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１９　虛實之間的試探

　　
　　「來，小熙，我問你，現在天氣如何？」
　　
　　在父親的監督之下，第一次學著在網路社群上開設帳號的八歲孩童，面無表情地歪著頭，看了眼窗外那青天白雲的晴朗：「晴天。」
　　
　　「不行，說雨天。」父親坐在他的斜對面，一手拄著下巴，眼神幾分凌厲。
　　
　　「為什麼？媽媽和牧師都說，說謊是不好的行為。」
　　
　　父親解釋：「在網路上就不一樣了。你不知道螢幕對面的人是怎樣的人，沒必要讓別人知道你真正的姓名、年紀、長相、住在哪裡。」
　　
　　「喔……」雖然不明究理，但孩子先謹記了父親的解釋。
　　
　　「還有啊，一些私事也不要隨便讓人知道，有件事你要記得，那些會問你東、問你西的人不是真的在關心你，他們只是想從你的身上找樂子，你告訴他們你的傷心事，說不定轉身就成為別人的笑柄、攻擊你的把柄。一個男人要學會的，就是對自己的事閉嘴，記住啊。」
　　
　　「嗯。」應承了父親的教誨，不過他本來就不是話多的孩子。
　　
　　「好，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再問你一遍，」父親的視線再度移到他臉上，相當嚴肅地：「這世上有沒有獨角獸？」
　　
　　「有。」孩子秒答。
　　
　　父親扶額：「說過多少次了？你沒有獨角獸的朋友……」
　　
　　「我沒有獨角獸朋友，但是真的有獨角獸。」孩童認真的漂亮藍瞳有著閃閃光芒，像是認定了一項真理那樣。
　　
　　父親的口氣變得暴躁：「這世上沒有頭上長角還會彩虹噴射的小馬！故事書裡的東西都不是真的！」
　　
　　孩子眨著大眼，以純粹天真回應：「獨角獸是黑色的！而且牠的蹄子會噴火！牠超酷的！」
　　
　　「那是什麼魔獸啊？獨角獸才不長那樣！」
　　
　　「爸爸明明知道獨角獸長什麼樣，又為什麼要說牠不存在？啊，不過我的獨角獸跟爸爸的獨角獸是不一樣的。」
　　
　　「達令怎麼又跟小熙吵起來了嘛？」從庭園摘了朵玫瑰回來的母親冒了不少個問號，但那比花嬌媚的臉龐依舊甜笑漾然：「獨角獸是存在的喔。」
　　
　　「哈妮說什麼就是什麼！」父親只要是母親說的都對，就算沒的東西，只要她說想要，他也會想辦法生出來吧？母親說想騎他搞不好真的能弄到一匹頭上有角的白馬。
　　
　　「看吧？」冷睨著在母親面前毫無尊嚴、舔狗般的父親，所以孩子才會深信不疑。
　　
　　說不定『誠實』一直都不是他們家教育的主核心吧？
　　
　　
－－獨角獸從來不是重點，重點一直是：何為真、何為假、何為虛、何為實。
　　
　　
　　父親說過的話，他用上很多年，才明瞭其中的必要性，像是當有人從他的社群好友來搜尋他的真實身份、或想從他的網路活動來觀察他的這種時候。
　　
　　關於於熙的社群使用情況，其實他也沒完全照父親的意思把所有資訊隱匿，國小國中的時候是以本名登錄於社群，就連地址也是把隱私層級設在朋友才可查詢的，那時候他還會更新一下個人活動和生活點滴，大約從熱衷起影評網誌時開始，把網路暱稱從本名改成『魚』，也把主要活動放在網誌影評上，不太注重分享生活了。
　　
　　在來到這裡就讀高中後，頭貼換成寵物鬥魚的照片，就連網名都改為『半月鬥魚』，就讀學校與居住地則是懶得編輯，平時滑社群只是在看舊友們更新了怎樣的動態，隨手按個表符，偶爾去留個言，關於自己則是完全懶得上傳什麼，重心依舊在網誌那邊的影評。這就是為什麼金蠍得不到他太多資訊的原因，只是因為他太怠惰於經營社群罷了。
　　
　　然後當金蠍問了關於他為什麼不更新動態的話後，他在下課閒暇之餘滑了滑社群動態，才發覺，他才是不正常的少部份人吧？
　　
　　大多數與他年紀相仿甚至年紀比他更小的人，都很努力的在社群上留下自己的足跡與心情，說是用社群寫下自己的生活做日誌，但看著更像是把自己當偶像般的經營－－過度美化的照片、過度矯情的文字，或者傷春悲秋、或者針砭時事、或者分享趣味圖文……當然，訴苦抱怨的也不少，但那很明顯的都是在塑造一種自我形象。
　　
　　那樣才正常，像他這麼純粹當個按讚俠的才少吧？猛一回神才驚覺自己跟這世界脫節不少，真讓他心驚肉跳。
　　
　　點開自己的好友列表，大部份好友都是國中同學，而在這裡加的好友，宇文鷹是第一個。之後因為分組的關係，開始加了同班同學的好友，也加了幾名社團朋友，還有就是，陸駒和他的樂團那幾位二年級學長。
　　
　　他的圈子其實很單純。
　　
　　【沉默的金蠍】和班上幾名同學是共友，所以當初他才會誤以為是同班同學而同意好友的，如今，他懷疑了：『這個人……到底是誰？』
　　
　　但是，當他去詢問同學們「你們知不知道那個頭貼用蠍子的人是誰？」，同學們卻都一臉懵圈：「有這個人嗎？」「欸真的有！」「誰開的小號吧？」「我看他跟ＸＸＸ是好友我就加了啊。」
　　
　　繞上一大圈，所有跟他是社群好友的人都滿頭疑問表示：「這是誰啊？」
　　
　　結果所有人加他好友的理由都跟於熙一樣。於熙只得再問：「你們有人和他私訊過嗎？」
　　
　　「沒哩……」「只是誰的小號吧？」「同意好友之後就沒有過任何互動……」「不過他常常給我的貼文按讚。」「真的耶，也常常給我按讚……就不能按個笑或嗚的嗎？」「按讚也有機器人嗎？」「有沒有一種內鬼的感覺？」「他在視姦我們耶。」「少噁心了。」
　　
　　「於熙，他和你私訊過嗎？」同學這麼問了。
　　
　　『他只和我私訊過嗎？』心裡一驚，但表面仍是故作鎮定，他搖搖頭：「沒有。我只是發現怎麼有個人幾乎都沒活動跡象，想說如果不是我認識的人就刪了吧。」
　　
　　「唔……那就刪了吧？」「對啊，我也把他刪了吧。」「反正又不認識也沒互動。」
　　
　　於熙馬上發現不妙，但也為時已晚了。
　　
　　沒多久，金蠍便傳來一則訊息：【嘿，突然好幾個人跟我解除好友，你在調查我是誰，對吧？】
　　
　　於熙心底一震，在他想好怎麼回話之前，金蠍又來了一則訊息：【不過你應該已經發現，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誰了，對吧？嘻嘻……】
　　
　　毛骨悚然的感覺，從腳底滲上了頭皮……他就像被蠍子給螫到一樣刺疼，而那兇手，正潛於暗處露出得逞的獰笑。
　　
　　也許，他應該多聽爸爸的話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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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蠍會是同班同學嗎？
　　
　　一想到有誰在身邊潛伏著不知道要幹嘛，應該不會有人可以完全不在乎吧？
　　
　　這讓於熙一整天下來有點疑神疑鬼，總覺得好像有人一直在暗中觀察他，但也總在回個頭、轉個身時，就能對上好幾雙眼睛。也許他太過緊張才會引來同學的關心吧？其實他也不知道，明明他一直都佯裝無事貌的。
　　
　　到了下午，他的神經也繃到極限，再度跌回平時的鈍感……不對，是比平時還要更鈍，在下課時間時離開音樂教室往自己班上移動時，手腕突然被拉上、與同學往下的方向錯開了被帶往向上的樓梯時，他都還沒回過神。
　　
　　直到再上了一樓拐角，他才發現同學們的吵鬧聲已經離得好遠，而拉著他的人，正是因為太熟悉了才會忘記要懷疑他吧？只是回神的時候才有點被嚇到：「鷹學長……怎麼會在這裡？」
　　
　　準備畢業的高三生已經有很多人開始不來學校了，像宇文鷹一樣還會來學校的高三生，一般不是在圖書館或班級裡自習開同樂會，就是在社團教室忙些愛好管理一下學弟妹，現在連林芷琪也沒辦法很好地掌握宇文鷹出沒的地點了。
　　
　　宇文鷹停下腳步，一年三班的學生沒一下子就全離開了，而讓這幽暗無人的樓梯間此刻靜得滲人，這樣的地方，正是他想要的。回過頭，對於他在這裡埋伏些時候才攫到的獵物，流露出憐惜的嘆笑：「有點事想跟你說，才待在這裡等你。」
　　
　　「可以傳訊息……」
　　
　　「『我想看看你』，話不用讓我說這麼白吧？」宇文鷹幾分無奈。
　　
　　「喔……」坦白說他今天根本忘了宇文鷹的任何事，不過說來太慚愧了，還是不提吧：「想跟我說什麼事？」
　　
　　「就是那個遊戲的懲罰嘛……」宇文鷹的淺笑帶著青澀與靦腆，略低著臉緊緊握上於熙空著的右手，輕輕撫著那修長的手指、有些涼硬的手背、與柔軟溫暖的掌心：「這個星期六有空嗎？我想早點處理完這件事。」
　　
　　「嗯，這個星期六沒問題。」想過他的行程後，於熙以著淺笑：「我會準備一些好吃的點心……」
　　
　　『雖然不是很常笑，但小於笑起來……真的很可愛。』
　　
　　就像蜂蝶無法抗拒花蜜的芬芳，他的指尖撫上於熙的下頜，以拇指感受他嘴唇細緻嫩滑的膚觸，但在低頭之前，於熙五指並攏地擋上了他的嘴唇，那瞪大了的藍眸，看似有著小小的驚嚇，這令宇文鷹有些不解，他們不是常常接吻的嗎？
　　
　　腦中掠過陸駒的臉孔，扎痛了他的心，而不自覺地皺上眉頭。
　　
　　「不……那個……」見到學長不開心，於熙的心慌便被無限放大，腳下幾乎是要站不穩，腦子裡也一片空白。
　　
　　傻愣了三秒，在宇文鷹退離他的手指，神情轉冷，正要轉身離開之際，他撲了上，將學長壓上牆，落了他的簿本與筆袋，也不去管是不是已經踩在腳下，一手扯上宇文鷹的領帶，抬頭往學長的嘴唇壓上。
　　
　　他有很多很後悔的事，像是他曾經對學長說過的，就算是朋友，學長也是特別的人，接吻這種事雖然不是和誰都能做，但是鷹學長可以……他不想要因為違反過去自己說過的話，而讓學長不開心。
　　
　　『有什麼事衝著我來就行，反正那個傢伙……就是衝著我來的。』
　　
　　這是他第一次強吻學長，身高差讓他脖子仰得很痠，但在發覺學長不會推開他，而只是把手搭上他的肩與腰時，他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出於自願，更像是為了讓學長安心，而在他的唇上多做流連，感覺到學長的牙關並沒咬上，像要撓開他的心門，而探了舌……也像是被原諒了那般，學長的舌尖循著他的舌瓣，進了他的嘴裡。
　　
　　就像是渴望被痴狂地擁抱，瘋狂地纏捲著彼此的舌頭、交換著彼此的唾沫、搶奪彼此的氧氣，直到其中一方因為缺氧才放棄。宇文鷹背靠著牆、緊緊擁著還不肯鬆開他領帶的於熙，兩人同步著粗重的喘息，胸口高昂的熾熱，像要把心臟生生給熔了，這是活著的實感啊。
　　
　　『所以我不懂……我不懂啊，小於……如果你打定主意要離開我，又為什麼……？』
　　
　　心臟疼得像有千萬把刀在割，分不清是快窒息的緣故，還是這份思念的關係？
　　
　　『一下子冷淡我，一下子又想要我，這樣來回折磨，我很無所適從，很痛啊……小於。』
　　
　　但宇文鷹說不出口，是否一旦問出口，就連簡單的碰觸與擁抱也不被允許？所以緊緊擁著他，即便只是短暫的佔有……一分一秒，也不想任著它溜掉。
　　
　　「對不起……學長……」最後，先打破沉默的是於熙，以著仍喘著的低嗓，在他懷中輕吟：「我想讓你平靜地過完在學校僅剩的這段日子……可以的話……盡量別在學校做這種事……好嗎？」
　　
　　「……嗯。」
　　
　　抑住把學弟拖到現在幾乎沒人的五樓男廁去的念頭，宇文鷹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他，以臉頰感受那頭金髮的細軟柔順，淡甜的髮香滲進了鼻腔，豐盈了他的幻想。
　　
　　以身體，記憶他的溫度；以心臟，收藏他的呼吸。希望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但上課鐘，仍無情地敲響了。
　　
　　簡短的道別後，戀戀不捨地鬆手，幫著他拾起地上的簿本與文具，目送他下樓離去的背影……
　　
　　眼看著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卻莫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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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誰？嘻嘻。】
　　
　　放學前，收到了金蠍的訊息，於熙心想，他居然沒有拿下午他強吻學長的事來試探他……也是，這傢伙也是學生，沒理由知道他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做的任何事。
　　
　　也許……可以安心一點沒關係？雖然知道不是感到放心的時候，但一直緊繃著也無濟於事。
　　
　　【不，我沒興趣知道你是誰。】
　　
　　看到那個【嘻嘻】就不高興，於熙便這麼回了。班上雖然沒有人有這種口癖，但，誰曉得是不是裝的呢？網路上與現實中表現得完全不一樣的人，比比皆是啊。
　　
　　【還好你沒興趣，要不然，想知道別人的秘密，這可是要付出代價的。嘻嘻。】
　　
　　【喔。】
　　
　　之後，兩人的訊息就暫時停止互傳了。
　　
　　『我就靜靜看他想玩什麼把戲好了。』
　　
　　於熙就此放棄在班上搜尋金蠍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