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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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6-06
「你們聽好了,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翟以軒手撐著臉,肘頂著桌,暈乎乎有些醉了,「有人對得出嗎?」
大圓桌邊六個人,六個飽漲的胃,六張殘留著油腥的口,燈燈把桌上吃剩的豬骨頭擺成各種形狀,阮左安半眯著眼打盹,張洛陽低頭看手機,只有趙專和吳旋在認真參與這個無聊的對聯遊戲。
吳旋說:「我聽過,這個對子挺出名的,但我想不起來了。」
「對不出來你們就喝酒,從頭到尾沒見你們喝過幾杯,一直在喝飲料。」
阮左安稍稍睜開眼:「他還是學生,不能喝太多。」
「酒那麼苦,有什麼好喝的,像可樂雪碧,多甜啊。」吳旋說,「不論啤酒,紅酒,白酒,米酒,都是苦的,我對酒真的喜歡不上來。」
趙專忽然用筷子敲了敲碗:「有了,硬沙丘,映沙鳩,硬沙丘上映沙鳩,沙丘漫漫,沙鳩慢慢。」
翟以軒笑出來:「什麼沙丘?沙鳩又是什麼?」
「硬沙丘就是硬的沙丘,有什麼好解釋的?沙鳩就是沙漠裡的斑鳩,沙丘上映著沙鳩的影子,就這樣。」
「原對不是這樣,你對得好牽強。」
張洛陽抬起頭:「別人還一時半會對不上來呢,人家趙詩人以前在學校裡也算是個大文豪。」
翟以軒說:「再來,我以前的學院導師出的,聽好了,鶯轉長歌,俏柳青梅,馭得傷心歲月,青鵲掠影銜碧月,草抱牛蹄逗牧童。」
阮左安問:「你導師?你不是導演系的嗎?」
「確實是,不怎麼出名的電影學院……的導演系,導師六十高齡,喜歡古代文學,經常出對子讓我們對。不過話說回來,我四年渾渾噩噩,如今畢業這麼多年,一事無成。」翟以軒呆滯的目光移向別處,腮部蠕動著,試圖用舌頭舔去牙隙的肉,「趙專,要是想不出就算了,又沒人笑你。」
阮左安說:「我們之間估計就你混得最好了,娛樂圈大導。」
「沒有沒有,張洛陽更牛逼。」
張洛陽瞪大眼睛:「我?我現在跑業務累得半死不活,操,天天看客戶那逼眼色行事,有比我憋屈的麼?」
「可你一單就是幾千近萬。」
「我一年又簽得成多少單?我……」
翟以軒搶過話:「高中畢業那段時間,我使了吃奶的力氣說服爸媽讓我報電影學院,我本以為進了就真可以按自己的想法隨心所欲拍東西了,萬萬沒想到,真是他媽的萬萬沒想到……你知道我最近幾年在幹什麼嗎?拍爛俗的古裝劇,抗日劇,言情劇,天天坐在椅子上看那些面癱演員念傻逼臺詞,噁心得我都要吐了,你以為我想拍嗎?除了這些沒人願意投資,什麼?拍獨立電影?誰理你呀?上面的人天天壓,劇本不是自己定,是領導定,我除了喊開始和停,沒有任何權力,一部下來,在地方電視臺播上一陣,我拿點錢,一年也就那麼過活。」
燈燈問:「你見過真的明星嗎?」
翟以軒沒有理睬她,醉醺醺自顧自地講:「現在我房沒房,車沒車……你們說,為什麼拍電影一定要錢呢?為什麼不能腦子裡想到什麼就立刻在大銀幕上變出來呢?」
趙專拍桌:「燕扭麗舞,玉果修竹,騎乘亂絮清風,紫鷹破空分鏡海,水擁船高蕩秋翁。」
翟以軒擺擺手:「沒心情玩這個了……想到了一些不開心的往事。」
張洛陽說:「趙詩人很厲害呀,要是對對子能賺錢,你現在少說也有千萬家產了。」
趙專並沒有因為這無味的誇獎而欣喜若狂,他搖著頭說:「沒什麼,寫詩寫多了,組詞也快。」
「你再練練豈不是可以和小說裡的一樣,別人剛出完上聯,你立刻對出下聯了?」
「那都是假的,除非事先背過,否則再怎麼也要花點時間想。」
阮左安問燈燈:「你想走了嗎?」
燈燈搖頭,把小棉衣上的醬汁抹掉。
「小孩子胃口那麼大?那就再坐坐吧,反正我也懶得動。」阮左安眼神空空,回憶著昨天的「聚餐」,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藉口從戚遠榮家裡走脫出來。他受不了如此怪異的氣氛,那幾個富有的男人是誰?邢雨為什麼會和他們親密得像熟識的老友一樣?邢雨只介紹過他們的身份,並沒有講自己如何認識他們的,Robben和戚遠榮,這兩個人在自己和邢雨走向戀愛的路上突然冒出來,他感到其中的奧妙不可忽視。在「聚餐」時,他一面要忍受高階級的氣場壓迫,一面要看著邢雨莫名其妙地和其他男人暢聊,醋意開始腐蝕他,在隱隱的不開心中,他又刻意制止自己吃醋,這又不是舊社會,邢雨和異性聊幾句天怎麼了?於是他開始接受邢雨的話——大家都是朋友。
趙專起身,椅子被頂著向後移動,他拍拍吳旋,對眾人說:「這裡太悶了,我們要出去逛逛,大家先吃。」
翟以軒問:「這麼冷去幹嘛呀?」
「逛超市,買年貨。」
大家沒說什麼,翟以軒忽然又想對對子了,心裡有點後悔,但也不好意思留住趙專。

兩個人坐電梯下樓,冷意突襲,都立起雞皮疙瘩,趙專將吳旋帶到對面的百貨商場裡,借空調消除寒冷。穿過商場的玻璃大門,燈光的合理分佈使環境看起來十分白淨,與夜市的骯髒形成反差,不同的商品分在不同樓層,一樓是鞋、包、首飾,二樓是食品和日用品,三樓是服裝城,四樓是影院,趙專和吳旋在一樓閒逛,觀賞著琳琅滿目的珠寶。
趙專雙手插在口袋裡左顧右盼,美容店裡的椅子上坐著頭髮奇形怪狀的人,他感到新奇的同時排斥著,什麼染髮、割雙眼皮、穿耳洞,在他眼裡皆是噁心的人體實驗,怎麼會有人願意花幾十上百去這麼糟蹋自己?他不再關注他們,對吳旋說:「現在才八點半,九點的時候我們再走也不遲,反正小姐這個職業的大都是上夜班。」
「好想要這個。」吳旋盯著櫃檯裡的瑪瑙項鍊。導購員忙著記帳,往這裡看了一眼,大概從衣褲判斷客人並非富貴者,便沒有理會。
「阮左安還想要雷克薩斯呢。」趙專說。
吳旋駐足幾分鐘,不舍地離開了,兩人站上手扶電梯到了二樓,吳旋去熟食區拿了一袋鹵雞翅,他想,逢年過節花點錢應該不過分。
「我訂了兩間標準間,一共二百一十八,加上嫖資,一千零一十八,除以二就是五百零九,你以後要還給我五百零九。」
吳旋漫不經心地回答:「知道了,以後我能賺錢了,這些都不是事。」
「以後有錢了,就去找兩三千一晚的。」
「有錢了你還嫖娼?」
「沒有女人會要我的。」
「現在不會,可如果你有錢就不一樣。」
「只貪戀我的錢,這種女人我不要——」趙專頓了一下,「如果不貪戀我的錢,那為什麼不現在就來追求我?所以這是個悖論,趙吟孤悖論。」
到了三樓,各種知名服裝品牌的專賣店以各種角度朝向電梯口,這裡的裝修優雅端莊,連試衣間都是智慧的,趙專低頭打量自己的舊衣服,走進店裡,物色到一件得體的黃色外套,湊上標價牌一看,厭惡地說:「四百三十八?」
吳旋走上前:「這算什麼,我們班那個富二代穿件上千的衣服跟玩似的。」
「就他媽一塊布賣四百多,難不成是龍皮做的?」趙專捏一捏袖子,「摸起來和我以前買的四十多塊的沒什麼區別。」
「走吧,把工作人員引來就很尷尬了。」
「昧著良心賺黑錢,去他媽的,我真想找老闆來理論理論,質問他為什麼賣這麼貴,這是太空服嗎?是潛水服嗎?都不是,那貴你媽呢?」趙專捂住額頭,「這裡的奢態弄得我很難受,走吧走吧。」
兩個人下了樓,結帳時吳旋把那袋雞翅甩在收銀臺上,收銀員愣了一會,沒有等到其它商品,於是迅速掃描了事。走出商場,嚴寒再度發動攻勢,趙專攔下一輛計程車,告訴司機要去友愛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