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籠子裡面,車子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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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17
小泉哥搖搖晃晃地走了,那半罐啤酒彷彿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堅持說自己沒醉,但我覺得他大概暫時走不了直線。
看著他的背影,二叔指了指那個看上去一點也不瀟灑的背影,認真地告訴我:「那也是一種過日子的方式,你喜不喜歡?」
「……」我不是很明白二叔的問題,所以沉默地看著他。
二叔不太滿意我的沉默,似乎覺得我誤會了什麼,擺擺手,「我沒說這種日子不好啊,你別多想。我不會說他到底是正面教材還是反面教材,只是問你喜不喜歡。喜歡的話,可以試著跟他靠攏。」
「……你剛才不是對他說別教壞你侄子嗎?」轉頭就改變立場、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我必須承認二叔真的沒什麼節操觀念。
「幾乎每個父母都會說別讓孩子學壞,卻還是有孩子學壞了,因此這句話其實沒多大意義。」二叔聳聳肩,「未來是你的,不是我的,自己挑的自己負責,而我講話不負責任,所以別學我……」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又鄭重再說一次:「……這點真的別學我,我是認真的。」
「……為什麼?」
二叔理所當然地一攤手,「因為我講話已經不負責了,你也不負責的話,我們聊天就會太扯。」
好理由,誠實到透著一股無恥而霸道的味道。
我心裡想著二叔的問題,突然很好奇二叔對他的看法,「那二叔你喜歡嗎?」
「你指什麼?」
「他過日子的方式。」
「不喜歡,我還是比較喜歡我現在的過法。」二叔拿下叼在嘴裡的菸,隨手掐滅,「但這種事我不喜歡沒關係,他覺得自己過得好就行。很多人就是這樣,天生喜歡花天酒地的過法……」
「那如果沒有特別喜歡的過法,怎麼辦?」
二叔聽了我這句話,搖搖頭,「一定有的,但你得找,認真地找。」
「如果找不著呢?」
「那就說明你在偷懶。」二叔說了一句在我眼裡很武斷的話,因為我覺得這世界上態度和成果總是需要分開的。你並不能因為我沒拿出好的成果,就斷言我一定不努力。
二叔似乎終於沒有聊天的興致,站起身來,「OK,今天到這裡,整理好,停好車,一會去澡堂洗個澡,然後睡覺。」
「不回家洗?」
「嘿嘿。」
「……」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更衣室裡很悶,不流通的空氣混合著怪異的體味鑽進鼻子裡。我很少去公共澡堂,至少不願意去設備這麼差的。
當我換下衣服,走進淋浴室,心情倒是好了一些,因為這個時間點基本上沒什麼人。我來到角落,將蓮蓬頭打開,調試了一下水溫後,站了進去。
仰著臉,闔眼閉氣讓溫熱的水流沖洗,我很喜歡蓮蓬頭將水打在臉上的感覺,那是一種可以肆意麵臨傾盆大雨,卻不用在意是否會生病的任性。
小時候倒是喜歡在雨中瘋瘋癲癲地玩鬧,但一來大人不許,二來淋雨過後的形象真的見不得人,也就漸漸對淋雨沒了興趣。
「竟然用熱水洗?我以為你在這個季節會喜歡用冷水呢……」
二叔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同時我也聽到他打開蓮蓬頭的聲音。我後退一步,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溫水剛剛好,也不算熱。」
二叔擁有一身健碩的肌肉,微微偏向古銅色的皮膚,看起來充滿力量感。我還看到他身上有一些刀疤,心中微微一跳—二叔年輕的時候果然不是什麼安分的人。
「你啊,還真是一點朝氣都沒有。」二叔感嘆地看著我,上下打量幾眼,不滿地皺眉,「渾身上下鬆鬆垮垮的,缺乏鍛鍊,你都不運動的哦?」
「嗯。」
「為什麼?」
「沒勁。」
「為什麼沒勁?」
「就是沒勁而已。」我對二叔刨根問底的方式有點厭煩,當下轉身讓水沖在自己的後頸上,「哪來那麼多理由。」
「所以沒什麼方向感?」
「雖然沒聽懂因果關係,但沒錯,我的確是路痴,怎麼了?」
「我不是說路的事。」
「……」我皺著眉看了二叔一眼,沒有說話。我不太喜歡聊這種話題,因為照這節奏繼續下去,最後往往都會變成單方面的說教。
「那至少在我這裡讓生鏽的身體動起來吧。」二叔嫌棄地看了我沒什麼肌肉的身軀一眼,發出「嘖」的一聲,搖搖頭,「你現在不是做什麼都沒勁,而是做什麼都不行。」
老實說,他的話讓我有點不開心,但我也沒什麼反駁的力氣。
「二叔,這個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人,有一帆風順的菁英人士,有一事無成的廢柴混混,不是每個人都有這麼強的慾望。」說著不知道算不算是辯解的話,我低下頭,擠了洗髮乳抹在頭上開始揉搓。
「……然後呢?」
「我就是這樣的人,不可以嗎?」
「這樣很開心?」
「至少不難過啊……」
「不難過你就不會問我這種問題了。」二叔撇撇嘴,「你這是快哭了?嘖,真丟臉。」
「哪有?」我忍不住瞪大眼睛看著二叔。事實上我的確沒哭,別說眼淚了,我的鼻子也沒有絲毫酸意。
「唔……」二叔笑了笑,眼睛因為笑容瞇成一條線。我隱隱覺得他的眼裡有種讓我喘不過氣來的壓力,「我覺得你哭得厲害呢。」
我沒有回應這個說話老是讓我一頭霧水的二叔,將自己的頭沖洗乾淨,同時感覺到心中的那股灼燒感變得更加明顯,忍不住將水溫調涼一些,讓略顯寒涼的水流擊打在身體上,降下那股莫名的躁意。
待將洗髮乳沖掉之後,我決定換一個有點關心的問題,之前二叔面對這個問題時的笑法,讓我有不祥的預感,「二叔,你家不會沒有浴室吧?所以才來這邊洗?」
「猜錯了,嘿嘿。」
聽到這個答案,我隱隱覺得更加不妙—



曾經有人和我說,女人的直覺比較準,而男人的直覺基本上不存在什麼正確率。
如果說這句話的人現在站在我面前,我向你發誓—我!保!證!不!打!死!他!
在我面前的是一頂藍色的帳篷,它被擺放在公園角落的草坪上,周遭路燈因為年久失修而閃爍不停,完全就是一處不用花錢就能在恐怖片裡派上用場的好背景。
我看到飛蟲在路燈旁不斷飛舞,周圍幾乎沒有人煙,莫名地有一種在這裡死了都不會有人知道的危機感。
而二叔正往帳篷裡放被墊。我看他弓著腰、微微喘氣為我準備帳篷裡的東西,忍不住開口:「……我沒聽說要住這種地方啊。」
「因為會去很多地方,不可能每個地方都去租一間屋子啊……」二叔回過頭看了我一眼,「那要很多錢的。這帳篷是前任打工仔用過的,不介意吧?嗯,免費的你就別介意了,反正我不會特意花錢再買一頂啦。」
我很介意!
我苦大仇深地看著完全不在乎的二叔。
啊……這簡直就是流浪漢的生活。
「是探險喔。」似乎聽到了我的心聲,二叔對這件事下了一個定義。
探險?如果是十年前,我說不定會感興趣就是。
要反悔嗎?
不,還是算了吧……
我分不清壓住這個念頭的是那一抹自尊心,還是連我自己都不敢確定是否存在的新奇感。



我瞇著眼躺在那頂讓我伸不直腳的帳篷中。因為是夏天,裡頭有些悶熱,我卻不敢將帳篷打開,怕待會睡著的時候會有什麼蟲子進來。
醒著的時候倒是不怕,但睡著的時候終歸會有點毛毛的。
好在二叔給了我一臺用電池就可以運作的小風扇,看上去小小的,風力倒是超過期待。
況且公園的溫度並沒有家裡那麼高,二叔挑的地方接近河川,隱隱有水流聲伴著入眠,倒也另有趣味。
我打開手機,回了來自母親的簡訊便將它放到旁邊,閉上眼—卻一直沒有睡著。
「起床了哦。」
這麼早?好像才六點吧……
外面的光透過帳篷隱隱灑了進來,我將帳篷的拉鍊打開,伸出頭看向站在我面前的二叔。還不等我說什麼,就聽二叔一臉詫異地道:「你沒睡啊?」
可能是臉上一點朦朧睡意都沒有,讓二叔看了出來,我自然也沒有否認的理由,點點頭,「我認床。」
「我猜也是。」二叔沒有一點擔心的意思,反而露出近乎幸災樂禍的笑容,「不過時間到了,起床吧,休息時間已經過了。」
「……你笑得這麼開心幹麼?」
「肯定開心啊……越敏感、越脆弱的人,其實成長起來是最快的。」
「雖然我不認為自己敏感且脆弱,不過姑且一問……」我搖搖頭,從帳篷裡鑽了出來,將已經疊好的毯子交到二叔手上,「為什麼?」
「因為他們特別怕疼啊……」
一大早就開始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我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去哪裡洗漱?」
二叔一指斜對面,「喏,那個公廁。」
……真的,好像流浪漢。
我不喜歡進公廁,即便在外有需要,除非實在忍不住,否則一般會盡量回到家再解決,或者去一些我覺得使用率比較低的地方,比如飯店的廁所。
但我現在沒什麼選擇餘地,忍著異樣的心情,還是拿著洗漱工具去了那邊……
好像也沒想像中那麼難,當我全部洗漱完畢,有點詫異地回頭看了這間在我眼裡曾經各種噁心的公廁,突然覺得……好像也沒那麼髒。
因為我人出來之後,至少比進去之前要乾淨得多。
「走,先去買點早餐。」
「嗯?不是自己做哦?」
「你覺得做餐飲就一定要吃自己做的嗎?」二叔仰天翻了個白眼,「就做我們兩個的?我懶得折騰啦……走啦,隨便吃點,一會還有事做。」
我和二叔走出公園,進了車裡,繫好安全帶,「去哪?」
車裡的悶熱一下子讓我出了一些汗。
二叔瞥了我一眼,隨手掏出一把硬幣扔給我,指著斜對面的便利商店,「這麼快繫上安全帶幹麼?車裡都熱死了。你先去買早餐,連我那份一起買了……唔,這點應該夠吧?」
我低頭看了看,雜亂無章的硬幣加起來感覺快超過兩百……足夠了。
「想吃什麼?」
「兩份雞蛋三明治,再買個牛奶給我。」
「好的。」
我下了車,買完早點,回到車上時裡面的溫度已經涼了下來—二叔趁我去便利商店的時候開起空調,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空調絕對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發明,沒有之一。
我將雞蛋三明治和牛奶遞給二叔,他接過後好奇地問我:「你買了什麼?」
我拿出兩塊熱騰騰的炸雞,以及一瓶可樂,「就這些。」
「嘖嘖,果然年輕人都不怕死。少吃點這種東西,否則到我這年紀就後悔了。」二叔隨口念叨一句,搖搖頭,似乎在感嘆自己年輕時的記憶。
我直接灌了近三分之一瓶的可樂,冰涼的液體混合碳酸充滿刺激地從口腔裡衝擊而下,讓我昏昏沉沉的精神微微一震,「二叔你沒後悔的事哦?」
「……今天你的吐槽很犀利啊。」二叔嗤笑一聲,咬著三明治,口齒不清地說:「哪有人不會後悔的?錯了一定會後悔,然而誰不會犯錯啊?說自己不會後悔的,基本上都是在嘴硬,不想讓自己垂頭喪氣而已。」
「那吃炸雞、喝可樂也沒關係吧……反正不差這一件後悔。」
「倒也是。」二叔豁達地點點頭,兩三口就將三明治吞下,然後一口氣吸了大半的牛奶,滿足地嘆了口氣後,踩下油門……
因為時間還早,路上的人並不算多,二叔的車開得很順,「再過一會人就多了。」
「很趕時間?」
「不,只是喜歡早上逛市場,食材看起來比較新鮮的話,即便不會都買,心情也會比較好,不是嗎?」
原來是去買菜?
我可以理解他的話,但不認同他那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因為像我就對這種事無所謂,過得去就好了,「反正你都是晚上才開店……一樣的吧?」
「開店是賣給客人的,買的時候卻是我的,當然不一樣。」二叔似乎很詫異我的想法,「聽你爸說家裡都是你負責做飯?沒這種感覺?」
「完全沒有,而且我討厭出去買菜,很沒勁。」
「會有的。」二叔似乎很肯定這一點,但看起來沒什麼根據,「不然就太可惜了。」
我不明白這有什麼好可惜的,卻也不在意。這對我來說只是一個暫時性的工作而已,我甚至打定主意,做一個月、拿到薪水後就走人。
因為我對當流浪漢真的沒興趣,雖然二叔堅持認為這是旅行。
我不喜歡太過自由奔放的生活,因為那在我眼裡實在滿混亂的,對於一個平常按部就班的人來說終究無法適應。我的生活很講究節奏,順利並且一切從簡的節奏。
千萬不要指望我會為了十塊錢跟菜市場裡的大媽討價還價半天。我一向都是問了價格,然後直接買,如果買貴了導致回家被父母念,那頂多下次不去買,或者直接報出一個底價,同意就買、不同意就走人。
乾淨俐落也不耽誤大家時間,多好?
所以我體會不了砍價的樂趣,自然也體會不到逛街的樂趣。我真的沒辦法理解那些逛街逛了整整一天,卻幾乎沒有買東西的人—雖然有人說這就是生活。
很顯然,我沒有這種生活情趣。
市場裡淡淡的腥味混合著水氣,水泥地板殘留些許汙泥和水漬。
二叔先是走到一處肉鋪,隔著玻璃對裡面那一臉落腮鬍的中年男人說:「豬肉榮!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被稱為豬肉榮的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懶洋洋地掃了我一眼,「你兒子啊?」
「侄子。」二叔朝我擺擺頭,「一般來說到了這個城市呢,我就在這買菜,肉我都是找他買,叫他老榮就好。」
「侄子哦……」豬肉榮向我和氣地笑了笑,「放暑假和你叔叔來玩?」
「他現在是替我打工。」二叔瞥了我一眼,「來賺點零用錢,是吧?」
「啊?唔……唔。」我含糊地應了一聲。當我發現自己並不想反駁這個說法時,對上了二叔似笑非笑的眼神—莫名感覺到羞恥。
「真乖,不錯,比我家那個混小子強多了。」豬肉榮滿臉羨慕地看了二叔一眼,一臉的生無可戀,「他就知道在家玩電動,真不明白有什麼好玩的,整天不務正業……看看這位,嘖嘖,讀書讀得頭髮都白了,暑假還出來打工貼補家用。哎,真懂事……」
……這是染髮,而且我是被趕出來的,大叔。
我張了張嘴,沒好意思開口。
「好像你年輕時就務正業似的……」二叔很不給面子地哼了一聲,「好了,老規矩,我過十分鐘來拿……肥肉少點,上次我幾乎都不用放油了。」
「老這麼挑三揀四,嘖,八斤切塊是吧?你一會再過來。」
二叔得到回應後,便向另一邊走去。他在這個菜市場認識不少人,幾乎叫得出每個人的名字,而每個人也都認識他……
這裡,彷彿是他的王國。
我看到他滿臉輕鬆的笑意,和那些人嘻笑怒罵毫不避忌,突然有些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早來這裡,絕不僅僅是看到食材心情會變好而已。
我有些羨慕。
他在這個世界上有自己的位置,並且喜歡自己的位置。
回到車上後,我忍不住問他:「二叔,你做這行多久了?」
「為什麼問這個?」
我猶豫了一下,不自在地閃避他滿是笑意的眼神,轉過頭看向窗外,「……只是覺得挺不錯的,可以過自己喜歡的生活。」
「你也可以啊,羨慕什麼?」
「前提是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我搖搖頭,只覺得車窗外面的世界和自己並不在同個次元,一眼看去,似乎都沒辦法和自己產生什麼有趣的聯繫,「我和二叔你不一樣,你年輕的時候可以為了自己選擇的路和父母吵,甚至離家出走……我不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選什麼。」
「……」
二叔沒有回應我,我好奇地轉過頭去,發現笑容已經自他臉上消失。他淡漠地發動車子,從胸前口袋掏出一包菸,用嘴叼了一根,「……原來你是這麼看的。」
引擎發動聲中,二叔的話如一堆碎裂的冰塊倒灌進我的心裡—
「你猜錯了,我不是因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才走的。」
「……」出乎預料。
「我是因為知道不想要什麼才走的。」二叔瞥了我一眼,努努嘴,「安全帶。」
「……哦。」我這才反應過來,臉忍不住微微一熱,「二叔你不想要什麼?」
「沒有任何意外地去找工作,沒有任何意外地找個老婆,沒有任何意外地生幾個孩子,沒有任何意外地壽終正寢。」十字路口處,信號燈由綠轉紅,二叔平穩地停下車,此刻路上的車開始多了起來,「這輩子呢,一直都沒有任何意外,天天和所有人堵在上班和下班的路上。」
我張了張嘴,心想這種活法也不錯,至少過起來很安心。
「沒有意外,就不會有期待。」
「……我還是會期待週末的。」我試著反駁二叔這種一棍子打死全部的說法。
「嗯,的確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二叔微笑,似乎聽出了我話語中的意思,意識到我的想法可能剛好和他相反,「不過,也沒有誰能確定從小被關在籠子裡吃飼料的動物,就一定比在大自然裡的動物過得好。」
我不是很喜歡他的比喻,卻被他的說法吸引,所以一言不發地聽他繼續說下去—
「從小就被關在籠子裡的動物,他們只會期待下一頓飯吃什麼,日子過得簡單、安全,普遍也活得比較久,挺好。」二叔說著好,但那漠然的目光讓我明白他一點都不覺得好,「可是呢,如果你把這些動物趕回大自然生活個幾年,也許其間會死掉幾個,然而剩下來的那些,你覺得牠們還會想回到籠子裡嗎?如果那些動物是你,你會想回去嗎?」
我不是很確定,因為我不是那些動物。按照我的脾性,自然是安全第一,我有心點頭說想回去,話到嘴邊卻猶豫了,因為我發現心裡的那股灼燒感變得明顯,「……我不知道,我不確定。」
「因為你還在籠子裡。」
因為你還在籠子裡。
這句話透著一股辛辣之極的譏諷,我卻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因為我開始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很多東西,只有你自己體會過了,才知道到底想不想要,也許你沒有你想像得那麼清心寡欲。」
沒錯,也許我根本就不瞭解自己。
我沉默了一會,拋出一個和這話題沒什麼關係、卻始終暗自懷疑的問題,「二叔,是我爸讓你這麼做的?」
因為一切的確巧合得沒有道理,二叔前腳來邀請我替他打工,在我拒絕後,我爸後腳就決定把我踢出家門。而經過昨日一天,我也覺得二叔實在不是一個有經濟餘力找打工的人。
畢竟他的生意雖然說不上差,卻也不算好,還要帶上我這個幾乎幫不上忙的傢伙,怎麼看,都是虧本買賣。而我問這個問題,與其說是求證,倒不如說好奇他會不會騙我;如果騙我,他會怎麼騙我。
「如果我說是,你要下車嗎?」
「……我不知道。」
我的話音一落,就看到二叔往一處三岔路口拐了進去,靠邊停車。他將安全帶解下,向我這裡探過身子,把我這一側的車門打開—
「你要下去嗎?」
我怔怔地看著二叔,然後轉頭望向車門外的那條小路。
「如果你下車,順著這條路,坐十一號公車就可以直接到家。我會打電話給你爸,他不會把你趕出去的。你知道,他只是演戲而已。」
「……」
下去吧,這不是剛好嗎?
我心裡這麼想著,解掉了安全帶,想要移動腳步,卻覺得重達千斤。我看向外面的瀝青地面,暗色的路面在這一刻彷彿深不見底的懸崖。我感到自己的腳在抖,心裡的那股灼燒感驀然強烈到幾乎無法忍受的地步。
「你剛才說你不知道,但很多時候這個社會是不會等你的。如果你一定要到哪個時候才明白,那麼你二叔告訴你,現在時間到了,你知道了沒有?」
下去啊!你這白痴!
我咬著牙,卻怎麼都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二叔的笑聲,他湊過來勾住我的肩膀,在我耳邊輕聲說道—
「阿琛,現在,已經沒有籠子了哦。」
聽到這句話,我的心似乎漏跳了一拍。但我隨即暗自咬牙,彷彿賭氣一般對自己怒吼—
別聽這老流氓的!我知道我想要什麼生活!下車啊!
「還是說,你要回籠子裡吃飼料嗎?阿琛?」
砰!
我重重地把門重新關上,牙縫裡蹦出了不甘心的字:「媽的!熱死了,都開冷氣了開什麼車門,還有別勾我肩膀,不僅熱還很噁心。」
「有個性,我喜歡!」
二叔仰天哈哈一笑,重新繫上安全帶,一腳踩下油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