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心 第四話 願解真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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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17
  阿三與玉兒晝伏夜出,仍躲在京城郊外,打聽小妹的消息。

  一天晚上阿三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留步。」只見一個身穿僕人服色的男子快步走來,他走到近處,行了一禮,道:「小人李福,奉王爺之命,請公子到府上一聚。」

  阿三搖頭,心道:「奇怪。李瑁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為什麼派一個身無武功的人來抓我?」

  李福見阿三不置可否,又道:「我家主子說,客人沉默寡言,惜字如金,若是不開口,就是答允的意思。」語畢,拍了一聲響掌,北、南兩方,各出來了五、六個壯丁。

  阿三手一抬,準備出鞭,卻發現來人只是普通轎夫。轎夫們都是貧困人家,站著李福旁預備伺候阿三。阿三見四周落葉枯黃,想到從前父兄秋冬出外求職的慘狀,嘆了口氣,不管邀請背後有什麼陰謀,大方地坐上了轎子。玉兒不待阿三呼叫,便躍上了阿三膝上,捲曲了躺下。

  一路上景色相異,看來並不是回壽王府,大概是要去別邸吧,一想到此處,阿三就覺得有些惆悵,要是去別邸,可能就見不到小妹一面。走過了八、九里,來到一間大屋前面,李福吹了幾聲口哨。聽到了哨聲,大門開了一道小縫。李福和應門之人悄悄打了切口。

  不一會,屋門大開,探出一個馬頭,一對黑眸在夜裡閃閃發光,毛色漆黑,身材雄壯,看來是匹不可多得的好馬,而馬上騎著一位英偉的青年,他身邊一群衛士虎背熊腰,都是軍丁中的佼佼者。阿三不禁覺得怪異,此人風範尚在李瑁之上,怎麼會是李瑁的手下呢?

   阿三輕撫玉兒的狐首,牠乖巧地與阿三一同步下轎子。他倆一人一狐威勢不在黑馬男子與他的精銳之下。

  「果然是一位豪傑。」騎在黑馬上的男子笑道:「單身赴會,竟然毫無所懼。」

  阿三擺擺手,應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阿三出身貧寒,最討厭達官顯貴的應酬話。一聽到這些空話,阿三便想起討人厭的地主,總是一臉笑,說自己是個慈善之士,卻每年不斷增加稅租。要不是口是心非,油頭肥腦的臭地主,阿三也不用離開家。

  「你竟敢……」男子打斷隨隨侍的怒叱,笑道:「阿翔,本王能理解你護主心切,但是你的交際手法,並不是很高明呢。」男子向阿三抱拳行禮,道:「本王乃忠王李亨。有事求助吳大俠。」

  阿三上上下下打量李亨,說道:「有什麼事?」

  「想必大俠已經發覺到壽王步日月之道,懷有不臣之心吧?」李亨見阿三不答話,他仍是客氣地說道:「本王猜想大俠夜闖壽王府應該和壽王的密謀脫不了關係。要是本王猜想得沒錯,大俠一定是擁戴李唐之士。從大俠可以慘忍的殺死壽王府的鷹犬,卻不願意傷害一般百姓,可見一斑。」

  阿三舉掌打住李亨話頭,怒道:「廢話少說,你到底想幹嘛?」

  李亨拱手,朗聲道:「希望大俠能助本王一臂之力,共殲李瑁亂黨。」

  近日比較常說話,阿三的口舌逐漸靈光,他向李亨說道:「要我加入你,也可以。先回答我三個問題,讓我知道你對於李瑁之事,掌握到什麼程度!首先,你知道什麼是天宮四寶嗎?你知道狄公為大唐天下做了什麼嗎?你知道被稱為蛇族天鐵的神兵利器嗎?」

  連續三個問題,逼得李亨一愣,他應道:「本王不太清楚,不過……」

  阿三又打斷李亨的話頭,冷笑道:「那我們無話可談。」阿三領著玉兒,轉身便要離去。

   「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我今見聞得受持,願解如來真實意。」大宅院中有人朗聲讀頌,他的每一個字發聲雖輕,卻深入眾人耳中,阿三一聽,回頭盯著大宅內院的門縫,眼神銳利像是見到獵物的豹子。

  內門輕開,步出一個年輕書生,他沒有阿三的野悍;也沒有李瑁的嬌尊;更沒有李亨的威風,他身穿灰色布衣,看似一個普普通通的讀書人。他笑道:「吳大俠的三個問題,會不會問錯方向了呢?」他抬頭望天,將書捲負在身後,又道:「吳大俠你該問的問題,應該是天舞藏在何處吧?」

  李亨身旁的近衛,都感受到阿三目光之寒,像是兇器一樣冷凜透骨。但是年輕書生卻正視阿三雙眼,他問阿三道:「吳大俠又當真明白這的三個問題嗎?」

  阿三嘴角抽動,露出一個令人不安的笑容,他道:「知道一個半、不知道一個半,所以我要找個知道的人。」

  「那我們交換、交換答案可否?」書生樣的年輕人,像李亨行了一禮,笑著對阿三道:「在下知道兩個、不知道一個,還額外知道半個。」

  阿三低頭沉思,心忖:「他知道我問的三個問題是為了要找天舞,那他知道逆命戒在我手上嗎?還是只是知道另外三寶已經出世了呢?他又是怎麼知道天舞在哪?他又是為什麼知道那三個問題的答案呢?」
  
  「請吳大俠別多慮了。」年輕人走近阿三,對阿三解釋道:「在下是王爺的幕僚,名叫狄孟虛。跟在下不熟的人會叫聲太虛子,在下的好朋友都稱呼在下為阿虛。」

  「你姓狄?」阿三上下仔細打量狄孟虛,完全感覺不到他會知道這些迷題的答案。其實阿三沒有辦法查覺理所當然,擁有過人的智慧和無窮的知識,並不會形成肉體上的優勢,它們是一種內涵。一種智者的專業素養,與武力完全不一樣的存在。

  「嗯。」阿虛點點頭,說道:「在下是狄公的族子,受他囑咐,知道大俠兩個問題的答案。不知道大俠願不願意跟在下交換這三個問題的典故因由?」

  阿三搖頭,應道:「我不保證會與你交換,因為你知道的事情未必比我多。」

   阿虛依舊點頭稱是,他點頭的模樣有點傻氣,好像早知道對方的反應似的。他道:「沒關係啊。都好,不過在下認為我等談論的問題,關係國家運勢,恐怕不適合在外頭談吧?」阿虛回頭看了一下李亨,又對阿三道:「如果大俠相信王爺,在下想與大俠入府詳談。」見阿三沒有反應,阿虛又道:「不然看大俠要去任何隱密之處,在下也願意前往。」

  阿三看了一眼面有菜色的轎夫們,淡然道:「我隨你入內吧。」

  見阿三態度軟化,李福連忙領阿三入府。見阿三深入府中,李亨細聲怨道:「這吳季暢到底以為他是什麼人啊?既然敢對本王如此無禮!」

  「請王爺息怒。」阿虛說道:「他要是真對王爺您無禮的話,我等已經是路邊屍骸了。他是未經過教化的山村野夫,不懂得禮數是預料中事。但他身負絕學,陜王府的衛兵,恐怕難以抵禦反抗。」見幾名衛士臉上不悅,阿虛又道:「天下聞名的笛仙袁天樂,不久前才慘死他手,壽王府的下人聲稱吳季暢損了一隻右臂才撂下笛仙,但是雙目清明的人,都看得出吳季暢他四肢健全吧?」

  像袁天樂這等名聲遠播、凌駕武林頂巔的高人,竟然慘死在吳季暢之手。聽到了這件事,衛士們的不滿才稍稍下降。身為李亨身邊的精英死士,他們都自視頗高,在沒有親眼見到吳季暢的實力前,他們是不會滿意阿虛的交代。

  「什麼不激怒、不觸犯、不直視的三不原則,他媽的吳季暢算什麼狗屁東西!」一名衛士低聲碎嘴,發洩不滿。

  阿虛倒是很清楚,阿三擁有多大的力量,因為蛇族天鐵是什麼,他知道;狄仁傑為大唐做過什麼努力,他也明白。阿三並不是普通人類,他是蛇族天鐵的持有者,他可以說是已經從人類蛻變成另一種高等的存在。

  李亨、阿虛、阿三,三人分賓主在一座雅緻的涼亭坐下,時節晚涼,還選座涼亭是讓護衛們有比較好的動線能以防萬一。僅只是比較好而已,阿虛知道,要是阿三想,不管他們三人坐在哪,結果都沒有差別。阿虛的安排不過是安李亨之心,同時順阿三之意。阿三久處荒郊野外,在涼亭遠比在密室更讓他輕鬆自在。

  阿虛泡好了第一泡茶,順著李亨、阿三再自己的順序將茶水倒入茶杯,然後說道:「今日,王爺請吳大俠來,是一片好意,請大俠放下戒心,共同商討大事吧。」接著先把杯中茶水喝盡,讓阿三瞧見他手上的空杯。

  呼出口中熱氣,阿虛道:「殿下,有些事情,在下之前並未跟您提起過,是為了要保障您的安危。有些秘密,永遠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在下敢問殿下,有沒有承擔背負天大秘密的準備?」

  李亨皺眉,心道:「奇哉!今天被吳季暢,這荒山野夫嗆了不少,也就算了!怎麼現在就連太虛子也嗆上了?本王雖然算不上英雄豪傑,也是當今聖上的龍子,大唐的王爺,怎麼在你們這些人眼裡那麼不濟事呢?」李亨苦著臉,朗聲道:「本王早有準備了,此事事關大唐國運,身為皇裔不可能置身事外。」

  阿三不喝茶,他撫摸著玉兒的背脊,靜靜地等待他需要的答案。

  「剛剛吳大俠問的第一個問題,天宮四寶的來歷,要從武后開始說起。」眺望星空,阿虛回憶過往,他道:「武后本來是太宗皇帝的佳麗之一,在太宗皇帝龍馭歸天後,依照古法,佳麗們不是陪葬,便是要出家。」搖頭嘆氣,看來太虛子對皇室法規,不以為然。

  「是武后之大幸,也是大唐之大不幸。選擇出家的她,確實在空門內得了她要的解脫。在感業寺的禪房,她聽到了一聲來自幽冥的呼喚。」阿虛對阿三一笑,他道「吳大俠應該也曾在危難時,聽見那從地獄來的聲音吧?」

  李亨心道:「不是叫我們別跟吳季暢開玩笑嗎?太虛子是自找麻煩嗎?」李亨擔心阿三恚怒出手,不過他沒想到,阿三不旦沒生氣,還率性地點頭承認。

  「武后得到了逆命之戒,蛇族天鐵打造的逆命之戒。她使用逆命之戒不可思議的大威神力,讓高宗皇帝回心轉意,讓高宗皇帝對她癡迷,於是逐漸失勢的王皇后,就讓武后重回內宮,希望她的苦心能被皇帝賞識。」

  阿虛停了一會,又道:「但是逆命戒不是無條件,幫助武后,牠改變天命的代價是付出一半的靈魂。不過逆命戒上的惡魔恐怕沒有想到,它惡意的條件,反而助漲了武后的力量。」

  李亨與阿三滿臉狐疑,阿虛解釋道:「武后失去了一半靈魂以後,她發現她的神志並沒有喪失,反而是失去了情。正確來說是失去了體貼、呵護、珍惜他人的能力。帝、后之間是否有恩情,還是只有威勢,在下不能獨斷,但是在下能把握母子之間有情。失去了這份情感,讓武后一而再,再而三,毫不留情地把她的孩子,奉獻成霸業的犧牲品。」

  人常道:「最是無情,帝王家。」李亨聽了阿虛的話,並沒有太大的厭惡感,他認為如果他是武后,他也會做一樣的選擇,因為爭權成王敗寇,無路可退。何況今日所聚,便是要殲滅李瑁亂黨,骨肉手足之情,李亨也沒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