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敘事者

　　都說聲如其人，方如筠的奶奶完全應證了這個例子。
　　灰髮間參差幾根黑髮，被梳攏成低馬尾垂在身側，擋在金絲眼鏡後的烏黑眼睛亮得驚人，一點也沒有老年人的頹喪之氣，反而沉澱著看透世事的精明與平靜。
　　精明沉穩，這是潘梵對她的第一印象。
「你們好，我叫楚寧語，是如筠的奶奶。」
　　楚寧語向兩人打招呼，意示他們坐下。
　　房間很大，除了楚寧語坐的單人沙發外還有一張雙人沙發、梳妝臺與半面牆大的衣櫃，靠牆的部分還有一張雙人床，會客寢臥兩不忘。
「我是潘梵，方奶奶好。」
「謝譯。」
　　兩人在沙發上坐下，方如筠則坐在床沿，雙膝併攏，安靜等待。
　　在楚寧語打量謝譯時，謝譯同樣也在打量她。
　　楚寧語身上氣場相當強大，水藍色裡跳動著暖紅，像是火焰在心底燃燒。謝譯也算看過很多人的氣場了，但除了景漣以外他沒有看過這麼活躍的光芒，一時對這位點名找潘梵的奶奶更加好奇。
「你在想我找你們的原因是嗎？」
　　楚寧語率先打破對視，墨色眼瞳閃了一下，謝譯敏銳察覺到一瞬間她的光芒變得更明亮了，但並不刺眼。
「我是靈能者這件事你們聽如筠說過了，但我在這之上還多了一個能力——敘事者。」
「那是什麼？」
　　潘梵覺得靈魂深處似乎有種瘋狂的衝動，強烈的緊張與期待幾乎要將他吞沒。
「敘事者，就是能看到過去的人。」
　　楚寧語沒有說話，方如筠便主動接過疑問。
「普通的靈能者能看到靈魂氣場，強一點的能透過靈魂看到他的過去，更甚者還能看到靈魂的未來，但最後一種很少見，幾乎只在書裡記載才有。」
「怎麼做才能看到過去？」
　　謝譯對這件事倒是更有興趣，比起未來那種虛渺的東西，明白過去才能更加堅定未來。
「這個是要看靈魂強度，每個人都不一樣，不過聽說常接觸聖靈地就能讓靈魂更強。」
　　聖靈地，又是一個沒聽過的詞。
　　在謝譯皺眉前，方如筠站起身來到謝譯面前向他邀請。
「我家書房有一些記載類似事情的書，你要不要一起來找看看？」
　　黑色水眸明亮清澈，直直倒映謝譯一人的身影，讓他有一瞬晃神。但考慮到身邊的潘梵，謝譯還是壓下好奇心賴在原地不走。
「小譯，你就去看看嘛，有什麼新發現再回頭跟我講哦。」
　　潘梵也加入勸說行列，好說歹說才把謝譯這「電燈泡」請走。
　　謝譯離開前還擔憂地回望潘梵，後者則一臉笑意揮手目送。
　　等到白色木門再次闔上，潘梵才轉頭面向一直不語的楚寧語，表情也換上認真的眉眼。
「小譯被妳們支走了，有什麼話可以直說了。」
「果然明理，有些話我認為他不適合聽，而且我也不希望自己的房間被前任校霸拆了。」
　　潘梵挑眉，對於楚寧語能講出連方如筠都不知道的事感到詫異，不過轉念一想，估計這是得到他信任的試探吧。
「小譯現在不動手了，請您不用擔心。不過有什麼事是要避著他講呢？」
　　潘梵挑開偽裝，畢竟拖越久謝譯趕回來的機率越大，楚寧語對他的話點頭表示認可。
　　她張口說了一句，明明聲音還是一樣平靜，落入潘梵耳裡卻如同驚濤駭浪，瞬間將他吞噬。
「是關於你夭折的秘密。」
***
　　謝譯從一踏出房門就覺得不對勁，但既然是潘梵懇求，他又怎麼可能拒絕。而且直覺告訴他楚寧語是個可以相信的人，也就暫時放他們共處一室了。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方如筠口中提到的書竟然是一整個書櫃的量，大約兩公尺高的書櫃裡塞了滿滿的紀錄簿，從針線訂裝到精裝本皆有，更古老的連竹簡都有，活脫脫就是個古籍收藏櫃。
「你家是開古書店嗎？怎麼什麼都有。」
「也只有這些收藏比較多，其他書櫃都是個人書籍。」
　　方如筠隨手挑出一本，針線訂裝的小書很薄，裡面的紙微微泛黃，卻不影響裡面的字體清晰明瞭。
　　謝譯接過遞來的書，《靈魂》的書名字體以毛筆寫出溫婉，收尾卻調皮上揚。
　　裡面內容大致是介紹靈魂如何影響人類，靈能者的能力又是怎麼來，熟悉的內容讓謝譯回想起第一天社課時方如筠提過的內容。
「妳那時候是照著這個唸？」
「也沒有照著唸，我把它理解以後用自己的方式解釋給你們聽而已。」
　　方如筠說話間又拿出幾本不一樣的書遞給謝譯，轉眼間謝譯手上就多了五六本大小各異的書籍。
「你如果讀書讀累了就看看這些吧，不用急著還沒關係。」
　　謝譯看了眼手上的書，又抬起頭看了滿書櫃的收藏，一個大問號打在他腦袋上。
「妳家怎麼有這麼多這種書？」
「我們家從很久以前就住在這裡，世代信奉御森神社的神明，所以我們幾乎每一代子孫都有靈能者。他們會把自己的人生經歷寫下，留給後代子孫遇到事情時參考。」
　　方如筠一邊笑著回答謝譯的疑惑一邊打開書房門，意料之外對上在外面徘徊的潘梵。
「小譯、方如筠，原來你們在這裡。」
「你們聊完了？」
　　方如筠的訝異明白表現在臉上。她還以為奶奶主動對她的學校生活有興趣是因為覺得有趣打算找樂子逗逗潘梵，現在看來……？
　　潘梵面色如常，看不出心情好壞，謝譯從方如筠身後看向他也察覺不到任何破綻。
「聊完了，妳奶奶還要我有空多來陪她聊天。」
　　雖然有很多問題想問，但謝譯明白一件事——手上抱著一堆書根本不能好好聊天！
　　好在方如筠察覺到他的窘境，帶領兩人走到靈研社社員所在的客廳。
　　隔著拉門都能聽到裡面的吵鬧聲，抱著一堆書的謝譯臉更臭了——這樣他等下怎麼睡覺？
　　可是方如筠一點都沒察覺身後人的黑氣越來越重，拉開門板的剎那，轟轟烈烈的吵鬧聲襲來，伴隨著幾句激烈的爭辯。
「我說吃這家啦！」
「我不想吃便當，吃披薩啦！」
「我們出去各吃各的就好。」
「一起吃比較有感覺！」
「你們怎麼了……？」
　　沙發被推到角落，一群人圍著中間的大型木桌坐成一圈讀書。桌上散落著各科攤開的課本，不過眾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上面，激烈的爭辯傳遍偌大的房間。
　　方如筠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謝譯則直接繞過她走到房內角落放下書隨地就坐，一膝曲起一腿伸直，背倚牆壁就開始翻起剛剛拿到的書籍，完全不在意他們吵架內容的姿態才讓方如筠回過神，回到自己先前的位置就座。
「他們在吵午餐吃什麼。」
　　項明楓嘆口氣，無奈把剛剛的事概述成一句。
　　剛剛吵鬧的幾人看主人回來，立刻收起火藥炸彈，耐心等候主人決定。
「嗯……既然大家各持己見，不如抽籤怎麼樣？」
　　這邊在熱鬧討論午餐時，潘梵飄到謝譯身邊，和他一起閱覽手上的舊書。
　　裡面對於靈能者的紀錄相當豐富，包括來源、應用、可能遭遇的危害……應有盡有，無疑讓兩人大開眼界。
　　第一次看到靈魂的記憶已模糊不清，謝譯只知道他似乎從小就能看見靈魂，不知道原因，也找不到理由，似乎天生就是靈能者，註定要看到靈魂，也註定在命運裡遇到潘梵。
　　緣分是個奇妙的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卻構築了人生的點點滴滴。
　　謝譯一陷入書裡就回不了頭，連蘇妍跑來問他要喝什麼飲料都是潘梵幫他回應，對於新知的渴求讓他忘了自己身處何處，不到看完整本書都回不了人間。
　　直到看完書的那刻手機提示音響起，他才真正從書海裡回過神。
　　隨手撈起手機，眉間卻在看到螢幕訊息時皺起來。
　　是靈研社群聊的視訊邀請，但……他們都在這裡，為什麼要突然用視訊？
　　謝譯抬頭，正好對上其他人同樣不解的眼神。除了剛剛去幫大家買飲料的蘇妍、李希還有蕭朗不在，其他人都在這裡了。
　　在其他人困惑時，林毅嵐一指按下接通，畫面和聲音在按下後立即跳出，一個對謝譯來說既熟悉又厭惡的聲音從手機喇叭孔傳進他耳裡。
「……借點錢給我們又不會怎麼樣，相逢就是有緣不是嗎？給好兄弟一點錢花不過分吧？」
　　一張臉模模糊糊出現在螢幕裡。後面還站著四五個年紀相仿的同夥，說話人的半張臉被鏡頭前的黑影遮住，似乎是從某人身後偷拍的角度。
「你們這是搶劫吧，這裡可是有監視器你們就不怕被抓？」
　　蕭朗故作鎮定的聲音傳來，出去的人裡只有他一個男生。若是只有他一人還好，但要同時保住蘇妍和李希憑他一人根本抵擋不住。
　　鏡頭悄悄一轉，拍到了他們目前所在的門牌地址，從這些舉動看來，應該是李希發出的求救訊號。
　　視訊裡的爭執還在繼續，林毅嵐卻默不吭聲關掉視訊，站起身時隨手摘掉臉上的金框眼鏡。
　　平常被眼鏡的遮擋的黑眸下是張揚外放的傲氣，收也收不住。
「你確定？不是說不再打架了嗎？」
　　項明楓皺起眉，似乎猜到了林毅嵐的想法，眼底滿是對友人的擔憂。
「以前的我是為自己打架，現在嘛……是為了朋友。」
　　林毅嵐一手打開房門，轉身對著角落的謝譯挑眉就是一句。
「北川校霸，你來不來？」
　　謝譯皺眉，北川是他的國中名，但他從來沒有跟社團的任何人說過。
「皺什麼眉啊？我是你學長，上任校霸。」
「……」
　　誰能解釋一下為什麼有一堆人要校霸轉行學霸？雖然林毅嵐也不是什麼標準學霸就是了。
「這樣很危險的……我們還是先報警吧？」　
　　方如筠還開著視訊，裡面的爭執聲越來越激烈，衝突瀕臨爆發。
「警察來太慢了，幾個人而已不用麻煩。」
　　謝譯直起身，漫不經心走向門口。
「不是說要打架？站在這打空氣？」
「是不是打空氣等下就知道了。」
「就別到時候還要人救，學、長。」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去，互相鬥嘴的背影就像是要大幹一場的前奏，讓門裡的三個人又驚又慌，急忙追出去。
　　只有潘梵站在原地，腦海裡浮現剛剛領頭人的面容，雖然模糊，但已經足夠他回想起對方是誰了。
「怎麼到現在還陰魂不散……」
　　說完，他也急忙衝出去，留下空蕩蕩的房間。