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夜 撕開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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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6-03
賈斯在警大當教授前本來是特勤部的警方臥底,偽裝、潛入、通報樣樣皆行。可惜在三年前一場潛入行動中,他為了拯救人質被捲入大火之中,火舌纏繞上他的身體,留下無法挽回的創傷。
  可是他不願就此放棄,苦撐的意志力讓他在業火之後重新站起,身體卻無法繼續支撐他進行高危險的臥底行動。
  為了不讓自己一身絕技淹沒於時間之中,他來到警大教書,試圖尋找能繼承自己絕學的學生。
  現在,他找到了。
「當臥底除了演技,更重要的是不被旁人所左右的信念。」
  在教導伊格諾爾臥底技巧時,賈斯最常掛在嘴邊的就是這句話。
「我們有時得捨棄身份、驕傲與自我,但絕不能拋棄心中的信仰,因為那是我們唯一能握在手裡的光明。」
  說這句話時,他的眼底像倒映了全世界的光采,生生不息。
  警大四年很快就過去了,伊格諾爾果然如賈斯所料加入特勤部,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這次的任務相當麻煩,前期估計需要2年臥底探查,你們有誰願意擔任這個工作?」
  警政署16樓會議室裡,萊娜在站在白板前說明這次攻堅計劃,磁鐵上貼滿這個販毒集團的種種惡行,是警方等待已久的獵物。
  此話一出,全場靜默。沒有人願意投身進比攻堅行動更危險的臥底任務——除了一個人。
「我願意。」
  伊格諾爾在沉默中舉起右手,直直對上萊娜的眼神,神采飛揚,堅定不移。
***
  昏暗的海邊倉庫裡,日光燈被窗外颳來的鹹風吹得搖搖晃晃,忽明忽滅的燈光偶然照亮了房內各個角落。
  摔破的酒瓶碎片遍佈地面,劣質酒的惡氣瀰漫空間,混雜海水的鹹腥味掐住鼻腔。空氣裡時不時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而後再度遠去。
  一名男子身著一身骯髒的襯衫,面無表情地邁步越過腳下遍橫的身軀。
  他們還有呼吸嗎?從起伏的胸膛看起來是有的。但他們還活著嗎?誰也不能確定。
  地上橫躺的人們眼神渙散,身體在冰涼的地板上抽蓄扭動,眼窩凹陷,眼球突出,皮膚薄得像服貼在骨頭上,彷彿輕輕撕扯就能使皮骨分離,讓跳動的心臟暴露在空氣中。
  他們活像是失去海水的魚在陸地上苦苦掙扎,嘴裡喃喃著更多、我還要……等語意不明的低語。
  這些人都是毒癮成癮者,深陷於幻覺的大海之中,明明就要溺死在深淵裡卻仍投身於黑暗中,一波波的折磨與痛苦分撕他們的理智,將他們推向死亡邊緣。
  其中一個人揪住男子褲腳,反被他冷眼踢開。淺灰色的眼睛如死水無波,手上敲門的動作卻輕巧優雅。
「請進。」
  男子打開門。跟外面髒亂的環境不同,黑鐵制的辦公桌,桌子後面悠閒品酒的男人,四周隱約飄散著淡淡的紅酒香,彷彿這是一間在商業區隨處可見的私人辦公室,只是水泥地上卻有幾點不合時宜的暗色污漬。
「我親愛的葛利斯,今晚都準備好了嗎?」
「是的,接頭人已確認,凌晨1點就能準時離開。」
  男人輕笑一聲,酒杯裡的暗紅色液體隨著他的嘲笑輕晃,似是在嘲笑這個愚昧的世界。
「葛利斯,好好看看這個世界是多麼愚蠢吧。多少人沉溺在虛無的快感裡,追求不存在的喜悅,只要能給予他們渴望的虛假,多少人會瘋著匍匐在腳邊祈求你的施捨。」
「等到我們逃出這個國家,那些警察口中的正義也就是一場笑話。」
  葛利斯附和一笑,眼底滿是嘲諷。
  男人的計劃相當完美,凌晨1點一到,他們藏身的倉庫燃起熊熊烈火,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時,一群人披著夜色逃向另一端的無人港口,那裡有他們的「接頭人」在等著他們。
「你們怎麼……!」
「乖乖別動,武器放下雙手舉高,你們早點配合就能早點到溫暖的牢房吃早餐哦。」
  身穿防彈背心的刑警們站成一排,身前的盾牌並列擋住所有退路,一道慵懶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從鎮暴盾牌後傳出,話語卻是不容抵抗的威壓。
  男人和葛利斯並排而站,背後是翻湧的暗潮。他們的人都被警方壓制無法動彈,唯一防身的武器只有手上的左輪手槍。
「事到如今只有我也要逃出去!」
  男人突然一把拉過身旁的葛利斯擋在身前,黑亮的槍口抵在他的太陽穴,不顧對方掙扎就朝警方喊話。
「有本事就開槍,誰敢開槍我就拉著他一起死在這裡。」
  擴音器裡似乎傳出一聲咂嘴,接著熟悉的慵懶聲音再度隔空喊話。
「好,好,我知道了。這位先生先別衝動,槍握好別抖啊,不然誤傷我們也很難辦。」
  男人皺眉,這話雖然像是在跟他說,內容卻怎麼聽怎麼奇怪,反而更像是……
  碰!
  煙硝從槍管裡飄出,鮮血濺撒在港口水泥地上,跟著落在地上的還有本該抵在人質額旁的手槍,人質本人則以一個標準擒拿把男人壓制在地,為整場逮捕行動劃下句點。
「葛利斯你竟然背叛我!」
  男人瘋狂掙扎,「葛利斯」暗自加大力道,看著從人群裡走出來的戴瑞克替他戴上手銬才緩緩起身。
「我從來都不是你的人,何來背叛一說。」
  他走到港口邊,伸手把先前躲藏在船帆下埋伏的布蘭達拉上岸,才轉過頭面向對方。
「我也不叫葛利斯。我的名字是伊格諾爾,警政總署特勤組隊員。」
***
「上次那件案子有新進展了。」
  萊娜在例行會議上一開口就是重磅炸彈,特勤組所有隊員都坐在位置上。一聽到案情新進展,他們的眼神亮得如蓄勢待發的獵人,連帶坐姿也端正不少。
「反黑組那群人不只窩裡反,還勾搭上其他界的龍頭,要一次定罪並不容易。」
  投影螢幕上出現好幾個人頭,有些人的照片上被打上紅色大叉,代表緝捕歸案或死亡,剩下的幾人皆是商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其中一名還是上次伊格諾爾的目標——克昂•克倫威爾。
「根據我們的線民表示,明晚Feuille企業會對外舉辦一場週年慶祝會,這是我們的好機會。」
  萊娜手中的紅外線筆一轉,指向上面其中一人。
「明天很多政商人士都會出席這場舞會,伊格諾爾,我們能不能找到更多證據就靠你了。」
「是的。」
  伊格諾爾點頭。下一場臥底任務:舞會上的優雅紳士。
***  
  悠揚的大提琴聲繚繞在希臘式交誼廳裡,雪白的大理石柱撐起潔白的大殿,柱頂上繁複的金色藤紋與昂貴的水晶燈相互呼應,高高藐視底下的人群。
  克昂正在和今晚的東道主——葉霜聊天,嘴角勾起恰當好處的弧度,偶爾的附和皆完美取悅了主人。
  論起演技,任何的影帝影后都將在此場黯然失色。
  伊格諾爾從路過的服務生手上取了杯香檳,淡金色的液體在水晶燈下泛著瑩光,收斂而醉人。
  垂眸輕啜,眼神卻沒有離開過今晚的目標,他看見正在聊天的兩人越走越遠,隱隱有離開現場的跡象。
  伊格諾爾放下喝到一半的酒杯,裝作無事樣漫步離開大廳,暗地跟上前方兩人。
  前方兩人的皮鞋在空蕩的走廊上敲出兩種節奏,慌張無措與不急不徐。
  伊格諾爾踏出的腳步恰好與葉霜的腳步聲重疊,也因為前方兩人似乎在爭論某事,沒有注意到他的跟蹤。
  伊格諾爾輕敲耳垂上的監聽耳環,先前放在克昂身上的監聽器便開始實況轉播。
「……其他人都被抓了,你要我該怎麼辦!」
「放棄然後逃跑,或者自首,你自己二選一。」
「你說得這麼簡單,你知道要是這次成功我們會有多大的利益嗎?別忘了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我出事你也別想跑。」
「你什麼時候產生我們是命運共同體的錯覺了?我提供你金援,你給我分利,不代表我把自己跟你綁在一起。在外界眼裡,你才是真正的獵物。」
「你!」
  克昂似乎被逼急了,他停下腳步,從腰間抽出一把手槍對上葉霜。後者向前幾步才停下,在他轉過身的幾秒內,伊格諾爾迅速躲進柱子陰影處,耳環還在播放最新消息給他。
「你可以開槍,把在場所有人引來這裡,順便把警察叫來再把那些黑事交代一下也不錯,這樣還不用多跑一趟。」
「你……」
  耳機裡的怒吼斷然而止。下一秒,地上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沉悶地灌進伊格諾爾耳裡。
  沒有槍聲,是消音槍?誰動手了?倒地的又是誰?
  紛紛擾擾的問號盤旋在伊格諾爾腦海裡,直到一道沉穩的男聲打破沉默。
「躲在角落的那位先生,可否幫我處理一下這名倒地不起的貴客呢?」
  伊格諾爾皺眉,暗自繃緊神經,然後轉身走出陰影處。
  倒地的是克昂,還站著的是葉霜跟另一名剛剛不在現場的斗篷人。
  地上沒有血,估計是被人放倒的。
  多年辦案的直覺讓伊格諾爾警惕神秘人多於葉霜,不過兩人似乎都對他不甚在意,一點也沒有提防他的意思。
「剛剛的話請你當作沒聽到吧,交換就是他就讓你處理了。」
  女子平靜的聲音傳到他耳裡,熟悉的語氣讓他迅速聯想到某位警方的「秘密線民」。
  詢問的話還沒脫口,伊格諾爾只能眼睜睜看著一男一女踏上走廊末尾的電梯,燈光亮起又暗下,餘留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