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１）

　　……

　　…………

　　………………我做了個夢。

　　在和葉音相遇之前的夢────



　　作為出身於退魔師家族的人，我從小就被當作退魔師培養。

　　畢竟退魔師可不是什麼會刊登在一般求才刊物上的職業，是和妖怪相關，必須隱藏於表面世界的工作。因為這種特性，退魔師成了一種世襲，家族化的職業。在退魔師百餘年的發展下，這樣的模式已經定型並流傳下來。

　　這樣聽來可能會覺得退魔家族的孩子缺乏自由，不過我們打從出生在這些家族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做好這種準備了。

　　雖然還是有些本來是普通人，因為各種因素才加入這個世界的人的例外存在，但我至少不是那種例外。

　　不僅如此，我出身的家族「林家」，在退魔師之中還是個挺有名氣的家族。

　　根據家裡的古書記載，林家從百年前開始就已經在做驅逐妖怪的工作，據說某代祖先還曾經降伏過惡鬼還是什麼的強大妖怪。在退魔協會創立之後，林家更是持續立下不少功績，也出過許多退魔業界的優秀人才，逐漸在協會中得到一定的地位。稱得上是退魔師的名門。

　　────然而，小時候的我卻沒有展現出與名門相稱的實力。

　　不對，現在想想我的實力應該還是有中間偏上的程度吧……只不過我的頭上有位比我更優秀，才華洋溢的哥哥，跟他相比我實在是黯然失色，周圍的人又總是拿我跟他做比較，才會讓我產生自己很無能的感覺。

　　事實上我跟哥哥真的就是雲泥之別，不用說我就是泥。

　　總而言之，因為有個神級哥哥的存在，我一直被比較、被嘲諷，活在他的陰影下。也因為這樣，成了一個沉默寡言，對人冷漠的孩子，結果就又遭到了更多人的疏遠。

　　老實說，那時我甚至還想說乾脆就這樣擺爛下去，當個廢物漂亮的被林家除籍算了。

　　但最後我還是沒有放棄，硬著頭皮繼續努力，這大概都是因為────

　　「怎麼啦，又被你哥哥打敗了？」

　　有個總是對我露出溫柔微笑的少女在吧。

　　蘇音，跟我一樣出身於退魔師家族的女孩，也是和我從小認識的青梅竹馬。

　　即使我現在只能在夢裡見到她，但她那頭漂亮卻有點亂翹的黑色長髮，還有充滿朝氣的端正臉龐，我都記的清清楚楚。

　　我跟她是在小時候退魔家族的聚會上認識的，那時我因為不喜歡聚會的氣氛而獨自一人跑出來，結果就和同樣跑出來的她認識了。

　　「別露出那種表情了，你才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弱，要有自信一點。」

　　回想起來，當時她大概是唯一一個會認同我，肯定我的人。

　　「你的周圍已經沒什麼人認同你了。如果連你都放棄自己，林海彥這個人豈不是真的完全沒有價值了？想得到別人的認同，就要先認同自己才行啊……欸，你有在聽嗎？海彥？林海彥？」

　　「啊，吵死了，認同來認同去的，妳煩不煩啊。」

　　只是對於這樣的她，我的態度非常不客氣。

　　「妳懂我的什麼？少在那邊擺出大姐的架子。」

　　是在耍脾氣？還是中二病搞孤僻？還是不習慣被誇獎？還是說單純覺得害羞？原因我也忘了，反正那時的我就是這樣幼稚到不行。

　　但就算如此，蘇音也不曾責罵過我…………

　　「嗚嗯……我是在給你打氣欸！你這是什麼態度！」

　　……好吧，她還是會兇我，不過現在看來只會覺得我根本活該被罵。

　　「打氣？是多管閒事吧。」

　　「真是的，就是因為你老是這個樣子，所以才會被人討厭啦。」

　　「隨便，反正我就是個討厭鬼，我也不期望有人能夠理解我。」

　　「你這樣不要說成為退魔師了，恐怕連個女朋友都交不到喔。」

　　「干妳什麼事？我的事情用不著妳來管。」

　　「啊，真是的，我最討厭海彥了！」

　　雖然我們常常鬥嘴，不過在同儕裡面，她應該是和我最親近的人了。因為我那時對人冷漠的態度，使得多數人都對我敬而遠之，而蘇音就是剩下願意和我說話的少數人之一。

　　那個時候，她總是陪在我的身邊。



　　「這次的任務好像有點棘手，小心一點喔。」

　　「知道啦。」

　　不管是我們開始參與實戰任務與妖怪戰鬥的時候…………



　　「海彥，車站那邊好像新開一間拉麵店，下次我們一起去吃吧！」

　　「喔，好。」

　　還是假日一起出來放鬆的時候…………



　　「任務大成功！海彥。這下子林家那些人應該也會對你改觀了吧。」

　　「呃、嗯，或許吧。」

　　還是我終於做出成果，稍微得到家裡的人認同的時候…………



　　「打起精神來吧！我是海彥的同伴，不管面對的是什麼，我都會跟你一起闖過去的！」

　　「嗯，謝謝……」

　　「欸？你剛才說了謝謝嗎？」

　　「沒有，妳幻聽。」

　　「我真的有聽到，你說謝謝了對吧！」

　　「就說是妳幻聽了！」

　　還是……呃，我忘記這是什麼時候了。



　　…………總之，她是個開朗、愛管閒事、心地善良、總是充滿元氣，有時卻又有點少根筋，讓人想忘也忘不了的少女。

　　與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或許是我人生中最充實快樂的時光────

　　「吶，海彥，你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噗喔！咳、咳咳……妳、妳幹嘛突然問這個？」

　　「沒啦，只是覺得你應該也到會對這種事情有興趣的年紀了。」

　　「才沒有那種事，妳想太多了。」

　　「不要害羞啦，總有一兩個在意的女孩子吧？像是雅茹啊，你們感情似乎不錯。」

　　「妳哪隻眼睛看到我跟孫雅茹感情好了？那個女的老是跟我作對，我都快被她煩死了。」

　　「這樣啊，那還有誰呢……」

　　「沒有，別瞎猜了……遲鈍女。」

　　「嗯？你說了什麼嗎？」

　　「……什麼也沒有啦。」

　　────我想，我是喜歡她的吧。

　　即使那時因為覺得害臊而不願承認，但我一定是對她抱有好感的。

　　在那幾乎不被任何人期待的日子裡，蘇音的存在給了我光芒，是我最重要的人。

　　只要能跟蘇音在一起，我可以做任何事。只要待在她的身旁，我就覺得很幸福。她對我來說就是這樣的存在。

　　所以──────



　　「海、彥…………」

　　所以當我看到蘇音胸口淌血的倒在我懷裡，身體漸漸變的冰冷的時候……

　　我感覺身體就像被掏空一樣，世界彷彿一夕之間失去了色彩。

　　「可惡，天衣狐……！」

　　我憤恨的說著那個奪走蘇音生命的仇敵的名字。

　　我和蘇音拚盡全力，甚至拚上了蘇音的性命，才成功擊退的敵人────妖狐．天衣狐。

　　「可惡……可惡……」

　　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

　　明明只是個處理低階妖怪的任務，卻碰上妖狐這般強大的妖怪。

　　明明要被殺死的應該是我，蘇音卻為了保護我成為了替死鬼。

　　為什麼？為什麼這些根本沒想過的事情偏偏發生在我身上？

　　「海彥，不要哭…………」

　　「不要說話！大、大哥，或是雅希小姐，他們很快就會來了，到時候妳就能得救…………」

　　「抱歉，我可能沒辦法……繼續跟你在一起了……」

　　「開什麼玩笑！要是妳不在了，我…………」

　　「真是的，你還是……這個樣子……」

　　「對，我是個沒有妳就什麼也不是的廢物！所以、所以……」

　　「我不在了，海彥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拜託，蘇音……不要…………」

　　為什麼到了這種時候妳還是在為我著想？

　　為什麼我這麼弱，弱到需要蘇音保護？

　　從小我就好幾次詛咒過自己的無能，但那終究只是活在家族和長輩的陰影下而產生的自卑而已。

　　然而這次，是我真正打從心底詛咒著自己的無能。



　　…………之後的事情，我就記不太得了。

　　回過神來，我人已經在協會旗下的醫院裡。

　　至於蘇音，當然是回天乏術了。

　　因為重傷而躺在病床上的那段時間，我什麼都沒辦法做。

　　如果說和蘇音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開心的時光，那失去蘇音的時候就是我最灰暗的日子。

　　時光流逝，我的身體漸漸康復，能夠回到過往的生活中。

　　────即便如此，失去蘇音的空虛感還是一直無法抹平。

　　為了麻痺這份情感，也為了有朝一日向天衣狐復仇，我比以前更加積極的執行任務，不斷的與妖怪戰鬥，就算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也一樣。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漫長的時間，我不知道會持續多久，也沒興趣知道。


　　────然後，我遇見了那個妖怪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