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
本章節 11136 字
更新於: 2020-06-06
若葉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也不認為自己是個壞人，僅僅是卑鄙而已。
滿滿的慾望在自己的壓抑下化為醜陋不堪的髒物，沉澱於心中。以看似溫和的表象來掩蓋自己的骯髒內在，害怕他人發現自己真正的樣貌而不停說謊，直到謊言生瘡化膿，流出噁心的腐敗汁液，依然只能勘勘守著自己的片面假象。
這不是悲哀，而是卑鄙。
卑鄙的欺騙所有的人，卑鄙的向最要好的朋友說謊，卑鄙的守著汙穢的謊言。
這讓若葉感到噁心，對於自己卑鄙感到噁心，但想吐又吐不出來。
儘管噁心，但若葉知道這卑鄙的謊言對於築構自我是必要的，是維護自己所愛的日常唯一的方式。不如說他並不聰明，想不出別的方法來維護愛著的事物。
他只是很笨拙的，戴上卑鄙的面具。
一點一滴的腐敗汁液堆積在心中，讓他無法呼吸，讓他痛苦難耐，但又絕對不能吶喊出聲。
除了不停地向前，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無視周遭的一切問題，無視所有傷害自己的東西，無視所有自己傷害到的東西，他只是不停地向前，什麼都不想知道，什麼都不想看到。
正因為看得太清楚，所以才不想再看了。
自我是如此的噁心，不如捨棄掉吧。
讓自己不停的染色，無視掉自身的髒汙，試著讓其他的顏色填補骯髒的自己，這麼做就夠了，這麼做沒有任何人看的出來，這麼做是最好的偽裝。
讓自己可以安心的………沉浸在其中。
但現在，一切已經無所謂了。
他總算頭一次的，正視自己心中的髒汙。
汙濁不堪，宛若腐壞，簡直就像是汙穢的殘物。
但那就是自己，那就是構成自己的東西，不管怎麼無視，不管走的再快，不管再怎麼無視，都依然是自己。
因此，他總算能再一次清楚的看清一切。
※
在台上的若葉，緩慢而平靜的將原本高舉的雙手放下，回歸於站姿。
心中並沒有殘留著什麼餘韻，若葉並沒有特地在感受什麼，只是平靜的將這次的排演完成。沒有中斷，第一次的，從頭到尾的將排演完成。
「算是……值得紀念的一刻？」喃喃說著，若葉搖搖頭，自己在說什麼呢？根本還沒有正式上場呢。
掌聲響起，響徹整間社團教室，很久沒有聽到這個聲音了，這讓若葉有點不知所措的感覺。
「喔喔，今天的感覺十分不錯呢！」學姊發出驚嘆聲，一旁的人也跟著點頭表示贊同。
「這演技看了讓人感到傷心，但又不會感覺很做作呢，不如說是有點悲傷但又不是很悲傷的平衡感嗎？」另一人興奮的說道。
「你這是什麼爛形容詞啊，不過我懂我懂呢～～」又一人說道。
混雜的吵鬧聲，在自己的面前不停迴響，但與眼前的喧騰比起來，若葉的心卻平靜的宛若止水。
走下台階，經過學姊們再一次的包圍洗禮，若葉好不容易才找到教室的角落，得以喘一口氣。
到此時，若葉才注意到平朝正在瞪著自己，就像是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的瞪著自己。四目相接後的對方好像思索了一下，接著好像下定決心的走向若葉。
「你啊……比想像中的要有才能呢。」秋平朝很難得的，說出聲讚美。
才能，真是個奇妙的詞彙呢。
但如果是他，並不會用這個詞來形容。
「我想這種東西並不叫做才能吧。」若葉苦笑著回答。
「…………」對於若葉的回應，平朝沉默了會兒，才開口：「不過還沒到正式公演，一切都還是未知數，你這傢伙不要太過得意忘形啊！」
一如往常的訓話，不過這次倒不會感覺很惹人厭。
與戲劇社的人們道別，若葉走出社團大樓，太陽早已落下，天色已經黯淡。
這還是我第一次待這麼晚呢。
「真不愧是若葉學長呢，果然沒有違背我的期待呢。」
而語凜，總是挑在這個時間出現。
「………」若葉瞥了眼試圖與自己比肩走著的學妹，將視線重新轉回前方。
「若葉學長是經歷過什麼事情，才會有這樣的表現呢？」語凜當然不會這麼放棄，不停的追問。
「………」若葉依舊只是回以沉默。
「若葉學長，和朝柔學姊告白了嗎？」但語凜的下一句話，實在讓他無法輕易的無視。
「並沒有這種事情。」若葉原本以為自己的口氣會再更加的糟糕，更加的火大，但實際說出口後，卻發現出奇的平靜。
「沒有嗎？」而語凜的聲音，也出奇的悲傷。
「若葉學長，最終還是走上這條路了嗎？」
「………」若葉想要說點話，但只是張開口，吐不出不個字句。
「那是一條很辛苦的路呢。」語凜接著說道：「就算滿身創傷，也不能夠大喊出聲，就算心痛如焚，也不能有所動靜。這就是若葉學長所選擇的路嗎？一條最艱難，最痛苦的道路嗎？」
「無懼於風，無懼於雨，無懼於冰雪與炙熱，絕無貪念，絕不生氣，總是沉靜的微笑。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好好的看、聽、了解，並且謹記在心絕不忘記。
就算人們說我是個傻子，也不需要別人的稱讚，無須他人為我擔憂。
這就是……若葉學長想要成為的人嗎？」
若葉不禁停下腳步，看向身旁的學妹。
語凜露出悲傷的表情，看著若葉。就像是看到一個不停受傷的孩子一樣，悲傷且憐憫的目光。
原來如此……在這名學妹眼中，我是這副模樣嗎？
現在想來，自己從來沒有認真地看過語凜這個人。
在自己的認知中，她是名惡魔，一名掌握自己弱點後，頤指氣使之人。一個隱藏卑劣的真面目，以戲劇欺騙他人之人。
我到底，有多了解語凜這個人呢？
「你啊……完完全全說錯了呢。」若葉很少見的，在語凜面前露出笑容，溫和的笑容。
「這是我自願選擇的道路，我在了解過所有選項後所做的抉擇，我要和他們兩人走在一起，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陪伴在他們身邊。」若葉說道：「並非自我犧牲的陶醉，我並沒有要為了他們而犧牲掉自己，並沒有要沉醉於痛苦當中。
痛是一定存在的，從未離去。但比起縮在角落冷漠地看待一切，我更想要向前進。與他們一起向前進，無時無刻不在他們身邊，幫助他們，提醒他們，帶領他們。
我想這絕對不是痛苦的選擇，而是正確的選擇。」
若葉看向黑色的夜空，在無燈的校區裡，可以隱約看到星芒。
就算是再微弱的光，也有一絲希望存在。再艱難的路，也有美麗的風景。
「這就是我心中……最誠實的慾望。」
兩人緩步走出校門，黯沉的街道只剩下幾盞路燈照耀著，這一帶只要進入夜晚就顯得額外荒涼。
不過這荒涼感，反而讓若葉感覺十分舒服。
「如果若葉學長這麼想的話……那就好了。」語凜緩慢的說道。
「我就是這麼想的。」若葉平靜的回答。
過了幾秒呢？若葉不是很清楚，總之他再次開口，提出問句。
「顏言的事情，是你在後面操弄的吧？」出乎自己意料的，他的口氣十分平穩。
「嗯？你在說什麼呢？」語凜好像很困惑的回答，但沒有辦法騙過若葉。
果然是她搞的鬼嗎？稍微套一下話就出來了………真是的。
「果然是你啊。」若葉嘆氣，說道：「你做了些什麼，才讓顏言那個笨蛋變成那副模樣？」
「哎呀，學長～～我就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嘛～～」還是一樣的調調，不過若葉判斷她應該是不會透漏任何資訊。
「算了，隨便你吧。」若葉平淡的回應。
他已經答應朝柔了，所以這件事情他會由自己負責處理好。
「學長真的變了……不，應該說是看清了嗎？」
「或許吧，總算看清楚一直以來沒看到的東西了。」
「是嘛。」
「是啊。」
「看得太清楚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呢，學長。」
「至少不會再像先前一樣，這麼彆扭的模樣。」
「真不愧是學長呢。」
「沒有什麼好說嘴的。」
很平靜，若葉第一次和語凜有這麼平靜的對談，平靜的讓人感到詭異。
「那麼，就請學長認真的準備，直到公演的那一天吧。」
「答應別人的事情，我自然會做到。」
沒錯，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
※
「說來，你最近在忙些什麼啊？」若葉不經意的向顏言問道。
「嗯？」顏言似乎沒料到若葉會突然這麼問，一瞬間愣了下才開口回問：「你是在指什麼？」
「你最近放學後好像挺忙得，之前要找你就突然不見了，所以有點好奇。」若葉面不改色的以謊言回道。
「喔喔，剛好有點事情，所以就先離開了。」顏言眼神微微飄移，若葉不用特別去觀察便能看出來他說的是謊言。
為什麼要特地說謊呢？真的是因為劈腿嗎？
雖然親眼看到了顏言與那名學妹在一起的模樣，但若葉還是不認為是這麼表面的可能性，應該還存在某種他沒有理解的可能性才對。
但很遺憾的，若葉並不擅長於以語言去套話，這種事情是語凜的專長。也就是說，比起攻擊，若葉更擅長於防禦吧。
「對了若葉，有點事情要問你。」當若葉還在猶豫該說些什麼時，顏言已經話鋒一轉，搶先說道：「上一次去咖啡店時的那些學妹想要再找你一起出去玩喔，今天放學後有空嗎？」
又是上一次的那些人嗎？雖然並不是很討厭，但現在可沒時間做這種事情。
「抱歉，我最近下課後也有點忙，幫我跟他們說聲抱歉吧。」雖然他們應該是以顏言為目標才對。
「咦？你最近也挺忙的呢，是在幹什麼啊？」顏言好奇的說道。
「嘛……不用過多久你們應該就知道了吧。」若葉苦笑地說道。
畢竟戲劇社的人到現在還沒有公布演員名單，所以還是先不要說出來比較好吧。這麼判斷的若葉，決定還是先不要說出來比較好，而且總覺得被顏言知道後會發生各種亂七八糟的效應，還是閉嘴比較好。
「什麼意思啊？」顏言還沒搞清楚狀況，早自習的鐘聲便響起。
「趕快回去吧你。」若葉揮揮手表示趕人，一邊將要閱讀的書本取出。
雖然還有點在意，但顏言一如往常的很快便放下，走出教室。
看來正面對上沒有任何的可能性呢，顏言雖然看起來很傻，但其實挺不好對付的。
「看來……是比想像中還要麻煩的工作呢。」若葉喃喃自語起來。
「麻煩的工作？」向他走近的人不禁複誦一遍他的喃喃自語，是班長。
「啊，早安。」抬頭回應，若葉抹去心中的雜緒，微笑著。
「那個……上一次很感謝你幫我把作業簿搬到老師那邊，一直都沒有機會和你道謝呢。」班長帶著愧疚的表情，向若葉低頭道謝。
「啊，不會不會，只是舉手之勞而已。」若葉不自覺的別過視線，以淡淡的笑容回應。
「若葉同學………是遇到什麼麻煩的事情嗎？」班長遲疑了會兒，這才開口問道。
「咦？」若葉一時沒有會意過來，困惑的睜大眼睛。
「畢竟上一次都這樣麻煩你了，如果有任何麻煩的事情，可以找我商量喔。」班長的右手似乎是不自主的玩弄著頭髮的末端，然後以再認真不過的表情說道。
「喔…………還真像是班長大人會說的話呢。」若葉愣了幾秒，才緩緩說道。
「什麼班長大人啊！就算是若葉同學這麼說也很不禮貌呢。」班長立刻不滿的說道，臉蛋鼓起，看來她激動時會不自主的這麼表現呢。
「啊啊，抱歉啊，下次不會這麼開玩笑了。」若葉趕緊說道。
不過班長的用詞也很微妙呢，『就算是若葉同學』嗎？這句話實在是讓人有點在意，不過現在應該不是提出這種問題的時候。
「總……總之，歡迎若葉同學隨時來找我談談喔！什麼事情都可以！」班長似乎也對於自己方才的大反應感到有點羞恥，立刻切換成大方的態度，猛拍了下自己的胸口。再怎麼說對方也是女生，這動作讓若葉的視線微微飄移。
「聽起來很可靠呢………」若葉視線往下飄去。
就算再可靠，他也不認為應該和班長大人將什麼事情都說出來。
他不可能將自己心中煩惱的事情說出來，他也不可能將朝柔拜託他的事情輕易的告訴他人，也不能說出……說出………………
自己到底有什麼事情，是有辦法說出來的呢？
連若葉自己，都快要搞不清楚了。
「若葉同學？」班長的呼喚聲再次喚醒了他，若葉有點慌亂的抬起頭，然後露出一貫的微笑，說道。
「十分感謝你，我會銘記在心。」
連若葉自己也感覺得出來，自己笑得十分免強
※
若葉發現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調查，他或許還算擅長觀察與扮演，但說到調查………這種事情實在不是他的領域。他總是默默地在一旁觀察他人，認清他人的需求與想法，然後迎合著他人的期待。他的作為是被動的，這使現在的他難以採取主動，這行動模式對他來說實在太陌生了。
若葉揉了揉自己的雙眼，感覺到眼皮十分的沉重。他昨晚花了不少的時間思索著該以什麼樣的方法來調查，而結果自然是效果不彰。
望著鏡中的自己，試著重整一下自己的心態，讓自己振作一點。
這樣下去不行啊………該怎麼辦呢？
「學長看起來很困擾的感覺呢。」悠哉的聲音傳入耳中，若葉透過廁所的鏡子看向外頭，那熟悉的臉蛋對著鏡中的自己一笑。
「這裡是男廁喔。」若葉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一邊再次洗手。
「我是站在外面所以沒問題喔。」語凜微笑著說道。
「你知道你這樣對如廁的男學生來說是十分不體貼的行為嗎？」若葉慢條斯理地將雙手的水甩掉。
「如果是男生的話，這點事情別計較分數會比較高喔。」
「什麼詭異的分數啊………」喃喃說著，若葉的視線遊移於周遭，確認沒有其他人後才走向語凜。
「順帶一提學長在我心中的分數可是很高的喔。」語凜笑著說道，不過若葉看得出是一如往常的營業式笑容。
「這種事情我沒興趣知道。」若葉平淡的回道。
「學長這種個性我也不討厭喔。」語凜作勢要用手指戳向若葉的臉頰，若葉反射性的拍開，然後說道，「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原本是想要通知學長關於演出的事情，不過看來學長這邊也很忙呢。」語凜說道。
「………」若葉不禁垂下雙眼，避開語凜的視線。
不過這動作看來實在是太過明顯，語凜一眼就看出若葉的反應所透露出的訊息。
「看來若葉學長遇到的困難比想像中的要不容易呢。」語凜說道，「從上次的對話來看……學長是對於答應的事情無法達成而感到疲憊是吧？」
若葉長呼口氣，這才緩緩的回答，「所以你特地來嘲笑我嗎？」
「學長真的對我有偏見耶，這樣很不好喔。」語凜不滿的說道。
「從我們見面時的第一印象來看，我對你有偏見也是正常的吧。」若葉毫不留情的回答，轉身緩步走離廁所，他可不想在這裡被其他人瞧見和語凜在一起。
「這麼說也是呢。」不過語凜倒是很乾脆的接受了這個論點，跟上若葉的步伐。
「所以關於公演……有什麼事情？」若葉問道。
「通知學長一聲，雖然今天沒有要排演，不過能的話還是希望你來社辦一趟。」
「為什麼？」若葉疑惑的回問。
「問太多的男生可不會受歡迎喔。」語凜愉快的說道。
「我就當作被你騙一次吧。」若葉喃喃說著。
※
照之前的排程來看，今天應該是休息日，也就是說沒有人會前往社辦。雖然他不知道是語凜在耍他還是怎麼回事，他最終決定被當作騙一次，照語凜所說的，在放學後前往社辦。
走到社辦門前停下，若葉傾聽著門後的動靜，並沒有聽到任何的聲響，這讓他更加懷疑起語凜。
不過都走到這裡了，若葉還是將門打開，大步踏進。
「咦？」聽到若葉的開門聲，裡頭的人不禁發出訝異的驚嚇聲，以慌張的動作轉過頭來，手忙腳亂中弄掉了手中的東西，清脆的聲響響徹整間社辦教室。
「啊，抱歉，沒有要嚇你的意思。」看到對方慌張的模樣，讓若葉有點愧疚的感覺。
「若………若葉同學？你怎麼會來這裡？」這時依然待在這間教室的，或許也只有身為社長的良芸吧。
「這個嘛………順勢而然？」若葉思索了會兒，這才緩緩回答。
搞什麼，我到底在說些什麼啊？聽起來實在是有夠莫名其妙的。
「順勢而然？」果然，良芸擺出有聽沒有懂的困惑模樣，不過以她的個性又不敢追問，這讓若葉稍稍鬆一口氣，拉開椅子坐下。
說實話，現在的若葉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
他本來就是被語凜騙來的，根本不知道這裡會是什麼情況。而如今無所事事的他若直接離開也挺奇怪的。特地來到社辦，看到良芸後就立刻離開………這樣應該會讓內向的良芸頗為受傷吧。
這麼判斷的若葉，決定拿出今天的作業，索性就在這邊寫寫作業吧。
試著專注於自己眼前的作業，若葉卻發現有點困難。不是因為坐在對面的良芸，而是積壓在心頭上的煩躁感。
笨拙的自己該怎麼做才有辦法讓他們兩人恢復原狀呢？ 若葉在心中思索著無數的方法，但沒有一個是能夠達成的，更可說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不自禁的，若葉與良芸同時發出嘆氣。
「咦？」兩人同時抬起頭來，望向桌子另一邊的彼此。
良芸的臉立刻因害羞而脹紅起來，手足無措的低下頭來，只露出通紅的雙耳。
這模樣讓若葉有點想笑，又覺得讓對方露出這種反應有點愧疚。或許是因為這樣，若葉先開口了。
「怎麼了嗎？這樣嘆氣？」若葉試著開口問道。
「嗚……………」對於若葉的問句，良芸遲疑著，不知道是不敢回答還是仍未整理出腦中的思緒。
面對這種情況，若葉保持著耐心等待著對方的回應。
「那個………若葉同學知道我是負責戲劇社的哪一部分嗎？」終於，良芸緩緩地開口回問。
「之前聽語凜說過，除了社長的職務外，良芸同學是負責妝髮設計的是嗎？」若葉回想著過去的對談，回答道。
「沒錯，一直以來都是由我來負責所有表演者的化妝，所以這次的公演也不例外。」良芸點點頭。
「良芸同學喜歡幫人化妝嗎？」若葉問道。
「我想或許是吧。」良芸緩緩的開口說道，「我是個………怕生的人，不太敢跟別人四目相接，所以常常讓人誤會。不過我發現在幫別人化妝時，我就可以很自在的看著他人，不會感到害怕。」
「原來如此啊。」若葉理解的點點頭。
他可以理解良芸想說的事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項，面對這些弱項，他們也會有不同的應對方法。良芸的方法就是透過化妝，或許在透過化妝時，她可以將眼前的人當作畫布一樣來看待？若葉不是良芸，自然無法百分之百的了解，不過應該是這種感覺吧。
「不過這次的妝髮設計，我到現在還是摸不太到感覺。」良芸低下頭，雙目游移於桌面。
此時若葉才想到，良芸的確如她所說的，到目前為止都沒有怎麼和她四目相接過。
「妝髮設計的感覺嗎？」若葉不是很懂舞台劇的妝髮設計，也不認為自己有辦法提供給良芸什麼有建設性的專業建議，只能鼓勵著她繼續說下去。
「對啊……尤其是西德尼這個角色。」良芸不自覺的玩弄著手中的東西，若葉這才看清楚她正在把玩的是化妝用的粉底盒。
看來在若葉來到社辦前，良芸一直在嘗試著什麼樣的妝最適合西德尼這個角色吧。仔細一看，她的手上還有粉底的痕跡，看來她真的十分看重這件事情。
「那個………良芸同學要不要直接為我化妝看看呢？」若葉猶豫了下，這才開口提議。
「咦咦？會不會太麻煩若葉同學了？」良芸慌張地抬起頭來，瞪大雙眼。
「怎麼會呢，畢竟最後上台前良芸同學還是要為我化妝不是嗎？」若葉笑著鼓勵，「我還可以趁此機會先一睹良芸同學的手藝呢。」
「這種東西還稱不上是手藝啦………」良芸不好意思地說道，雙手不停地揮舞，那手足無措的樣子讓若葉覺得十分有趣。
「就拜託你了！」若葉故意雙手一拍，向對方低頭拜託。
這樣的話就變成我在拜託她了對吧，希望這能讓她輕鬆一點。
「好………好的！」良芸興致高昂了起來，立刻站起身來，椅腳的摩擦聲響徹整間教室。
身為一名男生，若葉自然沒有化妝的經驗。唯一的一次應該是在國中時上台演話劇時，簡單的整理容貌而已。所以說實在話，若葉是有點緊張。
與良芸面對面坐下，若葉不禁吞嚥口水，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的呼吸吐氣，然後抬起頭來。
直到此時，若葉才發現良芸表情的轉變。
與先前完全不同，不再是平常的害羞模樣，也不是滿臉通紅的羞怯樣子，而是從沒看過的專注神情。
她看著若葉………正確來說是若葉的臉蛋，揣摩著、想像著眼前的臉蛋到底該如何轉變為西德尼這名角色。此時的她，將眼前的這張臉當作純然的畫布，而作為藝術家的她，則要盡可能的在這張畫布上完成最好的作品。
這讓若葉一瞬間有點訝異，隨即對於自己感到驚訝這件事情感到有點愚蠢。看來他對於別人還是有一定程度的既定印象呢。
或許是顧慮到沒有化妝經驗的若葉，良芸的動作十分的輕柔，緩緩的擦過他的臉頰，留下微微的搔癢感。
兩人之間沒有任何對話，這也是自然。若葉顧慮著對方而不敢隨意張開動口，良芸則因專注而沒有開口。
沉默降臨在兩人之間，不知過了多久，良芸才突然張口，發出不成言詞的一聲『啊』。
「咦？」看到良芸的反應，若葉不禁困惑的開口。
「怎麼了嗎？不會畫歪了吧？」若葉看不到自己的臉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能擔心的問道。
「啊，並不是這種問題，我不會犯這種基礎的錯誤………」良芸雖然語氣有點失落，不過對於自己的專業性倒是十分堅持呢。
「果然還是很難畫出理想的神韻呢………」良芸嘆氣低下頭來，情緒低落的讓若葉也感到苦惱起來。
該怎麼樣才能幫助她呢？
或許是對同樣正在煩惱的良芸產生了同伴意識吧，若葉在腦中努力的思索。
就在此時，他突然靈光一閃。
吸了口氣，微微挺起身體，若葉閉起雙眼，張開口來。
『您不需要害怕聽我說話，也不用害怕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我啊………就像是早在孩童時代便夭折的人一樣，一輩子已經沒有希望了。』
良芸驚訝的抬起頭，雖然感覺有點害羞，不過若葉還是鼓起勇氣，朗聲說出下句台詞。
『倘若您回應了這份情感，他或許會感到幸福。但他難免會讓您痛苦、悲哀和悔恨。他會玷汙、辱沒了您現在純真的人格，拖著您一起墮落於無止盡的深淵。』
帶著三分憂鬱，七分哀傷，若葉說出台詞。心情也隨著台詞而跟著降下。
『我很感謝上蒼，沒有讓您為我而跨過那不該跨過的線。』
緩慢的，若葉重新張開雙眼。
讓他訝異的，良芸的眼角邊竟然泛著淚光。
這讓若葉嚇得止住在嘴角邊的台詞，趕緊向眼前的良芸說道，「怎麼了嗎？」
良芸先是愣了幾秒，才會意過來，慌張的擦去眼角的淚水，耳朵通紅的好像要冒出煙來。
「抱歉！我沒事！」感覺到若葉驚慌的良芸，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道。
「只是聽到這樣的台詞……再想到西德尼最終的結局，就一不小心哭出來了。」良芸小小聲的說著，一半是因為哀傷，一半是因為在若葉面前哭出來的害羞。
就因為這個原因嗎？
若葉一時有點難以理解，在他人生裡還沒有遇過半個女生會因為一兩句的台詞就這樣哭出來的。畢竟他妹妹和朝柔都不是這種感性的女生。
「良芸同學……很喜歡西德尼這個角色嗎？」若葉問道。
「說很喜歡的話有點奇怪……不過我覺得他是個很可憐的人。」良芸帶著一些鼻音的緩緩說道。
「很可憐的人嗎？」
「是啊………我第一次看雙城記的時候就覺得十分難受。」良芸說道，「我覺得西德尼一定是個很孤單很寂寞的人。正因為沒有人能夠理解他，他才會不停的自甘墮落不是嗎？」
沒有人……能夠理解他嗎？
「不管擁有著再了不起的才華，沒有人陪在身邊一定是萬分孤單吧。不如說正因為擁有著出色的才華，才會更加體會到沒有人陪伴的孤獨。
一想到這，我就感覺他十分可憐。」
沒有人陪伴的孤獨啊…………幸好這句話不是從語凜口中說出來，否則他一定會認為對方是在諷刺自己吧。
「良芸同學是個感受力很強的人呢。」
若葉的驚嘆讓良芸一愣，接著驚慌的表示，「咦咦？為什麼會突然這麼說？」
「能夠如此將心中的感情投入於書中的人物，甚至為其中的角色哭泣。不夠感性的人，絕對不會有這種感受吧。」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呢。」良芸訝異的說道，原本握緊著筆刷的手才稍稍放鬆。
「如果是我的妹妹，一定會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吧。」若葉繼續以輕鬆的態度說道，讓良芸不禁一笑。
這還是若葉第一次看到良芸露出如此自在的笑容，畢竟她每次都總是害羞的紅著臉，要不然就是低著頭臉蛋被頭髮遮蓋住。能夠看到她完整臉蛋的機會稱不上多。
良芸的笑容，是讓看著的人感到莫名溫暖，具有十足治癒感的笑容。
這種治癒感讓若葉不自覺的，也露出微笑。
應該說，沒有人不會對這種笑容感到愉快吧。
「若葉同學終於笑了呢。」良芸突然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
「若葉同學平常都會保持笑容，不管面對什麼樣的情況，都會馬上恢復笑臉。」
原來我有這樣的習慣啊，以前都沒有注意到這點。 若葉有點訝異的伸手碰了下嘴角，看來自己以前太常對他人露出微笑，到現在幾乎都察覺不到臉部表情的變化了。
「不過今天的若葉同學，一直到剛才才露出第一次的笑容。」
「是這樣啊………」若葉的手緩緩的放下，試著感覺自己的臉部肌肉變化。
「若葉同學是遇到什麼煩惱了嗎？」良芸的問句，準確戳中若葉的痛處。
良芸同學，擁有著十分敏銳的直覺呢。
看來語凜是看準這點才叫他來社團教室的吧，真是性格惡劣的傢伙啊。
「聽起來可能有點自大，不過能的話若葉同學可以跟我說說看煩惱的事情………雖然像我這樣的人應該幫不了什麼忙，不過我想說出來後應該會比較舒服一點吧？啊……不過也有可能是不好說出來的煩惱，所以……所以……」良芸一股腦的慌張說著，耳朵再次紅了起來。你的耳朵是紅綠燈嗎？
不過看著良芸慌張的模樣，反倒讓若葉充足的感受到對方的擔憂。
「畢竟若葉同學剛才這麼的幫助我，卻什麼都不能回禮………實在是……」良芸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像是喃喃自語一般。
面對這樣的情況卻半句話都不說，也實在是太過冷酷了點。
「這個嘛………的確是遇到了麻煩的事情。」若葉一邊緩慢說著一邊思索著該如何表達才適合。
「良芸同學都是如何幫助吵架的人和好的啊？」
「吵架？」良芸抬起頭來，疑惑的複述著。
「也不能說是吵架，應該說因為誤會而有所隔閡的人才對——不，這樣說起來也不是很恰當。」若葉眉頭皺起，思索著該如何述說才能夠正確的表達。
若說是吵架，他們兩人根本沒有直接的吵架，甚至連半句話都沒有說。若說是誤會，若葉也不確定那時所看到的景象是不是誤會。
「該怎麼說才對呢……」
「若葉同學的朋友因為某個誤會而吵架了嗎？」良芸遲疑一會兒才問道。
「不………他們連見面都沒有，比較像是冷戰吧？」若葉思考著。
「朋友間冷戰了啊，這樣的確是很讓人困擾呢，不知道該站在誰那邊。」良芸也跟著困擾的思考起來。
「啊，忘記跟你說了，他們其實是一對情侶。」若葉補充道。
「咦？是情侶嗎？」良芸瞪大雙眼，臉頰瞬間脹紅，沒想到她光是聽到情侶這個詞彙就會露出這樣害羞的表情，讓若葉都有點害羞起來。
「是啊，所以更希望他們恢復原本的模樣。」若葉搔搔臉頰，苦笑著。
「哇哇，原來是情侶冷戰啊………」良芸雙手捧著臉頰，害羞的說著，「那一定得好好處理才行，否則就會誤了別人一生呢。」
「不，還沒有到誤別人一生這麼誇張的境界。」若葉吐槽。
「不過總覺得他們需要一個契機讓兩人好好談談才行。」良芸說道，「一個契機可以讓原本冷戰的人可以冷靜下來，讓他們一瞬間忘記過去的不愉快的契機。」
「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他們總是避不見面，實在是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若葉嘆了口氣。
「所以得想辦法找到一個場合，讓他們兩人可以見面，又不會讓他們尷尬說不出話來。」良芸認真的思考著，連眉頭都微微皺起。
「場合………見面，又不會尷尬嗎？」若葉抬頭望著天花板，嘴巴微張，但又想不到要說出什麼。
就在他的視線移到高掛的布景時，腦中一直鬆掉的連結點瞬間連通。
「「社團的公演！」」兩人同時看向對方，興奮地高喊。
下一秒，兩人同時笑出。
「哈，我們竟然沒有馬上想到這個這麼明顯的主意。」
「沒想到會跟若葉同學同時想到呢！」
兩人又笑了一陣子後，若葉才正色地向良芸問道。
「有件事情想要拜託社長你。」若葉低下頭請求著。
「咦咦？為什麼會突然擺出這麼嚴肅的模樣？」
「可以幫我在公演的時候留兩個好位置的票嗎？」若葉問道。
「當¬¬——當然沒問題。」良芸露出開心的微笑，
「太感謝你了！」若葉露出燦爛的笑容，雙手合十向良芸道謝。
太好了，這大概是若葉這幾天最高興的時刻吧，原本一片混沌的思緒終於在這時明澈起來。讓他得到了一個目標，明確的目標。
「真羨慕呢。」良芸喃喃自語著。
「羨慕？」若葉不禁好奇地問道。
「啊——說來有點不好意思，我很羨慕那對情侶呢，有像若葉同學這樣的人在他們身旁幫助他們，這麼努力的思考。」良芸害羞的表示。
「嗚……我沒有良芸同學說的這麼了不起啦。」聽到良芸的讚美，若葉有點不知所措的撇過頭去，「我只是想要稍微盡一點自己的心力與職責而已，任何人都會這麼做的。」
「不，若葉同學不要這麼小瞧自己，光是盡自己的一份心力就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做到的。」良芸猛然的湊過來，叮囑般的說道。
「啊………是嗎？」對良芸認真的叮囑感到意外的若葉，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是啊，若葉同學不可以這麼貶低自己。」良芸認真的點著頭。
「這個嘛，我想這句話應該也要原封不動的還給你才對呢，良芸同學。」若葉開口，不禁笑了出來。
「咦？」良芸先是瞪大雙眼，接著臉頰的鮮豔度高漲到今日的最高點，只差沒有冒出蒸氣。
看到這副模樣的良芸，若葉再次開懷大笑。
滿滿的慾望在自己的壓抑下化為醜陋不堪的髒物，沉澱於心中。以看似溫和的表象來掩蓋自己的骯髒內在，害怕他人發現自己真正的樣貌而不停說謊，直到謊言生瘡化膿，流出噁心的腐敗汁液，依然只能勘勘守著自己的片面假象。
這不是悲哀，而是卑鄙。
卑鄙的欺騙所有的人，卑鄙的向最要好的朋友說謊，卑鄙的守著汙穢的謊言。
這讓若葉感到噁心，對於自己卑鄙感到噁心，但想吐又吐不出來。
儘管噁心，但若葉知道這卑鄙的謊言對於築構自我是必要的，是維護自己所愛的日常唯一的方式。不如說他並不聰明，想不出別的方法來維護愛著的事物。
他只是很笨拙的，戴上卑鄙的面具。
一點一滴的腐敗汁液堆積在心中，讓他無法呼吸，讓他痛苦難耐，但又絕對不能吶喊出聲。
除了不停地向前，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無視周遭的一切問題，無視所有傷害自己的東西，無視所有自己傷害到的東西，他只是不停地向前，什麼都不想知道，什麼都不想看到。
正因為看得太清楚，所以才不想再看了。
自我是如此的噁心，不如捨棄掉吧。
讓自己不停的染色，無視掉自身的髒汙，試著讓其他的顏色填補骯髒的自己，這麼做就夠了，這麼做沒有任何人看的出來，這麼做是最好的偽裝。
讓自己可以安心的………沉浸在其中。
但現在，一切已經無所謂了。
他總算頭一次的，正視自己心中的髒汙。
汙濁不堪，宛若腐壞，簡直就像是汙穢的殘物。
但那就是自己，那就是構成自己的東西，不管怎麼無視，不管走的再快，不管再怎麼無視，都依然是自己。
因此，他總算能再一次清楚的看清一切。
※
在台上的若葉，緩慢而平靜的將原本高舉的雙手放下，回歸於站姿。
心中並沒有殘留著什麼餘韻，若葉並沒有特地在感受什麼，只是平靜的將這次的排演完成。沒有中斷，第一次的，從頭到尾的將排演完成。
「算是……值得紀念的一刻？」喃喃說著，若葉搖搖頭，自己在說什麼呢？根本還沒有正式上場呢。
掌聲響起，響徹整間社團教室，很久沒有聽到這個聲音了，這讓若葉有點不知所措的感覺。
「喔喔，今天的感覺十分不錯呢！」學姊發出驚嘆聲，一旁的人也跟著點頭表示贊同。
「這演技看了讓人感到傷心，但又不會感覺很做作呢，不如說是有點悲傷但又不是很悲傷的平衡感嗎？」另一人興奮的說道。
「你這是什麼爛形容詞啊，不過我懂我懂呢～～」又一人說道。
混雜的吵鬧聲，在自己的面前不停迴響，但與眼前的喧騰比起來，若葉的心卻平靜的宛若止水。
走下台階，經過學姊們再一次的包圍洗禮，若葉好不容易才找到教室的角落，得以喘一口氣。
到此時，若葉才注意到平朝正在瞪著自己，就像是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的瞪著自己。四目相接後的對方好像思索了一下，接著好像下定決心的走向若葉。
「你啊……比想像中的要有才能呢。」秋平朝很難得的，說出聲讚美。
才能，真是個奇妙的詞彙呢。
但如果是他，並不會用這個詞來形容。
「我想這種東西並不叫做才能吧。」若葉苦笑著回答。
「…………」對於若葉的回應，平朝沉默了會兒，才開口：「不過還沒到正式公演，一切都還是未知數，你這傢伙不要太過得意忘形啊！」
一如往常的訓話，不過這次倒不會感覺很惹人厭。
與戲劇社的人們道別，若葉走出社團大樓，太陽早已落下，天色已經黯淡。
這還是我第一次待這麼晚呢。
「真不愧是若葉學長呢，果然沒有違背我的期待呢。」
而語凜，總是挑在這個時間出現。
「………」若葉瞥了眼試圖與自己比肩走著的學妹，將視線重新轉回前方。
「若葉學長是經歷過什麼事情，才會有這樣的表現呢？」語凜當然不會這麼放棄，不停的追問。
「………」若葉依舊只是回以沉默。
「若葉學長，和朝柔學姊告白了嗎？」但語凜的下一句話，實在讓他無法輕易的無視。
「並沒有這種事情。」若葉原本以為自己的口氣會再更加的糟糕，更加的火大，但實際說出口後，卻發現出奇的平靜。
「沒有嗎？」而語凜的聲音，也出奇的悲傷。
「若葉學長，最終還是走上這條路了嗎？」
「………」若葉想要說點話，但只是張開口，吐不出不個字句。
「那是一條很辛苦的路呢。」語凜接著說道：「就算滿身創傷，也不能夠大喊出聲，就算心痛如焚，也不能有所動靜。這就是若葉學長所選擇的路嗎？一條最艱難，最痛苦的道路嗎？」
「無懼於風，無懼於雨，無懼於冰雪與炙熱，絕無貪念，絕不生氣，總是沉靜的微笑。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好好的看、聽、了解，並且謹記在心絕不忘記。
就算人們說我是個傻子，也不需要別人的稱讚，無須他人為我擔憂。
這就是……若葉學長想要成為的人嗎？」
若葉不禁停下腳步，看向身旁的學妹。
語凜露出悲傷的表情，看著若葉。就像是看到一個不停受傷的孩子一樣，悲傷且憐憫的目光。
原來如此……在這名學妹眼中，我是這副模樣嗎？
現在想來，自己從來沒有認真地看過語凜這個人。
在自己的認知中，她是名惡魔，一名掌握自己弱點後，頤指氣使之人。一個隱藏卑劣的真面目，以戲劇欺騙他人之人。
我到底，有多了解語凜這個人呢？
「你啊……完完全全說錯了呢。」若葉很少見的，在語凜面前露出笑容，溫和的笑容。
「這是我自願選擇的道路，我在了解過所有選項後所做的抉擇，我要和他們兩人走在一起，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陪伴在他們身邊。」若葉說道：「並非自我犧牲的陶醉，我並沒有要為了他們而犧牲掉自己，並沒有要沉醉於痛苦當中。
痛是一定存在的，從未離去。但比起縮在角落冷漠地看待一切，我更想要向前進。與他們一起向前進，無時無刻不在他們身邊，幫助他們，提醒他們，帶領他們。
我想這絕對不是痛苦的選擇，而是正確的選擇。」
若葉看向黑色的夜空，在無燈的校區裡，可以隱約看到星芒。
就算是再微弱的光，也有一絲希望存在。再艱難的路，也有美麗的風景。
「這就是我心中……最誠實的慾望。」
兩人緩步走出校門，黯沉的街道只剩下幾盞路燈照耀著，這一帶只要進入夜晚就顯得額外荒涼。
不過這荒涼感，反而讓若葉感覺十分舒服。
「如果若葉學長這麼想的話……那就好了。」語凜緩慢的說道。
「我就是這麼想的。」若葉平靜的回答。
過了幾秒呢？若葉不是很清楚，總之他再次開口，提出問句。
「顏言的事情，是你在後面操弄的吧？」出乎自己意料的，他的口氣十分平穩。
「嗯？你在說什麼呢？」語凜好像很困惑的回答，但沒有辦法騙過若葉。
果然是她搞的鬼嗎？稍微套一下話就出來了………真是的。
「果然是你啊。」若葉嘆氣，說道：「你做了些什麼，才讓顏言那個笨蛋變成那副模樣？」
「哎呀，學長～～我就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嘛～～」還是一樣的調調，不過若葉判斷她應該是不會透漏任何資訊。
「算了，隨便你吧。」若葉平淡的回應。
他已經答應朝柔了，所以這件事情他會由自己負責處理好。
「學長真的變了……不，應該說是看清了嗎？」
「或許吧，總算看清楚一直以來沒看到的東西了。」
「是嘛。」
「是啊。」
「看得太清楚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呢，學長。」
「至少不會再像先前一樣，這麼彆扭的模樣。」
「真不愧是學長呢。」
「沒有什麼好說嘴的。」
很平靜，若葉第一次和語凜有這麼平靜的對談，平靜的讓人感到詭異。
「那麼，就請學長認真的準備，直到公演的那一天吧。」
「答應別人的事情，我自然會做到。」
沒錯，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
※
「說來，你最近在忙些什麼啊？」若葉不經意的向顏言問道。
「嗯？」顏言似乎沒料到若葉會突然這麼問，一瞬間愣了下才開口回問：「你是在指什麼？」
「你最近放學後好像挺忙得，之前要找你就突然不見了，所以有點好奇。」若葉面不改色的以謊言回道。
「喔喔，剛好有點事情，所以就先離開了。」顏言眼神微微飄移，若葉不用特別去觀察便能看出來他說的是謊言。
為什麼要特地說謊呢？真的是因為劈腿嗎？
雖然親眼看到了顏言與那名學妹在一起的模樣，但若葉還是不認為是這麼表面的可能性，應該還存在某種他沒有理解的可能性才對。
但很遺憾的，若葉並不擅長於以語言去套話，這種事情是語凜的專長。也就是說，比起攻擊，若葉更擅長於防禦吧。
「對了若葉，有點事情要問你。」當若葉還在猶豫該說些什麼時，顏言已經話鋒一轉，搶先說道：「上一次去咖啡店時的那些學妹想要再找你一起出去玩喔，今天放學後有空嗎？」
又是上一次的那些人嗎？雖然並不是很討厭，但現在可沒時間做這種事情。
「抱歉，我最近下課後也有點忙，幫我跟他們說聲抱歉吧。」雖然他們應該是以顏言為目標才對。
「咦？你最近也挺忙的呢，是在幹什麼啊？」顏言好奇的說道。
「嘛……不用過多久你們應該就知道了吧。」若葉苦笑地說道。
畢竟戲劇社的人到現在還沒有公布演員名單，所以還是先不要說出來比較好吧。這麼判斷的若葉，決定還是先不要說出來比較好，而且總覺得被顏言知道後會發生各種亂七八糟的效應，還是閉嘴比較好。
「什麼意思啊？」顏言還沒搞清楚狀況，早自習的鐘聲便響起。
「趕快回去吧你。」若葉揮揮手表示趕人，一邊將要閱讀的書本取出。
雖然還有點在意，但顏言一如往常的很快便放下，走出教室。
看來正面對上沒有任何的可能性呢，顏言雖然看起來很傻，但其實挺不好對付的。
「看來……是比想像中還要麻煩的工作呢。」若葉喃喃自語起來。
「麻煩的工作？」向他走近的人不禁複誦一遍他的喃喃自語，是班長。
「啊，早安。」抬頭回應，若葉抹去心中的雜緒，微笑著。
「那個……上一次很感謝你幫我把作業簿搬到老師那邊，一直都沒有機會和你道謝呢。」班長帶著愧疚的表情，向若葉低頭道謝。
「啊，不會不會，只是舉手之勞而已。」若葉不自覺的別過視線，以淡淡的笑容回應。
「若葉同學………是遇到什麼麻煩的事情嗎？」班長遲疑了會兒，這才開口問道。
「咦？」若葉一時沒有會意過來，困惑的睜大眼睛。
「畢竟上一次都這樣麻煩你了，如果有任何麻煩的事情，可以找我商量喔。」班長的右手似乎是不自主的玩弄著頭髮的末端，然後以再認真不過的表情說道。
「喔…………還真像是班長大人會說的話呢。」若葉愣了幾秒，才緩緩說道。
「什麼班長大人啊！就算是若葉同學這麼說也很不禮貌呢。」班長立刻不滿的說道，臉蛋鼓起，看來她激動時會不自主的這麼表現呢。
「啊啊，抱歉啊，下次不會這麼開玩笑了。」若葉趕緊說道。
不過班長的用詞也很微妙呢，『就算是若葉同學』嗎？這句話實在是讓人有點在意，不過現在應該不是提出這種問題的時候。
「總……總之，歡迎若葉同學隨時來找我談談喔！什麼事情都可以！」班長似乎也對於自己方才的大反應感到有點羞恥，立刻切換成大方的態度，猛拍了下自己的胸口。再怎麼說對方也是女生，這動作讓若葉的視線微微飄移。
「聽起來很可靠呢………」若葉視線往下飄去。
就算再可靠，他也不認為應該和班長大人將什麼事情都說出來。
他不可能將自己心中煩惱的事情說出來，他也不可能將朝柔拜託他的事情輕易的告訴他人，也不能說出……說出………………
自己到底有什麼事情，是有辦法說出來的呢？
連若葉自己，都快要搞不清楚了。
「若葉同學？」班長的呼喚聲再次喚醒了他，若葉有點慌亂的抬起頭，然後露出一貫的微笑，說道。
「十分感謝你，我會銘記在心。」
連若葉自己也感覺得出來，自己笑得十分免強
※
若葉發現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調查，他或許還算擅長觀察與扮演，但說到調查………這種事情實在不是他的領域。他總是默默地在一旁觀察他人，認清他人的需求與想法，然後迎合著他人的期待。他的作為是被動的，這使現在的他難以採取主動，這行動模式對他來說實在太陌生了。
若葉揉了揉自己的雙眼，感覺到眼皮十分的沉重。他昨晚花了不少的時間思索著該以什麼樣的方法來調查，而結果自然是效果不彰。
望著鏡中的自己，試著重整一下自己的心態，讓自己振作一點。
這樣下去不行啊………該怎麼辦呢？
「學長看起來很困擾的感覺呢。」悠哉的聲音傳入耳中，若葉透過廁所的鏡子看向外頭，那熟悉的臉蛋對著鏡中的自己一笑。
「這裡是男廁喔。」若葉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一邊再次洗手。
「我是站在外面所以沒問題喔。」語凜微笑著說道。
「你知道你這樣對如廁的男學生來說是十分不體貼的行為嗎？」若葉慢條斯理地將雙手的水甩掉。
「如果是男生的話，這點事情別計較分數會比較高喔。」
「什麼詭異的分數啊………」喃喃說著，若葉的視線遊移於周遭，確認沒有其他人後才走向語凜。
「順帶一提學長在我心中的分數可是很高的喔。」語凜笑著說道，不過若葉看得出是一如往常的營業式笑容。
「這種事情我沒興趣知道。」若葉平淡的回道。
「學長這種個性我也不討厭喔。」語凜作勢要用手指戳向若葉的臉頰，若葉反射性的拍開，然後說道，「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原本是想要通知學長關於演出的事情，不過看來學長這邊也很忙呢。」語凜說道。
「………」若葉不禁垂下雙眼，避開語凜的視線。
不過這動作看來實在是太過明顯，語凜一眼就看出若葉的反應所透露出的訊息。
「看來若葉學長遇到的困難比想像中的要不容易呢。」語凜說道，「從上次的對話來看……學長是對於答應的事情無法達成而感到疲憊是吧？」
若葉長呼口氣，這才緩緩的回答，「所以你特地來嘲笑我嗎？」
「學長真的對我有偏見耶，這樣很不好喔。」語凜不滿的說道。
「從我們見面時的第一印象來看，我對你有偏見也是正常的吧。」若葉毫不留情的回答，轉身緩步走離廁所，他可不想在這裡被其他人瞧見和語凜在一起。
「這麼說也是呢。」不過語凜倒是很乾脆的接受了這個論點，跟上若葉的步伐。
「所以關於公演……有什麼事情？」若葉問道。
「通知學長一聲，雖然今天沒有要排演，不過能的話還是希望你來社辦一趟。」
「為什麼？」若葉疑惑的回問。
「問太多的男生可不會受歡迎喔。」語凜愉快的說道。
「我就當作被你騙一次吧。」若葉喃喃說著。
※
照之前的排程來看，今天應該是休息日，也就是說沒有人會前往社辦。雖然他不知道是語凜在耍他還是怎麼回事，他最終決定被當作騙一次，照語凜所說的，在放學後前往社辦。
走到社辦門前停下，若葉傾聽著門後的動靜，並沒有聽到任何的聲響，這讓他更加懷疑起語凜。
不過都走到這裡了，若葉還是將門打開，大步踏進。
「咦？」聽到若葉的開門聲，裡頭的人不禁發出訝異的驚嚇聲，以慌張的動作轉過頭來，手忙腳亂中弄掉了手中的東西，清脆的聲響響徹整間社辦教室。
「啊，抱歉，沒有要嚇你的意思。」看到對方慌張的模樣，讓若葉有點愧疚的感覺。
「若………若葉同學？你怎麼會來這裡？」這時依然待在這間教室的，或許也只有身為社長的良芸吧。
「這個嘛………順勢而然？」若葉思索了會兒，這才緩緩回答。
搞什麼，我到底在說些什麼啊？聽起來實在是有夠莫名其妙的。
「順勢而然？」果然，良芸擺出有聽沒有懂的困惑模樣，不過以她的個性又不敢追問，這讓若葉稍稍鬆一口氣，拉開椅子坐下。
說實話，現在的若葉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
他本來就是被語凜騙來的，根本不知道這裡會是什麼情況。而如今無所事事的他若直接離開也挺奇怪的。特地來到社辦，看到良芸後就立刻離開………這樣應該會讓內向的良芸頗為受傷吧。
這麼判斷的若葉，決定拿出今天的作業，索性就在這邊寫寫作業吧。
試著專注於自己眼前的作業，若葉卻發現有點困難。不是因為坐在對面的良芸，而是積壓在心頭上的煩躁感。
笨拙的自己該怎麼做才有辦法讓他們兩人恢復原狀呢？ 若葉在心中思索著無數的方法，但沒有一個是能夠達成的，更可說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不自禁的，若葉與良芸同時發出嘆氣。
「咦？」兩人同時抬起頭來，望向桌子另一邊的彼此。
良芸的臉立刻因害羞而脹紅起來，手足無措的低下頭來，只露出通紅的雙耳。
這模樣讓若葉有點想笑，又覺得讓對方露出這種反應有點愧疚。或許是因為這樣，若葉先開口了。
「怎麼了嗎？這樣嘆氣？」若葉試著開口問道。
「嗚……………」對於若葉的問句，良芸遲疑著，不知道是不敢回答還是仍未整理出腦中的思緒。
面對這種情況，若葉保持著耐心等待著對方的回應。
「那個………若葉同學知道我是負責戲劇社的哪一部分嗎？」終於，良芸緩緩地開口回問。
「之前聽語凜說過，除了社長的職務外，良芸同學是負責妝髮設計的是嗎？」若葉回想著過去的對談，回答道。
「沒錯，一直以來都是由我來負責所有表演者的化妝，所以這次的公演也不例外。」良芸點點頭。
「良芸同學喜歡幫人化妝嗎？」若葉問道。
「我想或許是吧。」良芸緩緩的開口說道，「我是個………怕生的人，不太敢跟別人四目相接，所以常常讓人誤會。不過我發現在幫別人化妝時，我就可以很自在的看著他人，不會感到害怕。」
「原來如此啊。」若葉理解的點點頭。
他可以理解良芸想說的事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項，面對這些弱項，他們也會有不同的應對方法。良芸的方法就是透過化妝，或許在透過化妝時，她可以將眼前的人當作畫布一樣來看待？若葉不是良芸，自然無法百分之百的了解，不過應該是這種感覺吧。
「不過這次的妝髮設計，我到現在還是摸不太到感覺。」良芸低下頭，雙目游移於桌面。
此時若葉才想到，良芸的確如她所說的，到目前為止都沒有怎麼和她四目相接過。
「妝髮設計的感覺嗎？」若葉不是很懂舞台劇的妝髮設計，也不認為自己有辦法提供給良芸什麼有建設性的專業建議，只能鼓勵著她繼續說下去。
「對啊……尤其是西德尼這個角色。」良芸不自覺的玩弄著手中的東西，若葉這才看清楚她正在把玩的是化妝用的粉底盒。
看來在若葉來到社辦前，良芸一直在嘗試著什麼樣的妝最適合西德尼這個角色吧。仔細一看，她的手上還有粉底的痕跡，看來她真的十分看重這件事情。
「那個………良芸同學要不要直接為我化妝看看呢？」若葉猶豫了下，這才開口提議。
「咦咦？會不會太麻煩若葉同學了？」良芸慌張地抬起頭來，瞪大雙眼。
「怎麼會呢，畢竟最後上台前良芸同學還是要為我化妝不是嗎？」若葉笑著鼓勵，「我還可以趁此機會先一睹良芸同學的手藝呢。」
「這種東西還稱不上是手藝啦………」良芸不好意思地說道，雙手不停地揮舞，那手足無措的樣子讓若葉覺得十分有趣。
「就拜託你了！」若葉故意雙手一拍，向對方低頭拜託。
這樣的話就變成我在拜託她了對吧，希望這能讓她輕鬆一點。
「好………好的！」良芸興致高昂了起來，立刻站起身來，椅腳的摩擦聲響徹整間教室。
身為一名男生，若葉自然沒有化妝的經驗。唯一的一次應該是在國中時上台演話劇時，簡單的整理容貌而已。所以說實在話，若葉是有點緊張。
與良芸面對面坐下，若葉不禁吞嚥口水，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的呼吸吐氣，然後抬起頭來。
直到此時，若葉才發現良芸表情的轉變。
與先前完全不同，不再是平常的害羞模樣，也不是滿臉通紅的羞怯樣子，而是從沒看過的專注神情。
她看著若葉………正確來說是若葉的臉蛋，揣摩著、想像著眼前的臉蛋到底該如何轉變為西德尼這名角色。此時的她，將眼前的這張臉當作純然的畫布，而作為藝術家的她，則要盡可能的在這張畫布上完成最好的作品。
這讓若葉一瞬間有點訝異，隨即對於自己感到驚訝這件事情感到有點愚蠢。看來他對於別人還是有一定程度的既定印象呢。
或許是顧慮到沒有化妝經驗的若葉，良芸的動作十分的輕柔，緩緩的擦過他的臉頰，留下微微的搔癢感。
兩人之間沒有任何對話，這也是自然。若葉顧慮著對方而不敢隨意張開動口，良芸則因專注而沒有開口。
沉默降臨在兩人之間，不知過了多久，良芸才突然張口，發出不成言詞的一聲『啊』。
「咦？」看到良芸的反應，若葉不禁困惑的開口。
「怎麼了嗎？不會畫歪了吧？」若葉看不到自己的臉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能擔心的問道。
「啊，並不是這種問題，我不會犯這種基礎的錯誤………」良芸雖然語氣有點失落，不過對於自己的專業性倒是十分堅持呢。
「果然還是很難畫出理想的神韻呢………」良芸嘆氣低下頭來，情緒低落的讓若葉也感到苦惱起來。
該怎麼樣才能幫助她呢？
或許是對同樣正在煩惱的良芸產生了同伴意識吧，若葉在腦中努力的思索。
就在此時，他突然靈光一閃。
吸了口氣，微微挺起身體，若葉閉起雙眼，張開口來。
『您不需要害怕聽我說話，也不用害怕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我啊………就像是早在孩童時代便夭折的人一樣，一輩子已經沒有希望了。』
良芸驚訝的抬起頭，雖然感覺有點害羞，不過若葉還是鼓起勇氣，朗聲說出下句台詞。
『倘若您回應了這份情感，他或許會感到幸福。但他難免會讓您痛苦、悲哀和悔恨。他會玷汙、辱沒了您現在純真的人格，拖著您一起墮落於無止盡的深淵。』
帶著三分憂鬱，七分哀傷，若葉說出台詞。心情也隨著台詞而跟著降下。
『我很感謝上蒼，沒有讓您為我而跨過那不該跨過的線。』
緩慢的，若葉重新張開雙眼。
讓他訝異的，良芸的眼角邊竟然泛著淚光。
這讓若葉嚇得止住在嘴角邊的台詞，趕緊向眼前的良芸說道，「怎麼了嗎？」
良芸先是愣了幾秒，才會意過來，慌張的擦去眼角的淚水，耳朵通紅的好像要冒出煙來。
「抱歉！我沒事！」感覺到若葉驚慌的良芸，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道。
「只是聽到這樣的台詞……再想到西德尼最終的結局，就一不小心哭出來了。」良芸小小聲的說著，一半是因為哀傷，一半是因為在若葉面前哭出來的害羞。
就因為這個原因嗎？
若葉一時有點難以理解，在他人生裡還沒有遇過半個女生會因為一兩句的台詞就這樣哭出來的。畢竟他妹妹和朝柔都不是這種感性的女生。
「良芸同學……很喜歡西德尼這個角色嗎？」若葉問道。
「說很喜歡的話有點奇怪……不過我覺得他是個很可憐的人。」良芸帶著一些鼻音的緩緩說道。
「很可憐的人嗎？」
「是啊………我第一次看雙城記的時候就覺得十分難受。」良芸說道，「我覺得西德尼一定是個很孤單很寂寞的人。正因為沒有人能夠理解他，他才會不停的自甘墮落不是嗎？」
沒有人……能夠理解他嗎？
「不管擁有著再了不起的才華，沒有人陪在身邊一定是萬分孤單吧。不如說正因為擁有著出色的才華，才會更加體會到沒有人陪伴的孤獨。
一想到這，我就感覺他十分可憐。」
沒有人陪伴的孤獨啊…………幸好這句話不是從語凜口中說出來，否則他一定會認為對方是在諷刺自己吧。
「良芸同學是個感受力很強的人呢。」
若葉的驚嘆讓良芸一愣，接著驚慌的表示，「咦咦？為什麼會突然這麼說？」
「能夠如此將心中的感情投入於書中的人物，甚至為其中的角色哭泣。不夠感性的人，絕對不會有這種感受吧。」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呢。」良芸訝異的說道，原本握緊著筆刷的手才稍稍放鬆。
「如果是我的妹妹，一定會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吧。」若葉繼續以輕鬆的態度說道，讓良芸不禁一笑。
這還是若葉第一次看到良芸露出如此自在的笑容，畢竟她每次都總是害羞的紅著臉，要不然就是低著頭臉蛋被頭髮遮蓋住。能夠看到她完整臉蛋的機會稱不上多。
良芸的笑容，是讓看著的人感到莫名溫暖，具有十足治癒感的笑容。
這種治癒感讓若葉不自覺的，也露出微笑。
應該說，沒有人不會對這種笑容感到愉快吧。
「若葉同學終於笑了呢。」良芸突然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
「若葉同學平常都會保持笑容，不管面對什麼樣的情況，都會馬上恢復笑臉。」
原來我有這樣的習慣啊，以前都沒有注意到這點。 若葉有點訝異的伸手碰了下嘴角，看來自己以前太常對他人露出微笑，到現在幾乎都察覺不到臉部表情的變化了。
「不過今天的若葉同學，一直到剛才才露出第一次的笑容。」
「是這樣啊………」若葉的手緩緩的放下，試著感覺自己的臉部肌肉變化。
「若葉同學是遇到什麼煩惱了嗎？」良芸的問句，準確戳中若葉的痛處。
良芸同學，擁有著十分敏銳的直覺呢。
看來語凜是看準這點才叫他來社團教室的吧，真是性格惡劣的傢伙啊。
「聽起來可能有點自大，不過能的話若葉同學可以跟我說說看煩惱的事情………雖然像我這樣的人應該幫不了什麼忙，不過我想說出來後應該會比較舒服一點吧？啊……不過也有可能是不好說出來的煩惱，所以……所以……」良芸一股腦的慌張說著，耳朵再次紅了起來。你的耳朵是紅綠燈嗎？
不過看著良芸慌張的模樣，反倒讓若葉充足的感受到對方的擔憂。
「畢竟若葉同學剛才這麼的幫助我，卻什麼都不能回禮………實在是……」良芸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像是喃喃自語一般。
面對這樣的情況卻半句話都不說，也實在是太過冷酷了點。
「這個嘛………的確是遇到了麻煩的事情。」若葉一邊緩慢說著一邊思索著該如何表達才適合。
「良芸同學都是如何幫助吵架的人和好的啊？」
「吵架？」良芸抬起頭來，疑惑的複述著。
「也不能說是吵架，應該說因為誤會而有所隔閡的人才對——不，這樣說起來也不是很恰當。」若葉眉頭皺起，思索著該如何述說才能夠正確的表達。
若說是吵架，他們兩人根本沒有直接的吵架，甚至連半句話都沒有說。若說是誤會，若葉也不確定那時所看到的景象是不是誤會。
「該怎麼說才對呢……」
「若葉同學的朋友因為某個誤會而吵架了嗎？」良芸遲疑一會兒才問道。
「不………他們連見面都沒有，比較像是冷戰吧？」若葉思考著。
「朋友間冷戰了啊，這樣的確是很讓人困擾呢，不知道該站在誰那邊。」良芸也跟著困擾的思考起來。
「啊，忘記跟你說了，他們其實是一對情侶。」若葉補充道。
「咦？是情侶嗎？」良芸瞪大雙眼，臉頰瞬間脹紅，沒想到她光是聽到情侶這個詞彙就會露出這樣害羞的表情，讓若葉都有點害羞起來。
「是啊，所以更希望他們恢復原本的模樣。」若葉搔搔臉頰，苦笑著。
「哇哇，原來是情侶冷戰啊………」良芸雙手捧著臉頰，害羞的說著，「那一定得好好處理才行，否則就會誤了別人一生呢。」
「不，還沒有到誤別人一生這麼誇張的境界。」若葉吐槽。
「不過總覺得他們需要一個契機讓兩人好好談談才行。」良芸說道，「一個契機可以讓原本冷戰的人可以冷靜下來，讓他們一瞬間忘記過去的不愉快的契機。」
「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他們總是避不見面，實在是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若葉嘆了口氣。
「所以得想辦法找到一個場合，讓他們兩人可以見面，又不會讓他們尷尬說不出話來。」良芸認真的思考著，連眉頭都微微皺起。
「場合………見面，又不會尷尬嗎？」若葉抬頭望著天花板，嘴巴微張，但又想不到要說出什麼。
就在他的視線移到高掛的布景時，腦中一直鬆掉的連結點瞬間連通。
「「社團的公演！」」兩人同時看向對方，興奮地高喊。
下一秒，兩人同時笑出。
「哈，我們竟然沒有馬上想到這個這麼明顯的主意。」
「沒想到會跟若葉同學同時想到呢！」
兩人又笑了一陣子後，若葉才正色地向良芸問道。
「有件事情想要拜託社長你。」若葉低下頭請求著。
「咦咦？為什麼會突然擺出這麼嚴肅的模樣？」
「可以幫我在公演的時候留兩個好位置的票嗎？」若葉問道。
「當¬¬——當然沒問題。」良芸露出開心的微笑，
「太感謝你了！」若葉露出燦爛的笑容，雙手合十向良芸道謝。
太好了，這大概是若葉這幾天最高興的時刻吧，原本一片混沌的思緒終於在這時明澈起來。讓他得到了一個目標，明確的目標。
「真羨慕呢。」良芸喃喃自語著。
「羨慕？」若葉不禁好奇地問道。
「啊——說來有點不好意思，我很羨慕那對情侶呢，有像若葉同學這樣的人在他們身旁幫助他們，這麼努力的思考。」良芸害羞的表示。
「嗚……我沒有良芸同學說的這麼了不起啦。」聽到良芸的讚美，若葉有點不知所措的撇過頭去，「我只是想要稍微盡一點自己的心力與職責而已，任何人都會這麼做的。」
「不，若葉同學不要這麼小瞧自己，光是盡自己的一份心力就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做到的。」良芸猛然的湊過來，叮囑般的說道。
「啊………是嗎？」對良芸認真的叮囑感到意外的若葉，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是啊，若葉同學不可以這麼貶低自己。」良芸認真的點著頭。
「這個嘛，我想這句話應該也要原封不動的還給你才對呢，良芸同學。」若葉開口，不禁笑了出來。
「咦？」良芸先是瞪大雙眼，接著臉頰的鮮豔度高漲到今日的最高點，只差沒有冒出蒸氣。
看到這副模樣的良芸，若葉再次開懷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