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間三

「我說至傑，我們是不是也應該翹掉打掃工作。」

「嘴上這麼說，你也來打掃了不是嗎？」

鈺佳與至傑在學校邊緣一角的外掃區。這裡是靠近外牆的大樓側邊，種植許多艷紫荊，飄散下來的大量落花與落葉常讓人覺得學生偷懶掃不乾淨，不過比苑中學的高中生經常翹掉打掃工作，故這點對學生並未造成甚麼困擾──

但現在「姑且」認真掃地的鈺佳和至傑就不這麼想，一邊無心揮著竹掃帚、一邊閒聊著。

原先鈺佳還高興了一下，自己跟欣戀排在相近的工作區域，然而兩個月後再也沒看過欣戀的人影，正確來說從讀書團體、核心團體到中間團體都沒再來過外掃區，只有少數被核心團體針對的，像鈺佳等人這群「邊緣團體」會來外掃區打掃，撐起一年三班的門面。

「不過……既然鈺佳你這麼不爽，為甚麼還會來外掃區啊？跟他們一起翹掉不就好了嗎？」

「我翹掉你不就少一個Partner了嗎？嫌自己工作太輕鬆啊？」

「講話這麼嗆幹嘛啦？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意思。」

嗤……鈺佳嘲諷地嗤笑一聲，接著說：

「反正我翹課也不知道要幹嘛，難不成要跟他們一起打籃球嗎？況且如果我們這種邊緣人翹掉打掃他們就要被教官和老師罵了，換言之那群小圈圈絕對不會放棄好好『督導』我們。」

「也是啦……」

「不過……鈺佳，我沒有惡意，但以你的個性，難道就不會跟他們吵這件事情之類的嗎？好比說去籃球場把人罵回來。」

「連老師都不管了，你覺得呢？我們老師可是稱職的『公務員』啊，早八晚六，準時上下班、上課抄黑板、下課辦公室，不做分內以外工作，規律又有秩序，只要曉以大義就能端正學生品行，個性無法矯正都是因為網路帶壞他們──你還期待甚麼？」

「總覺得你在歧視……」

「歧視？能有個稱職守分不做多餘事情的老師有什麼不好的？我只是客觀描述老師做過的事情算甚麼歧視？況且你也看到隔壁班老師了，熱血的管教學生，勤於與家長溝通，處理班級霸凌事件，最後怎麼了？教一個多月就收到大量陳情書與控訴，現在已經換班導了，誰想走向那種結局？」

「也是啦……不過鈺佳，只要你讓你爸出面，你也可以享受這些『特權』吧？」

「我絕對不會靠他的，當初就是他把我送進這個鬼地方，要是留在屏東的話──唉，不說了不說了。」

鈺佳說著說著，心情完全表露在身體上，大力一甩手上的竹掃把，根部與帚端分離飛了出去，看著被自己弄壞的竹掃帚，鈺佳才試著說服自己要冷靜下來，否則掃完地前都要沒掃具了。

「欸你們掃完了嗎──我拷你怎麼又把竹掃帚折了啊？」

滿身是汗穿著背心，剛打完籃球的衛生股長趕在下課前幾分鐘跟「去打籃球」的外掃區成員姍姍來遲。

「沒事沒事，反正下一堂課老師一定又遲到，你趕快拿掃帚去換吧鈺。」

「鈺？」

「鈺鈺鈺……鈺什麼？同學你的名字。」

鈺佳嘴角抽動著，傻眼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時鈺佳。」

「喔對啦，啊反正你趕快拿去換吧，受不了……」

衛生股長搧一搧手，一副不耐的樣子。鈺佳使個眼色，要至傑也跟上。

「低能兒……有必要換嗎？我們又沒在掃？」

抱著籃球的士艾嗤笑一聲揶揄著。

「白癡喔，掃地他們在掃得，不要這樣霸凌同學好不好？等等你被人家嘴。」

衛生股長用手肘頂一下士艾，雖然不記得鈺佳的名字，但他對鈺佳的長相還是有印象，且對暑輔當面斥責信壬的事情記憶猶新。

「馬的要告就來啦，沒在怕的。」

鈺佳只是對他們的對話充耳不聞，搖一搖頭偕同至傑一起前往辦公室。

「安安你們好啊，你們都有來打掃喔？」

又過了一周左右，這是時隔多週巫賢重回外掃區的一天，巫賢拿著畚箕和夾子加入鈺佳與至傑的陣容。

「今天不打籃球了喔巫董？」

時鈺佳毫不客氣語帶諷刺說了。

「你怎麼這樣污人清白？我不打掃是在教室唸書好不好？你自己去問信壬他們，我哪次跟他們打籃球了，讀書人的時間，能算是不打掃嗎？」

「你個國文小老師咧，所以你又為甚麼來打掃了，巫乙己？」

「因為被巡堂教官發現留在教室看書，有點沒面子被趕下來了。」

「我就知道。」

今天，鈺佳和至傑仍然散漫地揮著竹掃帚邊聊天，倒是多了巫賢的參與。

「巫賢你……不會不爽信壬他們沒被抓這件事嗎？」

問的人是至傑，但巫賢只是一臉疑惑看著他說：

「不會啊為什麼。」

「畢竟你也常翹吧，一個翹課，各自表述。」

卻被鈺佳無情地酸了。

「所以我現在來掃啦！何況根據我精密的計算，這裡只需要三四週掃一輪就不會太髒了，其中包含每日落花與落葉的速率，還有教官巡察的頻率，你看我們衛生股長回來外掃區的時間也是計算好的吧？而且他們那邊還有線人會通知他們回來。」

「是是是，但規定是每天掃地吧？」

鈺佳仍舊吐槽著

「欸做事腦筋別那麼死板啦，科學點好嗎？你看每天我們掃完地，不到兩小時就會恢復成沒掃的樣子，但過一個週末這裡並不會變更髒，還長得一模一樣，這是為甚麼，因為風吹走的速率啊。」

「謝謝你精算師，我明天會考慮翹掉打掃的。」

鈺佳嘆口氣說了。

「不過最近該唸的都唸完了，也沒事做，我會下來掃地啦，別跟老師說我都不掃地喔。」

「你就算不掃地也沒人找你麻煩吧，而且跟我們這群……這群邊緣人閒聊，不怕被他們說什麼閒話嗎？」

至傑問著，但巫賢一臉困惑問「啊？為啥？」。

「時鈺佳個性機車還說得過去，但雷至傑你為什麼被針對啊？」

「哪裡機車了！我只是做人比較老實！」

「老實的機車吧！」

巫嫌搧一搧手，要至傑繼續說下去。

「這、這要我怎麼說？長、長相吧，不過長相我也沒辦法啊，畢竟我就長這樣，還有因為我是外來的學生，不是比苑直升上來的，還有我跟鈺佳成績都很爛，又沒甚麼才藝，所以才被歧視吧？」

「喔是喔。」

「幹嘛啦！我可是很認真的，別回的那麼不屑好嗎？」

巫賢皺著眉，他的回應是因為困惑，不知道該怎麼幫助這兩人，又不是很想理會這方面的問題。

「那這樣好了，你有特別認識我們班的誰嗎至傑？」

「呃……」

「沒有對吧，時鈺佳呢？」

「那群翹課打籃球的，姑且知道他們一些『事蹟』，剩下還有……算了沒事」

腦海浮現欣戀的臉孔，卻沒承認自己想知道他的事情。

「那鈺佳你不想跟打球團一起混吧？那就別理他們了，扣掉他們，把學長姐算進去比苑少說還有幾百人不是嗎？去多認識他們啊。」

「哪有那麼容易，我都已經被討厭了──」

「全校的人你都問過了嗎？」

「我──」

「我知道你幹過甚麼啦，你暑輔嗆一群白目在吵的，之後還跟人打起來像個小屁孩一樣，但我沒你那麼博愛，沒打算雞婆到去批評你的對錯，我只想知道你們能不能陪我閒聊，就這樣，沒了。」

巫賢攤開雙手聳聳肩。

「我也不像你們是甚麼別的學校來的，應該也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反正我只知道我想要、我想聊，還有我不想聽一堆你們的心路歷程，記仇能記多久啊？浪費我的時間，老衝動的亂發脾氣和賭氣不覺得很無聊嗎？」

「你……」

「欸不要問我問題，我不知道、也不想聽、更不想管。」

巫賢止住鈺佳的話，而鈺佳又在心裡暗自想起幾周前欣戀那句：

（因為你好無聊。）

（一聽你開口就要這個要那個，除了要東西以外的話都不會講。只是被動地一直等機會，主動又要東要西的，完全沒有有趣吸引人的地方啊！時先生你一點魅力都沒有，就算有我也看不到。）

鈺佳閉上嘴，品味著巫賢與欣戀說的話。

「可是，要怎麼認識人啊，班上的團體都已經決定了吧？」

「那就別執著於班上吧！來幫我簽這個──」

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巫賢拿出一張略有摺痕的申請書。

比苑中學社團成立聯署書

職業電競社

基於比苑中學社團成立規定……（以下省略）

「「原來是安麗啊！」」

至傑和鈺佳不約而同地吐槽。

「你們兩個都很喜歡打電動對吧，我觀察很久了，去年不是DPA拿下世界冠軍了，這款遊戲可以說是前景看好啊！」

「我不覺得我們兩個技術很強喔，而且信壬那一掛不是更多人嗎？」

鈺佳回應著。

「這個問題就很奇怪了，我都只有問你們『想不想做』卻沒有問你們『能不能做』啊。」

巫賢扶著額，臉上帶著無奈的表情。

「你們不簽也無所謂啦，也沒人逼你們簽聯署就一定要選這個社團啊，而且我確定信壬他們只會玩笑帶過這件事情的，比起什麼實力兩粒的我們更想招聽我們講話的人啊哥哥。」

「所以呢，再問你們一次，你們到底『想不想做』這件事。」

這次又不知從何處掏出一隻筆，把聯署書擺到兩人面前。

至傑與鈺佳互看一眼，決定簽下這份聯署書。

「感謝你們，有你們在社團一定會成立的，剩下等程序跑完明年就能加入了，年級就先好好待現在的社團吧！不過目前有志成立電競社的人已經有群組了，你們先加群組如何？課餘有空我們就來團練吧！」

「鈺佳，你分好組了嗎？」

「Zzz……」

「鈺佳別睡了！這次公民訓練要一起睡帳篷的人你決定了嗎？還要找齊8個人一組欸！」

至傑搖醒睡倒在書桌上的鈺佳，提醒他重要的消息。

現在是班會的兩堂課時間，除了被要求要分組，沒有其他的事情。

「我們不是才高一嗎？怎麼下學期就要公民訓練了？」

「啊學校不是說了，高三要衝刺學測指考，趁我們最閒的時候辦一辦啊，而且現在上學期就要決定組員了。」

「現在最閒……呵呵……」

想到自己昨天勤於讀書和家務事忙到只睡四小時這點，鈺佳就一陣乾笑。

「那種事情隨他吧，再邊緣都會被老師強制分組的，船到橋頭自然直。」

「隨個頭啦！時鈺佳你快點起床去找組員啦，別給同學們帶來困擾好嗎？」

「困擾……呵呵……」

「我去找組才叫給人困擾，誰想跟我這樣的人一組，還要找藉口拒絕很麻煩的──」

說完又倒向書桌。

「快點啦別睡了！我也還沒找到組，我們一組就有認識的人了，快去找剩下六個人！」

於是在至傑的強力堅持下，鈺佳勉強振作起精神來。

兩人來到信壬一夥的面前，鈺佳露出一個苦澀的表情問：

「為甚麼選他們。」

「因、因為他們有缺人，就問啊。」

「算了隨便你。」

雖然心懷不安，但還是尊重至傑的決定。

兩人走到正在閒聊的信壬一夥面前，至傑開口問了：

「請問，你們有缺人嗎──」

「噗滋──」

聽到至傑這麼問，信壬瞬間把自己口中的水全部噴了出來，噴在鈺佳和至傑的臉上。

「噗哈哈哈哈……咳呼咳呼……」

然後指著鈺佳和至傑的方向大笑，邊笑邊咳，咳完繼續笑。

這一舉讓鈺佳醒了，連頭上的水都沒擦掉，瞪視著信壬，連頭也不轉就對至傑說：

「雷至傑，你去提水。」

「啊？」

「我就拿一桶水直接灌在這群人渣頭上！」

「啥，等等……」

「噗哈哈哈……你、噗咳呼咳呼、你那什麼反應、咳呼咳呼……哈哈哈……」

信壬還在笑，笑到眼淚都要流出來。

「快去啊！」

鈺佳大吼一聲，聲音大到隔壁班都聽得見，這才讓信壬周圍的朋友臉色沉下來──

雖然信壬還在笑。

「你們這群低能兒是怎樣啊？自己要讓別人笑到吐還不道歉，不道歉你還想怪人啊低能兒？」

士艾推倒桌子站了起來，兩邊的氣氛劍拔弩張，就要打起來。

然而信壬的聲音慢慢要沒了，是因為他笑到快沒氣，喉嚨要發不出聲音。

一番大眼瞪小眼以後，風波姑且是平息了，但是在鈺佳、至傑以及信壬為首的小團體（不包含信壬）裡誤會與間隙越來越深。

「你還真高調啊時同學。」

「……對不起。」

巫賢扶著額對鈺佳說，鈺佳老實地道歉了。

最後來到巫賢這一群，剛才的事情巫賢都看在眼裡，雖然沒發脾氣但都不予置評。

「鈺佳你們早該來找我們了好不，這樣也不用搞到大家都心情不好啊，又沒有說不歡迎你們。」

「對不起。」

「是我不聽鈺佳你勸的啦。」

「不，這不幹至傑的事，對不起。」

看著剛才神氣活現的鈺佳現在低頭猛道歉，巫賢又嘆一口氣。

「你們靠過來一下，聽我說喔……」

巫賢把至傑和鈺佳拉近，低聲說了：

「事實上信壬那組不是沒人，是人太多爆開了，然後他們多出來的人沒有另外一組，因為人不足，就有人被分發到這裡了。」

巫賢使眼色暗示角落一個掛耳機滑手機的人。

「那人你應該知道吧，姓解的，我們都叫他解師傅，話雖如此他話比解師傅少多了，我們只想偷嘴他解『魯』而已」

「那他有帶鋼棍嗎？」

「沒有，而且也不會做黃金開口笑，時鈺佳閉嘴聽我說。」

噗──看到鈺佳和巫賢一本正經小聲蔣幹話，至傑忍不住笑了。

「你們試著跟他搭話試試看，這個人總在信壬周圍，卻完全不像融入這群人的樣子。每當信壬那一掛講話總是笑笑的，但我們跟他講話他就面無表情，他完全對我們視而不見，而且雖然解師傅跟信壬話很多，信壬卻鮮少回過他話，只有信壬有求於他的時候才會開口。」

巫賢轉頭撇一眼坐在他倆三人附近的其餘四人。

「不是吧，進不去小圈圈還敢邊緣人啊？」

「我覺得鈺佳你們倆臭味相投才會告訴你的，別大嘴巴亂宣揚我告訴你的事情。」

「但同極會相斥不是嗎？」

「你就是這樣才討人厭喔，有求於人最好客氣點還有別太誠實。」

於是兩人來到另一頭去試著向被戲稱為解師傅的解同學搭話。

「嘿，我們是你分組的新組員喔。」

至傑拍一拍解同學的肩膀，解同學只是拿下耳機回頭看一眼，又轉回去看他的手機。

「那個分組名單，麻煩你簽一下。」

至傑拿出名單表，但解同學完全沒有想接過的意思。

鈺佳本想再說教一頓，卻想到巫賢的勸諫與稍早的事，決定靜觀其變。

「別這樣啊，需要每個人的簽名，簽名不會花太久時間，你簽一下吧？」

至傑不放棄，輕輕摘下他的耳機，又要將報名表拿上去時，被解師傅搶過去單手揉爛扔走，大吼一句「好了啦！」聲音大得同學都望過來。

鈺佳與至傑面面相覷。

「好！」

「啊？鈺佳？」

「好啊好啊！好了啦好了！」

鈺佳把至傑推走，說著言不及義的話諷刺解同學。

「好啊！不好嗎？」

「好……」

「好啊！」

至傑還當機在剛才的錯愕裡，被鈺佳推回去巫賢的方向，巫賢、至傑和鈺佳三人緊靠小聲對話。

「好個屁啦，他到底在不高興甚麼，至傑已經很客氣了吧？那貨從頭跩到尾欸？」

「所以他就是這樣的人啦，你懂吧？」

巫賢無奈說著。

「這已經是我最低限度的嘴人了，他還若無其事給我繼續玩手機？」

「報名表我再拿一份吧，他就別管了我們簽我們的，還有你罵也沒差喔，自己看──」

巫賢使個眼色向信壬一夥，並沒有對剛才的騷動閒話，也看不出有什麼不滿。

「畢竟，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早在認識前就決定了吧？」

鈺佳嘆一口氣做出結論，這一連串事件及對鈺佳習以為常的無奈抱怨，卻在至傑心中烙下不小的刻痕。

「那如果我是你們的話，就會增加認識的人數，既然改變不了別人就增加自己的機會靠譜點。」

於是，七人交上報名表，卻在不久後被老師叫到辦公室斥責，理由是「惡意排擠霸凌同學私自決定踢出組員」，無如鈺佳等人如何辯解，老師卻因為解同學平日在他的課安分守己拿好成績好問問題為由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