可以再點?」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有早餐、中餐、晚餐之類的說法?」
「哈?」我有些錯愕他為什麼老喜歡用問題來回答我的問題,尤其我根本不明白他的用意。
「因為一旦錯過時間,早餐就沒了,它會變成中餐;而中餐沒了,就會變成晚餐;如果晚餐沒了……就會變成宵夜或者早餐,而本店從不通宵營業,所以抱歉,員工食堂已經關閉,明天請早。吃飯這種事,畢竟是有時段的,過了時間,就沒飯吃了。」二叔那熟悉的壞笑,讓我想起小時候他捉弄我的樣子,「或者等會的營業時間,你可以做為客人再點一份,反正你今天不用工作……當然,那時候點餐是要錢的喔。」
嘖……他真會做生意。
*
當夜幕降臨,天上的星光漸漸變得清晰,天氣依舊炎熱。我站在餐車邊,看著二叔忙碌地準備食材和廚具的身影,突然很羨慕這位在我眼裡曾經很吊兒郎當的長輩。
過去我只看過他叛逆的那一面—我見過他和爺爺、奶奶吵架,我見過他對我爸豎起中指,我聽過家人說他在夜店之類的場所流連忘返,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就消失了。
他一消失就是整整十年,這十年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但我不確定在他心裡,這十年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我突然很羨慕,十年前他摔門而出的叛逆背影。
他擁有一種勇於表現自己性格和渴求的能力,而這種能力,恰恰是我在成長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就消退的。
我比小時候聰明,我比小時候強壯,但我比小時候膽小。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真的是一件很沒道理卻又必須承認的事。
而現在的問題是,經過了十年,二叔到底後不後悔當初的決定?他在餐車裡的忙碌身影,在我眼裡實在稱不上生活富足。不僅如此,我十分好奇他在這十年之中,是否有家人。
「二叔……你結婚了沒?」
餐車裡的忙碌身影頓了一下,隨後二叔伸了個懶腰,「差點。」
「啊?」
「差點就結了,但最終沒有。」
「為什麼啊?被甩了?」
「不是,是我反悔了。」二叔笑了笑,我卻看不出他眼裡的笑意,「不是因為討厭,只是……總覺得還是差一點。」
「差一點?差什麼?」
「嗯……差什麼呢?」二叔很隨意地從懷裡掏出一包皺巴巴的菸,用嘴叼出一根,打火機一點,深吸口氣,將煙霧吐出的同時,也將自己的語言混雜了進去,「到底差什麼呢?好問題。」
好吧,雖然輕易下結論不是一個好習慣,但網路上一個叫「渣男」的名詞似乎很接近二叔的形象。想到這裡,我撇撇嘴角,決定停止這個話題。我的好奇心並不重,從來不喜歡刨根問底。
「……你的表情很詭異哦,是不是在心裡罵我?」
「沒有。」
「你啊……喔,歡迎,請問要點什麼?」二叔還想和我聊幾句時,迎面來了一個大概國中模樣的女學生。二叔隨意地打著招呼,「前面有菜單,炸物需要多等一下,別的可以直接做……也可以外帶。」
這個女生帶著可愛的嬰兒肥,很認真地嗅了嗅味道,似乎在辨別二叔的店到底好不好吃,最終下定決心點點頭,「關東煮全盛一份,打包帶走。」
「五十塊謝謝。」
二叔很俐落地扯了一個塑膠袋,將食物放進塑膠碗並封蓋、同時裝進袋裡。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節奏和韻律。
「當心燙哦。」
「謝謝。」
二叔把收到的錢放進身邊的黑色腰包裡,看得出來,腰包裡的錢他有做簡單的分類,然而因為空間所限,終究還是有點亂;生意少時應該沒什麼影響,但如果客人比較多,恐怕會變得有點麻煩。
不過話說回來,我真的很懷疑生意會不會好起來。不去客流量多的夜市,竟然是覺得那裡店太多會被客人挑?即便是我這個還沒有正式踏入職場的人也明白,在如今這個社會,如果缺乏競爭心態,不可能吃得飽—
但凡事總有例外,到了晚上八點左右,店裡的生意好起來了。
不斷有人在我身邊坐下,又從我身邊離開,一次性的餐具被丟在旁邊的大型塑膠垃圾桶裡。期間我看到有幾個人和二叔打了招呼,聊了幾句,似乎是二叔的常客。
他們抱怨二叔的開店時間和地點都不固定,有幾位甚至是繞遠路回家,僅僅是為了來這裡坐一會。
二叔做的東西好吃嗎?
明明只是一般般啊……
我嚼著二叔炸好的椒鹽茄子天婦羅,雖然的確覺得好吃,但感覺也沒好吃到可以讓人記住的程度。
客人沒有非常多,卻也說不上少,二叔做東西的速度說不上很快,但至少手頭的動作幾乎沒有停下,送走了一個又一個的客人。
直至晚上十一點,生意才漸漸少了起來。到了將近十二點,二叔開始收拾店面,似乎準備打烊了。但在這個時候,又一筆生意上門。
「哦!老闆今天在哦?」一名穿著休閒西裝,頭上抹著髮蠟,將頭髮全部往後梳的青年走了過來,看起來很熟門熟路地坐下,直接從二叔工作的檯面上拿了一碟花生,隔著我一個座位坐下,「老規矩。」
我聞到一股酒味,微微皺眉。
很奇怪,酒明明是香的,為什麼被人喝下去後……味道就讓人覺得噁心了呢?
二叔看到這名青年,微微一愣,隨後搖搖頭走進餐車……
嗤!
二叔隔著吧檯,將一罐冰啤酒打開,拿了一只一次性紙杯遞給青年,「之前喝過了?那頂多賣你一罐喔。」
「這麼小氣?」
「是你說老規矩的。」二叔眨了眨眼,「聞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還沒喝夠啊?」
「老闆這裡的酒不一樣嘛……」青年笑嘻嘻地說:「今天賺了不少,本來想逛逛醒醒酒的,沒想到今天餐車居然開到這。」
「我快打烊了,你再晚半個鐘頭估計就看不到了。」
「噢噢,那真是緣分吶!」
「……你這話還是跟你的客戶說去……喂,喝太快了,我真的不會再賣你第二罐的哦。」二叔皺著眉對青年說,又低頭用筷子在廚房裡攪拌著什麼,最後端上一碗放著豆芽的擔擔麵。
隨後,二叔從餐車裡走了出來,手上端著一碗餛飩麵,到我的身邊坐下。
「咦,我怎麼不知道你店裡有賣餛飩麵?」青年看到二叔的食物,嚥了嚥口水,似乎很饞的樣子。
「這是店長套餐,不賣的。」二叔無情地拒絕了青年,接著後仰一下身軀,讓青年可以看到我,「喏,我旁邊的是我侄子,阿琛。你叫……唔,就叫小泉哥好了。」
「小泉哥好。」我很老實地叫了一聲,感到有點緊張—我太久沒有和陌生人說話了。
「喔喔,你還有侄子?」小泉哥看了我一眼,笑得意味深長,「難得難得,還是第一次看到你帶親戚出來。」
「年紀大了嘛。」二叔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我不明白年紀大了和把親戚帶出來有什麼關聯,但看小泉哥的樣子,他似乎明白二叔的意思。
這就是年齡差距所產生的代溝吧,無所謂,反正不是什麼讓人在意的問題。
我垂下目光,開始滑手機。我對大人的交流沒什麼興趣,他們的話題千篇一律且現實得讓人厭惡。我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純粹地聊聊天了。
沒有奔波生活、繁忙學業的目的,僅僅是休閒般的隨意聊聊,說得再直接一點,就是真正意義上、最浪費時間的聊天方式。
小的時候,我可以看著聖鬥士的玩具傻笑一下午,即便從來沒把動畫看全過,卻依舊可以和同伴聊得很開心。我們是為了開心去玩鬧、去聊天。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沈琛,我們需要談談你最近的學習狀況」、「阿琛,你想考什麼大學?想好了嗎」、「什麼?上大學的目的?當然是為了以後找個好工作啊,現在都要看文憑的。哦,科系也別太冷門,否則也很麻煩的」諸如此類的談話開始變多。即便未來還沒有真正來臨,卻迫近得讓人漸漸喘不過氣來。
視野裡的世界彷彿被蒙上一層灰暗的紗布,曾經繽紛的色彩再也沒有那種奪目的美感。成長的悲哀就是,曾經喜歡的事物變得不再喜歡,而曾經討厭的東西,卻依舊討厭。
喜新厭舊也許是一種惡習,但在我看來至少足以讓人快樂。因為我厭了舊,卻對未來的生活失去了期待。小時候那種「我要快快長大」的想法也沒有了。
因為即便長大了,我也無法保證自己不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就算那些討厭的人,可能當初也是這麼想的。但最後,還是被社會改造成自己最討厭的類型。
「……阿琛,叫你呢。」
「啊?哦……」我回過神,發現二叔正看著我,而小泉哥則帶著一臉壞笑,「什麼事?」
「有女朋友沒?」二叔的神情有點古怪。
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他們的話題會變成這個?
我搖搖頭,「沒有。」
小泉哥的臉頓時一垮,咬牙切齒地瞪著二叔良久,最後不死心地回過頭問我:「小弟啊,那你有男朋友嗎?」
「……也沒有。」
「暴殄天物啊‼」小泉哥瞪著我誇張地低吼,還沒等他說什麼,就看到二叔哼了一聲,「拿來。」
那罐還剩小半的啤酒被二叔直接就口喝了起來。
「那是我的!」
「你輸了,就是我的。」二叔停下,淡淡地說了一句後,便仰頭將最後一點啤酒喝光。
喀啪!易開罐被二叔的手掌捏扁,隨後他打了個酒嗝,「……這是為你好。」
小泉哥嘆了口氣,轉頭看向我,語重心長地說:「年輕的時候呢,不把幾個妹子、不劈幾次或者不被劈幾次腿,簡直就是白過了。抓緊機會吧,等年紀大了就玩不動了……」
前言撤回,我二叔不算渣男,這位才是。
「……所以千萬別學你叔叔,表面上看起來吊兒郎當,結果還什麼都沒撈著!你看看我、你看看我,要和我學,我現在就過得挺好,有吃有喝有妹把,今朝有酒今朝醉!男人的浪漫就這麼簡單……對了,你書讀得怎麼樣?」
這話題轉得有點快,我眨眨眼,「不太好……」
「這就對了!」小泉哥很興奮地一拍大腿,看著我越發親切起來,口沫橫飛,「我跟你講,書如果能讀得好,那當然好一點。但如果實在不是個讀書的料,幹麼勉強自己?我跟你講,從小孩變大人,一般情況下,要嘛學得好,要嘛玩得好,你至少得有一樣!
「你如果是那種玩得好、書又讀得好的菁英我就不說了;而如果學習好,導致沒玩好,我也沒話說,這是選擇問題。但最終如果書讀不好,還過得不開心,那就太虧了!」小泉哥滿是感慨地咂咂嘴,拿起紙杯想喝酒,但似乎立刻想起裡面已經空了,「所以呢,書沒讀好沒關係,日子過得夠混蛋就行啊哈哈哈哈……」
「喂喂,別教壞我侄子。」
「我看起來很壞嗎?」
「你可以晚上回去照鏡子。」
「啊哈……你這個混球……」
他們又聊了起來,不再理會我。我也輕吁一口氣,說實話,我特別不擅長應付這種類型的人,但隨著他剛才的那番胡言亂語,我感覺到一絲煩躁。
沒玩好,也沒學好,說的就是我這種失敗者吧?
我抬起頭看向夜空,不知何時星光已經被烏雲遮蔽,一眼望去一片黑暗。而瞇著眼看向遠處的燈光,卻覺得分外刺眼,甚至連心裡的那團火,也旺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